别让任何人发现你失忆了(下)
夜色渐浓,星空辽阔而沉默,映着地面。岩石混了各色流沙,被风吹得抽象。
神楽躺在巨大岩石之上,身旁是熟睡的湊。惦记着那盒塞满了纸团的糖盒,神楽辗转反侧。
今后就要这样生活了吗?作为带领小孩们杀光巨兽的“先驱”,作为那个小个子女生湊的伙伴,在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掩盖自己失忆的事实。
“今天的晚安亲亲呢?”身旁的少女忽然翻了个身,半个身子压在神楽身上。
晚安亲亲?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在失忆之前和湊的关系不止于好友?说起来,昨天早上起来的那张床也是双人床,摆了两个软乎乎的枕头。难道,她是我的女朋友?神楽想着,微微偏过头去对上了湊的眼神。
略带娇羞的小脸上,双眼脉脉含情,期许又略带催促意味地望着她。神楽心底一热,将唇覆在少女的额头:“晚安,好梦。あくあちゃん。”可惜现在的我已经失忆,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了吧。
“晚安,めあちゃん。”湊闭上眼睛,将头在神楽胸口蹭了蹭,“希望明天不会遇到那个。”心满意足地睡去。
那个?指的是什么?这样的语气说的话,应该就是以前曾经遇到过的东西或是一种现象,甚至无比棘手。也有可能是比今天遇到的这种巨兽更可怕的怪物。也有可能是某种天气?沙尘暴之类的……
怀中传来少女的呼吸声,今天一定累坏了吧。神楽用手在湊的背上轻拍,不久,自己也沉沉睡去。
清晨来临。睁眼亦是漫天黄沙,荒芜的平原,望不到尽头的世界充斥着绝望。
淡黄色的沙粒在朝阳下同微风流动着金色,殊不知哪一片流沙之下潜藏着骇人恶兽,待到她们接近便会一跃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攻击无效之后便只能送上无辜孩童作为活体炸弹。
“早上好。”湊半跪在神楽身边,孩子们已然整装待发。
“早上好。”神楽向湊和孩子们打招呼。不知是神楽的错觉还是本就如此,孩子们总归有些惧怕神楽,神楽只好温柔地蹲在孩子们身边:“喂,小鬼们。准备好出发了吗?”
“是!为了全人类!”没想到小孩们皆是一惊,正姿行礼,大声喊出口号。
神楽哑然,讪讪地站起来,同湊继续向前行进。路上遇到过几次巨兽,也都像昨天那样解决完毕。只是跟在神楽和湊身后的小孩的数量越来越少。
湊没有任何在意的表现,神楽也只好装作无所谓。不知道这样生活在未知的世界并且假装自己一切都知道的时候还有多长?
不久她们看到一道河流。河流并不宽阔,只是河流对岸,是与这畔完全不同的景色,竟是一片雨林。阳光潜藏于繁茂枝叶中,在长满花草的地面投射下斑驳的光影,花纹斑斓的藤蔓缠绕或是飘摇,静谧而诡异。
“怎么办,回去吗?还是同往常一样?”察觉到神楽的迟疑,湊问。
“同往常一样。”顺着湊的话是不会暴露自己的,神楽坚信。
“那么,请发令吧,神楽大人。”湊忽地半跪下来,孩子们也同样照做,眼神中没有一丝玩味。
神楽……大人?为什么自己被这样称呼?神楽逐渐明白她始终感觉到的,竖立在自己与小孩们,甚至是与湊之间的那堵墙是什么。
地位的隔阂。进食时所有人都会等神楽先咬下一口,睡眠时大家主动挑选不舒服的地方,将最高的地方让给神楽,早上大家都起来之后也不会催促神楽起床,只是静静等待。
我到底是什么人?神楽怀着这个疑问,缓缓张口:“前进。”她们并没有起身,神楽举起又拳,宣誓:“为了全人类!”
她们也同时宣誓,稚嫩的声音响破天际。
她们渡过河流,穿行于露出地表的树根之间,游荡在潮湿又诡异的秘境之中。没有任何声响,寂静而濒死。神楽终于知道从进入这片雨林之后的不适感源自何处,直到现在,她们从未见过任何一种动物,甚至没有一只杂虫。
跟着过去在树上刻下的标记,她们一座木屋,“到达驻点了!”孩子们松了一口气一般,闯入房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还不可以放松!注意警戒!”湊急得大叫。
“可是好累哦。”孩子们说,确实,长时间的跋涉让神楽都觉得疲惫,更别提这群孩子了。
“没事,这里是安全的。你看这屋子多隐蔽啊,要我说,这里方圆十里都不会有那个的。”神楽在床上躺成大字。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静得连屋外树枝断裂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既然神楽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了。”湊长叹一口气,躺到神楽身边,小声说“你不该这样的。”
“什么?”神楽没有听懂,难道湊发觉自己同往常的不同了吗?失忆就此暴露了吗?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湊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话。神楽也不再说话。
床头摆着一盒小小的便签,已经被撕下几页,剩下薄薄几张。神楽盯着这盒便签纸发呆,这竟同自己那天早晨起来时,手中攥着的纸条同等大小!
神楽撕下一页放在手心比对,果然如此!难道这撕掉的几页就是此刻被装在糖果盒里的几张吗?说起来为什么要把纸条塞进糖果盒放在口袋里反复警告自己不要暴露?
说起来,神楽昨天不小心将自己拿到的那张纸条揉了小团也塞进去了,应该没事吧?
“该走啦。”湊说。
正巧神楽已经休息完毕,处于无聊的状态。于是立马收拾东西,跟着湊带着孩子们走出了木屋。
此时,身后的孩子只剩下九个。这段路上似乎没有之前做好的标记,一行人边走边在树上刻下箭头。走了很久很久,正当神楽忘却危险,将此段路程当做一段普通的旅行的时候,湊忽地站住脚步。
“左边。果然还是出现了。”湊压低声音,将枪口指向左边。巨木之后,藏着一只鹰头人身巨兽。但是依然,湊的手枪和神楽的机关枪并未对其造成伤害。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一位女孩从湊身后走出,走向巨兽。那巨兽终于停止了咆哮,张开大口静静地看着那位女孩。
世界一片寂静,没有风掀动树叶,没有雨击打草木。只有巨兽粗重的鼻息,一下一下喷来。
女孩站在原地,张开双臂,等待最后的死亡。巨兽一口将她吞入腹中,瞬间爆炸。可那巨兽并未因此而倒下,炸开了半张嘴的巨兽向她们冲来。
一位男孩主动站了出来,可那巨兽竟理也不理,径直朝着她们冲来。神楽暗道不好,抓起湊的手腕转头就跑,那巨兽紧追不舍。神楽和湊的娇小身躯哪里能跑得过庞然巨兽?那巨兽张开鹰嘴,长长的尖嘴勾住了湊的衣服。
湊大叫:“快用那一招!”神楽不解,端起机关枪却害怕伤到湊。湊却猛地从腰上拔出一根匕首,猛地划开神楽的胳膊,神楽吃痛,竟放开抓着湊的手腕。神楽暗骂不好,重新将手伸向被鹰嘴拖拽的湊。
伤口猛然绽开,血花四溅,落在巨兽身上,接着就是轰然巨响,之见那巨兽已是爆体而亡。
神楽惊魂未定,抱着湊的身体跪坐在地:“你没事吧?”
湊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取出纱布为神楽包扎。微凉的手指划过裸露的皮肤,神楽一阵战栗,许是那巨兽太过骇人,神楽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们走丢了。”神楽赶忙说些什么来掩盖自己的慌张。
湊抬起脸看了神楽一眼:“他们会找到记号的,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吧。”
前方隐约流水,她们寻声走近,才发觉那是一座瀑布,从高大的石山坠下,积于浅坑成潭,再满溢而出流入树林不见踪迹,这里大概就是那些巨兽饮用的水的源头了吧,如果选择下毒,这里定是绝佳之地。
“终于到这里了。”湊拉着神楽受伤的手,探入瀑布。
“啊,干什么?”神楽惊叫。
“你……你不记得了吗?”湊皱眉。
“记得,当然记得。”神楽将手探进瀑布,却不知下一步如何行动。
“不,你不记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湊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你,也什么都不记得啊。”
这次?这是什么意思?
“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居住于此,安居乐业。地面却在某一天绽开地洞,巨兽从中而出,人类陷入混乱。
人类发现,巨兽的生成点是随机的,却一定会在某片区域以外,因此,人类退居那最后的岛屿。
巨兽不会在那里生成,却会闯入此地,人类抵抗无能,只好居于地下。巧妙的是,巨兽虽是从地下破土而出,人类却并未从地下找到任何关于巨兽的线索。只好定期派人回到地上消灭巨兽。
可那巨兽却刀枪不入,甚至任何高科技都无法伤它们分毫,人类陷入绝望。
此时,作为杀掉巨兽的先遣队的战士,一名少女在巡逻之时意外发现有一个女孩骑在巨兽之上,不时在人类居所上方徘徊。巨兽均对其俯首称臣,并无伤害她的意思。
在突破巨兽重围之后,人类捕获了那个女孩。发现巨兽是以女孩的意识为参考而活动,所以只要控制女孩,就可以控制巨兽。那女孩表示愿意同人类合作,条件是她要那个当初捡到她的女孩做她的陪同。
人类应允了。女孩被绑进实验室,女孩的血液会在巨兽体内引起小型爆炸,前提是这份血液必须新鲜。人类选择了人体作为容器。女孩被供奉为神女,实则只是人类终于抓住的对抗巨兽的兵器。
几百年间,从重病垂危者,到年轻力壮的青年,到幼儿,人类给社会不必要人口注射了那位少女的血液,由神女和少女钦定的那位好友共同送入巨兽口中。美名其曰为了全人类,不过是自私的统治者保全自己的说辞罢了。
起初,人类派出很多人监视神女,防止其在杀巨兽的时候逃跑或是做出对人类不利的事情,并且,人类潜意识里认为,神女还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她的记忆深处,一定有巨兽的来源。只是随着时间飞逝,神女的身体逐渐衰退,记忆逐渐下降。少女的陪同死亡再转世再死亡,往复更迭。人类便减弱了对神女的监视,放松了对神女的警惕,要求陪同的少女定期汇报神女的状况,要是发现神女有异样之举就立刻杀死她。
“所以,我要按照命令杀掉你了。”湊举起手枪对准神楽。
“不要,其实我是……”神楽慌忙开口解释。
“但是我不会按照命令的。”湊莞尔一笑,将手枪收回枪套,“再怎么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嘛。”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管,从药瓶中吸了些液体,“可我也不会让你轻易逃跑。”
“我……”神楽只知道自己失忆,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没有办法回应女孩的这句话,只是在湊不注意的时候,在背后用笔在撕下的便签上写了一句话:“别让任何人发现你失忆了。”
湊一步步靠近神楽,神楽没有后退,乖顺地被湊拥在怀里,被注射器扎进身体。
湊的唇靠近她的嘴边:“めあちゃん,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杀光巨兽,我们私奔吧。”
鸟儿衔花一般,湊将这句话送至神楽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