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场演员

半个月前,哥们跟我聊起迎新晚会的事情,邀请我演个节目,这种专门留给社交达人优先择偶的活动一般来说跟我不太沾边,他只用一句话打动了我:
“有学妹。”
“穿黑丝的。”
我最早上台讲段子是初中军训的文艺晚会,那次我贡献了唯一一个语言类节目——刘宝瑞先生的著名单口段子黄半仙。
彼时,东北往事还不是往事,刀虎等人实时更新着那些短视频段子,大家的快乐阈值正在不停地上升,而我选择了一字不改地表演一段五十年前的单口相声。
那时我没想过观众爱不爱听,心里只琢磨着为什么不给我两个小时的表演时间,我想说全本的官场斗。
黄半仙的故事我早已烂熟于心,从头到尾复述能一字不错,对于表演我是十分有自信的,连表演结束后漂亮妹妹来加我qq应该说什么都想好了。晚会一开始,我就感觉心跳加快,浑身冰凉,腿发软,手发抖,牙龈发痒,想上厕所。
我测,能不能回家啊。
主持人妹妹不停提醒我何时上场,在我耳朵里等于在通知我枪决时间。
身体上的不适,精神上的高压,凝结成冷汗从鼻尖往外冒,台下几百双陌生的眼睛几分钟后就要盯着我了,还剩几分钟来着?
正琢磨呢,我发现主持人已经报完幕了,我要上场了。
主持人妹妹是一班的,长得很好看,她在我身上留下一股洗发水的香味,然后把温热的麦克风递给我。
围场里被狩猎的动物,在舞台上面对无数双眼睛和聚光灯,也许是害怕社会性行为的失败,用颤抖的声音做了自我介绍,若不是上台时带了把扇子,另一只无处安放的手可能就要塞进嘴里了。
准备好的热场段子连带着台词被忘得干干净净。我知道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但是现在它们就只是刻在里面,没打算出场。
呼吸一直是手动档,我逼迫自己大口喘气,念了四句定场诗,剩下的内容跟着往外跑,刘先生的抑扬顿挫我都尽力复刻,只是我忘记了一点:
这段相声,不好笑。
黄半仙是五十多年前的相声了,包袱全铺在后半段,总时长有四五十分钟,对于当时已经开始看快手的初中生来说,很难吸引人。我颤抖的声音让他们仔细听我说了两分钟,120秒后下面便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然后便是越来越大的聊天声音,后面捣蛋的学生已经开始动手打架了——而我在台上继续聊着黄半仙的传奇故事,这时候,台上台下,各说各的。
虽然但是,我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了——反正也没人注意我,紧张什么?
可惜,主持人姑娘拿起麦克,喊了一句:“都别说话了!”
我艹,你让他们接着说行不行,这一嗓子喊下去,大伙又都看着我,我特么又紧张了。
虽然教官和主持人都在尽力维护秩序,我却是最想场子一片大乱的人,也倒是真给面子,让我一个人说了半个多小时。
“半仙本姓黄,今日见君王,夜明珠在何处?啊……这芭蕉树下藏!”
“好!”突然背后一声叫好,把我吓一跳,教官一边鼓掌,一边走上来把我给轰下去,他可不知道这相声还剩下十分钟就讲完了,心里想的只有赶紧结束赶紧拉倒。
走的时候太匆忙,扇子落桌上了。主持人姑娘下台之后专门来找我,对我说:“你讲的真棒,我特别喜欢。”
你讲的真棒,我特别喜欢,我能听出来是纯纯安慰我,但我要QQ她还不给。
这次超级社死之后我的脸皮就愈发厚实,虽然上台还是手抖腿颤,鼻尖冒汗,但机会越来越多,高中考了次年级第一,年级主任让我上台分享学习方法——我特么实在没学习方法可以分享,硬编了一篇发言稿给主任,什么数学需要错题修改,英语需要日积月累之类的屁话,写满两张纸交上去了。
交了一份稿,讲了另一份稿,里面加了段子,那次我手抖格外严重,怕被清算。不过面对全年级的哄堂大笑,我也不在乎了,下台的时候还cosplay了烬的完美谢幕。
这次之后我自信暴增,大学参加脱口秀比赛也炸了两次场,所以当哥们跟我说迎新晚会的时候,我当即就决定帮帮场子。我唱歌当然唱不过海王,我有属于自己的差异化赛道——于是我贡献了晚会上唯一一个语言类节目,写了一段十分钟的脱口秀。
我有一些上台演过的段子,但我决定写新的,十分钟稿子,半小时写完,连环套的结构加上丧心病狂的二十五次call back,炒热气氛的观众互动和骂学校,有些时候我都佩服自己的创作能力,我实在太擅长写段子了,我甚至只需要一个镜子就能顺出十分钟段子。
缺点就是每次背词都得改,搞到最后我都懒得写在文档里,就标一个关键词在上面方便自己回忆,我满脑子都是说完段子去加漂亮妹妹微信,根本不想别的。
于是到了迎新晚会那天,我特意洗了脸,因为是露天场地,我就坐在临时找来的音响后面候场。
一共二十个节目,我被放在第十五个,按我的经验,迎新晚会只有前面的节目观众能集中,越往后越蔫,不过这次倒是例外了,前十四个节目(都是唱歌)观众尖叫不断,虽然事后了解观众和表演嘉宾除了我之外基本都是学生会的,但交给我的场子已经充分热好了。
我依旧像以前一样,心跳加快,浑身冰凉,腿发软,手发抖,牙龈发痒,想上厕所。正深呼吸呢,主持人已经报完幕了,我要上场了。
主持人报幕的时候还特意说了两句古诗,说我的段子是“展现语言之美”,我心里想着我备好的各种屎尿屁段子,得了,正好一会现挂用得上。
主持人妹妹是一班的,长得很好看,她在我身上留下淡淡的香水味,然后把温热的麦克风递给我。
拿住麦克的一瞬间,紧张感消失了,这次我信心满满,甚至刚开场就模仿了一下烬的完美谢幕。我用颤抖的手做了自我介绍,盯着人群中我叫来的四五个给我录像的姑娘,说出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只是,第一个段子,没响。
我在试段子的时候第一个段子是一定会响的,但观众都茫然的看着我,仿佛我说的是英文,这让我特意留的停顿显得十分尴尬。
好吧,没关系,我还有,接着往下说第二个——又没响,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都冷场了,只能听见前面两排的几个人在笑。
这时候我就懵了,本来备好的词儿都忘了,今天怕是要下不来台了,这么好的场子让我说冷了。
现挂,我还有现挂,刚讲完三俗内容,我赶紧接一句现挂,配上大幅度的动作,就差在台上翻跟头了,这不能不响吧?
就前排俩人乐了,剩下的人还是没反应。
我就纳闷了,看着我的几位摄影师,她们比比划划,我也看不懂在说什么。
下面便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然后便是越来越大的聊天声音,后面的姑娘们已经开始开闪光灯自拍了——而我在台上继续聊着没人听的段子,这时候,台上台下,各说各的。
还好没人上来喊一句“都别说话了”,要不然我就得尴尬死,脚趾头已经很忙了。
总而言之,我讲完了我写好的段子,下台前也不好意思完美谢幕了,只能说一句:“给大伙添堵了。”然后灰溜溜的下台。
我准备了四个机位,就等着录视频发B站,下台后我才明白原因——那破音响坏了,压根没人能听见我在讲什么,而且因为是露天的场地,前两排的人想听清楚也很费力,四个机位拍下来的我,只能听见我在出声,但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清,大伙相当于看着我在台上手舞足蹈足足十分钟。
主持人姑娘下台之后专门来找我,对我说:“你讲的真棒,我特别喜欢。”
你讲的真棒,我特别喜欢,我能听出来是纯纯安慰我,但我要微信她还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