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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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女自桃花酒的酩酊中倏然转醒时，她已在长生殿外跟着香客晃悠了太久，倒不是有意贪图那一口、埋了数年的酒樽一朝重见天日，她本来又是心性顽劣爱闹的性子，忍不住偷了几口，初生的鱼哪里受得住这样烈的酒，人都跟着颠倒了。醒时便见着个女子——并非寻常来往武当山的香客，穿着打扮干脆利落、她闻了闻，总嗅见些遥远的暗香，武当山的桃花开落了这样多年岁，多莉就在此处待了多久。开了灵智的鱼从池水中一跃成人、混在每日来拜的香客里也沾了不少的人间烟火，那女孩儿腰上配着华山来的剑：多莉一眼就看出来了，华山弟子的剑乃为寒渊之中锻得来一柄绝世神兵，天生冷铁都因雪水的浸泡得了层剑鞘盖不住的寒气、这把她搀着的女侠是华山出来的。
 
洛娜说，她上山前来寻道，见多莉醉了个颠倒，便在此处同她一道走了段路。洛娜看见一路香火绵延，寻常人间之所念随山路传至大道：他人拜和睦、拜功名、拜相守，拜夫妻不离，拜祖孙满堂，拜荣华富贵——武当山香客燃起的烟火里，狐女眯目弯眼，腰上佩剑寒气不散，多莉碰了碰都是一掌的冷。我什么都不拜不求，洛娜说，我只是下山探人间。
 
你来武当山所求如何呢？小鱼？狐女问她，笑得狡黠，多莉才意识到自己早露了馅，凡人没什么本事瞧穿她皮相之下真身是太和桥下一汪水里的游鱼，多莉不答，攥她袖角追着她问：你亦是寒渊里的鱼吗？
 
我自当不是。洛娜拉她手腕，微微一侧身，多莉只觉白净手背蹭去个甚么毛绒柔软的物什，带着温热的温度，她回身看，恍惚飘飘然过一条狐尾，多莉大惊，如被捕食的鸟雀一样动弹不敢：你是华山来的狐狸？你不会要吃了我吧！寒渊的鱼饱不了你的口腹了？武当山之内可不能乱来——
 
洛娜被她一番言语逗得不行，她摆手松掌：我要吃你就不会同你走这么一道路了，趁着醉带下山去不早下了肚？我早告诉过你，我下山探人间，只是来武当走了一遭，香火里撞见捡了个醉的鱼女。
 
多莉从灵智初开还未下过山，武当山下有多大她一概不知，她每日便在香客之中，从只言片语里听闻人间多大多远，她未见过的江南塞北，她未瞧过的金陵盛景。多莉不是没想过下山去的，可她生在这袅袅的香火里，来往过路的师兄师弟所念大道无情，她生来听惯了人之求索，少年少女至年迈老者，蹒跚学步的稚童都拜首祈来路。人倘若生来便要图之什么，要奔逐了此生求取，那这山下欲念众多，她还不如不去。
 
她问洛娜，人间好玩儿吗？洛娜解下身上香囊，华山雪梅极香、方才她闻见的暗香味便是从此处来的。这华山女侠心性潇洒自然，她不言多的，只把那满满塞了梅香的绣囊搁多莉掌心。洛娜的佩剑是寒铁、香囊是寒梅，是严寒华山里出来的雪狐狸，但她掌心滚烫，狐尾温软，她走前眨眨眼，说完话便不回头：你若想来，下山向车夫打听去江南，我三日后于茶馆候你。
 
多莉捏着女孩儿浅香的绣包，回太和桥下站了太久，她望那些人来来往往，自己迈步却向下山的长阶去了，她越走越快，接着跑起来，马夫站在山下，别了香火缭绕的道山，已是温和柔软的四月春了。她喘着气，询着：老伯，江南如何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