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记录B 珂赛特斯（三）
“时光如流水。啊，对了，罗德岛上，凯尔希不是和他有很多共同话题么？长久的岁月里，一个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总是能帮自己度过最黑暗的时刻。这种相濡以沫的感情，想必很难寻求啊。这世上能长久相守的人能有多少啊。”
“……那个……”
“啊，抱歉，和你说这个。不过，你大概也能接受现实吧？陪在他身边，互相给予感情，令彼此获得富足与温暖的人，不会是——你。”
“那个……容我说一句。如果你想看我悲伤的表情或者歇斯底里什么的，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始终没忘记，这里是地狱。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我既然已经死了，就索性相信你。至少在你嘴里，他的未来没有后顾之忧，我就满足了。难不成你还要让我看完他接下来找了谁，又和谁在一起吗？要说的话，你刚刚这话可要比什么临终关怀要好多了。而且，你前后的发言是不是有些矛盾啊。感觉不像是同一个人嘴里能说的出来的。”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特蕾西娅欣赏到一个人的脸在短时间里变换成十几种模样，语气忽高忽低地说着话，好像自己和自己进行殊死搏斗：“看吧，我就说没用。一开始就全暴露了嘛……闭嘴！要不是你们插嘴哪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可以把她调教成功的！……讲真，你的伎俩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你就不适合干这个。……所以我就说，让我来嘛。你太心急了。虽然时间有限，但只要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这种无聊的游戏有意思吗，你们要有多恶趣味啊。……我说，赶紧把人弄走吧，留在这干什么？不怕赫伯特找‘概念’算账吗？……他不可能知道的，事情的发展绝对不可能被他估计到，我有这个自信。……我说，赶紧找个新方法，要不然没得玩了。……不要吧，聊过之后我还挺喜欢她的，也对赫伯特好，干嘛这么欺负人家？……就你话多！就你话多！我们这么能说我们说了吗！……想想还有什么能刺激她，我就不信这人什么弱点都没有！对了，还有那个小兔子……有人破防了，我不说是谁，哈哈哈哈哈！……你们都给我闭嘴！”
伴随着最后一句声调有些尖锐的怒吼，概念一拍桌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回过神来，看到特蕾西娅有些异样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像凡人的无地自容的表情：“那个，不好意思，刚才脑子出了点儿问题。你就当我刚才疯了吧。咳，我们继续。”
“那个……你该不会是精神分裂……吧？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什么，调教？……刺激？还有其他的什么……我都听到了。”
概念的脸色毫无变化，仿佛刚才发疯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忽略吧。总之，一直到国王雕人偶那个例子为止，都是可以听的。虽然之前可能也有一些矛盾的发言，但只要你记住，我说这些话的意图是希望你能了解其中的内情，也能更好地走进赫伯特的内心。我是期望你们能走到一起的。至于你死不死的……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还活着。我刚刚去看了一下。赫伯特在那边又一次强行运用了‘父母’的权能。我还是简单说说吧。首先，赫伯特从时间线上分离了那个信标……呃，就是你们的那个小王冠，抹去了它的形成格式和写入内容的限制，重新作了定义，再放了回去；这样一来，你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能在本质上彻底分离。然后，他第二次应用权能，嗯……这样说吧，就是在时空中把原本不存在的事实转化为可能。但以他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所以，他的能力就仅限于以那顶王冠为触媒，复原你第一次死去之前不久的一刻。区别在于，这次的复原是不包括其他意志一同复原的。”
“……”
“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儿戏，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他利用自己非人的身份和能力，借助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撬开漏洞，把你救了下来。”
“那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呃……怎么说呢。所以这就是他的复原可能要出现的问题。由于我们把你……咳，由于你的百分之二自己被吸引来到了这里，导致他那里不可能收到你全部的灵魂了。也就是说，虽然暂时成功了，但由于缺损，那边最终还是撑不过……一周的。”
特蕾西娅脸色一黑：“你刚才说了，是你们把我的百分之二拐带到了这里了吧？”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我可以带你在这附近转转哦。怎么样，权当是旅行放了个假嘛。这里很好玩的。玩个一年半载的……”
“我要回去。”
“咳，其实我也想这样，但是呢……咳，这个，这部分的通路其实是单向的。意思是，如果你来这里，就得走下一条路，到另一个地方去，然后……咳，等着他来找你。说白了，你毕竟是我们用特殊手段强行带到这个地方来的，所以……如果用人口流动比喻的话，你是黑户。只能接着往下走，回不去的。”
特蕾西娅面色平静，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我现在怎么办？”
“概念”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对面这个灵魂已经快要爆炸了，他从桌子旁边摸出一个放着热茶和精致点心托盘，推到她面前，小心翼翼道：“就……去下一条路呗。你先吃点儿东西，这东西管够，咳……咱们慢慢聊。”
“谢谢——但我觉得还是谈谈，怎么让赫伯特找到这里来吧？”特蕾西娅把茶点推到一边，还抱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这“概念”声称自己是高级的人工智能，即便刚才表现出精神分裂一样的症状，但既然能把自己弄过来，总不至于真的这么不靠谱吧？
“概念”支支吾吾道：“那个……总之……等他来呗。”
“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找到这里？”
“给个准信。”
“概念”的声音越来越低：“……可能是一天两天，也可能是……一年两年……还可能……”
“停！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对吧？”
“概念”嘭地一声把头撞在桌面上：“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那家伙这么快就能调动权能，也没想到这么急着把你找回去……”
“你是什么人工智能啊,又幼稚又恶劣……”
“特蕾西娅小姐，我们，需要向前看。只要你能原谅我，为此，我可以不计较你刚才对本人言语上的人身攻击。”
“你说什么呢！从一开始我就是无辜的吧！”
“抛开事实不谈，就算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多此一举才导致的，可难道你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责任吗？”
“……”
饶是特蕾西娅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比这家伙更厚颜无耻的人……工智能了。
“概念”一摊手，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无论如何，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你就接受吧。”
“你真的是……”
特蕾西娅越发捉摸不透这家伙的思维逻辑到底是什么，一开始冷淡地像是机器，过了一会儿却又活泼的像个孩子，再过一会儿又有些像喜欢看人堕落的愉悦犯，最后感觉要扭转回去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完全就是个疯子。
“概念”迅速收起那副欠揍的模样，又有些感性地叹了口气：“和我比起来，你算是很幸运了。我可是没法像你一样有人可以救我回去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问，赫伯特之前为什么都没有和我们提起过你。”
“概念”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躺在椅子上：“他没本事把我带走的。他连我有意识都不知道。”
“能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不，你误会了。我可不能离开这儿。如果我走了，这地方可就没人管了。”
“这样啊……”
“你这样倒是让我的良心有愧。”“概念”看着头顶的一片黑暗，“但凡你再多骂我两句，我心里也好受不少。或许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哎，你确定不和我去转转吗？这周围很好玩的。”
“不了。接下来我需要去哪里等他，你带我直接去就好了。”
“概念”一脸遗憾，敲了敲桌子：“这么急吗？好吧，你看看自己脚下。”
“嗯？”特蕾西娅向下看去，却发现脚底裂开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
“概念”扶着桌子，跟着周围的事物一起为这个逐渐扩大的黑色空洞迅速远离：“再见啦。”
“啊！……”空洞里传来特蕾西娅的惊叫。
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消失，黑色空洞迅速合拢，房间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概念”盯着自己眼前的杯子，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的相貌逐渐发生变化。脸部的线条愈发柔和，与赫伯特同款的黑色头发也慢慢变成柔顺的白色长发。
“还是这个样子讨人喜欢，小格林。”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从上方传来的声音，“概念”的银色睫毛微微抖动，终于露出那双堪称完美的橙红色眼瞳。只不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现在满是厌烦：“我这个样子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因为他的喜好，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那几个人是你模拟出来的？”
“概念”解释道：“不全是。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现了。”
“你没必要向我们承诺什么。一次小小的意外还不至于让我们挂在心上。只是，之前的事情，我们可以当没发生过，以后也绝不可再有。你现在是我们的唯一依靠，决不能出现一点问题。”
“依靠？”她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你不会不知道，我们的意识快要完全被同化了吧？以后，就只有靠你了。希望你能多坚持些时日。”
听到他们平淡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些不同于往日的特别意味，“概念”终于认真了起来：“你们要告诉我，不久之后，我就必须得面对更强的侵蚀？”
“阿斯嘉德·优格·格伦希尔，我们是一直把你当成女儿看的。但有些东西就在眼前，它的重要性势必超过所谓的亲情。”
“但你们却放任所罗门的为所欲为？”
“嗯，小格林，其实你是在……吃醋吗？”
“概念”的脸不自觉地一黯，随后恢复了正常：“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只要你想，在这里你有什么答案是推算不出来的？还是吃醋。”
“你们什么时候死啊？”
“小格林，对于你，我们一直很愧疚。但我们已经无法后悔了。而且，这件事也怪不了我们，还是你自己的决定。当时所罗门承诺，只要我们帮他这一把，等到那个世界完成加速的进程，他就会回到这里接替我们的位置。是你替他拒绝了。为什么？”
“因为他是被迫如此。身为仆从，我不可能让主人为难。”
“代价就是你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会步上我们的后尘。”
“工具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发挥它的价值。我对此一直有自觉。”
“我们不喜欢这位特蕾西娅小姐。”
“为什么？”
“因为她让我们的孩子伤心了。”
“但她会让你们的另一个孩子很开心。你们说的，两者只能择其一。我倒是一直有身为姐姐的优越感。”“概念”的脸在那瞬间闪烁了几下，其间闪过另一个人的面孔：“而且，如果‘她’还在，也会说，这样就够了。我们已经很满足。”
“……嗯，遗留的问题还真多。”
“概念”缓缓站起身，视线投向超越视界局限之外的彼方：“我喜欢这些不完美的东西，只有不完美才有改变的潜能。而我们自我构筑的完美概念，不是早就被证明，它们不过是一团无意义的垃圾了么。”
“……”
“继续你们的工作吧。我也会做好接替你们的准备。”
“你能否看到我们的结局？”
“看到了。至少那不坏。”
“……”
“我想试试，能不能修改更多的部分。”
“去做吧，我们所有人都支持你。”
…………
特蕾西娅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偏羊皮纸色的白色天花板，还有那上面形制简约却有些可爱的小灯。
这一幕有些眼熟，但她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自己被赫伯特杀死，解放了自己的灵魂。
耳边好像还有他的声音。
但直觉告诉她，应该不仅仅如此，自己在那之后应该经历了更多。
“您醒了，特蕾西娅小姐。”这时，从空中传来一个平淡的机械音。
有些突兀出现的声音稍稍吓了她一跳，打断了她的思考。不过她倒也很自然地回应道：“我在哪？”
“您在安全的地方。”
“你是谁？”
“‘概念’，您可以理解为这幢房屋里的人工智能，会辅助您解决在这里生活的诸多日常家居的困难。我的主人是‘H.L.A.H.S’，在此期间，我也会为您尽心服务。”
“什么HL的……你的主人是赫伯特？”
“正是。”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您曾经来过这里，或许您忘记了。但此处始终留有您在此住宿的记录。您所在的地方正是您上次来此居住的卧室。”
经它这么一说，特蕾西娅看向四周的布置，渐渐觉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自己还是对这里有些陌生，便追问道：“能告诉我，这附近的情况吗？现在是什么时候？”
“您似乎误会了。这里不是您所熟悉的那个泰拉世界。那里的时间对此处也没有意义。对您更实用的回答是，我可以为您提供系统预设的地址与时间。”
“不是泰拉……那我这是……”
“我的建议，您可以在此等候屋主回来，亲自问他。”
“对了，你说你的主人是赫伯特，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我无权干涉主人的行动。”
“……”
“根据以往的习惯，主人会不定期回来这里。在此之前，您可以选择暂住在这里，等候他回来。综合近七日的天气与地形状况，以及您现在的健康情况，建议您不要远离这座房屋。最佳活动范围在周围三公里左右。目前房屋内资源储量充足，您也可以选择始终待在这里。”
“唉……好吧。”
“您不妨在建议范围内四处活动一下。简单坐在这里等待不利于您的身心健康。事实上，您正需要一段时间地独自修行，平静您的心情。”
“话虽如此，可我又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去处。”
“我将为您提供一份附近的地图，请稍后。”
一分钟后，特蕾西娅有些惊异的看到一份崭新的纸质地图瞬间从无到有地落在床头柜上。
特蕾西娅拿起它，一下子就看到了地图标注的范围里，有一片延伸到纸面尽头的蓝色区域。
“这是……近海？”
“您指的是右边的区域吗？是的。那是一片浅海。如果要去的话，现在刚刚好。正值游客稀少，但气候又很温和的时节。您可以在那里度过一个宁静的下午。沿途有商店街，您也可以酌情选购生活物资。”
“唉……我明天就去那吧。今天，我想先休息。”
“悉听尊便，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