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贤奶奶
书贤奶奶是个旧式女人,一个小脚老太太,头发梳的光光的,在脑后挽了一个小簪,穿一身银灰色有襟大褂,右襟盘扣,衣服折叠过的痕迹依稀可见,胸前正中有一道清晰的折痕。一条宽大的扭裆裤子,覆盖在屁股后面,裤脚扎着巴掌宽的黑腿带,腿带下是一对尖尖小脚,黑鞋白袜。 书贤奶奶身材瘦小,清瘦的脸上印着深深的眼窝,不苟言笑,看上去一副教子有方的样子。 书贤爷爷我没有看见,似乎是过世很久了,书贤也从没提过。书贤奶奶有三个儿子,大儿和小儿都在外面工作,似乎离家很远,我只在她家墙上相框里见过黑白照片,颇有民国青年的文艺范儿,清秀文雅,戴着圆圆的黑边眼镜。二儿子就是书贤爸爸,也是清秀端庄,他在本县的一所中学教书,一个月回家一次。书贤妈妈在本村教小学,是我一年级的老师,高个长脸梳着长辫,脸上有隐约可见的雀斑,说话慢条斯理的。她教我们唱芭蕾舞剧《白毛女》里的歌曲《大红枣儿甜又香》。 我和书贤同岁,那时正赶上闹革命,幼儿园停办了,我整天在街上游荡,我妈妈不放心,那年春天我不足6岁,开学的时候,妈妈就领着我去学校,好说歹说,书贤妈妈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收下了,我就糊里糊涂上了学,书贤有奶奶照看,一直到8岁才上一年级。 光美回哈尔滨上学了。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我还会去找书贤玩,书贤家在我家东面,隔着三大妈家的大门旁边就是,三大妈家的孩子都大了,没有小孩玩。 那时候,只要家里有人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着的,小脚溜溜哒哒,迈过书贤家的高门槛就去了。 经过过道,是一个细长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架葡萄,葡萄开过花刚长出米粒大的小葡萄,书贤掐了一根葡萄絮子递给我,我接过来,她说好吃的,好吃就是没有毒不药人的意思,我放在口里品着,酸、苦、涩都全了,还是硬着头皮吃下去了。 有一回我去找书贤,书贤奶奶正在给书贤篦头,沾着水一下一下的,然后用粉色头筋扎了两个羊角辫。书贤黑黑滑滑的一对小羊角,在太阳下反着光,一颤一颤的跳动。书贤的皮肤黝黑,身子瘦长,脾气也不太好,街面上的皮孩子给她起了个绰号“小急么样子”,这是方言,就是小黑蚂蚁,现在想来起外号的人还真是有创造力。然而书贤奶奶和妈妈对这个绰号很不满,奶奶狠狠训斥喊外号的皮孩子。书贤妈妈说,俺哪里就像“急么样子”了?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书贤奶奶抱着孩子去学校,书贤什么时候有妹妹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有个姐姐在四年级。书贤妈妈去老师办公室给孩子喂奶,书贤奶奶就在教室里看着学生,学生看见老师走了,一个小脚老太太坐在讲台边,就嘁嘁喳喳闹哄开来。书贤奶奶呵斥道:“不许说话!” 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书贤奶奶很生气,等书贤妈妈回来后,书贤奶奶气哼哼的抱着孩子走了。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搬了新家,再也没去过书贤奶奶家,也很少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