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心

“如果成功要付出成百上千的生命……”   “没有人喜欢战争，人所需要的，就是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战争消耗了我们的一切——包括人性，我不希望任何仇恨能够冲击冷静的大脑。”   地球，诺克斯莱防线。战事已经过去，整个前线已经成了无人区——相对无人。  其实也令人好奇，异种人分明没有攻击这里的意愿，却也修筑了大规模的防线。  “起来。”安克雷奇·路易维尔在防线的堑壕中发现了几个逃兵，他们在那里守着一团即将烧尽的火，正在瑟瑟发抖。  “别杀我，别杀我……”一个士兵念叨着。还有几个人则直接抄起了步枪，对准安克雷奇。  “我要回家！回家！我不想打仗了……”双眼猩红的士兵拉响了枪栓。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想打仗了？”  “我的妻子，孩子！还他妈的都在地球，老子不想去他妈的空间站当牲口！滚，战争贩子的狗腿子，滚！”  “……你们回家吧。”安克雷奇沉默了一会，缓缓的说。“我不想让你们回归原部队。”  “什么？”  “想回家，就回家吧。”安克雷奇说，他轻轻地跳下战壕，然后准备给他们分发一些路费。  “别动！”端着枪的士兵对安克雷奇说。  “……好，路费，给你们放在这里了，够你们用的。”安克雷奇扔下路费，然后举起双手慢慢的后退，直到退出几个士兵的视野范围。     苦涩，如同刀子钻进心里的苦涩。  他是战场的行刑官，任务是监督逃脱的士兵回归原部队继续战斗。  但是，他从未履行过自己的责任。  他深知，死亡的威胁对充满生存欲望的人是没有用的。他们在这种时候，出于人类的本能，会选择与威胁造成者共同面对死亡威胁——直到敌人死亡，或者被杀死。  安克雷奇行走在黄土上。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烧焦，寸草不生。  这是他今天碰到的第三组。  “你到底在做什么，安克雷奇？”芙洛薇接入了安克雷奇的通讯频道。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你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处决他们，你这个懦夫。”  “闭嘴！你没资格和我这么讲话！”  “凭什么？我只是以执行官的身份警告你……”  “凭情理上我是你哥，还是你的长官！”  “我没有你这个哥哥！等你回来就会收到制裁！”芙洛薇掐断了通信。  “该死！”安克雷奇咒骂了一句。然后继续向前走。  安克雷奇仍然忘不了几个月前的审判席。  “安克雷奇·路易维尔，”审判长掷地有声的说，“你涉嫌严重渎职，你没有尽到你的职责！”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安克雷奇站起来，瞪着审判长的眼睛，“你们自己说不强求，然后呢？一批又一批的年轻的小伙子被你们推向前线！他们有的满足了征兵要求，有的甚至连年龄都达不到！这种人征召了又有什么用处？去前线上被打成筛子吗！”  “你，来人，给我把他的嘴堵上！”固执的审判长老头示意旁边端着配有带刺刀的步枪的士兵。  “谁敢动我！空间站审判法第一条就是不准以武力对被告实施强行控制！而你下达的指令已经违反了审判法！”安克雷奇用戴着镣铐的双手指着审判长，“你看看空间站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空间站一共10亿人口，而你们却征召了1亿的士兵！超过我们社会学家所估计的500%！你们谎称志愿，然后呢？在空间站的角落，你们把醉倒在街头的流浪汉抬进了招募所，把还在给孩子喂奶的母亲绑进了征召处！”安克雷奇激动的流下了眼泪，“你们一次次宣传异种人的可恶之处，我承认他们是我们的敌人，然后呢？你们做的就比他们好了吗？”  “你，你！”审判长脸色通红，“叛徒！内奸！失败者！”  “那你把我处决了吧！”安克雷奇面不改色心不跳，“一个人如此，无数个人亦是如此，到时候，摧毁人类的不是敌人，而是你们！无数空间站父母，再也没法见到他们的孩子，还有被你们带回来的地球士兵，他们成了……战争的流浪者……”  “你……”  “士兵们，想想你们的家人，”安克雷奇动情的说，“我知道战事艰难，但是你们在一条充满荣光的道路上……你们是空间站精锐的战士，本应该在前线奋勇杀敌，如今却站在这审判大厅，把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准同胞！”  当审判长试图宣判时，士兵们拿枪对准了他。  安克雷奇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但是他被驱逐出空间站直属部门，被迫来到前线。  “人生啊，就是这么苦涩如歌~”安克雷奇唱着古老的歌曲，然后背过手去伸了个懒腰，他的脖颈、脊椎，都像缺了机油的零件一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24岁的他，俨然已经变成了老油条。这是确实，要知道，空间站常规士兵的平均年龄是19岁，而入役标准年龄则为18岁……鬼知道他们怎么制定的标准。  “砰！”尖锐的枪声音穿过了安克雷奇的耳膜。安克雷奇本能的侧身，翻滚，然后掏出步枪准备接敌。  渐渐的，细微的啜泣声传了过来，安克雷奇把步枪瞄准具的环形圈对准声音的方向，然后一步步的向前，向前……汗珠从他的额头渗下来。  听错了？  “咔嗒——叮！”似乎有人把手枪的套筒拉紧了。  “无处可逃。”安克雷奇启动他的成像目镜，在几米开外的废墟中，安克雷奇发现了多普勒造影。  “谁！”安克雷奇深呼一口气，冲了上去。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改写了故事的走向——他本以为是几个没有编制的脱队士兵，却发现一个异种人少女跪坐在那里，两眼通红，泪止不住的流。  “呜呜呜……”看到安克雷奇，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的少女就扔下了手枪，举起手来哭，她似乎看到了命运的结局。  人类和异种人语言并不相通，安克雷奇也无法知晓什么。他慢慢的放下步枪，把快慢机推回保险档。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一根巧克力。  “吃吗？”安克雷奇轻轻地掰下一块，递给少女。  “呜呜！”少女往后挪动了一下，显然，她以为安克雷奇手中的是什么武器。她依然在哭，无休止的哭……  “好吃的，好吃的。”安克雷奇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轻轻放在少女腿边。异种人和人类躯体的构成几乎没有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在形态上他们多了一对角，对食物来说，人类能吃的东西，他们也能吃。  少女颤颤巍巍的拿起巧克力，吃了一口。安克雷奇则看了看她的手枪，弹夹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可能留给安克雷奇，也有可能留给自己，不过以她的精神状态来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他把最后一发子弹退了出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当做战利品。  “水。”安克雷奇拧开水壶，喝了一口，然后用水壶的盖子当杯子，给少女倒满了一杯。  “咕咚……”少女端起水来，一饮而尽。看起来，她似乎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安克雷奇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痕，不是枪伤或刀伤，那更像是一种……关押的折磨。  少女喝完水，双手把盖子轻轻还给安克雷奇。安克雷奇收好水壶，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要离开。  “呜……”少女突然坐了起来，抱住了安克雷奇的后背。  “你想说什么？”  “呜呜！”少女指着一个大致的方向。然后拉住安克雷奇的袖口，示意他到那里去。  安克雷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那里走了过去。其实也就几百米的距离，然而由于少女太虚弱，他们停下来好几次。  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异种人小型营地，然而真正让安克雷奇触目惊心的是，长官模样的异种人士兵，竟然拿着步枪的枪托，重重的砸一个被吊起来的女兵。女兵已经奄奄一息，旁边的其他士兵也不好阻拦，因为有的士兵已经被打肿了脸。而另一些则在哈哈大笑。  “救，救，她……”异种人少女用含混不清的世界语对安克雷奇说。“求，你，了。”  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你待在这里，”安克雷奇比了个“嘘”的姿势，然后端起步枪。“去死吧！”  异种人少女看着安克雷奇的等离子步枪被电流环绕，整个枪身逐渐被电流充满，然后枪机前后移动了一下，蓝色的枪口火焰瞬间迸发……这种步枪是人类战士智慧的结晶，空间站只会发放给少数特殊任务的军官。  “嗖！”等离子步枪发出特殊的声响，猩红的弹头朝着那个长官的脑门飞去。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惊弓之鸟般的其他士兵开始慌忙的寻找武器，然而有的还没打开补给箱就被等离子飞弹炸成了碎肉，有的则刚瞄准好就完成了脑部手术——当然，手术失败了。  这场战斗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安克雷奇以十六发子弹外加一发等离子飞弹为代价，干掉了一个异种人长官，外加四名士兵。打出来了惊人的交换比。  安克雷奇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的敌人后，示意异种人少女过去。她跑了过去，尽管摔了几跤。安克雷奇走了过去，用随身的刀子把吊在空中的女兵解救了下来。  “啊……呜……”少女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兵放声痛哭。旁边的几个其他士兵也走过来，要么跪下感谢他，要么从他们死亡的长官身上搜刮出一些值钱的东西送给他。  “战争结束了，你们回家吧。”安克雷奇对他们点点头，然后收起武器，继续向前走。  “你……”通讯频道再次传来芙洛薇的声音，“为什么……”  “他们和我们一样，是热爱和平的种族……我相信，他们也不喜欢战争……尽管他们是战争的发起者，却也是受害者……他们为了他们的领袖……被洗脑，然后嗷嗷叫着冲向战场，最终身首异处……”安克雷奇慢慢的说，“我无法忘记，我那些处决脱队士兵的同僚，一手握着刀，一手朝我敬礼的样子……他们也是如此，这场持续不知多少年的大战，已经消耗尽了我们的一切——不论是武器，弹药，还是那一丝丝的人性……子弹价廉，而人命关天，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在战场上，却为什么，连自己的底线都放弃了呢……”  “七百年前，人类，这个地球上最肮脏的种族，拿起了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同胞，历史学家称它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无数士兵被最肮脏的推向战场，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一个普通士兵只有三天生命……”  “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对我的同胞开枪，我就会把子弹，塞进我自己的胸口。芙洛薇，我的妹妹，你还年轻，想想咱们的母亲，她带着我们流浪，流浪，却终于在空间站最不起眼的地方安了家，对士兵来说，我们的目的不是屠杀，而是用我们手中的武器，守护，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家园……我有预感，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赢得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哥哥。”芙洛薇沉默许久，“回来吧，我想妈妈了……”  安克雷奇没有回答，他继续向前走着，走着，直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对不起，芙洛薇。  我无法满足你的愿望了。  对不起，妈妈。  原谅儿子的叛逆。  我必须端正我的我的立场，我的任务是审判官，只要我的最后一丝人性还在，我就会继续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故事结尾吗？”  “什么？”  “满脸愁容的父母站在空间站运载港口，等待着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的一部分……回来了，只不过再也没有属于他们的鲜花和掌声，而只有，被血迹浸湿的制服，和被泪水打湿的苍白笑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