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士奥芬的流浪之旅 第十五卷 第六章 审判之时

魔术士奥芬的流浪之旅 第十五卷 绿荫啊，掩盖我的绝望。

作者：秋田祯信

插图：草河游也

翻译：UP主本人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止转载，禁止用于商业用途。

绿色宝石护甲不停地增殖，伸展着触手。这是一种单纯的战术——用它来撞击目标，即使只是一瞬间，也能摧毁那样巨大的物体。触手的增殖需要时间，但是对于那些可能成为阻碍的人，赫尔帕特应该已经在逐个暗杀了。只有一次，黑衣魔术士阻碍了他们，但那并没有成为大问题。本质上，个人魔术并不会成为威胁。

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杀死深渊龙族。

 

深渊龙族。这就是任务。没有其他的优先事项。

 

（没有其他……应该是这样）

 

莱恩深深沉入铠甲中，独自一人嘀咕道：

 

「不太清楚……是我失忆了吗？又来了。这次失去了什么……？」

 

他在黑暗中，身子缩成一团，全身颤抖。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之后可以问问相对方，这次到底忘了什么。

深渊龙族是美丽的野兽，奥芬这样想着，抬头近距离观察着。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安静街道中央，在秋天的天空下悠然自得地仰头。那是一个会与你不期而遇并带来确定性死亡的野兽。那是一个会无意识地夺走你的生命的野兽。结果，那只是一个简单而朴素的定律。当自己被这个野兽杀死时，考虑其原因也毫无意义。

但是现在，深渊龙族芬里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巨大的身躯占据着公园广场，毫不动弹，专注地等待着什么。奥芬缓慢地踱着步子，穿过公园入口的栅栏。

 

「这……」

他失声道。

 

「这么安静，反而更可怕呢。」

 

那是一个遇见它就注定要死亡的存在——深渊龙族。看着它，奥芬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达米安！」

 

奥芬高声喊道，四处张望着。白魔术士的身影不见了。

 

「你说你会在这里把所有事情告诉我的！」

 

「我没有说过。」

 

只有声音回答，没有身影。奥芬并没有特别惊讶。

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是达米安的声音。它轻轻地接着说道：

 

「我说让你去问她。」

「…………？」

 

即使被称为「她」，我也不知道意味何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有些变化发生了。此前一直呆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一动不动的深渊龙族微微动了一下。它清晰地看向了这边。

 

「什么……？」

奥芬望着这双炯炯有神的绿色眼睛，后退了一步。由于深渊龙族俯卧在地，头部高度不算很高──大概只有他站立时的一半高吧。但即便如此，深渊龙族仍然远高于他的身高。

 

有些人将深渊龙族视为神明，不仅仅是整个龙族，特别是龙信仰者，提及自己的信仰对象时，最常提到的便是领导人类前进的天人族——命运龙族。据他们所言，这些女神是人们应追随的典范，是绝对无罪的存在。这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是她们教导了人类种族的一切。无论是道德观念，还是人生意义，一切都以她们的教导为基准。

 

而当这些龙信仰者谈及深渊龙族族时，他们便将其视为绝对的死神，带来必然死亡的灾难。在审判面前，无法抗拒，更无法质疑。这是一种无情且毫不宽恕的死亡，不允许任何畏缩或犹豫。或许这也是逃脱的最易途径。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站不住脚的理论而已──

面对龙族，无需太过刻意去理解，这是奥芬在多次遭遇龙族之后的真实感受。

 

因此当那深邃的龙-芬里尔突然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闭上双眼，摇晃着头颅朝这边靠近，奥芬瞪大眼睛看着它突然向自己靠近的身影，一时之间竟无法开口。

 

巨大的身躯全速奔跑的力量应该非常惊人，但是由于深邃的龙不发出任何声响，所以这个场景也只能像一幅没有现实感的画面一样出现。即便如此，我的反射和神经还是能够工作──比被巨大的黑狼踩扁还要快，奥芬侧身跳了开来。

 

「奥芬！」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我马上就能分辨出它不是实际的声音。但是，我根本来不及回答它。

 

龙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擦肩而过──践踏着篱笆，一路冲到公园外面。

 

穿过马路，跳进对面的市内河里，它在那里消失了一段时间。

 

「……怎么……？」

 

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了。意识变得空白，只是凝视着龙走过去的方向──

哗啦，一只黑色狼头从河里探出来。它爬上来，摇晃着身体，溅起水花。在那条路上，它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浅水坑，然后趴在那里，作为芬里尔森林的狼之王，它摇摆着耳朵，好像在寻找什么。很快，当它看到龙竖起耳朵，用前脚拍打地面时（虽然没有声音），奥芬终于意识到了。这只神圣的野兽在寻找任何可以发怒的迹象。

 

「你为什么要逃跑啊！」

 

「疼！」

 

再一次，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奥芬皱起了眉头。不仅是因为声音很大，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可以想象出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是……克丽奥？」

 

发出悲鸣声。接着，

 

「没错。」

 

凉爽的声音传来，表示同意。这不是克丽奥的东西。往旁边一看，达米安·卢冷静的脸就在那里。

 

「……那只深渊龙族的孩子，将自己身体中的魔术力量借给了这个少女。我就感到不对劲了。当我进入这条龙的意识之中时，没有被攻击也没有原因。但实际上，这个女孩子不可能编织出像对付入侵者的那样精细复杂的魔术结构。如果被发现了，那就太无聊了。」

 

「可是……这样的……！」

 

「算不了什么吧？我和她交谈过，那个深渊龙族的孩子，经常听从她的请求使用魔术，对吧？只是把它向前推进了一小步。只是一小步。对于深渊龙族族来说，只是那么点事而已。」

 

达米安交叉着双臂，轻轻地说着。注意到事实，露出直白的表情，奥芬苦笑着──他完全被搞乱了。他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喊。

 

 「只是一小步！开什么玩笑！」

 

他的手臂向着深渊龙族挥去。黑狼犬歪着头，一脸茫然。

 

 「到底是为什么需要做那种事啊！」

 

「那种事我可不知道。」

 

「听我说啊……！」

 

「因为我请求了。」

 

听到她的私语，奥芬抬起头看着龙的身形。它体型巨大，是龙族的模样，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女。 这事情有些让人悲伤。 但是先不考虑情绪，他追问道。

 

 「请求……？向谁？」

 

「向雷奇。」

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完全让奥芬放松警惕。以前在芬里尔森林遇到深渊龙族时，自己曾经和它用这种思念交流的方式。不仅如此，那只深渊龙族还和奥芬交流了一段关于一只巨大的黑狼的故事，这只狼外表和这只非常相似。

 

不过眼前的龙族并没有让我想起那次交流。毫无疑问，她是克丽奥。每当她的声音响起，她的身影就在我眼前浮现。实际上，当我听到她的声音时，我不禁感到奇怪。

 

「真是的......」

 

 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你要我做什么？」

 

问道。

「嗯......我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看起来她看向了达米安。白魔术士则似乎毫不关心。

催促她：

 

「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一点都不明白。」

 

 

「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她无视了我的建议，然后开始讲述。话说回来，她的话语听起来并不完整。

「时间不多了......最好讲简洁点。」

 

达米安低声嘀咕道。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时间。

不过，我们知道正午快要到了。奥芬抬起头看着这个秋日微弱的阳光，低声哀叹。

 

「你最好说吧。」

 

我将目光转向了那只巨大的猛兽。龙或者说是克丽奥回到了公园，像以前一样趴在地上。尽管它时不时地摇摆着尾巴，似乎在示意什么，但这种举动并没有让它显得更加威严。

 

「可是会变得很长哦，不管怎么做。」

「……嗯，也许确实适合你的风格。」

 

「什么？」

 

「别在意。」

 

说完后，他皱了皱眉头。

 

「你太过冷静了吧？」

 

「没那回事。那时候非常困难。现在能这样交谈也是多亏了达米安教我的方法。」

 

「只要能自觉自己有这个能力，大部分事情都能做到。深渊龙族族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达米安补充道，奥芬苦笑了一下。

 

「是吗？那克丽奥的力量是人类从未掌握过的最强大的力量。那么现在怎么办？赫尔帕特说，除了深渊龙族族以外的其他种族，只要得到那个力量，就会自我毁灭。」

 

达米安皱起了眉头。虽然不知道依据是什么，但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 白色魔术士双手交叉，回答道：

 

 「她没有因情绪波动而受影响，这一点我也感到惊讶。」

 

老实说，他并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但奥芬继续说下去。

 

「可能会有什么副作用？即使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

 

「比如说，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普通地交谈，她也能窥视到我们内心深处。」

 

「什……什么？」

 

奥芬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但达米安毫不在意，继续解释。他把手放在嘴边，淡淡地说：

 

「无论你想或不想，我的思考和你的思考都应该是私密的。通常，如果涉及到别人的内心，会变得混乱，但是……」

 

 

口中抬起的手掌轻轻地摇晃着，她沮丧地低语着。虽然她可以想象得出来──克丽奥和达米安之前一定多次重复过类似这样的对话，对于任何话题都不会惊讶，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境况。

奥芬还没有达到完全领会那种境界的程度。

 

「你这样说有什么意义？那么，难道你能明白我正在想什么吗？」

 

「当然可以啊」

 

「真的吗？」

 

「……其实，你并没有想到很奇怪的事情，我对奥芬的想法并不感到惊讶」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似乎这是最适合的回答。」

 

奥芬以达米安的样子交叉着双臂。仔细一想，雷奇总是能够读取克丽奥的想法并随之行动──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能力已经司空见惯了。

下意识地，他想到了用于抵抗精神支配的精神制御。然而，对于面对深渊龙族的情况，这种办法是无效的。他无力地想着，告诉自己不要再抵抗。

「（放弃吧。只要克丽奥冷静下来了，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糟糕了。）」

「我看到了莱恩的心灵，感到有点惊讶……」

克丽奥突然补充道。

奥芬抬起了头。

 

「所以你最好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我完全听不懂。」

 

「所以昨天和奥芬分开之后，就被潜伏在旅店里的莱恩袭击了。马吉克很快就逃掉了。哦对了，罗蒂找到了吗？」

她在谈论罗特夏。奥芬沉默了下来。

 

「你可以读取我的想法，对吧？」

 

「可以，但信息一下子涌入我脑海，所以我不是很明白……嗯，奥芬，你是不是在昨天和我分开之后，做了一些不敢对我说的非常过分的事情？关于罗特夏的事情。」

 

「等一下，我会去问问她。总之，我想她应该是安全的。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加快速度说话呢？时间很紧迫。」

 

「对，对，很紧迫。」

 

深渊龙族点了点头。他用前脚搔了搔鼻子，似乎需要这个动作才能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知道雷奇很辛苦，所以……」

 

「嗯？」

 

她的话让人很难理解。虽然她自己并不是不明白重点，但是一旦说出来就会变得语无伦次。奥芬问她要重复时，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说了一遍。

「是在纳舒沃特，与莱恩……见面后。雷奇看上去很痛苦。莱恩和雷奇好像是朋友，他们不想互相对抗。」

 

「被称为『圣域外战力』，他们自称为Doppel X。简单来说，为了圣域，在圣域以外工作的人，都被称为Doppel X。深渊龙族卷入了圣域和那个女孩之间的夹缝中。」

 

在这个时候，达米安的插话也很有帮助。

 

但是，还是有点不明白，他问道：

 

「虽然我理解了，但是这不意味着雷奇已经与圣域完全对立了吗。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族群吗？」

 

 

「微妙地不同。因为他们都不能舍弃，所以才会陷入夹缝。」

 

「一直在与莱恩战斗的雷奇看起来很难过……我说够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处理吧。」

女孩口齿不清，达米安替她说话。

 

「以下只是我的假设，但我认为大体上是正确的。深渊龙族族没有个体存在的概念。他们只需要将周围的实体分为两类──是伙伴还是敌人。如果是伙伴，那对他们来说就等同于自己，所以他们甘愿融合在一起。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个体存在的概念。在和莱恩战斗时，她说让我来处理。但客观来看，她的提议等于自杀行为，这是毫无道理的。因此，雷奇将精神注入她无力的身体中，以进入她的身体。现在，在她的身体内的，可以说是深渊龙族的精神体。」

 

 他用熟悉的口吻继续讲下去。他朝龙挥手，以图证明他说的是实话。 他的演讲一直如此平淡无奇，而且遗漏了重要的内容。

 

「能恢复原状吗？」

 

当我问道时，达米安轻松地点了点头。

 

「应该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你刚才不是在说有很大的风险吗？」

 

「只是一种简单的方法。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态度。正如我所说的，她现在可以读懂你的思想。如果你有什么不良想法，最好不要让她遇见。」

 

 我看着那只深渊龙族，它像是在哭泣一样，用前脚掩盖着脸，旁边的男子则交叉双臂点头。奥芬半眯着眼睛喃喃自语。

 

「你们两个不会只是花费这么多功夫让我来扶你吧？」

 

「当然不会啦，这太荒谬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笑话。」

 

无论怎么样，当我看到莱恩的脸时……他的所有想法都跳到我这边了。那奇怪的服装功能和所有其他东西，全部都是。然后，我意识到只有这样做才行。

不再哭闹，深渊龙族现在开始力争——虽然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看到了一些极其罕见的东西，但是这种感慨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从远处传来的地鸣声打断了。她回头看去。

那声音一直从深渊龙族注视的方向传来。

「这是……？」

「时间到了。」

 

尽管可以听到达米安轻声喃喃自语，但是地鸣声越来越大，一半被掩盖了。

「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暂时问问看。答案来自克丽奥。

「当然啦。只有我能做这件事。我不打算输给那家伙。」

她的声音充满了信心。

奥芬感到一种漫无目标的不安，于是又问了一遍。

 

「什么？你要和那个莱恩战斗？」

 

但是她断然地回答了。

 

「我要去救莱恩！」

 

「什么──？」

 

尽管奥芬呻吟着，但由于地鸣声，他们已经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了。

不，那不再是地鸣声了。

公园的地面一瞬间裂开了——然后，从那个裂缝中出现了数不清的巨大树木。四周都已经被类似原始森林的景象所包围。他们没有时间发出尖叫。

但这还不够。

还不知为何，他们发现有一根树枝上挂着两个昏迷且眼前发黑的人——似乎是地人兄弟，奥芬的大脑明白了他必须要掌握局势。

（确实——）

他在沉思中停滞了，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内心回响着。

 

（只有克丽奥才能解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

 

随着一瞬间的到来，莱恩·斯普恩仿佛被人故意击打，向这边倒下，成为了倒在地上的人们踩踏的地垫。

在终于找到目标后，莱恩·斯普恩感到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虽然这并不是常有的事情，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异常的事情。敌人是大陆上最强的存在，无敌的魔术士，深渊龙族-芬利尔。这是一个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对抗的死神。

正面与之对峙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充分利用这件翠绿宝石护甲所拥有的优势才能获得胜利。他自己的本体绝不能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他必须沉浸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只靠触感来挑战战斗。

 

此时的他只有一只在黑暗中对视的眼睛，而那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看到的。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胆怯，但想到守护者站在她头顶上，他必须保持谨慎，而不是变得过于冒失。

 

（……什么？）

 

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他感到有些困惑。他将要面对的是最强的深渊龙族，不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少女。

（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一样的事情吗？）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

他的血液变得冰冷了。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绝望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他在黑暗中喊叫着。

◆◇◆◇◆

莱恩·斯普恩的生命始于二十年前。至少从年数上来说，是二十年前——尽管从他自己的主观角度来看，可能是另外一种时间。他成长的地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一切都井然有序，宁静肃穆，清澈透彻，没有令人畏惧的黑暗，也没有狂乱喧嚣，只有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柔软的床单，松软的枕头，没有水的花瓶，正方形的镜子，可以刷牙的牙膏......这样的生活漫长地延续着。这是一段让人忘记自己何时出生，忘记自己年龄增长速度的宁静安详的时间。

 

他曾经饲养过青蛙。在一个小水槽里，有两只拇指大小的青蛙。有一次他正凝视着它们，问他的母亲：

 

「这些青蛙为什么不长大呢？它们永远都这么小吗？青蛙会永远不变吗？」

 

母亲微微苦笑着，回答说：

那些青蛙已经发生了变化。它们已经成年了，所以不会再变化了。到了春天，它们会产下蛋，那时你就会明白我刚才说的话了。

 

这可能并不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不管怎么样，在冬天来临之前，莱恩就忘记了青蛙的事情，青蛙和小水槽都不知道何时从房间里消失了。

谁把它们带走了，莱恩不知道。可能是母亲，也可能是别人。

 

「青蛙啊......」

 

几年后，莱恩突然想起了青蛙，他自言自语道，

 

「当还是个幼虫的时候，我还没有关注过这些东西吧。」

 

母亲听了，只是简单地纠正了他，青蛙不是虫子。

 

克丽奥站起来时，感官清晰得让她颤抖──不需要凝视，她所需要的一切都已经在脑海中。数不清的树木的触感涌来，但每一棵树的动态、出现的位置，以及未来数秒的到达，她都了然于心。这很可能是深渊龙族族天生的感觉，但这种负荷可能会轻易超越她的极限。这是本能地所体悟到的。

 

（不能保持这种状态太久……果然如此）

 

她的前面，奥芬被两个出现在视野的地人撞了一下，发出惨叫。那三个人正要被森林压垮。

（散开！）

她下令。

森林在她的注视下瞬间冒出蒸气。没有热量──只是无数的树木像化作尘埃一样消散。消失的不仅是眼前的森林，还有伸入深处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刚刚出现的树海也被根根拔起。

（我能行……我可以做到）

她自言自语。

但是。

 

「你没有对我施加暗示……我无法说话」

 

直接在心里说话，使她的脊梁发冷。即使是来自强壮身体的巨大野兽，人类的感官也没有消失。

看向达米安，他冷冷地盯着她，浮在空中。森林触角的第二波已经开始出现──

他继续说话，仿佛并不在意。

 

「你没有解释这其中危险」

 

他们并不需要交谈。她的想法已经能够传达给对方。

 

（……如果说出来，奥芬一定会阻止的）

 

「我是想阻止他，所以把艾德带来了。他是我的部下，技能堪比甚至超过我。他有能力在这个森林里找到莱恩并暗杀他。你不需要冒险」 

 

（我可以读懂你的心！你也只是想得到雷奇吧！？）

 

 「如果你能完全掌控这深渊龙族的力量……那将是一种极具魅力的力量。我不会隐藏这一点」

 

 （我会打败你的！）

 

 在她尖叫的一刹那── 突然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喊了些什么？

 

 「你已经沉溺于这股力量中了。你并不能一直保持住它。如果你融入深渊龙族族的意志中，任何人都无法碰你。你将成为完全的深渊龙族」 

 

（雷奇的身体不会让我消失的！）

 

 「我们不能让真正的深渊龙族出现在城市里！那样整个城市都会消失！」 

 

她的心情被读懂了。就算不是读懂，从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克丽奥明白，从达米安身上传来了毫无疑问的杀意。 从混沌的黑暗中，一把锋利的刀，就像一件物品从空中袭来，划过她的意识。那是杀意。只有杀意并不会造成任何实际伤害──她曾希望如此──但她并不知道，达米安是一个名为「白魔术士」的人，和她一样具有类似的能力。她听到了干巴巴的声音，剧痛袭击了她的脸部。 她无法预测或预知。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眉间被撕裂开了。如果是正常的雷奇，那个攻击肯定轻松就能被防御掉……

 

（这个力量，我难以控制它……！）

 

鲜红的血液遮盖了视线。虽然并不是自己的面孔上流淌的血，但总之暂时向后退了一步。虽然完全被遮挡视线的情况还没有发生，但如果流血继续下去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向前方看去。那里已经没有达米安的身影了。而且，在交谈的过程中，变成了巨大的海树的触手再次向这边扑来。

 

「莱恩。你要去这个世界之外。」

 

那声音美得如同风中流淌的铃铛一般。

宣告突然袭来。虽然原因母亲好像并没有解释，但肯定有什么理由。

只是，她告诉了我这样的话。

 

「过去的亡灵出现了。伊斯特西瓦的「孩子」──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结界的寿命，这一点毋庸置疑。」

 

明白反问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也是证明世界剩余时间不多的证据。你也要慢慢地讲述一切。并且成为我们的战士。前往圣域之外。」

 

不，一些东西在拒绝着我的反问。或许这是防卫本能。或许也不是。通过母亲的目光就能明白，如果知道了这些事情，会破坏多少东西。

「吃惊吗──？ 是的，我说的是‘外面’。在那里，我们的力量到不了……所以，把这个交给你。」

 

递给他的是一件绿宝石铠甲。后来才知道，这正是她精心挑选──她从圣域中众多武器中挑选出最强大的一件。本来在圣域中，这只是一件玩具，但现在却是最强大的武器。

 

即使看不到达米安的身影，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她环顾四周，想要扫除逼近的树海。只是瞬间的事，但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不，她还是可以动弹自己的身体。但为了什么而动呢？想去哪里？想要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模糊。

 

（这是……溶解了吗？）

 

感觉的消失并不长久。即使如此，如果松懈下来，似乎也会陷入更长时间的昏睡中。

（……必须赶快……）

 

她抬起头。额头的伤口剧烈地疼痛。尽管森林在刚才的一击后已经明显后退，但局势并没有改变。一次又一次地，敌人不断增加。

 

（必须赶快！）

即使只是这样，莱恩的意识和记忆也被深渊龙族的力量自动接收。那些信息像针一样刺痛她的集中力，不仅仅是烦躁不安，而且还有致命的东西。整体上它们只是模糊的印象，但单词逐渐堆积。圣域。母亲。绿宝石铠甲。青蛙。外面。外面。外面！

她再次放开了视线。她用手掌消失了所有能触及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城市。虽然能看到的范围内一切都被夷为平地，但整体上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来消灭它。

 

「莱恩，你要去这个世界之外。」

 

那是母亲的声音，在莱恩的记忆中回荡着。 莱恩似乎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问任何问题。

 

（正因为这样……！）

 

无缘无故的怒火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这时—— 眼泪冷却了怒火，滴落在莱恩的眼皮上，遮挡了左眼。 她想要擦掉，但是身体无法动弹。

 

（……不能动？！）

 

不寒而栗， 她并没有理解敌人的行为，只是凭直觉猜测出了达米安不在场的原因。 与早上一样，他进入了她的意识，并试图从内部破坏她。

 

（这怎么办……？）

 

她想要尖叫，但深渊龙族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前脚的支撑力减弱，身体倒在地上。即便是这样，她的身体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该怎么办……？）

 

她呻吟着，无法动弹。 如果知道应该做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即使不知道，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行动。但在这种状态下，她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我……）

 

即使愤怒，即使着急，她甚至不能站起来。 鲜血完全遮盖了她的视线。

 

「嗯嗯嗯……哒哒哒。听好了。所谓大富豪，不论置身何种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沉着的态度，对，就是那种感觉……着急只会招致通货膨胀和股市崩盘等不好的后果，要注意不要掉进去……」

 

 「…………」

 

　两人嘟囔着，奥芬推开他们，艰难地从瓦砾下爬出来——这算是奇迹还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没有受伤。

 

 「这样啊。也就是说，是这个意思啊。」

 

　他咕哝着。

 

「我今天已经差点死了几次了？我觉得……毕竟活着要比想要去死久一些呢……」

 

　他四处看了看，周围变得像一片废墟。森林被摧毁后，就这样消失了，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举起一个在某家屋顶上的一部分，设法把自己从里面拖了出来。终于站起来后，他叹了口气。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为了不被诱惑所迷惑，他不得不继续前行。 　他又看了看周围。森林已经远远退去——从被清空的城市另一边，看到了像蚂蚁一样的影子向这里涌来。虽然不知道它们的速度有多快，但在到达这里之前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对抗的方法，那就必须逃跑。

 

「……克丽奥！」

 

 虽然不是现在才注意到，但奥芬突然大声喊道。稍微远离一些地方，深渊龙族的巨大身躯躺在那里。从已经没有痕迹的公园中，半截露出来，时不时会有像痉挛一样的动作，但没有回应。走近一看，深渊龙族受伤了。

 

「这是开玩笑吗？」

 

想起自己与这个相同大小的深渊龙族对峙时的情景，奥芬叹了口气。

 

 「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算是那个像雪崩一样的森林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冲上去。触碰到一个巨大的头，看着伤口，似乎并不是很深。

 

「克丽奥！」

 

「奥芬……」

 

 回应呼喊的同时，停下呼吸。深渊龙族慢慢抬起了沉重的头。但它甚至没能抬起一米高。

 

「动不了……看不清……」 

 

「伤不严重。马上能治好。不能动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达米安……」 

 

为了治愈伤口，伸出手来—— 她的低语使他停了下来。说起来，白魔术士不在任何地方。

 

 「……精神攻击……吗？」

 

 就算达米安·卢是一位杰出的白魔术士，也不应该能够与原本的深渊龙族相匹敌，但如果里面是克丽奥的话，情况就不同了。但是，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攻击你啊？完全没有道理啊」

 

 「是我……」 

 

到此为止。龙的头失去力量，掉在了地上。

 

 「喂……喂，克丽奥！？」

 

 急忙抱起鼻子，但没有回应。

 

原本来说，深度龙是不需要呼吸来维持生命的。虽然不知道这种状态有多危险，但是看上去并不健康。奥芬紧紧抱着一动不动的龙头，声音变得嘶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激烈。

 

「克丽奥，听好了！白魔术掌管着精神。简单来说，它是无法理解进程而直接连接结果的……或者说，更通俗易懂一点，它是一团无法理解的混沌！因此，它可以做任何事情。它可以直接进入人的心灵，或者将自己的人格保存在与大脑无关的地方。」

请注意——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摇晃着抱着的龙头。虽然无法控制克丽奥，但是毫无疑问，深度龙的力量是超过达米安的。

 

（如果能找到那股力量的任何一个点，甚至是控制它的一个线索，克丽奥也能与达米安对抗）

只有相信这一点了。奥芬不停地呐喊。

「但是，无理是无理。由于没有过程，结果不能保证。如果遭受到高强度的热冲击波，无论是谁，身体都会被烧成灰烬。但是，精神控制是否定魔术的最后一步！明白吗？不要放弃！」

 

「…………」

 

似乎得到了回答——或者是错觉。

也许只是错觉。奥芬在紧握的手臂中使劲，然后慢慢地放下了肩膀。他轻轻地把龙的头放倒在地上。

现在，只有相信她能胜利了。

 

他抽出插在腰间的短剑，把它从剑鞘中拔了出来。然后他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虽然还没有完全接近，但是森林已经相当接近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从克丽奥说的话来看，这个森林应该是莱恩的杰作吧。

 

（这么大的规模，这是天人的遗产吗？从他的服装上长出树木用于攻击这样的事听说过。如果这样增长下去，就算是对手也没法下手了。那个科尔贡是想要逃走吧）

他瞥了一眼龙。她还躺在地上。此外，离他们相当远的地方，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状态。

 

（总之，能做的就是──）

 

奥芬举起了没有剑的左臂，大声喊叫。

 

「看我左手，冥府之像！」

从他的指尖发出的黑色弹丸正面击中了树海的墙壁，然后发生了大爆炸。

 

虽然不能消灭整个森林，但已经能够减弱相当的势头。他再次集中精神，准备构成下一个魔术咒语时，一个人低声自语。

 

「真是的，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他盯着重新生长的森林，想要重新将被吹散的部分恢复过来。

 

「你们难道不想在我周围弄点破坏吗！？」

他大喊一声，白色的光芒瞬间贯穿了差点恢复的树海的墙壁。

◆◇◆◇◆

 

看起来是在拖延时间。那位魔术士站在目标面前阻挡着他。 虽然他没有笑出声，但他心想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莱恩通过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并观察了他的模样。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那套铠甲的触手扩大到了城市范围，并被深渊龙族的攻击削弱了相当数量，但它仍然很有活力。尽管他已经明白了在瞬间所有东西都会被摧毁，但是龙似乎停止了活动。现在唯一隔离他和他的目标的是一位黑魔术士。他不值一提。

为了圣域，他不需要保留他的生命。他的绿宝石铠甲完全保护着他，所以他根本不会失去生命。铠甲有一些副作用，但并不重要。

绝望。他不害怕任何其他东西。他不需要害怕。他不需要任何东西。

莱恩笑了。那是当然的。他自己有绝望。他已经认识到了绝望。

他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

◆◇◆◇◆

 

首先，我觉得这是不必要的。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监视你们了。虽然不能否认你和这只深渊龙族发生了交换，但也不能因此认为这只是为了避免紧急情况而发生的。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成为你冒着危险与它决战的理由，不是吗？

 

「我不需要理由。」

 

她回答道，听起来好像在意识的某个地方听到了声音。她无法睁开眼睛或站起来，但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还能有谈话的余地。

 

「我不能让雷奇受到苦痛。而且，我读到了莱恩的心……」

 

「我不想自我陶醉，但这样说是愚蠢的。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也能一定程度上窥视别人的内心。虽然没有魔术，但只要有点智慧就可以做到。」

 

「莱恩很可怜。」

 

「是吗？他应该已经作为特工活动了好几年了——但直到最近我们才弄清楚。我认为他很厉害。但是，不管怎样，Doppel X这些家伙虽然缺乏道德标准，但他们很强大。」

 

「我不太明白Doppel X和圣殿是什么。」

 

克丽奥找到了对方的身影，嘴角微微翘起。达米安·卢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黑色空间的中央。

她继续说道，虽然她仍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我和你讲过莱恩的衣服的事情吗？」

 

「绿宝石铠甲吗？」

 

达米安嗤笑了一声。

 

「如果你说那是出于同情，那么我仍然认为这是陈词滥调。那是一个强大的武器。实际上，它证明了它是一种可以摧毁城市范围的进攻性武器。正因为如此，它也有缺陷。这就是全部。」

 

「否认他的存在，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只是失去了记忆而已——你不是窥探了他的内心吗，知道这一点吧？」

 

 「不过，归根结底，记忆并不等同于一个人本身吧？」

 

 「但是他现实中确实在活动着。」

 

 「应该救莱恩。」

 

「我认为你的计划即使措辞委婉也是个阴谋。」

 

「为什么？」

 

「我不想谈论成功率和失败率。如果其中一个不是百分之百，那就是无意义的。但是即使成功了又怎样？如果失败了，你将成为一个完全的深渊之龙并开始行动。也就是说，你所能感知到的所有人都将成为你的杀戮对象。恐怕城市将被摧毁。我认为这是一个极其不公平的赌注。」

 

「…………」

 

 「怎么了？你不是想说‘因为我不会失败’吗？」

 

 「…………」

 

「你不能说出来。实际上，接触到深渊之龙的力量后」

 

「…………」

 

「所以，我要将你排除在这里。放下武器。莱恩·斯普恩……嗯，如果我提供帮助，我可以让奥芬获胜。」

 

 「我」

 

克丽奥坚定地说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让人讨厌的人。」

 

◆◇◆◇◆

 

不必担心自己耐力── 接连不断地释放强大魔术。即使担心也没有什么用，也撑不了太久。尽管在多次被对方的攻击抵挡后，奥芬终于开始逐渐缩小树海的包围，他大声呼喊着：

 

 「看我歌唱，毁灭圣音！」

 

 连锁自我毁灭。原本活跃的树木瞬间停止了动作，它们自己粉碎、压碎并散落。瞬间感染了破坏的气息，树海变成了一堆木屑。 虽然内容和构造有所变化，但结果并没有太大差别。虽然消灭了一定程度的森林，但根本上还是力量不够。 但这并不太重要。即使想逃，也无法移动身后的深渊龙族的身体，而她是否安全恢复也无法确定，但这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只要克丽奥赢了，或者输了──只要能拖延时间。而且，也只能这样做。）

 

 只是单调地朝着森林放魔术。 突然，没有前兆。 森林停止了动作。

 

「…………？」

 

 虽然有些困惑，但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奥芬瞬间编织出全力的构成。

 

「看我粉碎──」 刹那间── 表面面对着他的树木墙出现了变化。数根枝条伸出，以难以捉摸的速度绘制出复杂的轨迹。然后，变得复杂的枝条着火并消失了。火焰的形状变成了一种熟悉的魔术文字。

 

 （魔术文字？！）

 

他吃了一惊，试图控制自己。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始静寂！」

 

解放出的结构，化为具象，引起了大爆炸。空间扭曲，发生了剧烈的震动，轰鸣不已。但更为令人惊讶的是，魔术符文也扩散开来── 强力压制住了爆炸。瓦砾化为了碎片，城市轻微地摇晃，但魔术的效果戛然而止。

 

 （……被挡住了吗！？）

 

由于一直无法抵抗前进的攻势，因此变得大意了。对手是 天人种族的遗产──即使有能够防御魔术的机能也不足为奇。 形势变得非常严峻。过去，每次攻击都能够迫使对手后退，从而获得时间，但现在这个策略已经失效。考虑到巨大的樹海推进速度，他已经没有时间准备下一个魔术了。奥芬咬紧唇，重新摆好短剑。尽管这很冒险，但武器似乎也只能是这个了，面对正在重新前进的巨大树木。

 

 （克丽奥...！） 从肩膀上张望背后。深渊龙族并没有任何变化。 森林开始动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听到了低沉的声响。奥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停了下来。 脚下的瓦砾弹射，然后一根接一根像藤蔓一样的东西从缝隙中飞了出来。在其中一根向他飞来时，奥芬短剑的刀锋一闪，将其避开。同时，森林的一块块块块都向他扑来。

 

（只要知道莱恩的……具体位置！）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有无限的手段可以使用。但是──如果所有这些具有如此巨大质量的树木都是从他的服装中出现的，那么在敌人正面放置本体是不可能的。

比起一般的树枝要粗一个回合，那根枝子不知从哪儿悄悄爬上来，突然缠住了左臂。在失去了身体自由的同时，另一根枝子、藤蔓也开始缠绕身体。

 

「……你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突然间耳边响起的声音让体温降低了。 周围已经只有树木和藤蔓。他完全被紧密的森林包围着，身体连动一根手指的空隙都没有。在那种局面下，那个声音安静地继续说道。

 

「不，你说的话并没有错。如果那是被当做对抗白魔术的手段考虑的话，那真的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想法。但是，对于那种精神控制，需要深入的训练……把那样的东西教给像她这样的外行人，只会让她照着流程去做而已。」

 

「你这个……」

 

他呻吟着。 但是，那个声音好像没有打算去听他说什么，也没有留下一点间隔。

 

「你明白吗？她陷入了一个流程里，那个流程让她通过对抗来支配她自己。当然，由于你的思维方式是把流程当做对抗的手段，所以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缺点。哎呀，你还能呼吸吗？我可不希望你死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奥芬的身体突然变得自由了。绑着他的无数根枝子好像轻易地消失了。他倒在地上，从背面朝下倒下，他被逼出了一口气，而他没有时间喘息。他跳了起来，环顾四周的情况。

 

那里已经像是一个森林穹顶一般，四面八方都被树木包围着，处于一个小而狭窄的空间之中。有些树木的枝干已经被完全消除，完全地吞噬了自己。

 

达米安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叉，平静自若。由于整个空间都被森林覆盖，视野非常暗淡。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达米安的身影，这可能是因为精神体的缘故。无论如何，所有树木都完全停止了运动。刚才只是一瞬间的停止，现在完全没有动静，他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冰冷到了脊髓。

（…………）

奥芬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先前的地震声和轰鸣声都像是谎言一般，转化成了单调的寂静。只有心跳声变得更加强烈。我双手撑在地上，试图回忆自己做了些什么。

（被森林吞噬了）

我没有失去记忆。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有一部分坚持拒绝回忆。

（试图抑制这片森林，但是为了什么？）

然后。

（失败了......）

在回忆之前，他喊了起来。

 

「看我催生 微小精灵！」

白色的鬼火悠然现身。纯白色的光芒推开了黑暗。森林自然停止了运动——它已经不需要再动了，因为莱恩已经完成了他的目的。

 

将自己吞噬，随后滚落到后方的树海，覆盖了倒下的深渊巨龙。几棵树被插入巨大黑兽的身体中。赤黑色的体液使黑色毛皮闪耀奇异的光泽。除此之外，深渊巨龙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奥芬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声。一块落下的瓦片无意识地被抓住了。似乎是某堵墙的一部分，可以轻易地被捏碎。达米安的声音传来了──

 

「好了。让我们找到莱恩的位置……请你留下来负责最后一步。我并不擅长直接杀死生物。」

 

「你这个混蛋！」

 

冲出去，无视疲劳，只是将手中的短剑直接刺向目标的躯体。 达米安没有躲避。银色的短剑像挑起白魔术士左肺的钩子一样刺入他的身体中。 出人意料的是，手感还不错，但并没有出血，也没有从白魔术士的嘴里流出苦涩的呻吟。达米安只是平静地解开了叉着手臂的姿势，并轻轻地碰了碰插在身体里的短剑。

 

 「这不过是徒劳。」

 

接着，达米安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短剑被拔了出来。刀身上没有留下血迹。奥芬缓慢地后退── 白魔术士淡淡地说道。

 

「这只是立场上的差异，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样，莱恩是不能不死的……」

 

「克丽奥说要救他。」

 

「那也只是立场上的差异。」

 

 

森林看起来已经停止了活动，但现在它又重新活跃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它的速度不像之前那样快了。相反，它缓慢而且后退着。曾经穿透龙身的尖刺树木也随着体液缠绕着慢慢地退缩着。空中覆盖着的云层很快就散开了。正午的太阳照亮了一切，光线太强烈了。随后，曾经像巨大蛇一样迅速生长、吞噬城镇的森林，现在却变成了本来的形态——像是一座塔，不，像是一棵巨大的柱状树木，向天空聚拢。这些树木的粗细和高度在地面上看起来是无法估计的。森林不断地变化着，加速、变形着。

 

奥芬没有理会眼前的达米安，只是默默地走向那个不动的深渊龙族。他在走近之前，踩到了一滩什么东西——是一滩兽的体液染在地面上。他能听到他的牙齿在咬紧，发出噼啪的声响。

 

深渊龙族已经死了。这可能是大陆历史上的第一次。这种生物作为最强大的战士，被杀死了。伤口从身体的中心处裂开，深度无法估量，似乎是致命的。溢出的内脏也全部是黑色的。

 

「......嗯？」 

他困惑地询问自己发现的东西。

但在他找到答案之前，他听到了声音，回头看去。达米安仍然是那么冷静，他低声咕哝道。

「......这没有挑战性。你是想投降吗？」

 

说话的是一个苗条的年轻人，从巨大的树木中慢慢走出来。他身上穿着绿色的紧身衣，树枝和藤蔓从他的衣服中伸出，与巨树相连。

 

「莱恩·斯普恩，你在听吗？」

 

达米安询问道。莱恩似乎毫不感兴趣，随意地朝前走去。尽管他的姿态看起来确实有些毫无防备，但他却说道：

 

「因为已经没有可怕的东西了，所以我才出来了……要投降的话，你们不是更合适吗？我没有劝说你们的意思，只是说说而已。」

 

莱恩耸耸肩示意。

 

「你们没有办法杀死我。这颗绿宝石的护甲完全保护了我。对于像人类那样的魔术，这个防御力是无法被穿透的。」

 

眼看着，几根细细的枝条在他周围蠕动着，仿佛环绕着他。这些枝条可以瞬间绘制出魔术文字。接着，他看向背后的大树——称之为大树都有点儿太蠢了——苦笑着。

 

「为了对抗深渊龙族……我将手臂伸展到极限。尽管如此，这仍然不够强大。」

 

「这是克丽奥。」

 

他也指向背后，指着深渊龙族的尸体，悲鸣着。但摇头的是达米安。

 

 「他不应该有记忆。」

 

「……什么？」

 

莱恩显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达米安则继续说下去。

 

「这是绿宝石铠甲……强力保护使用者，即使使用者受伤或死亡，也可以使用复活的魔术文字将其恢复。几乎是无敌的。」

 

「别逗了。」

 

奥芬本能地吐槽。

 

「这样强大的武器不可能存在——如果真有的话，那么天人种族也不会死亡。」

 

「有副作用。」

 

这次，莱恩喃喃自语。他的嘴角扭曲着。经过一番思考后，他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早上在复活之前，我曾经见过你，这就是原因。抱歉，我不记得了。复活后，大部分记忆都会消失。尤其是脑袋受到破坏时。」

 

 但是，不是因为他被解释打扰而感到恼怒，达米安很快插话道。

 

 

「不仅是记忆吧。那个看到了你内心的女孩，给我们做了一些解释。虽然她的解释很难理解，但是还是非常准确的。」

 

 「没错。不只是记忆。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性格也会发生变化。慢慢地崩溃了。身体也是一样。大概......内脏也都变成了癌细胞了......」

 

「不可能还活着」

 

 奥芬反射地嘀咕了一句。莱恩好像觉得有些好笑，露出了咯咯笑的表情。

 

「只有死亡是不会改变的。因为这个盔甲......让我还活着。但是......大概是内脏的问题。无论吃什么都会马上吐出来，这有点困扰......不过已经习惯了。」

 

 莱恩说着。达米安冷冷地嘀咕道。

 

「你想博得同情吗？」

 

「同情又能怎样呢？我的命运也不会改变......」

 

莱恩轻描淡写地说完，然后张开了纤细的双手。他薄薄的嘴唇向两侧扬起，看起来甚至可以算作笑容。虽然他可能只是想表现出一副平常的笑容。

 

「审判」

 

「什么？」 「嗯......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人这么说过。审判啊。确认命运的事情......」

 

那双眼睛中透出的喜悦仿佛已经枯萎，那是一种被使用得太过频繁的喜悦。不管怎么说，莱恩的满足是不容置疑的。

 

 

 「果然，想着是打不过深渊龙族的……但是既然赢了，那也没办法了，得再活一阵子……」

 

（难道说──）

 

奥芬察觉到了，喃喃自语着。

 

（这家伙，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死的机会吧？这是……）

 

与大陆上最强大的存在，深渊龙族交战并存活下来。 虽然他的内心的呢喃可能没有传达给别人，但莱恩可能点了点头──或者想到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咦。别把我看成想死的人啊。我有使命……是为了圣域。我必须活下去……对于那些准备去死的人们，我至少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这就是绝望，莱恩身后隐藏着的树海的触手──那些细细的枝条开始一起动荡。其中的一些枝条一旦刻画出魔术符号，就意味着对方的魔术就已经不起作用了。这是……

 

（……有多少根？……或许有数千万根，但……）

 

从莱恩的口吻来看，能够想起那个词语的人也只是少数── 奥芬在心中喃喃道。这是绝望的。 巨大的树木化为了森林。与它相对的重量足以将这个城镇压垮。如果想要攻击，只能将目标瞄准在莱恩本人身上。虽然只是个愿望。 先观察达米安的反应。白魔术士的态度显然没有改变。他恐怕可以从这里迅速逃走。这也很正常。

 

（也就是说，只能靠我一个人解决了吧）

 

 

经过天人族的铠甲的保护，就算是面对死亡，也无法击败的敌人，该如何对付呢？

 

「该怎么办呢」

 

克丽奥的声音也成了一个暗示。达米安惊恐地转向这里——莱恩的身体猛地一震——接着，由绿宝石铠甲编织而成的巨树触手瞬间消失。深渊龙族的黑暗魔术，是一种强力的暗示，可以支配生物和非生物，这大大减弱了铠甲的力量。中心的巨树上出现了一个洞口，隙缝扩散开来，发出爆炸般的声音，一切都被彻底摧毁了。连灰尘都没有留下，整片森林消失了。最后，保护莱恩身体的触手消失了，他全身穿着的绿色紧身衣也破烂掉落了。莱恩全身赤裸着，无言地倒在地上。

 

「…………」

 

奥芬看到达米安·卢的脸，他惊讶地看着，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感觉，但奥芬不想一直看着他。奥芬慢慢转过身，并没有预料到这一切。

 

紧张已经消失，奥芬的身体失去了力量。深渊龙族的尸体仍然在那里，但从它的大伤口中，一个东西露出了头。它摇了摇头，然后努力扭动身体，试图从那里逃脱。虽然被体液粘住了，但这只是深渊龙族的后代，原来的大小。它的绿色眼睛闪闪发光，经过几秒钟的努力，它从自己的尸体中逃了出来。

 

「什么......?」

 

达米安颤声说道。奥芬咧嘴笑了：

 

「......克丽奥比你厉害，你只是个笨蛋。」

 

他似乎还没有理解过来，指着他的胸口继续说道：

 

「你的精神支配失败。克丽奥胜利了──否则自我不可能还残留。只有在把你赶出去的时候，身体才会被摧毁。因此，利用伤口，对尚存的器官进行了影响，制造了复制品。把的精神转移到了那个身体里面。」

 

「……你怎么知道的？」

 

 克丽奥听了后显得有些疑惑。奥芬挠了挠头，发出了呻吟声。

 

「我看到了尸体时，从伤口里看到了尾巴。」

 

 「因为它倒过来了，所以很难挣脱出来。」

 

看着站着发呆的达米安，小龙好像不再关心他，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地上。虽然身体颤抖着，但体液并没有流出。它一边跑，一边向莱恩走去。

 

「那件衣服已经不能再制造树之类的东西了。所以，我们必须一次性消除它。但还好成功了……莱恩！」

 

 小龙把前脚放在一动不动的莱恩头上，发出了一种声音——或者说是呼喊。

 

「什么绝望啊！我赢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在四处闲逛。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道歉的！喂，不要发愁了，说点什么吧──」

 

 莱恩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弹。 奥芬走近，看着莱恩的脸。他一步步靠近，直到触摸到莱恩的肩膀，然后把他翻过来。

 

「…………」

 

小龙向后退了一步。 逐渐清凉的秋风吹过被毁坏的城市。原本没有感觉的皮肤感到了寒冷。奥芬碰了碰莱恩的肩膀，然后翻过他的脸来看。

 

「啊……」

 

 看着仰望着的莱恩，克丽奥感到无语。 虽然莱恩的身体只是被皮肤覆盖着，但是仍然可以看到他的胸部和腹部有着暗黑色的斑点——相比他的脸，这似乎并不是太大的打击。他翻白了眼，嘴唇变得干燥并微微张开。他掉了几颗牙齿，可能是在之前摔倒时摔出去的。喉咙异常凸起，像是呼吸受阻了一样。实际上，他几乎没有呼吸了。 她没有试图检查他的脉搏。显然，莱恩正在迅速地死去。

 

「为什么……？」

 

 克丽奥的低语在颤抖着。

 

「如果去掉那个绿宝石铠甲的话，剩下的只有因生命危急而受损的半死人」 

 

达米安恢复了冷静，并补充道。小龙子在一旁盯着莱恩。

 

 「……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了。」

 

 「这怎么可能……」 

 

白魔术士的想法似乎是正确的。如果病情已经如此严重，即使深渊龙族的力量也无法治愈。更确切地说，

 

「……这只是一个本应该早已死去的东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得以继续存活而已。」

 

奥芬喃喃自语。嗡嗡声响起。 仔细听，那是从莱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虽然几乎听不出来是什么话——

 

「我想……告诉你。我想传达我的感受……我的绝望！」

 

如果强行倾听，就能听得清楚。

 

「莱恩！」

 

 克丽奥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但是，莱恩——那个濒死的男人——微弱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不是我的记忆留存下来了之类的……不要期望这样的奇迹……」

 

随意地抬起了手。也许是想要碰触什么，但手只是空荡荡地晃了一阵，最终掉落在他自己的胸前。他发出了一连串几乎是呻吟的声音。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以前也是这样。所以，我就想着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吧。」

 

 此后，他说出的话便杂乱无章了。眼中没有一点光亮，瞳孔中也没有映射出任何阴影。

 

「绝望吗？也不错。你知道绝望是什么吗？」

 

 虽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莱恩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是心脏停止，陷入无法复苏的状态吗？哼，医生们可能会这么说。但那只不过是死亡的原因而已。死亡，更深层次的含义在于，永远失去所有东西。不只是一部分从手指间溜走，而是全部。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重新拾起。它是一种决定性的缺失。不信这个真理的愚蠢和幼稚，只能被嘲笑和拒绝。它是一种无可置疑的结果，黑暗之中更是深不可测的一种东西。你可以往里面凝视，但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你有足够的想象力来理解它，你就能看到它了。」

 

 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了，就像最后一根蜡烛的火焰在跳动。如果他还有一点力气的话，也许他会再次伸手。但不管怎样，他都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在这没有神明的世界里，奇迹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但是，没有奇迹也并不等于绝望。尽管大家都知道奇迹的不可靠，却依然要活下去。这就是绝望。

 

「莱恩！我──」

 

「……看来我的搭档也已经死了吧……算了，无所谓了。啊，真的，已经不在乎了……呦……」

 

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搭档死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然而，奥芬还是不自觉地仰望天空，最高处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