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猪

早些日子,在高中班群里有人说要在暑假做一个社会实践项目,是调查我们地方特有的一个品种——花猪。
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忧郁感,随即就想到了小时候家里喂养的那头花猪,母的,也是母亲的猪。
这头在我家待了近十年的猪,自打我记事起就被圈养在了猪栏里,不仅仅是因为她肩负起了繁衍后代的重任,也是全家人的收入主要来源之一,更重要的是她是我母亲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记忆吧。
没有给她取个什么名字,不像今天的宠物猪那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记得奶奶曾以“畜生”使唤她。
毕竟是牲畜,被冠以“畜生”这样直接而又简单粗暴的称呼确实是名至实归。
要知道,这头“畜生”,她也得忍受生育的煎熬,还得担心自己哪天会不会被不知所措地拖出去,等待她的是未知的命运。
这头“畜生”,她每天都能听得到隔壁栏猪娃儿们的嚎嚎声,也能透过狭窄的栏门看着猪娃们被“嚎嚎”的赶走。
四季更替,日复一日,除了吃和睡,唯一的活动就只能在这十几平米的栏里兜圈了。
陪她一起走过的有我,有我爸,还有奶奶,不过陪她走过生命最长日子的应该是我母亲了吧,陪她走完生命最后的日子也是我母亲。
小时候村里哪家有喜事或丧事时,母亲都会带着我去那家凑个人情,临出门的时候她也不忘给猪栏里面的水槽添满水,但是往往会给那头“畜生”栏里多放几片青绿的菜叶,嘴里还碎碎念着:“多吃点呢,咱家还得靠你养活。”
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这头“畜生”是其它猪们的妈妈,母亲给予“畜生”多一份的关爱或许是为了凸显她的地位吧,具体我也不得而知。
到别人家赴晚宴席后,母亲也不愿意多停留,主人会客气的挽留,但是我妈会很直接的说:“自家的猪还没有喂食呢,得早些回去。”
或者有时候在村子人家聊到饭点的时候,她是执意起身要回家的,待到主人挽留时,她还是那句话:“自家的猪还没有喂食呢!”。
假如碰到那些固执的主人家说:“什么时候喂不都一样吗?”,母亲则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要不下回我喂完它们再到你家吃饭吧!”。主人家奈何不了母亲,也只好作罢。
母亲的饭点似乎永远都要比猪儿们的晚,其实大部分时候是我爸给猪喂食,我母亲所能做的还是照料那头最牵挂的“畜生”。
同样身为母亲的她知晓生育的不易,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那“畜生”好处。
小时候不懂什么“发情期”,只记得一年里面总有那么几天,家里会来一个中年男人,走在他前边的是一头很壮实的白皮肤公猪,他在后边拄着一木棍。
父亲会从猪栏里面把“畜生”赶出来,赶到一旁没有硬化的泥地,正在拱地那头公猪似乎等了很久,他垂涎着眼前美色,嘴里只吐哈喇子。
我好奇的凑过去,我爸正在跟一旁的那名中年男人交谈着,抽着烟,有说有笑。母亲从屋里拿出了一小盆猪食摆到它们的面前,“畜生”是第一个上去的,紧接着白色公猪也一个劲儿的凑了过来,还发出“哼哼哼”的鼻息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什么也没看到,因为父亲很严肃地向我呵斥道:“小孩子回屋里写作业去!”那个时候迫于父亲的淫威,我老实的听从了他的话,乖乖地待在了屋内。
不过,我虽然眼睛看不到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耳朵一直都是竖着的。隐约听到了一些叫声,只是不知道声源是“畜生”发出来的还是那头健硕的公猪。
后来,“畜生”回到了它自己的窝,母亲赶紧端来了一盆早已备好的食料,顺带了一把白菜叶子。
这时候的我早已从房内溜了出来,父亲还在外头和那男人交谈,我的注意力不在那头公猪,我依在猪栏的门口,望着母亲,母亲望着那头猪。
再后来,母亲开始往“畜生”的食槽里多加食料,“畜生”还是通达人性的,母亲进去打扫栏内卫生的时候,它会自觉地绕开,待这边地方清扫完毕后继续吃食。
以后,这头猪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吃的东西似乎也越来越多,母亲一如既往地给她喂食、投青菜叶子、加餐。
记得大概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畜生”突然趴在了地上,嘴里踹着粗气,听母亲说这是要生小猪了。
恰好那晚父亲不在家,母亲拿了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干稻草,整齐地铺在了她的身边。
它的呼吸突然变得紧促起来,奶奶闻声也赶了过来,我也拿了一张小板凳像母亲一样坐在了一旁,全然不顾猪栏里弥漫着的刺鼻气味。
屋内昏黄的灯泡散发着凝重的光波,奶奶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畜生”的眼睛,是微闭着的,看上去很难受。
这个时候,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个柄状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把刷子。她拿着这把刷子在它黑白相间的身上刷了起来,动作很慢,轻轻的,像护士在照顾一位生命垂危的病人般。
隔着空气可以清晰地听到“畜生”的呼吸在加重,大口大口地喘气,“畜生,咬咬牙!”奶奶默默地说了一句,“出来了,第一只!”话音未落,一只粉红色的小白猪就蹦到了我们眼前。
母亲赶紧上前去为这头来到新世界的小猪脱去包在身上的那层衣服,简称“包衣”。
不一会儿,小猪就能自个儿走路了,它条件反射般来到它妈妈的乳房边,含住了奶头,开始吸取这个世界的第一口营养。
接下来一只接着一只,母亲重复着之前的工作。失去耐心的我没有继续待下去,后来的发生事情自然没有太大的印象,不过母亲却自始而终,奶奶守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待到第二天再次来到猪栏观时,我看到的是一群让人眼花的猪仔,细心数了一下,不多不少,刚好18只。“生得好哩!”,提着食料前来喂食的母亲边倾倒边说着,从她语气中可以听出欢喜,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次是“畜生”为我家做的贡献最大的一次吧,之后出生的每一窝猪仔好像都没有打破那次的记录,而母亲是唯一的见证者和守护人。
猪和人有些地方也是相通的,人有生老病死,猪也不例外,在我家近十年的日子里,“畜生”也生过病,每一次都离不开母亲悉心地照料,具体地细节也不大记得。
不过,“畜生”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家,大概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
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来了几个人,看上去来者不善。
忽然“畜生”被爸爸从猪栏里面赶了出来,它走得很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母亲把它的盆拿了出来,倒上了食料。
最后,它被赶上了一辆三轮车,或许是累了吧,它吃完食就趴在了地上,大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弄上车。
上了车子也是一屁股地坐在了上面,神情略显疲倦。
发动机发出了“嘟嘟嘟”的声音,我对母亲说:“就这样卖了吗?”,母亲不语,我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扶墙,只是静静地看着。
车子缓缓地开走了,这时母亲突然说道:“要记得回家看看哩!”我没有听懂母亲这句话,或许是在招魂,为那个离开的它。
后来,家里不再喂养猪,猪栏也成了堆砌杂物的储存空间,空气里面弥漫的刺鼻气味早已烟消云散,墙角还依稀可见被猪们蹭掉涂层的红砖。
有好几次想问母亲是否再喂养猪,我不敢,因为可以想象得到,答案应该和我脑子里的不谋而合吧。
前几天和母亲通了电话,在交谈中我无意地问到了这个话题,当然是很委婉的那种。
“谁还喂什么猪啊?大家都出去打工挣钱了。”母亲回答了我,我赶紧随声附和。
突然,脑子里面闪过一道灵光,对啊,村里人家很难看到养猪的了,除了那些养殖大户。
自始至终,母亲从未叫过那头猪是“畜生”,如果它是畜生的话,我们人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2017.6.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