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邵年】《等春天》
我是说,属于他们的春天。
现背,4.18贺文,送给我心中的小乐队的礼物。
时间节点有三个,分别是20年年初,虹馆过后;21年年初,深圳收官场后;以及22年四月,等一场花开。
为方便阅读,文中出现方言的部分用繁体字代替。
0.
有很多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歌声,奏鸣,狂欢……为什么听起来遥不可及,明明这些声音的源头,就在他胸膛中。
原是想念。
一味地泡在过去里会溺死,于是迫不得已地睁开眼,望见了海,但望不见对岸,久久都望不见,那一瞬间他没那么喜欢海了。
就这样跳下去,能到彼岸吗,还是就这样溺亡呢。
犹豫许久,最后惊觉自己早已是一身狼狈,便想起自己溺亡过一次了,当漂流了五年,用热爱竭力煮沸辛酸泪却还是无果的时候。
1.
清晨不清醒,细数这是回台湾后的第几个早上,睁开眼,坐起身,望窗外,景色被窗帘遮得差不多,现下太阳起得早,光从缝隙落进来,照不到床上。
没在看什么,只是沉思,在脑海中找寻着什么,大概是睁眼前的,在黑暗中的光。
自己做梦了,林哲宇清楚地认识到,思索中能抓到的画面都很模糊,他记不清内容,只是下意识怀念。
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梦到了过去,觉得除了过往没什么更能让自己感到这样的怅然若失,是一股风,睁开眼看不见,伸出手,却从指缝往身后溜走,往日的风。
你曾拂过我脸颊,擦去眼角的泪,不是吗?
林哲宇忽然看得见了,看得清了,那一缕幽梦。
耳边是乡音,嘴里边也是,想必,是在和家里通话,坐在床上望窗外,无雪飘落但枝叶已散尽,是年初入冬的北京。
飯有好好吃嗎?再忙也不要累到自己,媽媽不需要你拼命——菜市場又漲價了,還記得你小時候去幫忙提菜,那時可便宜了,不過生活嘛,十幾年過去……人不變就行了——還有什麼想吃的跟媽說,媽再去買,一回來就能吃上——对了,你有小姪女了喔,之前跟你提過吧?聲音很好聽,就是經常哭,回來之後一定要抱抱她——今年工作辛苦吗?回家来好好歇歇,房間早給你收拾好了,快回來吧。
稀松平常,但每说一个字,都是对新年团聚的期许。
“再忙都不會忘記吃飯的,我有照顧好自己喔。”
身后一声嘎吱传来,因为清楚是谁,林哲宇没转身去看,只留个背影。人们总认为念起别离眼前就浮现背影,可不是面对在乎的人,哪会毫无防备呢,这背影不是不在乎也不是别离,不过一种安心与信任。
人一整个扑到床上,他湿漉漉的,水滴脱离发尖的拖拽,跳到林哲宇身上去了,未干的发就这样向他调皮。
不禁笑出声,微侧头去看,望见邵浩帆趴在自己身旁,双臂撑起上半身,手肘在床垫上压出凹陷,他一抬头,水滴就沿着下颌向下坠,时而掉到床上,时而沿颈上的起伏滑行,最后溜进松垮的睡衣里。
与家中聊新年,本就脸上带笑,一对上身旁这朝自己慵懒的姿态,这个台湾人的脸上,那一道浅湾就无法被岁月轻易冲散了。林哲宇在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了,也分不清,脸上这一抹浅笑是在为谁而留。
便想着不再去看邵浩帆,扭开了头,可怎么说着说着,嘴角又不自觉上扬,想来,是有身影忘不掉,不去看都浮现。
视线里,分明只有窗外秃树,为何已不在意萧瑟,真正看见的到底是什么?是春吧,春没来早啊,春一直都在,就算不看都让花开的盎然,那实则是世人一直看不见的你,只有我能感触的你,就算闭上眼,也撞个满怀的春风。
不相逢也不停浮现的,才叫记忆。
否则怎会在台湾,梦到相隔甚远的北京,地点是,时间也是。
“那時攤主還老是說這小孩肚子圓滾滾,一定是他家菜太好吃了。”
说着,痒痒的触感就传来,低头一瞧就发现有只手悄悄探进上衣里,落在自己肚皮上了。邵浩帆像是要照应林哲宇的话,当下自然摸不到什么赘肉,大抵只是为了吸引林哲宇注意。
顽皮计策便成功了,没哪一次不成功,实际上,让林哲宇望向邵浩帆本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转头,只见双唇微动,邵浩帆低声调侃这身材不挺好的,俯身,对他却也不是冲动,只是轻松愉悦得气氛刚好,不由得遵循习惯去亲他,拉近距离轻碰一下软唇,林哲宇将手机拿开,下句话只讲给面前的人听。
“擦干头发啦。”
邵浩帆对他一笑,气息里藏了窃喜,飘飞着扑到林哲宇脸上,又主动靠上前去啵了他一下才转身,在床上打个滚,到了床边还要晃荡着双腿,触地都不安分,蹦跳着下床之后便飞快地溜走了,似是兔子。
林哲宇指尖点在自己唇上,还是偷吃了胡萝卜的那种,他笑着暗想,连下一秒在通话里的语调都上扬。南乡音本就糯,好心情一浸润就把话泡得跟在蜜了似的,邵浩帆这人怎么真带点广府糕点的甜腻。
“媽做的我都愛吃~所以不用太麻烦啦。”
才过一会儿,身后就传来嗒嗒的声响,拖鞋打在地板上,他朝自己奔来的声音,林哲宇再清楚不过,他想今天是要陷在蜜里了,上扬的嘴角暂时展不平。
床垫一震,邵浩帆跳上床来,这动静逗得林哲宇没憋住笑出了声。想去看看,头才微转,一道身影就从眼前落下,以为是又要趴在自己身旁,那身体却往怀里钻,发丝一路磨蹭,林哲宇发现那干得不完全,不用多想都知道他赶回来是急匆匆了。
一时间忘了出声提醒他什么,习惯了对他纵容?还是说实则都渴求亲昵,总之现在,林哲宇放任了邵浩帆缩进自己怀中,这臂弯,为谁而留,圈成道港湾,为了谁能扬帆,此刻他闹腾几番都不要紧。
邵浩帆将头枕在他腿上,抬头望,恰巧林哲宇也正低头看他。
望见发丝都散乱,就顺在脸颊上,睡衣贴着睡衣,款式差不太多,想来是一起买的。两人没定造型,少了上台时的打扮,各自随意得入世以来的烟火气都散了些,这一刻貌似寻回了青涩——还没探出院墙外的爬山虎,没对外头嘈杂敞开门的宅院,对望着,不过少年,仅彼此可见的模样。
林哲宇移不开视线,分明是相识已久的人,分明是已望过无数次的眼。
自以为熟悉你的眼眸,可每次对视都有惊奇的际遇,视线一相触就情思连绵。像在写情诗,没尽头,每次对望都添一笔,不懂落句号,也不是欧洲诗人,没停在十四行,也早就过了十四行。
把平淡谱成诗,生活中最浪漫的诗人,日常是纸,你我相伴,做对方的笔墨。
刚才一番乱窜,现在窝在怀中,静静地,抬起头,眨眼睛,林哲宇忽然失笑,他都不知道要说邵浩帆是调皮还是乖巧好。
“小姪女,我還不知道怎麼哄小孩呢”
林哲宇一只手不自觉探进了邵浩帆发间,是通话内容恰巧与怀中人重叠,还是自己听什么都浮现他身影?林哲宇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爱抚,身与心的贴近实则已成习惯。
虽然林哲宇说家乡话邵浩帆听不太懂,但某些字眼还是能听出来的,再加上这抚弄头发的动作,他自然能明白发间流连着的私情。便挑眉,戏弄林哲宇这份宠溺,开合着唇不发出声音,林哲宇看他嘴型:
“把我当小孩?”
林哲宇又把手机拉远,俯身靠近邵浩帆悄声道:
“但我们浩帆不常哭喔。”
趁他身子还没挺回去,邵浩帆抬手抚他脸颊将距离再拉近了一点,抬头点唇,两声轻笑碰在一起——风刮过风铃,坠在尾端的祈福签,写满爱与欢喜。
重新将手机拉回到耳边,直到挂断通话,指尖仍是青丝缠绕,原是不经意间,早已与彼此结发。
“嗯,就快回去了,好想快點見到你們……”
电话挂断后的画面,就不清晰了,散梦零落,伸出手也抓不住多少,拼命挣扎时似是鬼压床——像巨石压在心口,窒息感束缚全身,却动弹不得,只能静默着望背影渐行渐远,是你要远去,还是我要离开了。怎样都为要隐去的身影感到不安恐惧,吓出一身冷汗,是梦魇时正常的生理现象吗?这潮湿,说不准是泪,为你那在耳边萦绕的,跨越时空的话语而落。
“教我几句你的家乡话吧,你不是想家吗?”
我想那滑落的确实是泪水,林哲宇惊醒……此刻望着窗外思索,已不知是醒来后的第几分钟,久久,终于转回头来,捂脸叹息。
想起来了,梦中是两年前的画面,那个年初过得不错,年后要去录BTV的节目,年前乐队刚取得一个小里程碑——第一场演唱会,对,还在众人面前亲了自己吉他手的那场。不算没忧虑,只是抓住好运的尾巴,在那年快要回台湾时有了轻松愉快的一段回忆。
过去了两年多,少说都有731个日夜,算久了吧,都说人是健忘的生物,怎么现在忽然梦到。只有失去的事物才引人怀念,林哲宇思索着自己是在怀念什么,亦或是细数着没能紧握在手的美好。
熟悉的房间,对彼此熟悉的两个人,那一晚的闲谈嬉闹,总感觉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有什么令当下的自己无法淡忘、怅然若失。
又是什么,在梦乡中才得以相见。
抬头,脱离的是掌心,喘息时却感到上一秒有如快要溺死。再次看向窗外,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叶子没落光也没什么好看的,到底是没开花。
四月,明明是春天啊,怎么望不见花呢,也许有些树就是开不出花的,努力了也不行,怀着一腔热血也不行,就算耗费了岁月,即使是五年,有些事也依然没结果。
林哲宇晃晃头,想着自己要乐观些,这树没花不也青枝绿叶的,一年四季都不怎么变……他愣住了,南方的树不怎么落叶,这里不是北京。猛地一下深呼吸,觉得冰凉,怀中并无余温,好安静。
那个躺进自己怀中的人,第二天醒来后能继续追梦的权利,算是奢求?若不是,为什么此刻只能在泪光中如梦似幻般拥有呢。
“浩帆,我想家了。”
喃喃自语,林哲宇觉得自己是不清醒了,分明在故乡,这暖春中。只是下意识回应记忆里的声音,思念的并不是家,是livehouse里的狂想曲,是那些愿意陪自己疯的人,或许自己早已将这些认作了异乡的“家”。
但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无法拥抱了。
诗人缺墨,乐器断音,热爱失联,皆如鲸鱼搁浅,谁不曾在生活与期盼的边缘濒死过。
第三次望窗外,这回视线飘去远方,远眺,是想望见不可及的事物。林哲宇与茫茫天空对望,觉得它真像片没有尽头的海,自己望不见什么——谁的脸还是梦能实现的希望。于是思念像一叶小舟,在浪中颠簸,越不过大洋啊,回头看,自己的故乡,那游子,又何曾靠了母亲岸。
原来从未真正归乡,无论自己,还是海峡。
手不自觉摸到枕边,等反应过来已经拨打了号码,林哲宇没去深究自己刚才有没有拨错,即使意识真的恍惚。他只是将手机贴近耳旁,因心中清楚自己会打给谁,只会打给谁,而不用担心闹乌龙。
至少自己有继续远航的勇气,林哲宇想着,看不到岸边又怎样,谁让自己心中有一方乐土呢。他成了航海家,海洋再浩瀚也扬帆,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有如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
“浩帆,我梦见你了。”
2.
一月的凌晨,还身处暗巷,尽是些与光热无关的时间地点,哪怕在深圳也还是冷的。
邵浩帆靠在墙上,双手伸到嘴前,哈出一口气到手心搓着,之后将口罩拉好,心里念叨着某人怎么还不来,倒不思考一下自己才挂断了通话多久。
南方的冷,是不声不响的凛冽,就算没刮风,寒意也藏在空气的缝隙里,渐渐漫进人的骨与肉中,冻得人由指尖开始发僵,要是天更不留情些,就有一种似要剥离的痛感。
夜越深,那种感觉越明显,邵浩帆搓几次手都暖不起来,转而去将大衣衣领竖起来,半个头都藏着,还把衣服拢得更紧,结果寒气无孔不入,他依然好冷。
城市睡了,但道路上依然不缺汽车飞驰,只是午夜大多形单影只,最多不过两三辆并行。时而从巷外的路段驰过,金属撞破冷空气,夜里为数不多的呼啸,这声响被抛进巷子里,摔得零碎。
有点像易拉罐,邵浩帆莫名想到,也没多在意那声音,他想听的实际上只有那脑海中反复设想的,渐近的脚步声。
现下凌晨,道路两旁不知为谁留灯,大抵是为即将踏上这段清冷路的赶路人,只是光照旧不入暗巷。
邵浩帆头抬也没抬,不渴望那点光亮,就算身处黑暗,心中的事物也比光更让他期待,亦或是换种说法,有事物能让他忍受黑暗。
等到汽车之外的声响真的在夜中突兀,路灯之外的身影真的映进巷中,邵浩帆一时间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脑海中描摹了几遍林哲宇的出现。
“等很久了?”
邵浩帆下意识摇头,即使抬起手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忘了把手伸进口袋里保暖,被冻得发僵,动作一顿,没能遵从习惯去搂林哲宇脖颈。
正懊恼呢,面前的人就大手一挥,林哲宇把他给抱了个严实。双手那么用力,邵浩帆忽然明白了寒气原来并不是无孔不入,怀里挺暖的,两颗心也挺暖的。
“我对这里不熟,还是来慢了。”
林哲宇下巴垫在邵浩帆肩头,为防疫也为隐秘行踪就戴了口罩,和邵浩帆一样。因此出口的字句被拦得有些不清晰,也带点底子里总留着的口音。一溜进邵浩帆耳中,他又给台湾腔贴上了新的便签纸——像糯米团,黏牙;怎么还让人听出点失落来,也不知道是来安抚还是来寻安抚的。
不一会儿就离了肩,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林哲宇与他对望时,还真让他从那对大眼睛里看出真切的失落来。
邵浩帆朝他伸出手,这双手已被他捂暖啦,五指舒展着贴上他脸颊,稍稍踮脚,将彼此拉近着。布料摩擦的声音像夜间的呼吸,很轻,只有贴近的双方能听见。他隔着口罩蹭林哲宇鼻尖,安慰的方式总寻不着逻辑,那么莫名,莫名得可爱。
“以后有时间带你逛逛。”
林哲宇笑了,没多加解释就懂了邵浩帆的言外之意,是不是额头贴太近,一不小心就把思绪撞成同一片海。
手绕到颈后,邵浩帆近距离看他,看湾湾的双眼里是湾湾,欣喜着,夜里漾着……邵浩帆又开口补了句:
“正式点的。”
“这又怎么个正式法啊?”
偏要明知故问,惹得眼前的人开始眼神飘忽。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意义太大,太郑重,说出来不实现便太伤人心,可要命的是人生常态偏偏总不圆满,这才是最后真正使心破碎的。
邵浩帆盯着林哲宇,久久没说话,手也不放,答案是早就有的,只不过懦弱是人性使然,可犹豫再三依然开口,是他爱一个人的英勇。
“要面对面叫伯父伯母好的那种。”
林哲宇想起昨晚的演出,邵浩帆家长在场的演出,给人准备惊喜,自己倒紧张得声音发抖,惶恐表现不好,惶恐邵浩帆有没有感到喜悦。
现在听到这话,喜悦在那时大概是有的,在此之外,林哲宇不多细想也知这句话不单单是句调侃,总觉得像句承诺,自认为着,亦或是事实。
“那我也总有天要带你去台湾逛逛啊。”
至少在当时,出口的话与回应,都是承诺。
这次轮到林哲宇低头磨蹭,可爱的行为会传染吗,鼻尖的红都不知是不是被冻的。
亲昵了一阵,邵浩帆的肩上又有重量落下,林哲宇有意要与他身躯交错。手臂在腰间收紧,倒在他肩头,微侧着脸,任由气息从口罩的缝隙间溜出,往眼前的脖颈吹拂,稍不留神就钻进衣领,邵浩帆感到一阵痒痒的,手就不自觉在林哲宇颈后磨蹭。
“你喝酒了。”
靠那么近,就算连微醺程度都没到邵浩帆也察觉出来了。
“因为这个才睡不着,还是睡不着才喝的?”
林哲宇又拥紧他几分,蹭着肩开始嘟囔:
“睡不着,酒才喝半瓶你就发来消息。”
“这样啊,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吵到你,毕竟……”
毕竟凌晨三四点还没睡的人不多,何况是奔波间落一身疲惫的乐队一行人。毕竟你有起床气,只不过对我有例外罢了……邵浩帆摇摇头,觉得那些也没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尤其是前半句。
林哲宇也不深究,继续在他耳边叨咕:
“你怎么也睡不着?难得回家一次。”
邵浩帆没回答,他不想回答。自昨晚的演出结束后就像有块巨石压在心头似的,或许压迫是一直在的,只是某些时刻能短暂忘却,比如在livehouse里拨弦,比如与林哲宇温存,哪怕是在不见光的巷中,这儿连月光都微弱,营造出勉强的昏暗。
他睡不着,意外发现林哲宇也失眠,想来扰人清梦的担忧都差不太多。
只是你藏得比较好罢了,邵浩帆想着,想起愚人节那天,怀中的人哭的时候是想要藏起来的,又想起他笑着拍自己肩头,说没事啦没事啦,那次是在大厂的分别。脆弱与思虑,林哲宇哪次都想藏着,只是有许多没能对现在拥抱的人藏住。
收官场落幕,乐队努力的又一个阶段就这样结束,抬头望,仍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无光的路,离梦想还有多远呢?好熟悉的感觉,每当新歌曲发行、参与录制的节目播出、以及每场演出结束后,都自问——梦想到底还有多远。
想要的东西是看似触手可及的,一旦开始努力便永远咫尺远近。少年胸怀志气与勇气开始追逐,然后在磨难中成长,在无人问津中迷茫,越往前走越明白现实的残酷,只是执拗,只是不甘,便用一腔热爱在这条路上撑着,但终究不是圣人,终究只是人,会累,而他们早已是疲惫不堪。
现在是新的一年,也许对很多人来说,年初意味着新的期盼,可对于他们,对于那些在清冷路上的赶路人来说,更意味着一种抉择——真的要继续撑吗?
“我以为吉他声能盖住很多……令人心烦的声音,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我没法一直一直抱着吉他,变故也好,生计也罢,人坚守着什么实则是件很艰难的事。”
林哲宇抬起头,没有回应,静静地望着,视线碰在一起,那晚最惊奇的发现,莫过于借月光凝视对方的时候,发现爱人的眼眸总澄澈。
是夜里静谧着藏了星的湖畔,是雨后巷中水洼,小小一片却能映出整片夜空,你思绪万千,我全都看得真切。
邵浩帆想这是林哲宇唯一一次不想听懂言外之意。所以才会在下一秒将双方口罩拉低到下巴,贴近来封住他双唇,以热烈的吻,伴着酒气,大概是冲动,又或许拥紧的灵魂快乐是一起快乐,那么承受也注定要一起,情感决堤的时刻总相同。
手不再留驻在腰间,林哲宇向上探,轻轻握住挽在颈后的那双手,错进指间,隐约感触到老茧,这是他的最棒的吉他手,可在昨晚的演出里失误了,也不知当时是为谁的靠近而心慌。
他寻一场十指相扣,也将身体向前压,邵浩帆回应林哲宇的一切,步步向后退,直到脚跟触墙,双手被扣着摁到墙上去。夜里冰凉,手背贴着砖瓦最能感触,交换热息未免是太过厮磨的取暖方式,他整个人被压在墙上吻,发烫的气息散溢到砖缝里,能让花倔强地钻出坚硬吗,就像他们的爱生在人世间那样。
闭眼是接吻的礼仪吗,还是享受的证明,交缠的当下,邵浩帆睁开眼,倒有额外收获——林哲宇也微睁着眼,同是动情的眼眸,凝望着,柔情似风,轻轻碰撞,搅动湖泊,翻涌起的思绪情欲,让吻绵延着。
都说一眼万年,邵浩帆望着林哲宇的时候,思绪却没有飘到万年以后,望见文明衰亡了,两座墓碑肩并肩地在风沙里飘摇,还没浪漫到荒诞吧。
他甚至没有望见将来,只是从最近的时间追溯着过往——昨晚的演出,回头看见了谁就不自主弹漏了音,还笑得傻气。
而往前,去年八月七,主唱麦克风太忙碌,收着一对人的共鸣,面贴面,心跳倒也不算狂乱,不过台下惊叫起伏,台上脸颊泛春,耳尖生花。
再往前,前年虹馆,同一首歌,麦克风交颈,面对面呐喊“想你”,情绪汹涌时张开双臂,是林哲宇越过万千粒子拥抱他,是另一首歌里他丢掉拨片,在记忆尽头的这首歌的尾声里,透过肌肤与发,吻在邵浩帆灵魂深处。
以及那些平淡的日子里,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琴弦时,你总能跟唱一两句,主唱与吉他手,平生最默契。越唱,越近,多少个日夜里,他抬手,怀里是想爱一辈子的吉他,再抬头,身边的,眼中的,是想爱一辈子的那个他。
无数个对望的瞬间里,感到一辈子漫长,承载太多回忆,也感到一辈子太短,奏不完贝加尔湖畔中的月光。
邵浩帆看见好多,不禁闭上双眼,他怕来不及,封住眼眶里的湿润。原来已经和你一起,走了那么长那么长的路。便双手在林哲宇指间扣得更紧,逐渐变得比他还急切,索求的只是一个吻吗,那么激烈,又为什么那么无望。
他那一晚实则没有一个词提到离开,林哲宇做的一切却都像在挽留,包括那个吻结束后,林哲宇倒在邵浩帆肩头,他们都深深喘息。
邵浩帆讨厌自己一直被林哲宇看穿,即使那时自己只不过是动摇,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动摇,也不想被发现,尤其是他。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邵浩帆仰着头,任由林哲宇仍埋在他肩头,也任由他沉默着不愿回答,就那样紧拥,到最后连那面墙都捂热,真奇怪,此时此刻,胸膛中的温度却在慢慢退去。
静默,静默……邵浩帆睁开眼,仍是静默呢,没闹钟,没工作,也没贴在耳边的呼吸声。他再次闭眼,却已经睡不着了,只能努力地寻找梦境被弄丢的尾声——
“走吧,再不走,天要亮了。”
邵浩帆走了几步,回头看,林哲宇并没跟上来,问他一句怎么了,他低头又摇头,喃喃自语。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天亮了,我们却是躲着的那个呢?”
那时听见了,只是没能回答他,一如林哲宇没能回答自己一样。
林哲宇抬起头,那时是比太阳早升的霞光,因为他笑着,即使有些勉强,他用确保邵浩帆能听见的声音说着:
“再撑一会儿吧浩帆,说不准,太阳真就升起来了。”
当画面与语句在脑海里激荡时,邵浩帆会觉得昨晚的自己失眠才更好,在深圳梦见深圳,在2022梦见2021,都不知该不该称为滑稽。
“原来人坚守什么真的这么艰难啊,哲宇……”
独自一人,呢喃他的名字再多遍也不能跨时空相见,邵浩帆明白,他伸手盖住双眼,黑暗作画纸描摹熟悉的脸,可他还是祈望能从那个名字里找到些许安全感。
深圳,台湾,成都,世界那么大,又如此纷乱,人之间相遇太难,走散了再找回也太难。四人相聚是那年北京落下的最特别的雪花了,世上再不会有第二朵了,要去哪里找寻,要去哪里重新开始?又要去哪里,握紧彼此的手,一起的梦。
梦想不一定要实现,人得要生存,做不下去就变成爱好吧……自己好像说过这类话来着,邵浩帆稍稍翻了下脑海,然后就确认了,那样的话自己确实说过,也想了很多次。
豁达吗?不如说是无可奈何,人总是要被推着向前走的,不管那条路是不是自己想走的,总要迈步,即使眼看着曾经并肩,变成如今背影,被斜阳拖拽得好长,好长,他,他们也走了好远好远,直到谁也看不见谁。
哲宇,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只是光照不进livehouse,也从没点亮过我们的舞台。除了无人知晓的汗与泪,如烟火般短暂升空过的灿烂,我们留下了什么呢,多少年过后,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我们呢,只是四个有梦的,北漂了五年,组了个乐队的少年。
我们在离京之前呐喊,用歌声,用吉他,用贝斯,用架子鼓,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那一声“我存在”,要唱给谁听啊,也许跟许多个没有听众的时刻一样吧,不过向自己致意。
熬过了无数个黑夜却等不来光的你啊,你来过一遭,如今要走了,你不甘心,你愤慨,所有藏进自己心里的泪,一切未曾撕破平静的怒吼,都在呐喊的那一刻,划破长空。
是否还记得曾在鸟巢外遥望,隔着栏杆,邵浩帆的手搭在上面,就那样凝视,好像再往前几步就能触碰,又好像再过几年都走不进。像不像困在笼中飞不上蓝天的鸟,可找不到钥匙啊,笼与蓝天之间的,长路与梦想之间的。
温热探进掌中,隔开了金属的冷漠,转过头去看,是你在笑啊哲宇,于是自然而然交叠了,同是练过吉他的手。邵浩帆那时会想,再撑一会儿吧,毕竟自己是乐队的吉他手啊,乐队一家子都在这儿呢,他也在这儿,自己身旁。
那现在呢?
不知过去多久,邵浩帆都要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恍惚的状态下再次下坠,不知噩梦还是美梦。
那也比现实要好。他想着,再次紧闭双眼,只可惜他清梦注定被扰,先是回忆,再是现在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
接起时,猛地睁眼望见天花板,邵浩帆才确定自己不是梦做过了头,那声音不是幻觉,但确切是林哲宇。
林哲宇在那一头说梦见他了,邵浩帆也不知道林哲宇是要怎样,大早上的来说情话,但自己现在确实想要听他的声音,思念太盛,以致于脱口而出的话打断了对方。
“我想你了。”
他听到笑声,也是,这通话开头自己接这一句实在突兀,自己也鲜少这样直白而迫切。
“还有就是,我也梦到你了。”
3.
不同的人会做同一个梦吗,会的,林哲宇,邵浩帆,温凯崴,漆志豪,做过同一个梦,在北京,向鸟巢。
分别后还会不会在一个梦境里相遇呢,渴望的自由、热爱,以及彼此,想要的全都有,想见的全都在。
梦里是无人区,路上是敞篷车飞驰,坐着你我,谁开车都好,当然邵浩帆很乐意他来开,四个人就那样在旷野上飞驰,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是在歌颂什么,狂风只为绽放的生命怒号。
车里响起酷玩乐队的《Viva La Vida》,一首经典,一首他们的喜爱,一首译作《生命万岁》的歌。激昂着,如不断行进的车与岁月,但这一次,不是时间推着他们向前,而是他们一同将时间甩在身后,将一切都甩在身后,向远方追逐吧,向西沉的光耀。
热爱音乐的人怎能忍得住跟唱,于是一开始轻吟,到最后呐喊,随歌曲一起,也是为自己,大喊着,举起手高呼着,生命万岁!就算终其一生都没能不羁放纵,但只要有一刻,哪怕一刻都好,那灵魂曾为梦想而鲜活过,那便为此盛赞,这就算枯萎都要称之为伟大的生命。
夕阳沉大海,这场景像不像映出余晖的,饱含泪水的眼眸,他们伫立着,在梦的尽头,悬崖上,大海前。
“我想再疯一次。”
“那哥四个就再疯一次。”
谁都知道这说的不是开车,也许是该试着抛弃所有了,朝着热爱飞驰,哪怕终点是悬崖,哪怕悬崖底下没有海。
因为曾说过——不惧其咎,忠其所爱。
4.
通话的最后,邵浩帆问了一个以前就问过的问题。
“我们以后怎么办?”
“等春天,我是说,属于我们四个的春天。”
我想试着,让船靠岸,让海峡的风,再吹到那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