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战争——十九章
译者:离日夏
校对:黑军克星斯派尔

相信信使
身边的人
重生殿堂
山阵号 内行星系宙域
灰船脱离泰拉轨道与山阵号对接。哈斯卡尔卫队将洛肯和梅塞蒂围在中间,护卫他们走过接驳桥。在他们周围,山阵号颤动着,正驶向无垠太空,驶向敌人的所在。
梅塞蒂还认得身边的物事。群英的雕像,镶嵌在岩石中的图画,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她曾来过这儿。多年前,他们乘爱森斯坦号逃离伊斯塔万之后,她记得曾行走在……
复仇之魂,玛嘉德和士兵们环绕在她的身旁。随着他们深入,舰船的异响传来,周遭越发寂静。有什么不对劲。她正……
……行走在山阵号,洛肯在她的身侧,帝国之拳如高墙般围在身边。
“多恩……”她不由自主地开口,一阵撕裂感袭上心头。意识深处的某些东西在尖叫着告诉她要来不及了,没时间了。某些东西正沿着她的记忆和心灵涌出,无形的巨大机械正在运转。“我必须接近多恩……”她的脚步未曾停歇,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像是静电的噪音,又像是瀑布倾泻在山岩上,抑或是焚风吹过枯骨遍野的干燥山谷……
“我们就要到了,”洛肯回应道。
“为什么?”苏-卡姗发问。多恩大步走进他的圣所时,她几乎是跑着跟上他。脚步踏过黑色的大理石地板时,流明灯亮了起来。“一个记述者能告诉我们什么?”
阿坎姆斯与一队哈斯卡尔卫队随同进入房间,散开,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多恩停下,转身看着她。他的凝视几乎令她踉跄跌倒。他的双眸如同镶嵌在石雕般冷峻面容上的黑色镜子。
“因为过去曾有信使来到这艘船上。他们告诉了我那些我们现在熟知的真相——战帅是个叛徒。当时我不相信他们,我不想听到……”
苏-卡姗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些东西,某些藏在他双眼深处的东西,某些绝不可能见诸于多恩这样的人身上的东西。
“自过往的错误中学习并非易事,”多恩说道。“梅赛蒂-奥列顿向我展示了真相。就在这儿,这间房间里……”他的头转向房间里的一处空地,仿佛过往仍然在空气中流淌。“她让我看到了那些她所目睹的……而那些改变了一切。”他回望向苏-卡姗。
她感到自己微微蹙眉,疑问即将脱口而出。
突然,一阵尖锐的警铃炸响。
苏-卡姗倒抽一口气。
黑暗,令人作呕的感觉,凄厉尖啸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睛,将全息镜片戴在眼睛上。当警报信息倾泻在显示屏上时,光亮如洪水般席卷了她的视野。
寒冷淹没了她。
“禁卫官大人,”她开口道,同时在警报声愈加响亮时注视着战术数据。“内行星系出事了。”
静电声突然从通讯链接中冲刷而过。全息眼镜短路了,她踉跄着退后几步。
一个声音从她的耳塞里冒了出来,在沙沙作响,在开怀大笑,在说着某些像是话语的东西。
“……围绕汝身……唯一入耳之名……”
“大人……”她开口。
“全舰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多恩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
梅赛蒂蹒跚着摔倒,手撑在地板上稳住身形。灯光在她眼中忽明忽暗,声音和记忆在她脑海里翻滚,萦绕着。
“把宣讲者和记述者们带回他们的房间去,”马罗古斯特说道……
玛嘉德把她推进一扇门……
“幼发拉底,出了什么事?你不会这样说话——”
“你要明白,梅赛蒂。”
“我知道你有一个故事······”她说道。狼站在她的面前,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闪亮的银光,“这很有趣,我想我应该为后人记录下来。
一只狼站在她面前,它背上的白色毛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闪亮的银光。“一个有趣的故事。为了我们的后人,我想记住它。”
狼转过身去,咧开满口巨齿,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哪一个?”
“荷鲁斯杀死帝皇的那一个。”
“在哪里……”洛肯伸手扶着她,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们在哪?”
“山阵号。”他说道。他的眼睛一片漆黑,但这是人的眼睛,不是狼的。
“山阵号……”她眨了眨眼,重复着这句话,感觉整个世界在她周围翻转。
五个头戴黑黄色头盔的帝国之拳紧紧注视着她。
“山阵号,是的,当然。罗格·多恩……没有多少时间了。”
“梅赛蒂,一切安好……”
“不……还有其他的……我必须……去见他。”
她强逼自己向前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一些她能感觉到但不能理解的事。
他们面前有几扇门开着……
前行,在黑暗中前行,在复仇之魂的走道中前行,来到一扇门前……
“怎么了?”照明球闪烁中,她听到自己的话语。
“出事了,”洛肯说道,但现在他的声音似乎遥远而不可闻。“整个系统范围的异常,通讯频道有点不对劲……”
她以前来过这里,来过这些走廊,带着记忆……画面如胶片般在脑海中闪过……鲜血,背叛,真相……她忘记了什么?
灯光再次闪动。她能看见面前有一排门。她以前来过这里,和琪乐一起,和伽罗一起。
“那是什么?”一名帝国之拳吼道。一个声音,一阵嘶叫,像是静电的噪音,又像是风吹过干燥山谷的低语。就像一句人声……
多恩的圣所…山阵号…她以前来过这里…
灯光转为红色。
“发生什么了?”洛肯问。
“全体戒备状态,”一名哈斯卡尔卫队回答道。“内行星系出事了……”
他们面前的门开了……
“我们得带你们去安全之处。”一名帝国之拳说道。
“我要见多恩大人……”她喃喃低语着。“我要……”
“有人在通讯频道上说话……”另一名哈斯卡尔卫队说道。
玛嘉德伸手在她背上猛推一把,把她推进门里。
“你好,梅赛蒂-奥列顿。”马罗古斯特抬头看向她,开口道。他的双眼是狼的眼睛……
洛肯突然停了下来。她眨眼看向他。
“听起来像一个人声,”他说。“正试图突破干扰信号。”
声音在她耳边嘶嘶作响……起伏不定……
“嘶……在此……”
“多恩……”她喘息着开口。“我必须去见罗格·多恩,现在!”
“萨……在……”
“那个声音,那个人声,”他说道。“我以前听过……”
“萨……姆……在……”
洛肯拔枪在手。哈斯卡尔卫队迅速行动,转身向外;阴影正在墙壁上蔓延。
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就像一副挂在她面前的屏幕上发生的事。有人在她身后。就在她身后。一个影子……
“他在此。”
洛肯猛地转过身看着她。
“你说什么?”
她的肩膀抽动着,更多话语如鲠在喉。她的肌肉开始动作,违背她的意愿开始动作。
“萨姆斯在此。”她开口道,同时反手将洛肯击飞到墙上,撞出一片陶钢破碎的声音。
梅赛蒂看着她的手。它是赤红色的。
枪声在她身边怒吼。赤红的火焰。闪烁着。手上的赤红色。
她试着迈出一步,伸出手,却摔倒在地……
一双瘦削的手抓住她的胳膊,扶住她。
“放心。你没事。我就在你身边。”
她眨了眨眼睛。尼禄斯就站在她的身旁,抓住她的手臂和肩膀,用一张惨白面容中的漆黑眼珠望着她。一张朋友的脸。世界的其余部分开始变得模糊,一群身形以迅雷之速移动着,利爪在掌,身披毛发,尖牙利齿。缓慢地——啊,如此缓慢地——撕开黄甲战士。
红色……世界是如此耀眼,如此漆黑,如此血红。
“可你不在这儿……”她说着,看着紧靠在她身边的导航者的脸。她发现他的脸上血迹斑斑,泼洒而过,闪闪发光,点点滴落。
尼禄斯耸了耸肩,笑了,现在的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人类,也不像是朋友。
“我一直在这儿,”他说。“我是你身边的人。”
太阳系内行星宙域
彗星神殿重新燃起,光芒从它曾消失的地方喷薄而出。闪电在深邃的太空中跃动,比黯淡下去的日光更为明亮。每个在阳光下沉睡的灵魂都在哭泣中醒来。从星际战士到三尺童蒙,每个苏醒的人都感到切肤之痛。
一股能量漩涡涌进了彗星击穿现实的大洞。盘旋的恶魔被风暴的力量捕获而解体。风暴收束,变成一个点,变成一把剑。它划开现实的肌肤,沿着彗星神殿在过去无数纪元里走过的弧线切割。伤口翻开,悖论之光涌出,沸腾着,流动着,凝结着数千万公里的黑暗。亚空间咧开巨口,半成型的物质垂涎而出,在黑暗中涂抹出血腥的微笑。
在那瞬间,它是唯一还在移动的东西。恒星与行星在此等亵渎面前停滞。黑色的太阳悬在惨白的天空中,形同一个冰冷而寂静的圆盘。
接着,裂缝扩大。物质在喷吐中凝结成存在。意念形成的半成型的牙齿,肢体,野兽和互相吞噬的巨口,在反复的融化与凝结之间翻滚着。
太阳重现光辉,继而开始尖啸。
在泰拉上,每一个仰望天空的人都能看到它:划开夜空的燃烧伤口,或是白昼天际的午夜疤痕。
来自彼岸境域的舰船挟带着虫豸与阴影的帷幕从中出现了。带翼怪物盘旋其上,如同在以太能量的飓风中飞翔的怪鸟。闪电的箭矢从伤口中射出,在太空中横冲直撞。这便是在此前开启的数周战斗中未曾现身的舰队。征服者来了,它的白色船壳上布满了冒着烟的血渍。吞世者的舰队来了,他们渴求杀戮的战吼在通讯频道和每个军团战士的口中回荡。安格隆站在他的旗舰上,一把巨大而粗糙的阴影之斧擎天而立,愤怒的咆哮响彻泰拉。帝皇之子的舰队来了,膏粱锦绣的船身里弥漫着浓郁的麝香与灰白的烟尘。帝皇之傲深处,福格瑞姆盘旋着身躯,透过舰队里每个灵魂的眼睛注视着外面,在狂喜中痴笑。
就在那儿——紧随其后,如同君王驾着战车凯旋而来——复仇之魂出现了。战舰集结在侧如同屏障,恶魔翱翔于前作为先导。在船体高处,在脊背上隆起的堡垒中,荷鲁斯,战帅,帝皇的长子,黑暗诸神的天选勇士,看着泰拉。他父亲创建的帝国的宝座就在他坐舰的遥指之处闪耀着。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时,阴影从他身上蜕去,停留在他王庭阴暗角落里的恶魔们纷纷发出嘶叫,垂下头颅。
舰船从裂隙中涌出,在麟麟微光间散布开来。成百,上千,逾万,无穷无尽的舰船曾在亚空间中静候着通往太阳系心脏的通道被打开。即使荷鲁斯的大军同时使用乐土之门与冥府之门,仍需要许多天时间方能将如此军势投放进现实之中。如今他们从亚空间里蜂拥而出,云集在内行星系宙域之中,它们不是一支军队或舰队,而是为诸神的意志和凡人的技艺所驱使的煌煌大军。
舰船群集,又分散。引擎在冰冷的真空中点燃,将它们推向火星、月球,以及黑暗中泰拉那小小的球形躯体。
荷鲁斯看着这一切,仅仅点了点头。
“开始。”他说。
亚空间
“我是个记述者。我为后人记录他的经历。”
“记录……,我总觉得它是我们带往漫漫群星里的古怪点子。我一直这么想。”
“我不明白。”她想顾左右而言它,但马罗古斯特的凝视让她噤若寒蝉。“我以为会被送回我住的地方。”
“告诉我,”马罗古斯特说道,动力甲在他移动身形时发出蜂鸣声。“他是否相信你?”
“什么?”
“洛肯连长是否相信你?”
“我……我不——”
“他中意你,乐于和你交谈,与你分享他的经历。毫无疑问,他非常信任你,梅赛蒂-奥列顿。”
战帅的侍从笑了,她不由自主地转身想逃。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阻止了她的死亡。沉重得足以碎骨断筋的手指按住她。
“你瞧,奥列顿女士,”马罗古斯特说道。“我们不信任他,完全不……而我们需要确定这一点。我们需要知道他对我们隐瞒了什么。我们需要知道他会选择哪条路。我对此有我的疑虑,但战帅想要确定这一点。”他点点头,笑了笑。“洛肯毕竟是他喜欢的儿子。你得原谅一个想给孩子每个机会的父亲,所以你要帮助我们看清洛肯连长。”
梅赛蒂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她背后。
一个影子,在她的脖颈后面喘息着。
“你们这些记述者想见证大远征……”马罗古斯特继续说。他走到一旁,于是她看见一张低矮的石桌正在他身后。残烛汨汨,人发烧灼的气息填满鼻腔。桌子上放着几件物事:一把银色小刀,一个盛满水的铜碗,一堆手指骨,一枚银币和一只人的眼珠,用满是灰色斑点的眸子望向她,在冰冷的石桌表面淌出液体。
“你想知道真相,想窥探那些令你好奇的所在……”马罗古斯特说着,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符号。
她想移动身体,却无能为力。马罗古斯特划出的形状染成烧灼般的赤红,在她的眼前滴血。
“那么,你将能得偿所愿。奥列顿女士。你会去看,而我们也会透过你的眼睛去看……”
他伸手拿起匕首。空中燃烧的符文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切都开始变黑,像被狂风吹散的火焰余烬般飞驰。灼热的呼吸刺痛她的后脑。一只手触碰到她的肩膀。她感觉到利爪的锐缘。
马罗古斯特靠得更近,阴森的躯体笼罩着她,装甲的蜂鸣声令她牙关紧锁,一股乳香味萦绕周身。现在他步步逼近,匕首举到她面前,对准她的左眼……
他放慢了速度,动作模糊得像是以十分之一速度播放的电影。
“你看……”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低吼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你有的,不过是一双观察世界的眼睛。”银色匕首的锋刃与尖端充满了她的视线,成了她能看到的一切。“你不知道它会有什么用……”梅赛蒂试着呼吸,尖叫声烧灼着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们想看到你所见的,想知晓你所知的,想利用你的洞察力……”轻笑从利齿间传出。“如此有限,但种子已经种下,桥梁与纽带已经建立。亚空间会记住……”
“我……”梅赛蒂艰难地开口。“我被利用……”
笑声开始回荡,狂放,高昂,也许来自尼禄斯,或是琪乐,或是洛肯,抑或是冬雪覆盖下森林里群狼的嚎叫。
接着,马罗古斯特、匕首和石桌的景象消失了。
贯穿泰拉山脉的景象闪现在高大的窗户外。微风从一扇半开着的门向外面封闭的花园吹拂。单薄的窗帘随风摆动。光滑的木地板在梅塞蒂的脚下透出暖意。
“什么都比不上回家。”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她转过身,却又暗暗希望自己无法动弹。
幼发拉底·琪乐的脸抬头看向她。彩色的瓷砖和珠子散落在她周围的地板上,有些已经碎了,有些已经被碾为齑粉。琪乐的灰色长袍上染满血迹,湿滑光亮的鲜血从前额喷溅到手指。她正用一块碎玻璃剔着牙。
“你根本就不是琪乐。”梅赛蒂说。
“的确。”琪乐血腥的面孔说道。“但你是如此期望去相信,所以,戴上谁的面容就成了个简单的选择。”
“她在哪?”
地板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笑了。
“真的?即使是现在,你还在担心你的朋友?”
梅赛蒂开始向前迈步,怒火沸腾。但她的身形突然停滞,被凝结在空间里。
“亲爱的,亲爱的,看来你还有点儿力量,”琪乐的身形开口,站起身,那块玻璃碎片仍然在她手中,堪堪握住,鲜血淋漓。“幼发拉底·琪乐,真正的幼发拉底·琪乐还活着,还在追随着她那关于虚伪的神皇的谎言,但她从未对你说过话。”梅赛蒂感到一阵空洞在内心萌发。“噢,你在想着以前——关于梦,关于洛肯的信息……关于‘说再见’。你喜欢那种触感吗?“
梅赛蒂试着逼自己张开嘴。琪乐面容上的嘴巴扭曲,她耸了耸肩。梅赛蒂喘息着。
“什么时候……”
“当然,在复仇之魂上,在那些你甚至未曾察觉自己已经遗忘的时间之隙里。这就是你对记忆如此确信的奇特之处——它令隐藏变得很容易。你从不怀疑,只因你相信自己。
“马罗古斯特……”
“一个简单的任务需要一点小小的巫术。他们真的只想知道加维尔·洛肯在哪儿——尽管这并不明显。”琪乐的身形哼了一声。“他们希望有只眼睛盯着他,从他意料不到的地方看着他。”那东西举起玻璃碎片,指向梅赛蒂的左眼。“所以他们把那只眼睛装在你身上。看起来最后没什么用,但既然已经在那儿了……”
“可是现在……马罗古斯特不可能知道我会在这里。”
那东西轻轻抖动。它笑着咧开嘴,张得越来越大,大得不正常,大得嘴角撕开猩红的裂口。窗外风声渐起,发出哀嚎与尖啸。
“当然不,但联系就在那儿,门已经被建起了。你所走的这条路,你所追寻的终点,正是后来荷鲁斯的即兴创作,是对已有资产的利用。”
“这信息……这亚空间的设计……全都是假的。“
“不,这一切都是真的。”怪物说道。它看着自己的手臂,就像一个孩子看着他不理解的玩具。它把玻璃的尖端贴上皮肤,黑色从触点涌出。“最好的谎言就是真相。亚空间有个宏伟的计划,足以消解界域之间的屏障,并将战帅送入太阳系的心脏,而你是它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但也是一部分。多恩能看到它的皮毛,而他会相信信使。尤其是带着真相的信使,尤其是他曾信任的信使。”它抬头望向她。双眼染成红色,鲜血般的红色,冒出浓烟。“尤其是你。”
狂风从周遭的窗户席卷进来。玻璃碎片被风裹挟着,打中那个看起来像是琪乐的东西,划开血肉和骨头。它继续向前走,皮肤与鲜血在锐利的风刃中剥离,蜕下。尼禄斯瘦长,纤细的身形从中显露。
然后,梅赛蒂又看见自己在运囚船上;一个人操控着穿梭机;一个人来到安提乌斯号上;在她的舱室里自言自语;沿着血迹找到藏在舰桥上的技术教士。
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她的一部分心智被锁住,令她无法注意到尼禄斯从未被他人提起过,也从未在她与他人共处时出现过。
“全都是我……”她说着,在那个怪物靠近之时感到阵阵战栗席卷身躯。尼禄斯也不见了。现在它成了一个晃动的影子。
“我们全都为你而来……”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像是由万千嚎叫的齐鸣汇聚而成的声音。她看到红光在安提乌斯号的走廊里闪烁,那些前来杀她的士兵们被阴影撕碎,化为红色的血污与碎块。
“它不是要杀我。”她说道。“它要——”
“是的,我们是终焉与死亡,但不是你的……至少现在不是……”
记忆中的红色闪光消失了。
远处有人在大声喊叫。她能听到枪声和爆炸声。
如斯黑暗,夜风凝霜。一轮赤红的镰月堪堪悬挂在光秃的枝桠之上。一潭黑水静卧在她面前,边缘冰结如镜。一个像是狼与被剥皮的男子交织的形体从水中冉冉升起。冰水在纠缠的皮毛升起时洒落。
“我们来了。”它开口。
月神教[1]第七神殿 月球
炮火击穿了一个机仆,阿巴顿撞开它躯干的残骸,地上散落着装甲和血肉的碎片。另一个半机械造物在轨道上前进时叮当作响。它开火,一连串枪弹击中阿巴顿,他的头盔显示出受损的警示信号,大块装甲片从他的胸甲上被撕下。他一头冲进枪林弹雨中。身后,他的加斯塔林正向侧面的走道内开火。
他们身处月面地下深处,由光滑的黑色石头筑成的深洞,被圆形大门分割和扭曲成螺旋状,就像在海螺壳里。空气凝肃,寒冷。枪火划破黑暗时,云母和水晶碎片在墙上闪烁。甚至战声的回响在洞中仍显得寂静,似乎沉默的重量将声响从空气中吸走。阿巴顿在枪焰喷发间感到过往的记忆被牵引,深藏却未曾遗忘的记忆:锋利的银刃与肉体,水与血,黑暗与盲目的痛苦。这是月神教的领地,月球基因教派的宝座,他重生的地方。
在他身后,一扇圆形的门装设在通道墙壁上。浅雕的银色图像在表面游走,戴着新月头饰,持着燃烧火把的人形。螺旋状的光环符号围绕着他们:Τ-Α,Γ-Κ,背后则刻画着基因教派最后的神殿之一,一个抗衡时间和衰退的避难所。他们一路深入,不断侵入和杀戮。大部分抵抗来自于那些带着粗陋的战斗逻辑的机仆。但这些半机器造物仍然拥有足以杀死军团战士的武器。
一个有着活塞形肢体和装甲板的身形从墙上的壁龛展开,扑向阿巴顿。操纵它的人类血肉【2】被锈蚀的银质与黑色碳质框架覆盖。如果完全伸展,它站起来会比阿巴顿更高,但它的力量被塑造成一只有着六条腿和刀刃般锐爪的猫科怪物。它的头部是一副獠牙面具与一头铬制鬃毛。它是一个神圣的哨兵,是月神教内部圣所的守护兽之一。它跃起时,下颚处迸发出电闪雷鸣。
阿巴顿抽身后退。守护兽落在他方才的位置。他举起动力拳套。野兽俯身前扑,前肢与中肢伸展开来,张开血盆大口。它很快——非常非常快。但他杀死过比这更快的猎物。他把拳头砸进它的口中。拳套的能量场在接触时激活。它的头炸开,银色碎片和脑浆飞洒在隧道墙壁上。但它没有停下动作。神经丛与分布式大脑仍在驱动它。野兽的肢体缠住阿巴顿的手臂和肩膀,受损符文在他的头盔里亮起。他咆哮着举起那个怪物。它在扭曲,后肢翻转向上,弧线如同蝎尾毒刺。阿巴顿转过身,把它砸向隧道墙壁。装甲裂开。他能看见闪电缠绕在怪物的爪刃之上。
沉重的子弹打穿怪物的身体。碎肉和扭曲的金属像雨点一样向四面八方泼洒。它的躯体猛烈抽动。阿巴顿拔出爆弹枪,向它打出连串子弹。铬与石墨碎片飞溅在他的面甲上。他将怪物剩余的部分甩到墙上,再次射出一连串爆弹,直到剩下的东西再也无法移动。
“老不死的玩意儿。”乌斯卡咆哮着向阿巴顿靠近,收割炮还冒着向怪物倾泻火力的硝烟。“但你用不着帮忙。”
阿巴顿看着亲选战士的红色头盔。银色的疤痕在头盔的鼻部泛着光,像是咧嘴而笑时露出的尖牙。阿巴顿笑出声来,笑声与枪声混在一起。刹那间,他感受到此时此刻的重量;他回到了那个造就他的地方,那个造就了军团一切的地方;不像他出生的那时,此刻他并不孤单。
“兄弟,你能不能别只当个鬣狗?”他在直连通讯频道里说道。
“够呛。”乌斯卡低吼着回应。接着他扭过头,朝阿巴顿的身后看去。“我闻到了诸神和走狗祭司的屎臭味儿。“阿巴顿转过身,看见拉亚克正朝通道走去。阴影和冷光构成的形状在他周身萦绕。剑奴们跟在他们的主人身后,利刃出鞘,被剑内恶魔所驱使的身体雄壮有力。
“古老谎言的最后一座庙宇。”拉亚克说着,抬头望向大门。
阿巴顿感到他的嘴唇微翕,但他没有回应。
“突破它,”他说道。身着黑色动力甲的掠夺者们向前跑去,布下热熔集束炸弹。阿巴顿的亲选集结在侧,举枪警戒,子弹上膛,枪口闪电凝聚。
“引爆!”喊声骤起,随即银色大门消失。一股炽热的冲击波挟带着熔融金属冲击着阿巴顿和他的战士。他们没有退缩——而是大步前进。守卫机仆从蒸腾的烟雾里袭来。爆弹和自动炮的弹雨打穿镀银的盔甲。阿巴顿看见基德法昂的动力锤砸穿一只形似黑铁巨熊的兽型身躯。他看到另一只凝视着他,即将扑上来。当它逼近时,他开火,将它的身体打成碎片。
他从烟尘的另一端钻出来。闪烁的电光充塞对面的厅堂。厅堂呈球形,墙壁向上弯曲,直到在顶端形成一个圆形开口。楼梯和平台沿着墙壁盘旋向上。水晶凝成的吊舱悬挂在中央空地处的纺锤形碳质桌上。阿巴顿能看到吊舱里放置着一簇簇试管与银色的冷却管。在厅堂的远端,一个单独的身影微微漂浮在地面上方。灰色的薄纱在人造重力的作用下于她周身翻卷。银色管道的顶端从她背后升起,在头上围成一圈。被雕饰成虚假的安详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加斯塔林从烟尘中冲出时,她在空中扭动。阿巴顿看到一排螺旋状的水晶管道从她面前的地板升起。她的手在装着液体的试管之间移动,将液体混合在一个纺锤状的设备中。一瞬间,女人面具上空洞处的眼睛与阿巴顿的目光相遇了。
阿巴顿和他的战斗兄弟们突进时,蜂鸣作响的能量帷幕在房间里展开。身披片状的黑色装甲的形体弹跳着冲向前。能量束激射而出,爆弹在闪光的力场墙上炸开。阿巴顿冲向前, 每一步都踏碎了黑色的石质地板。
能量帷幕不断变化,四面弹射,接着从不同方位折回。他看到第二掠夺者小队的埃卡隆被一片突然出现的光栅切开。他的半截身体掉到地上,开始燃烧。
黑色的闪电从背后袭来,炸开将要扑向阿巴顿的守卫机仆。他转过身来,看见拉亚克紧跟上来,一个剑奴随伺一旁。
“你没办法及时抓到她,”拉亚克喊道。“这是个虚空迷宫。只要还有动力保持运作,就能一直保护她,直到为时已晚。”
“有办法突破,”阿巴顿咆哮道。他的一部分思维已经在能量场启动时看清了它的变换模式——看透它,并找到了一个瑕疵。
“太慢了。”拉亚克如此回应。阿巴顿感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焦糖的味道在他舌尖蔓延。一个高亢的音符,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拉长到了令人痛苦的程度。世界开始迟滞。拉亚克正从阿巴顿身边走过,他的剑奴拔剑冲锋。阿巴顿看到一幅新的能量帷幕一瞬之间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展开成型,截断去路。阴影从拉亚克身上向外蔓延。剑奴挥剑斩向能量场。光亮与黑暗交替闪现。每片阴影都成了令人目眩的光芒之池,每道光亮都成了午夜中的黑洞。剑锋劈落,利刃尖啸。一个洞——不,是一个伤口——在能量场中打开,被冷光和火花包围着。剑刃斩下时,拉亚克举起权杖,吐出一个字符。
寂静在阿巴顿的耳中啸叫。他在喉咙与舌尖尝到了锯齿般金属的味道。能量帷幕上的切口被撕开,周围的层层力场分崩离析。拉亚克静滞不动。紧握法杖的手在冒烟。面具下缘血流如注。
阿巴顿踏入缺口,举枪瞄准房间中央的女人。她手中的设备和试管在旋转,内中的液体融合成为暗红色。他不懂月神教的方式,但他不需要理解她们的秘术就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是赫丽奥萨-78,唯一幸存的月神教主母,而她正在手中混合着死亡,用来毒杀那些她的族群奉为神圣的遗产。
在这些厅堂里,军团的基因种子被改造,被植入,在这里,这些方法仍然留存至今。它的价值如此重要,以至于荷鲁斯派出他最宠信的儿子去夺取它——一场远远超越了突破月球防线的胜利。月球将再次成为战士们的诞生之地,而现在他们的战争将不再发生在遥远的星球上,而是在那个悬挂于天际的世界表面。前提是他不能失败。
他看见她在能量帷幕被撕开时微微转过身来看向他。
拉亚克站在他身旁,紧握着法杖。
守卫野兽从地板上的洞里钻了出来。它的形状是狮子与毒蝎的结合,覆盖着石墨与铜绿的皮肤。它径直跃向拉亚克。牧师闪身,但野兽比他更快。它击中拉亚克,将他打飞。装甲破碎,鲜血泼洒在黑色的石头上。
[1]:月神教(Selenar)是纷争时代在月球的一个基因教派,统一战争中被帝国征服,为了复仇,教派中的基因铸造者用“荒疫”污染了第三军团“帝皇之子”的基因种子。一般认为月神教已被清除,但实际上部分教徒潜藏下来,直到太阳战争时期。
[2]在帝皇建立人类帝国之前,人类亦曾有过在银河系中开拓进取的辉煌时期,这一时期被称为“黄金时代”。黄金时代在一场未知的巨大灾祸中终结,人类文明崩溃,许多世界倒退到封建甚至原始时代。从留下的只言片语来看,这场灾祸很大程度上与“铁人叛乱”有关。目前普遍认为“铁人叛乱”指的是人类在黄金时代大量使用的人工智能发动叛乱。在战锤世界观中,帝皇与人类帝国严禁使用一般意义上的人工智能,转而使用由人体改造而成,以人脑驱动的各式机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