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忘幻影-（30）——“天上的星河，落到海面上了呢。”

  黑暗悄悄吞没，船上灯火通明。人们的喧嚣和刺耳的歌声交杂在一起，他们整夜饮酒作乐，这艘船成了夜里海面上唯一的光源。

  但这个寂静的小船舱里，还是传来了平静的呼声。粗麻粮袋上，倚着两个和衣而眠的少女。其中一个躺在粮袋上，早已陷入沉沉的睡眠，另一个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进入梦乡。

  忘影怀中已经略微湿热，那件刺绣外衣已经被她抱了一天。她眼神呆滞的盯着被舱门透进来的一小束光照亮的一小块地面，仿佛里面有什么奥秘吸引着她的视线。

  愿夏睡得很沉。她早在人们狂欢前就睡着了。而忘影早就睡了太久，现在一合眼仿佛又是满地令人恐惧的回忆。

  忘影没有再躺回去，而是默默放下怀中那件衣服，轻悄悄的起身，踮起脚尖，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舱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那一小块光忽然扩大了面积，照亮到了角落里的两个少年身上。其中一个阖目睡去，另一个少年背对着舱门，身体动了一下，微微一瞥被轻轻关上的门。

  一出去，可以听见直刺入耳的人们的喧杂，忘影略微厌恶的阖了阖眼，走到船栏边，细指拂过已经变得老旧的船栏，望着船下平静涌动的海水，眼里有无名的情绪划过。

  海风拂过，现已暮夏。

  船的某处灯火通明，是这海上最亮的一处地方。少女孤独的身影被灯火微微勾勒。她仰起头来，看着没有繁星和明月的天空中，那深色云的轮廓。饮酒的地方传来一个醉汉大声吼唱的声音，从而盖住了身后细微的掩门声。

  忘影细细听了听那歌声，试图仔细辨认歌词。虽然口齿不清，但勉强能听出是句民族方言。那人不断重复着，忘影渐渐听清了，与师父曾哼唱过的一句民族方言民谣如此相像。

  “啊尼嘿吾——啊尼嘿吾——”

  那人不断长啸着，声音略显聒噪。忘影皱着眉，口中不断重复这句方言。

  “啊尼嘿吾……啊尼嘿吾……”

  当它的意思在脑海里渐渐成型时，她愣了一下。

  少女柔顺披在身后的长发被灯光细细的勾勒，白嫩的皮肤被灯火染成微微的淡金色。低下头去，望着深邃的海面，眼眸中印出微微翻涌的海面，仿佛是灯红酒绿的喧杂人世中的一抹仙色。

  少年在原地沉默半晌，蠕动嘴唇，缓缓唤道：

  “师父。”

  少女愕然回首，眼眸中划过灯火的灿烂，最后定格住一道闪烁的光芒。少年在她眼中沐浴在灯火斑斓下，五官温柔而精致。

  “寻幻啊。”

  忘影缓缓应道，防备的神色也褪去。

  寻幻披了一件简单的外衣，轻步靠近，忘影一侧身，背靠住船栏，双手也攀住船栏，仰头望着寻幻走来。

  寻幻在适当的距离停住了，眉尾一挑，缓缓问道：“……师父是嫌弃他们太吵了，还是白天就睡够了？”

  “都有。”忘影平静答道。

  寻幻也倚到船栏上，抱住双臂，一挑眼看着身边的忘影：“那我陪师父唠嗑一下，怎么样？”

  忘影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但她还是强装镇定，淡淡问道：“你想聊什么？”

  “聊……”寻幻忽然坏笑道，“你那天为什么忽然给我一耳光的事？”

  虽然他在笑，可他的眉目里似乎都有点怨气。忘影低下头来，躲避他的目光，语气落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了……好几次了吧……”

  寻幻倒也只想捉弄一下忘影，也没有再追究下去。他的目光移至深幽不见底的大海，忽然发现远处缓缓尾随而来的一条光亮。

  “师父，你看……？”寻幻眯起眼，那一条由一个个光亮汇成的长龙，仿佛一条灿烂的星河，散发着柔和的橙色光芒。

  忘影的瞳孔剧缩了一下，喃喃道：

  “河灯。”

  各式各样的河灯——被绣上一朵朵莲花的、被裁剪成烛灯形状的、上面写的殷切话语和虔诚愿望的——它们乘行在翻着微微波涛的海面上，摇摇晃晃的载着人们的愿望驶向海的彼岸。

  “是属于朝藏城的节日。”寻幻仿佛被夺了魂般喃喃念着。

  一盏荷花造型的河灯晃悠悠飘过，在二人的眼中映下温和的光芒。寻幻望向这条星河的另一侧，眼中忽而出现了浩瀚无尽的星河。

  天上的星河，转移到了平静的海面上，转眼分不清，哪儿是海，哪儿是天。

  身后醉汉的歌声渐渐淡了许多，忘影深吸一口气，听得到自己心跳逐渐加速。

  “啊尼嘿吾——啊尼嘿吾——”

  这句民族方言不断回荡在船上，忘影握住胸前的衣襟，喃喃念着它的意思——

  我喜欢你。

  风掀起二人的头发和衣摆，醉生梦死的喧嚣、河灯映下的灿烂，和并肩站在一起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