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Luna Mendax》(影月虚影)

是个洛肯相关的短篇。搜了下好像没找到完整的中文版就比较随意的翻了翻。因为我读的时候被虐到了所以要翻成中文去虐我那刚看完第一卷《荷鲁斯崛起》的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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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
对于洛肯来说,这个词语毫无意义。即便是令思绪追溯到记忆的尽头,他也无法搜寻出任何能够向他诠释这一概念的情景。在宇宙尚未沦落到如今这般绝望无序的年代里,它是他们曾致力于追寻的理想,是他们心灵的护身符,而他们也正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才被创造出来的。他是阿斯塔特军团的一员,诞生于帝皇的基因实验室内,由未知的科技与被遗忘的炼金术铸为与生俱来的战士。
似他这样只知晓杀戮的存在,何以能够真正理解和平的含义呢?
然而在这座花园中,洛肯却体会到了某种与之极其近似的感觉。
和煦的阳光倾泻在光影闪耀的湛蓝天空上,将弧形穹顶的内侧映得纤毫毕现,这种视觉上的巧妙伎俩却不叫人讨厌。没有风,形状各异的云朵慢慢飘荡,透过巧妙地装设在花园各个隐秘角落的音频格栅,清晰悦耳的鸟鸣在他的耳畔悠然吟唱。
花园的地面以粗糙厚重的欧石(ouslite)铺就,一眼望去有如巨大砂岩,其中点缀着盈满清澈水流的方形浅水池。自不远处黄铜高塔的储水池内引出的支流淌入石潭,灌溉出簇簇嫣然百合与艳丽花朵。湖边栽种着的是蕨草,还有悄然垂下枝条的青翠树木,这些景致的布置总在似有若无地勾动起他心底某些深埋的东西,也是洛肯发现自己并不愿意去细究的东西。
他缓步穿过花园,任思绪沉浸在这遍布生机的小小天地所散发的温暖与静谧中。清泉从这块光滑的装饰石块上蜿蜒淌到另一块岩石上,最终融入泼溅而下的瀑布,落进小巧精致的锦鲤池里。而洛肯正踏上的阶梯通往的则是他那规划整齐、层次有序的花圃,先前种下的种子此时已经冒出丝丝绿芽,于泥土掩映间若隐若现。
洛肯只披了件单薄的灰色希顿长袍,双手包裹在棕黄手套里,用于与动力甲连接的接口如今以塑料密封,全身上下除去数件园艺工具外再无他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拾级而上,就像前来参访纪念碑的哀悼者般前行。尽管双肩依然宽阔,他的身影却像背负了整个世界的重量般疲惫地弓起,面容也显露出沉静枯槁的模样,在战争与背叛的双重折磨下,他已再难感受到任何欢愉之情,脑海里宛如死水一潭,并无波澜。
即便如此,当他的视线落在破土而出,沐浴在耀眼炫目的光芒里的嫩芽绿叶上时,他的唇边仍然绽开了几不可见的微笑。尽管他是为杀戮而非守护而生,眼前的情景却令他多少体味到了种创造的美妙感,他的手中似乎正怀拥这宇宙所绽放的繁荣缩影。
洛肯向种植园一隅望去,那儿长着稀稀拉拉的杂草,都是些不受欢迎的种类,上面还覆了层薄纱般细密的蛛网。他自腰带上取下了把铲子——尽管它对于他来说显得有些过于袖珍,但洛肯使用起它来时却丝毫不显笨拙。他本可以索取一些更合适他这种超人类体型的工具,不过这些黄铜锻造塔所用来打造的产物远比纯粹的园艺用品更加重要,所以他选择作罢。
就像任何一名战士一样,他知道该如何最大化利用已有的条件。
洛肯单膝跪在石板上,他伸出手,拂去粘着于墙角的蛛网。窸窸窣窣的响动中,数只蜘蛛自藏身处仓惶窜出,那瞬间他的手像是触电般地缩了回去。这些多节肢的生物蓦地唤起了部分残缺的记忆片段:某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某次得来不易的胜利,还有某个诸神尚未互相交战的光辉时代。
他甚至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何时的记忆了,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虽然那曾险些在伊斯特凡三号上将他吞噬的癫狂业已褪去,可它留下的伤口至今仍未愈合,那种无比剧烈的疼痛仍不时折磨着他。脚边的蜘蛛们冲他呲起胜利的尖牙,再度悄然退回到了它们居住的地下洞穴里。陡然间,洛肯的心中搅起了股无端的憎恶之情。
他举起铲子,疯了似的狠狠朝下凿去,将挖出的杂草根茎放在身旁石板上,继续搜索起不知跑到了何处的蜘蛛。不知为何,这里的寄生植物格外的多,它们贪婪地攫取泥土里所蕴藏的养分,令本该蓬勃生长的作物枯萎朽烂。过去这里也播下过种子,然而时间流逝,最终没有一颗得以成活。这都是在他发现这座花园前的事情了,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生机与活力再度回归了这方小天地里,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最初他以为是生态馆的前任负责人疏于管理,放任杂草疯长,也没有尽到维护的职责。后来他才知道爱丽安娜修女早已战死在了普罗斯佩罗上,直到现在也无人接替她的职务。这是种可以理解的疏忽。毕竟精心打理这片花园的理由也仅仅是出于单纯的美学考量,这项工作自然会被视为一种浪费。
而在战争时期,任何浪费都是不可饶恕的。
他与生态馆的相遇纯属出自偶然,那时他正待在一架前往月球的轨道运输机上,无神地凝视着装甲玻璃窗外的星空。自卡利班上那场惨败后,洛肯一直将自己闭锁在沉默的思索里,拒绝与这架无名载具上的船员交流,而它刚偷偷潜入了暗黑天使们的领地,像个受挫的窃贼般带着他悄然溜走。
他搞砸了任务,这个事实压得他愈发透不过气来。旅途漫长,寒夜孤寂,洛肯蜷缩在运输机的黑暗深处,经历过的一切永续不断地啃噬撕扯着他的心灵。他是一个曾拒绝了战争的战士,一个既无军团、亦无战旗的人。处于绝望的深渊里时,他一度也相信他自己就是一支军团。
纳撒尼尔·伽罗告诉过他,情况已经不再如此了。
他不是孤军奋战,但他的心中再不会对那些和他并肩的战士们产生丝毫感情。昔时的兄弟情谊如今已化为幽灵般的冰冷回忆,他们的暗影战争中只有残酷的任务简报与隐秘的谈话,再无记忆里塔里克与维普斯那些活跃气氛的玩笑,有趣别致,穿插在战斗的间隙里,总能让他感到格外宽慰。
这也是场他再也不愿意掺和进去的战争了。
和他同行的还有亚克顿·克鲁兹。和同属一个军团的流亡者分享狭窄逼仄的空间令洛肯极为难受,当他们挤在穿梭机后排时,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那透不过气的恐惧感。克鲁兹同样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适,于是他明智地选择缄口不言,放任洛肯自己沉浸在孤独中。而当他们自荣誉湾上空掠过时,洛肯才注意到那座位于静海边缘,如钻石般闪耀晶莹亮光的生态馆。
寂静修女的堡垒坐落在睡沼的山腰处,它矗立于大盆地东北边缘,脚踏嶙峋纷乱岩石。那是座由黄铜与水晶搭建起来的巨塔,无数停机坪整齐有序地分布其上,远远望去像极了深海生物居住的珊瑚巢穴。他无法判断它们的尺寸,但洛肯确信它们完全足够容纳寂静修女那几乎不可见的黑船。和月球的其他区域不同,睡沼的颜色非常特别,某种近似于褪色的棕褐色阴影笼罩其上,但无论如何,它都与别处平原和山地的色调不一样。
多恩一直在等待他们。
尽管星语者已经报告了此次行动的结果,可帝国之拳的原体本人仍旧固执地选择挤出时间,暂时放下手头修缮改建他的父亲那珠光宝气的皇宫的工程,亲自前来聆听在卡利班上发生的一切糟糕透顶的事情。洛肯明白多恩其实仍旧心存希望,或许本就无法完美传达全部信息的星语者通讯遗漏了克鲁兹报告中的某些微妙之处,某些暗示驻扎在卡利班上的暗黑天使仍会团结在帝皇的旗帜下战斗的迹象。
但他将会一无所获地返回泰拉,光是想到自己让多恩失望,洛肯便止不住地感到心碎。
洛肯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罗格·多恩的情景,那时他正同战帅交谈。这位半神的身材高大雄伟,想必其超凡力量与绝佳技艺不逊于荷鲁斯本人,对于影月苍狼的战士来说,他们鲜少会如此评价其他军团的原体。身披金甲,这位宛如以巍峨山岭的坚实内核雕凿而成的巨人朝他看去,那瞬间洛肯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钉在检查台上的标本,由一位只需眨眼间便能将他看得一清二楚的存在所严格审视。
多恩仍然是他的记忆里那位半神,但洛肯却觉得,在某些方面他已经……不如从前了,仿佛每分每秒他肩上所背负的重量都在增加。水滴石穿,聚沙成塔,作为泰拉的执政官,多恩承受的重压本该早已轻易摧毁掉任何一位更为渺小的存在。
想要打垮一个像多恩这样的战士,需要多长时间?
但这次问询的过程比头一次要温和得多。刚来到索莫纳斯堡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支离破碎、神志恍惚的可悲活物,纳撒尼尔·伽罗把他这个神经错乱的疯子从伊斯特凡三号的废墟里刨了出来,带回了月球。而现在洛肯已经明白了,实际上,他所经历的那次审讯将会是他一生里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即便那些希望他消失的人并未携带刀剑、爆矢枪或是轨道炸弹而来,但他们心中的疑虑、恐惧与迷惑同样足以置他于死地。
他是否值得信任?真的能有人——即便是星际战士——在经历了他所经历的惨剧后还能侥幸存活?他是不是被敌人刻意抛弃在废墟里,只为等待伽罗找到他?他加维尔·洛肯是不是荷鲁斯留下的一颗定时炸弹,备好说辞混入帝国军队里,预备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掀起一场无以名状的浩劫?
没人知道答案,但有几位有权势的人为他辩护:他所知的有伽罗和马卡多,以及——洛肯只是怀疑——还有多恩本人。但其他人——他不清楚具体都是些何方神圣——则坚持宣称他是个危险人物,或许是间谍,还可能更糟。接下来的日子里充满了苦痛与折磨,而他也难以说清这究竟持续了多久,它们反复施加在他的身体与心灵上,只是为了从他这里获取问题的答案。
即便他苟活至今,实则他也从未自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逃离,只不过是因为讯问者们暂且没发现他存有违抗泰拉摄政者或是帝皇那位金甲执政官的意图罢了。
前往卡利班所执行的任务是由多恩大人亲自下达,这是什么……?赎罪?对他的忠诚的测试?无论是在任务的哪个阶段,洛肯始终觉得有把手枪正瞄准了他的头。唯有久经杀戮的暴徒才能理解这种感觉,如果他无法证明自己的忠诚,下一秒克鲁兹就会成为他的处刑者。
在向多恩与数十名平庸刻板的工作人员递交申请后,洛肯终于搭乘一条锈迹斑斑的5号货运船来到月球表面,循他所记录下的简要坐标前往生态馆。一路上他经过好些古老的废墟,这都是最早出现在月亮上的一批殖民地遗迹,还有一个以鹰旗所标记的遗址,这是为了纪念在逝往的遥远年代里人类所创下的伟大成就。
这间生态馆还能正常运作已经够叫洛肯惊讶的了,更不用提其中还在繁茂生长的种种生命,尽管它们似乎过于生机勃发,以至于他还颇费了些功夫才将这里收拾得井然有序。星尘般的光晕自穹顶上方纷纷扬洒落,缕缕宁静有如薄纱,悄然盖上他的肩头。这儿种植的植物叶片格外庞大,总叫他回想起很久以前他曾踏足过的某个世界,那里的天穹满是污泥浮泡,地面遍布坚硬厚重、成分像是纤维质的粗大根茎。它应该是冠以象征暴力与死亡的名字,但他发现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亲力亲为,终于令花园在他的手上恢复了往昔的壮观景象。
为生者杀戮,亦为死者杀戮……
这些话语曾是他存活的意义。
他觉得,也许他甚至还为此立下过一个誓言。当洛肯想到这点时,仿佛他的灵魂被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视角冷静而漠不关心地注视自己庄重起誓。尽管他知道这并不可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这到底是他曾经历过的真实过去?抑或是他的记忆所虚构的世界?
与此同时,他又听见了一声叹息,那是另一个名字,悄无声息地从记忆之海深处升往表面——琪勒——他的心几近麻木,那是指的某位久远故人,还是何处难返故地?
洛肯已不再知晓答案为何,实际上,他也毫不在乎。
他曾是夺取生命的杀手,而现在他却是这些生物的看护人。
蜘蛛成群结队地从黑暗的泥土里爬了出来,甫一进入他的视线,洛肯立刻挥动铲子将它们碾碎。有些更加聪明的蜘蛛会避开阳光,往更深处挖去,但洛肯照样能找到它们的藏身处,确保斩尽杀绝,无一放过。土壤里肯定还埋有这些害虫的巢穴,他也需要将幼崽们全部清理干净,哪怕他有半分疏忽,都会令地表下的祸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弥散,然后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
“你知道吧,如果你杀了所有蜘蛛,你就得继承它们的工作了,嗯?”忽然,有个声音自锦鲤湖的另一端飘来。
洛肯抬起头,陡然换成了副警觉的神色。说话者站在距离他三十米开外的位置,湖畔树影颀长,摇曳多姿,将他的身姿笼罩在缥缈的阴影中,但他的话语声并未有丝毫减弱。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那人走到湖边,单膝跪下,洛肯发现他同样拥有军团战士的体格,可他却叫不上他的名字。这些日子以来,绝大多数人的脸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团模糊不清的雾气,拼凑起面容的器官也显得苍白虚无,缺乏足够能使他区分出不同之处的视觉特征。洛肯也试着学习过助记法,他借用这种手段记下目前在他这受限的生存空间里较为重要的人物,但这名战士……这名战士不符合任何一种他印刻在脑海里的模因。
更叫人在意的是,他却觉得这个身影眼熟的叫人几欲发疯。
嵌入穹顶内部的内视镜仍然明亮耀眼,漆黑如镜的水池中央飘荡着一个完美精致的圆形轮廓,那是泰拉所投下的柔影正在闪烁。他望着花园里此情此景,在脚旁飘荡的行星布景亮着皎洁光华,忽然感觉心底那因领地被入侵而萌发的敌意渐渐减弱下去,尽管那瞬间,他恍惚间又想起了一个幸福的、却消失了在时光深处,永不复返的完美时刻。
“蜘蛛们杀死了蚜虫与其他吞噬植物的害虫。”陌生人边说着,边捡起块平坦石子朝湖对面扔去,当它落在另一块岩石上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湖中倒映出的影像随之散开,化为银白色的粼粼碎片。“你大概是不喜欢它们的样子——确实,这些家伙长得也不好看——但即便你看不见,它们也在为了你而战斗。”
男人的语气格外简洁,洛肯却看透了他的内心,那里面埋藏的内核同样危险致命。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觉察到任何恶意。
“我认识你吗?”他站起身,放下手里的农活,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你没有认出我来吗?”
洛肯踌躇片刻,“如果你走近一点儿的话,或许我能。”他答道。
“我觉得咱们保持这个距离就好。”那人开始绕着湖漫步,他弯下腰,挑选出另一块形状扁平的石块,在手里掂了数下。显然这次所寻获的重量让他颇觉满意,他舒展手臂,将它朝洛肯掷来。石块掠过湖水,飞溅起水花如雨,旋即撞在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岩石上,再度划出了道凌空飞行的弧线。
洛肯伸出手,想要抓住石块,但它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手心上,他还没来得及收拢手指,便眼睁睁地看着它弹落在地。虽然疼痛转瞬即逝,但他却因搞砸了个如此简单的把戏而止不住地恼火起来,方才被击中的地方也泛起了块紫红色的淤青。
“你以前反应更快。”男人评论道。
“曾经我无所不能。”洛肯回答。
“完全没错。”陌生人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但你却仍然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洛肯开口了,“如果你不过是马卡多的另一位‘顾问’,那你还是转身离开比较好。我是奉多恩殿下之命前往卡利班,但我没多余的时间留给掌印者那堆半真半假的废话和诡计。我完全不想参与进他那层层嵌套千回百转的阴谋里,所以麻烦他别再往我这里派他的走狗了。不过我这次至少得感谢他,倒是正儿八经地派了位军团战士来当说客。”
“他竟然派遣凡人来试图理解一名军团士兵的思维?”男人震惊地晃晃脑袋,显然他被这个想法给逗笑了,“他们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们,对吧?但别这么紧张啦,我向你保证,我来此既不是为了召唤你,我也不是什么顾问,虽然我以前确实在战场上分享过我的智慧,你可以称呼它们为连珠爆弹小段子,我想。”
伴随这句俏皮话,男人自顾自地大笑起来,但洛肯已经开始为陌生人这故作迟钝的答复而感到厌烦。他将小铲子挂回了腰带上,再度迈开脚步,这条路的尽头通往奔腾流淌的瀑布,下方的岩石已经被冲刷出了层层台阶。
“这就要走啦?”那个男人又开口了,他站在另一条平行的小路上,与他并肩而行。
“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也没什么兴趣继续和你讨论下去了。”
“我的名字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在阶梯底端停下脚步。在他心底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知晓这个男人的名字,以及,他也清楚这是件格外要紧的事情。仿若这启示如钩,其下缀挂着万千世界、无尽宇宙所埋葬的一切答案与秘密。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我又怎能信任你?”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一遍呢?”
“我说了我不知道。”洛肯忍不住啐了一声,他捏紧双拳。尽管此刻他手无寸铁,然而作为军团战士,他们在杀人的时候也不一定非得用上武器。
“你知道。”男人的声音落进他的耳中,“你只是忘记了。”
“那我一定自有个好理由。”
“你说错了。”男人告诉他,“这一切全错了。即便那是唯一能让你从伊斯特凡三号上活下来的办法,但你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对吧。战帅想要在那把我们全杀了,但他失败了,嗯,我觉得至少对我们中的某一位来说确实如此。”
头顶的辉光装饰再度闪烁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花园穹顶下方炸开了,星火坠落,如雨般纷乱敲打在水面,而后归于寂灭。泰拉的倒影再度浮现在涟漪上,而屋顶也恢复了原本透明无暇的模样。
“你在伊斯特凡三号上?”洛肯听见自己说道,湖面向外散发出疏疏落落的光芒,男人的影子重又回到了这个颠倒的世界中。
冰冷的手掌狠狠攥住他的心脏,方才还无法辨认的轮廓蓦然组合出了绝难忘却的样子,那是自他的过往中走出来的兄弟。
“我从未离开。”塔里克·托加顿答道。
他们两坐在土埂上俯瞰湖面,原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却被悔恨与死亡的鸿沟所分离。可洛肯却觉得距离他们上次交谈以来,时间并未过去多少。托加顿倚靠在一块顶端雕凿为新月拱形的石板边,漫不经心地拽扯着长袍上的线头,令它的磨损痕迹愈发扩大。
“可你怎么会在这里?”洛肯问他。
托加顿耸耸肩。“这得你告诉我了。”
“我看见……我看见你死了。”洛肯的嘴唇动了动,“小荷鲁斯杀了你。”
“啊,我也觉得他这么干了。”托加顿点点头,他扯开长袍的衣领,另一只手拂过颈边。洛肯看见他的指尖染上一抹绯红,然后托加顿将他的鲜血舔得干干净净,“不过,事情可能还会更糟呢。”
洛肯张开嘴,如此荒诞的景象令他都想笑出声来。
“那么。”他说,“还能变得多糟?”
“嘛,至少我还在这里,是不是?”托加顿回答道,“陪你聊天。”
“这有可能吗?死人还真能从坟墓里爬出来不成?”
“我好像还记得些在戴文的月亮上发生的事。”托加顿指出了这点。
“我想,”洛肯表示赞同,“实际上我还记得那时你被一群死人按进了沼泽里,还得靠我把你的屁股拽出来。”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在这个时代啊,死亡早就不是什么麻烦事了。”
“别贫了。”洛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帮助瘟疫之月上的死人站起来的。那大概是病原体,或者是什么脑脊液之类的玩意。”
“得了吧,你不会真的觉得是这种鬼扯理由吧,”托加顿说,“你是不是又把辛德曼那堆旧书抱着看了不少啊?”
“就算我不信,但我还是知道那些被砍了头的死人是不会站起来走动,还跑去找老朋友聊天的。”
“那我愿称之为世界级谜团。”托加顿点点头。
洛肯伸出手去,他抓住了托加顿的胳膊,那坚硬结实的触感同他自己的身体一样,包裹在粗糙织物下方的肌肉格外坚韧,想必其中蕴含着强劲而灵巧自若的力量。当他收回手,洛肯发现自己的掌心沾满了灰尘,于是他便在草地上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我难道还在伊斯特凡三号上吗?”他低声问道,“我也死在那里了吗?是伽罗杀了我,还是说我仍形单影只,仍然作为地狱犬而徘徊?”
“地狱犬?”
洛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想,那个是我为自己取的一个化名。”
“地下世界的守护者。”托加顿说道,“还挺合适你的。”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只知晓你所知晓的事情。”他的兄弟说,“而你的记忆嘛……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我们是该这么形容吗?”
洛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啊,所以你是我虚构出来的形象?来自我那受损的心灵里的一段记忆?”
“大概吧。”托加顿不置可否,“反正你们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的人,就是挺喜欢惩罚自己的。”
“惩罚?”
托加顿微微颔首,突然他身体前倾,凑到洛肯跟前。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陡然冲入他的脑海,建筑倾颓时扬起的厚重灰尘,混合着爆炸物特有的化学气味,还有燃尽金属的战争烈焰。他大口喘着粗气,睁着眼,那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再度袭来,令他再度体验到刚苏醒时的感觉,躺在数千吨之重的废墟下,脑海中盘桓的念头却是为何他竟未死去。
“若不是为了惩罚你自己,你又为何会想起我呢?”他的兄弟朝前逼近,目光死死将他钉在原地,仿佛凿穿了他的胸膛,看清了他的心脏,“你让我死在了你的面前。你眼睁睁地看着阿西蒙德砍下了我的头,而你甚至没有阻止他。他杀了你最亲密的战斗兄弟,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天涯海角地去追杀他,让他付出应受的代价。那个阴险狡诈的混账还活在世上,你又有何面目自称是我的朋友?”
在托加顿的逼视下,洛肯仓促站起身,向后退去,他发现自己站在瀑布的边缘,脚下便是足有四十米高的湍流。这个高度或许不会立刻置他于死地,不过那些半潜在水面下的岩石个个都锋锐如利维坦的尖牙,它们肯定会叫他筋折骨断。要过多久才会有人来寻找他?是否足够他的鲜血将潭水染成鲜红?而他需要等待多长时间才能迎接死亡?
“我想要去追猎他们所有人,不杀掉最后一人绝不停手。”最后,他开口了,“但……我没法逃离伊斯特凡。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被困在这死亡的世界中。”
“死者可以复生,这我必须得提醒一下你。”
“我……我曾迷失了方向。”他好似完全没听见托加顿的玩笑,洛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被杀戮的欲望蒙住眼睛,看不清真正的敌人是谁。”
“然后伽罗出现了,他把你拉了回来。”
洛肯点点头。“他说服了我,让我相信我还有未尽的责任,未了的债务,但我又不是为了打这种战争才被造出来的。我无法在阴影里战斗。塔里克,如果我们要打败战帅,那必须得要光明正大的打败他,这样才能确保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败亡已成事实。”
托加顿站起身,顺手抚平长袍上的褶皱,在他的袖边还挂着磨破的线头。
“你用了‘如果’这个词,”托加顿说,“莫非你觉得这是没法办到的事情吗?”
“你曾经也是影月苍狼,塔里克。”洛肯叹了口气,他重重地抹了把脸,疲惫与沮丧令他感到格外沉重。“你也知道他是全银河系里最危险的男人,荷鲁斯能成为战帅自有其理由。他是自己领域里的顶尖好手,而他擅长的就是将所有胆敢与他为敌的人送进坟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该和他战斗?”
洛肯摇摇头,“不,我们必须打败他。”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你?”
“你是什么意思?”
托加顿却忽略了洛肯的问题,他站起身,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个花园抱在怀里。
“你在干什么?”
托加顿把头歪到一边,迷惑地盯着他,“你真的看不到吗?”
“看见什么?”托加顿又开始逃避话题了,这让洛肯再度倦怠起来。
“这个地方?你真的没认出来你修建了些什么吗?”
“完全没有。”
“63-19?”托加顿循循善诱,就好像洛肯的记忆是一只胆小怯懦的动物,得温柔地轻声安抚,许以食物承诺来将它诱引出来。洛肯看向脚下的花园,这次他终于得以纵览全景:石板铺就的小径环绕着中央的浅水池,枝条飘拂的树木与嫣然美丽的花朵将它簇拥其中。他倒吸一口冷气,这一切彻底激起了令他发狂的记忆,有如无可抵御的力量,将遍布脑中的神经突触撕得粉碎。
当他刚踏入这间生态馆的时候,花园还不是现今这副井然有序的模样。这儿封闭已久,四处都是交织杂错的野草,看起来简直需要一支火焰兵小队或是破坏者精英才能将它打理干净。但洛肯还是一点点将它重建了起来,他清理掉纠结成群的枯朽草木,将这些干硬的纤维杂质扔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换上了动力甲,同肆无忌惮扩张的杂草与攀缘植物打了场格外艰难的硬仗,在那之后,花园终于恢复生机。至于水池旁的道路,那是洛肯从静海附近切下了大块雄伟石板,拖回这里,再按照规划一块块铺设上去。
这花园内的万事万物都是出自于他的手中,而他现在凝望着自己的工作成果,终于明白这既视感究竟从何而来。
“水景花园。”洛肯泪如雨下,“我曾在这里立下影月议会的誓言。”
“那么你还记得你的誓言吗?”托加顿的手落在他的肩上,“你曾立誓效忠统御诸位原体的帝皇,立誓捍卫帝国真理,无论面对何等邪祟都将奋战到底,立誓坚定对抗一切敌人,无论内外。”
“我记得。”洛肯涩声道。
“你曾发誓此生都将对影月议会开诚布公。”
“影月议会已经不复存在。”洛肯说,“伊泽凯尔和阿西蒙德干的好事。”
“好吧,那么就对着影月议会的理想发誓罢。”
洛肯表示赞同。“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有过这种感觉:我觉得我们即将走入光明的未来。”
“啊,确实如此。而你现在也明白了,你不该留在这里。”
而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悄然涌出:谋杀星上的战争;因本可避免的误会而导致血洒英特雷斯的家园世界;盘旋在戴文上的恐怖;对奥雷迪安科技政府的残忍屠杀;以及最后的那场发生在伊斯特凡三号上的肮脏背叛。他全部想起来了,这一切始终存留在他的脑中,只不过是他选择将它封存在内心深处。
不知何时,洛肯跪倒在地,任由曾被掩盖的往事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我都记得。”他呢喃着,“我只是不想记得它们。我试着想要忘却这些,但我办不到。”
“这就好像是深埋海底的死物,是不是?”托加顿说,“也许曾经它们被拴在铁锚或是巨岩上,但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腐烂锈蚀,那时它们便得以重获自由,浮上水面。过去无人知晓海中藏着什么,而现在我们都能看到它们了。”
洛肯仰起头,托加顿朝他递来一只手。
“你已经躲在这里,自我逃避太长时间了,加维。是时候重新加入这场战争——无论你是在黑暗,还是在阳光下作战。毕竟现在帝国可是两面受敌。只有你亲自钻到洞里,你才能看清黑暗究竟何等深邃,我可得提醒一下你,在这一切结束前,你所遭遇的黑暗将远超你的想象。”
他握住托加顿的手,让大个子把他拽了起来。
“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为这种战斗而生的。”
“你生来便能掌控任何战斗。”托加顿告诉他,“你心里也清楚,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帝国现在已经危在旦夕。你是影月苍狼,而没有什么能比一头被逼到墙角的狼更危险了。”
“所以你觉得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好吧,也许这形容得不够准确。”托加顿勉强承认了这点,“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强大的敌人会嗅到你的软弱,而这会使得他们变得饥渴,开始动身朝你袭来。所以你该怎么办?”
“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软弱。”
“更好的方法是,不要变得软弱。”托加顿说,“坚强起来:我还记得战帅过去说过的话,我指的是一切还没开始变得如此操蛋的时候。他说人只可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尽你所能,加维。记住,当整个世界都看起来一团糟,你所能做的只有做好你所认为最正确的事情。”
洛肯听到花园远处气闸发出了咔嚓声。
“我得走了。”托加顿又朝他伸出手。
洛肯盯着他的手掌,但并未与他相握。
“究竟是你本人真的站在我的面前,还是说,现在只不过是我的脑子在和我对话,试图说服我去完成那些未竟之事,那些我其实清楚我该去完成的活儿。”
“我不知道。”托加顿承认道,“似乎这两种说法都挺扯淡的,但我懂什么呢?我的头都被砍掉了。”
“别开玩笑了,塔里克。”洛肯警告他,“起码现在不行。”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加维。”突然,他的兄弟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这种转变也令洛肯感到不安,就如同他最近的经历所带给他的感觉一样,“这点我无法给出一个简明易懂的解释,但我想在我死后,我身上发生了些极其可怕的事情。”*
“在你死后?”洛肯疑惑了,“还有什么能比死亡更糟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托加顿对他说,“你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破解这个谜题的人。”
脚步声愈发迫近,他听见的是动力甲靴踏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刺耳响声,来者想必是另一位军团战士。洛肯回首望去,他还能够看得见那个修长的、肩膀宽阔的身影在石板上洒下的轮廓,然后他闭上了眼。他想要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场梦,但它唤起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叫人痛苦,以至于他实在无法轻易忽视。
当他再度睁开眼,托加顿已经消失了,如果他曾真的存在于此的话。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它好像已经在他的胸腔里闷滞已久,此刻终于尽情释放出来,而那位身着钢粉尘色,上面没有军团标志的动力甲的战士正巧转过拐角。亚克顿·克鲁兹,影月苍狼们过去管他叫做“耳旁风”,如今则是马卡多的游侠骑士,他冲洛肯微微点头,并举起一只手以示敬意。
洛肯向他回礼,“克鲁兹,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你被传唤了,”克鲁兹说,“这次你必须应答。”
“谁要见我?”
“马卡多。”当然了,这里也不会有第二个召见者了。
“我会去的。”洛肯答道。
“你会去?”克鲁兹的声音里充满惊讶。
“当然。”洛肯弯下腰,自瀑布边缘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稍等片刻。”
他将石头朝湖中扔去,满意地凝视着它在水面上轻盈跳动,最终弹回水池中央,在太阳系第三颗行星所投下的倒影里坠下。
克鲁兹好奇地注视着这颗石头的轨迹。
“那是怎么回事?”他终于问道。
“我曾经和托加顿在水景花园玩的小把戏。”洛肯告诉他,“他总是没法掌握它,但他老是有办法比所有人扔的都远。”
克鲁兹点点头,洛肯的回答显然对他毫无意义。
“你手上是什么?”耳旁风问他。
洛肯低下头去,然后他笑了,在他的手掌上有一块隆起的月亮形状的淤青,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变成了黄色。
“一个提醒。”他说。
“提醒什么?”
“一些我还得去完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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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为什么标题中文写在后面……我看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月まで届け、不死の煙……咳,等我脑子清醒一点再说。
>月狼一家永远是我的意难平,真的,就算是TTS也拯救不了小洛肯、塔里克和塔维兹妈妈,难过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