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之下(中——宏大叙事的崛起)

人类绝不可能是理性的，但人类绝对是需要理由的。于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宏大叙事出现了。

宏大叙事本意是一种“完整的叙事”，用美国历史学家阿伦麦吉尔的话说，就是无所不包的叙述，具有主题性，目的性，连贯性和统一性。文艺理论批评中，经常使用这个词语。史学中的“宏大叙事”这一概念与历史认识论息息相关，与历史的发展规律及史学家对于这种历史发展规律的探索与认识紧密相连，隐含着使某种世界观神化、权威化、合法化的本质。

将上面的说法通俗化一下来讲，所谓的宏大叙事，就是一个令大多数人相信的故事，这个故事无所不包，是个人和社会从过去到未来的完整记述。这个故事给了所有人行动的理由。

由于人类在面对自然环境时，总是存在许多不确定情况需要去应对，但如果等每次情况发生变化后人们再思考如何应对反应，那则完全来不及，于是人类需要对各种种类的突发情况有一个预判和应对方法上的认知，使得人类在出现问题后能迅速作出反应，心理学上称为心理图示或心智模型，而如果要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个故事，通过了解一个故事，人们获得当下行动的理由，就好比看到老虎时，假设一个人从未遇见过老虎，但他知道一个故事，老虎是凶残的食人魔，必须要在老虎没发现人时就跑路。于是故事给了人看到老虎就要跑的行动一个理由，这不是人理性的表现，而是人的行为需要理由的表现。如果要表现理性，那么这个人应该要去验证老虎是不是吃人，但这样就大大增加了死亡风险，所以从进化上来看，当人面对风险时，都是宁愿相信坏消息的。这也恰恰说明了人绝不是理性的。

为什么人类如此热衷于编写故事，人类早期没有文字，语言是主要传播手段，而且原始时期人类的抽象思维还仅仅停留在表象认知上，于是要把一些知识传给另一个人的方法除了现场演示外，就是把事件过程用语言描述出来，由此故事便诞生了，比如原始人老王是一个从火山喷发地区逃离出来的难民，当他来到一个新的族群时，他就会告诉当地人，他是怎么从一个会喷出红色火焰的大山附近逃出来的，他甚至会形容火山喷发时各种天昏地暗的情形，当地人听完后他们便知道什么是火山，不应该过于靠近那样得地方生活，然后当地人再把这个故事一代代流传下去，于是知识将故事作为载体，成了人们学习的对象。

而故事也就为人建立起了心智模型，成为了人生存和行为的准则，这一切不过是人为了应对不可知和无法预测的自然环境而发展出来的一套认知模式。

但也正是基于这种人类的特性，怎么讲故事，如何讲好故事让众人信服，成为了那些想要操控他人行为之人需要思考的问题，而这些人成为了当今的政治家。那些记载故事，并与政治家所绘制的故事进行对比之人便成为了历史学家。

可能有人会认为政治家操控他人岂不是坏人，但这就和前面那个讲火山故事的老王一样，老王确实用故事操控了当地人的知识结构，但这也给了当地人认识火山的机会，我们需要认识到的是，所有人都在操控他人的思想，只是效果上不太一样，政治家的难度在于如何让所有听他故事的人，在思想上保持统一，并跟从政治家的主张而努力奋斗，这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

政治家要说的故事当然不是像老王那样的火山逃亡故事，而是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具有说服力，更加打动人的故事，这便是政治家的宏大叙事。

除开宗教以外，近现代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宏大叙事大概就是法西斯主义，资本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了，这些政治主张，无不在和我们所有人讲着一个大同小易的故事，只是故事中的主角们不太一样，法西斯主义把种族作为主角，资本主义把资本作为主角，马克思主义把阶级作为主角，故事情节不过是日耳曼民族战胜了犹太人，带领世界人们走向繁荣富强，资本战胜贫穷，带领世界人民走向繁荣富强，无产阶级打败资产阶级，带领世界人民走向繁荣富强。

不管这些主义的内部逻辑如何，这些故事和古代的神话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神话故事的核心往往都是神明，然而尼采的出现使人代替了神明，成为了一切故事的核心，甚至有人认为是尼采哲学造就了希特勒，当然尼采本人十分反对这种观点。不管如何，当人们面对未知的困境时，人们永远喜欢英雄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带领人们战胜敌人的故事，只是这样的故事怎么去说，才能让人们相信，并得到人们的支持是政治家们最关心的问题。

回到宏大叙事本身，这样的故事确实令德国在一战后迅速崛起并有实力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而美国梦让美国以及依附美国的国家在二战后迅速发展，马克思主义者尽管经历过失败，但也使得中国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宏大叙事在近现代造成了当前世界的局面，当然同时也造成了国际间的矛盾，毕竟现存的两种宏大叙事，在各自的故事里是相互矛盾的，这也就是所谓的意识形态矛盾。

不可否认的是，这让认同同一宏大叙事的人类真正的团结起来，国家的出现，也使得意识形态得以发展，而正是国家的出现，才使得人类真正摆脱了原始，使生产力得到了第一次大飞跃，团结也使人类成为了地球上最强大的物种，而后当旧有的宏大叙事不足以指导人类生存时，新的宏大叙事便不断出现，这也就形成了国家的更替，意识形态的更替，发展到近现代，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成为了世界宏大叙事的两大主流。

但正如福柯所说的，人将被抹去，如同海边沙滩上一张脸的形象那样被抹去，在宏大叙事中人的逐渐消亡，也预示着宏大叙事即将走向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