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钟 | 冬春谢 ④
转载自LOFTER 原作者:遥怜雪色

章四 ‖ 遗志
顾及到底是自己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弄死不划算,若陀最终没有把小孩的脑袋按进水里,只是不理他了。
原先的壳子已经不能用了,龙王踌躇片刻,最终没有选择在山野化出会使凶戾之心加重的本相,而是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又用山岩和水元素捏了新壳子。这次五官更加像他,蔚蓝双眼清透如上好夜泊石,若陀对着水泊左右看看,很满意,把及腰褐发草草一扎,束在脑后,用帐篷帷幔一角随便裹住健壮上身,腰缠丘丘人围裙,又找到一把弓箭背在身上,这样一拾掇,虽然仍是狼狈,好歹比之前银发凌乱的时候有个人样了。
至于摩拉克斯……龙王看着已经缩在柔软兽皮里睡熟的小不点,忿忿地想,谁要管他!
借着繁星点点,他折了根树枝,凭着感受到的地脉缓慢的元素流向,大体判断出来自己在整个提瓦特大陆的位置,随后以地为纸,勾勾画画,拟定行程。
他助摩拉克斯修复创伤时动用了地脉之力,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大概几日之后,渌华池附近的山岩便会在细雨中化作齑粉,为不暴露,他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逃走的夜叉可能已经通知了其他仙人,若是贯穿璃月的情报网未在千年的时光中消磨怠惰,至多三天,分散在四处的璃月七星便会得到若陀龙王已经冲破封印,重临世间的消息。
树枝的尖端在地面上留下蜿蜒的痕迹,昭示着持者的举棋不定。最终,龙王眸色变幻,选定了一个方位,树枝随即在那里划下一个圈,重重刺入。
——去这里。
通过地脉他感知到,东南方向,翻过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有很多人类活动,居住的痕迹。那里应当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混入璃月百姓的居住地,获取更多这个时代的情报。
他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未必要通过铁骑围城。
或许,带着有趣的筹码,面对璃月现任七星的谈判桌会坐得很舒服……也说不定。
千年的幽寂让若陀龙王血液里的欲望更加炽烈,他渴望财富,贪恋华丽,追逐权柄与力量,这些本是龙的天性,只是曾被契约束缚。如今他仍对璃月怀有复杂感情,但这不代表他忘却了仙人和岩神对他做过的一切,他们宣布他为叛徒,他向摩拉克斯宣战之时,没有一个人在光明处跟随他……明明他也是见证璃月成立的元老之一,明明……自己曾经那样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人类……不可信。
在地底时的一切漫长思念与浓烈感情,被破封而出后涌动的侵蚀力量冲淡。若陀仍记得自己来到地面的初衷是与某人重逢,“让一切回到最初”,但经过一日变故,他已经对那嗤之以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摩拉克斯如今已经不配再做岩神,璃月将是自己施展拳脚的主场,让旧友亲眼看见他所保护的渺小的人们被碾压在强权和冷酷之下……对于如今的若陀龙王来说,他更愿意将这当做迟来的礼物。
若陀扔掉树枝,站起身来,望着辽阔无垠的星空,心里充满复仇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握住那至高的权柄,走上铺满白骨的封神之路。
然而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到星空的壮阔瑰丽中。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浩瀚的星河了,仿佛每粒星子都如原石那样闪亮,对于岩即生命的元素龙来说,充满香甜的诱惑。地底世界没有光,也没有星星,更没有如今山坡上自由自在的风声——他曾经思念奔跑和飞行思念到发狂。
如今这一切都触手可及。
若陀龙王深深的呼吸,觉察到气温逐渐降下来,空气蕴含的水元素浓度在渐次上升,大约在四个小时后,应该会有一场小雨。
春天的雨,应当是很欢欣可爱的吧。
他忍不住笑了笑,紧绷的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若陀回到帐篷内的时候,钟离还在睡,似乎是觉得冷,小孩抱紧被褥蜷缩成了一个小团子,本来就瘦,还带着伤,睡梦中脸色称不上太好,看得若陀忍不住想去试他的呼吸还在不在。
看到钟离的手里还攥着那枚归属于魈的神之眼,龙王的脸色又垮下来。
带着这个小祖宗上路,想想就够他头痛了。
……要不找个山涧丢下去算了。
或者随便把他扔在哪里吧,反正那群手下总能找到他。
小孩睡的不踏实,很轻地咳嗽着。若陀默默叹气,龙威自然而然释放,隔绝外部湿冷的天地,帐篷里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可真麻烦啊,摩拉克斯。这么弱小,还不如当初死掉呢。
心里这样想,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
后半夜果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绝如缕。
黑暗中,钟离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打盹的男人,金色眸子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帐篷里暖洋洋的,令他感到久违的熟悉的安心,于是不知不觉又睡过去。朦胧间,感觉有人靠近,帮他把掉下去的被褥捡起来重新盖上,又轻轻压了压。
“真麻烦。”他听见那人低声说。
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他吼声凶巴巴,这下小孩也有点不爽,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你就是嫌我麻烦。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就是想随时把我丢下。
若陀快被他气笑了,你这,我的名字我没有不说的权力吗?等等……我名字关你啥事啊。
钟离不说话,板着脸,又想往坑外爬,若陀一把把他拉回来。
男人的神色彻底无奈下来。好吧,你赢了——我叫若陀。他宣布道。草右若,双耳它的陀……一面还在手心里写给钟离看。
那是什么意思?孩子问他。
什么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两人出了陷坑,若陀把钟离拎到肩上,背着他向前走。
比起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其实更有趣呢。
什么……
以前的时候你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在人间行走,你就要给自己取名叫钟离。
钟情璃月,去王为离。
走下王座,尘世闲游,做一个平凡的璃月人……
背上的孩子不安分地动了动。
什么是璃月?他好奇地问。
若陀忽然卡壳了一下。
创立,守护了这片土地千年之久的岩王帝君,问什么是璃月……未免有些滑稽。
他半晌才说,是一个古老的地方,你在这里做过很多好事,大家都很喜欢你,你交了很多朋友……
你也是朋友之一吗?
……曾经是吧。
小孩不留情面地问,可是我还这么小,你这么老。
……好了不要再提那个字了。
若陀一下子恨不得给他把嘴堵上。但是小钟离兴致来了,话也开始变多:你说认识我很久了,若陀,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啊。你是哪个时候的人啊,你是人吗?你是不是不是人啊……那我是什么啊……
烦死了这谁家的熊孩子有没有人管啊!
若陀冷酷地说,闭嘴,再说一句就把你丢下去。山里的老妖怪最喜欢你这种话多的小孩!
可是若……
闭嘴!
……
最后没办法,还是陪着钟离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
若陀本来担心自己与时代脱轨,对于新鲜问题会答不上来,幸好变小后的钟离感兴趣的都是没啥营养的话题,诸如“那朵花叫什么”“入药后口感如何”,他随便编点话就糊弄了过去。
他们在黄昏时刻走出了大山,天边映出一片霞光,眼前豁然开朗。地面从古朴的长满青苔的岩石变成了青石砖路,两侧散落着发出暖光的仿古四角灯笼,偶有破落篱笆上牵牛缠绕,绿叶茂盛,生机勃勃,似乎在释放吐不尽的春意。
这一切对若陀来说还挺新鲜的,他就这样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跟在一队满载的商旅后面,步履轻快地走近了城门。千年后的城楼不再像从前那样风沙磨砺,而是在和平的环境下美化了不少,地面中间一个完全只做装饰的圆形水池,浮着几片睡莲叶子,城门古朴威严,两侧有身着铠甲的四队士兵巡逻,披坚执锐,神色严肃。
隔得距离很远,若陀能看清城门处新贴了几张告示,靠近的人议论纷纷,谈论城里忽然加强了戒备,千岩军大批出动,不知是在搜查什么人。
若陀对这些凡人闹出来的乱子不感兴趣,背着睡后无比乖巧的钟离,随便锁定了一个年轻些的士兵,一步上前拦下,微笑着问,“军爷,劳驾,请问这里是……”
他用的称呼是古法,穿着打扮又太过奇异,那士兵不由诧异地瞅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欢迎来到璃月港。千岩军有令,近日贼人出没,若要进城,请出示新版通关照贴。”
若陀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妈的居然是璃月港,见鬼的璃月港!
以及通关照贴又是啥?难道是身份文书一类的东西?这么说来以前的璃月好像也有,那时候还叫照身贴……可恶一来就撞到排查最严密的璃月主城里了,现在让他去哪仿造啊!
“这……”
“可有为难之处?”年轻士兵很警觉,一挥手,旁边呼啦啦跑过来一群人。
“敢问阁下进璃月,所为何事?”
“为……”看来不演不行了,若陀心念电转,“求医。”
他暗暗拧了一把背上的钟离,想让他赶紧哭,打破僵局,一下子给小孩弄醒了。
钟离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到哪儿了……”
他睁眼的瞬间,周围的士兵才看清“采药人”背上还有个趴着的半大孩子,一时间纷纷感慨这孩子生的可真好,眉是眉眼是眼,看着就是富贵命……小弟弟有福气啊,将来估计要做半座璃月港的少女的梦中情郎了。
若陀心想还小弟弟,这位论年纪能让你们祖爷爷给他磕头了。
但他趁机拱手,作出一副忧愁模样道,“回军爷,小人是附近山上住的采药人,家里孩子腿伤了,可能落残疾,一时心急,就想来大城找好大夫,碰碰运气……”
年轻士兵听完原委,再看看眉清目秀的钟离,也有些可怜他们:“哎,没有通关照贴按理说不能让你们进……这样吧,既是附近的,那便说说,凝光大人发明的棋戏「璃月千年」第八版规则中,关于双六骰子的规则是什么?”
若陀傻了,这他上哪儿知道去。
他一咬牙,决定卖惨卖到底,“军爷,小人……”不识字啊。
还没说完,钟离却突然开口。
“双六触发在一轮游戏中可叠加的许愿池效果,按玩家现时排位结算,每过两轮全员投掷,拥有末位筹码的人必须交予拥有许愿池效果的人3%的税收资金,这部分资金不可用于购买商贩、茶馆、商肆、酒店、杂铺等实体产业,只可在玩家行走到他人领地时,由资金的末位数是奇数还是偶数来判定应交的罚金是减半还是双倍,若交罚金双倍,则受罚者受律令影响降低5%,同时所拥有的等级大于3的实体产业资产值提高0.72%……”
士兵赞许地点点头,“好了好了行了,看样你家孩子比你玩的多一些呢,哈哈!既是璃月人,看在孩子的份上,进去吧,记得去璃月总务司先办个通关照贴啊,以后可不能给你通融了。”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还有,以后不要叫军爷,这称呼已经过时了。吾等归属千岩军,职责所在,称一声‘岩职’便好。”
钟离附在若陀耳边小声地道,他嫌你把他叫老了。
闭嘴。若陀掐了他一下,一面热情地回应士兵:“好的岩职,谢谢岩职,哎呀真是帮大忙了。”
几个士兵渐次回到岗哨上,若陀的心放下来,抬脚刚要走。
“——哎等等。”
被发现了?
钟离觉察到身下的躯体有一瞬的僵硬。然而若陀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来,笑意却有些冷了。“怎么了。”
“差点忘了。”那士兵没有觉察到眼前采药人情绪的变化,只是举起一张画像,严肃地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画上的是个男子,银发披散,金蓝异瞳,头生双角,神色凶恶。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俨然是他上一个壳子的模样。
若陀暗道夜叉动作真快。本来那架打的,真名被挖出来,神之眼丢了,狼狈负伤脱逃,结果不过几小时把敌人画像印出来了,璃月全港戒严,千岩军兵力大动……背后他未眼见的布置不知还有多少。
这办事效率,绝对是个山雨欲来风满楼,配得上龙王苏醒的架势。
——看样魈后来回去渌华池没找到他们,也真急眼了。指不定以为他在哪折磨帝君呢。
“没见过,真没见过。”若陀摇头,神色惶恐,“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我们要是见到,估计没命跑掉呢。”
士兵和同伴对视一眼,拍拍“采药人”的肩膀。
“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士兵爽快地说,“千岩军还在呢。若是来势汹汹,璃月的仙人念在帝君遗志,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什……”
“好了,你们进去吧。”
……
若陀被士兵推了一把,下意识挪动脚步,怔怔地往前走去。
人流在他两侧穿梭,叫卖声不绝于耳,四周热热闹闹,他视若无睹。
“帝君死了?”他突然厉声问背上的钟离,“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好事?”
钟离被他突然提高声调的质问搞得莫名其妙,“帝君是谁……”
“靠——”
若陀深深地呼气,又重重地吐出那口气,如此反复。
“行。”他咬牙切齿地道,“我算知道你这次为啥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
钟离很捧场,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呢。”
“因为帝君死了。”若陀背着他往上颠了颠,真的开始在路边找医馆,一边冷漠地道,“被自己蠢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