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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方后如何重建》(不定期更新+生活家庭文+略带悲情主角)

2023-08-11 22:55 作者:花谢一生推  | 我要投稿

☞剧情简介:

彭荷依和彭知行是一对80后姐弟,生于山东济南张家洼的一个普通铁矿工人家庭,说家境,可以这样说,比较好的时候才可以称得上是“清贫”。

彭荷依是个表面无知、心里敞亮的耿直女孩。她觉得,说是姐弟,可他俩根本就像是处在两个平行世界,莫谈感情,唯有那厚厚的三米距离才折射出了冰冷的现实。

她长期站在湖底,从没有觉得自己被谁捞上来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谁可以把她捞起。

于是她决定自救。

可是就在她即将克服重重水压和巨浪的折磨,就要伸手够到岸边时,一根水草却悄无声息蔓生出来,将她温柔地、轻轻地、却蛮横地拽回了湖底。

很多年后,她才意识到,那根水草,叫作“家庭”。

......

同样也是很多年后。她身材高挑、面容清丽,却穿着一身不能再朴素的除草工作服,一步一步坚定地站在了济南市人民法院原告席上,衣服上的水渍未干,这颗心却已完全冷却。

她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却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句她等了二十九年的话:

“你该付出代价了。你,还有你们。”

二十九年了。

活在人间的恶魔,终于该到它们该到的地方去了。

而她,也终于摸到了湖岸,究尽一切,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一)桔梗花

  桔梗花的花语是:绝望、无助的爱。


  那天,当从朝鲜旅游回来的姑姑把这朵用塑料袋包裹起来的桔梗花递到8岁的彭荷依手上时,她轻轻低下头,附在她耳边,很轻、很温柔地说出了这朵花的花语,只不过,省去了“爱”字前面所有的修饰语。


  彭荷依当时懵懵懂懂地接过,她仰头看着姑姑的脸,家里客厅天花板上一直呼呼悠悠晃动的老风扇,落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在姑姑光滑的脸上,姑姑却依然笑得很和蔼,就连脸颊依稀露出的法令纹也像波浪般起伏,让彭荷依联想到了自己从集邮册里看到的西游记插图,那里面的仙女好像就是这样笑的。她心里一阵欢喜,知道这朵花属于自己了。


  她看着手里的花朵,那花朵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色,不过眼下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她于是就想把花放到眼前好好看。


  可就在她抬手的那一刻,一道蛮力硬生生过来,从她手上拽走了那朵花,塑料袋挤压过手掌心发出一道轻轻的“滋啦”声,不是多痛,但她真的是愣了两秒钟,抬眼才看到,坐在她面前的那个脸上还残留着鼻涕的、又矮又胖的叫彭知行的男孩正用他胖胖的手拨弄着那朵花,拨弄了没几下,就张开了嘴巴,抬手往嘴里送。


  彭荷依立刻下意识大喊,但没想到同时也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甚至比她要快:


  “给我放下!”彭荷依于是张了张嘴,没出声。她默默看着那个声音的出处,哦,甚至不用看,用眼一瞟就看到了——紧挨着彭知行的那个衣着俗气、五官平庸甚至满是斑纹的中年女人,扎着马尾,嘴角鲜明点着两颗黑痣——还是连着长的,泛着油光,瞪着一双比铜铃大的眼睛,直接用手打掉了彭知行手里的花。那花轻飘飘地就落到了沙发脚那里,而除了彭荷依的目光依然追随它到了那,在场的其他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别的地方。


  彭知行显然被他妈吓了一大跳,他用他的大眼睛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的表情——从离他最近的妈妈李芝芳,再到姑姑彭秀秀,再到坐在姑姑旁边的彭荷依,最后定格在正坐在茶几旁拿着铁叉给锅炉加热的爸爸彭东强——他听到李芝芳的喊叫,只是习以为常地抬了抬眼皮,继续低头烧炭——然后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立刻大哭起来。


  “哇——”


  李芝芳原本一直笑吟吟的嘴角僵了僵。她看着面前这场景,好家伙,真是好家伙,40多平米一点的空间,就摆着一台老旧的大收音机,一台可以当储物柜的塞满了杂七杂八的长不到一米五的茶几子,旁边再摆一个锅炉和俩马扎,茶几子后面摆着一个长条形沙发,搭着毛巾,权当坐垫,也不到两米,但坐着四个人已经差不多是紧挨着都快坐满了;沙发后面就是已经掉了漆皮的墙,还有一排暖气排,被这沙发紧紧靠着,因为常年不通风,她现在就能闻到那股阴湿铁锈的气味;还有头顶上差不多跳起来就能够到的老风扇在那吱呀吱呀转,朝里屋的那扇四方的窗户大开着,可是外面阴沉的天作祟,根本没一丝风,明明是晌午,可这逼仄的空间里塞了五个人,加上满满当当的家伙什,真的是又暗又闷又——她撇了一眼彭秀秀——又在外人面前憋屈。她拧着眉快速扫视完这一切,心里的闷气真的是越来越多。她直接照着还在哇哇大哭的彭知行的屁股一巴掌拍下去,大声骂道:


  “再哭!再哭!哭你奶奶个魂儿!你说说你啊,一朵花还抢个屁啊抢!”其他词骂骂咧咧的,轻松、快速地从她嘴里走出,叮叮当当,好家伙,真是不堪入耳,但奇迹般的是,从彭知行嘴里爬出来的惹人讨厌的呜呜咽咽的哭声终于消停下来了。


  彭秀秀从彭知行夺走彭荷依手上的花儿那一刻,脸上的笑就再也挂不住了。她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场景,骂娘声和鬼哭狼嚎混在一起,真的是惹人心烦。她闭了闭眼,想靠后休息会,突然发觉背后根本没沙发靠垫,她心里更添烦躁,也只能僵着挺着腰,等李芝芳母子俩终于消停下来后,强忍着不悦,开口:


  “我说嫂子,知行这孩子就不懂得让着他姐姐啊?我这从朝鲜花钱买回来专门留给荷依的纪念品,就被你们这么糟蹋了?”


  李芝芳这厢连忙停下手,转头朝她赔出笑脸:“秀秀啊,你望望,知行他忒不懂事了,我已经揍他给你解气了!”她一顿,然后手一挥,哈哈笑道:“不就一朵花嘛,多大点事!俺家院里种的花可不少,回头让荷依自己多采点玩呗!她要喜欢的话!”就在这时,彭知行就像玩了变脸似的,也学他妈朝着她呲牙笑了一下,好像那代表着是以作歉意,但是,彭秀秀能看出来,这母子俩眼里是明显的满满不在乎,就好像……刚失手摔了个破杯子一样。


  彭秀秀愣了下,她没想到自己的话说出去,李芝芳就给她这么个回应。她内心燃起一团无名火,看着李芝芳的一点不在乎的样,咬牙道:“不是嫂子,这是一朵花的事吗?荷——”


  “秀秀。”彭东强突然开口。这是道又粗又响的声音,就像雷霆一样,吵闹的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彭秀秀话没说完,心里不知怎么,就喊了停。她看着她哥,那个她从小就一直害怕的哥,有着北方乡下男人标志性的浓眉大眼和魁梧高大的身体,正值壮年,能一口气提着三桶矿泉水从矿厂走到城里,走上一天都不带喘气;说句话就像闷雷一样在地上响,她居然有点畏缩了——即使她故作不满地推了推眼上的墨镜——但她还是怕。


  “你嫂子也教训你侄子了,小孩们打打闹闹你还当真,够可以了。”彭东强慢慢说,手里烧炭的动作没停,但那声音却透着一股阴沉的威力。


  毋庸置疑地在责怪,你够可以了。


  彭秀秀瞟了瞟李芝芳,发觉她也端着,停止了笑,转而低头逗弄着她儿子,心里突然觉得更加沉重——


  原来就连李芝芳这么刁蛮的女人,也这么害怕她哥?


  彭秀秀突然觉得这个空间她有点待不下去了,即使她大老远来到这里,坐下才不到二十分钟,但是她就感到莫名的压抑。


  她抬眼看向旁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孩——她一直默不作声,从她弟抢她的花开始,眼睛就一直低着,盯着一个方向,彭秀秀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不觉一阵心酸——她一直在看那朵花,被随随便便扔在地上,孤单地掉在那。


  彭秀秀心里的郁闷,就像蚂蚁在啃食她的五脏六腑,她突然很想知道她哥家这个已经8岁的小女孩,从她上一次来看她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五年,这五年,外面发生了很多好的变化,但是在她哥家里好像一切都比五年前更加糟糕,那这个小女孩又经历了什么?尤其是她弟弟来到这个每况愈下的家之后?她现在看着这个小女孩,感觉她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貌似营养不良、穿着李芝芳的黑白格子衬衫、很旧很小的很像她五年前买给她的黑长裤,还有那双鞋,一看就是从别人脚上扒拉下来的、明显已经不合脚的塑胶红色拖鞋,鞋底已经开胶了,但小女孩好像根本不知道似的,旁若无人地坐在沙发上,双眼依旧盯着那朵花。她愣了几秒,再看彭知行,看到这个男孩身上穿着一身全新的红色T恤衫——那前胸后背显目的“中国红”字样令她清晰记得是五年前自己亲手送给荷依的——还有一双油亮亮的黑色新拖鞋——也是她送给荷依的,目光东游西逛,碰到她的目光时,毫不犹豫地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彭秀秀无法忍受心里的怒火,她立刻站起来,李芝芳连忙笑着站起来:“秀秀,这就走啊?不多坐坐?留下吃中午饭吧!”


  彭秀秀终于忍不住冒出来的火气,她拿起搭在那油腻“靠垫”上的皮衣外套,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扇铁门,连李芝芳的叫唤理也没理,大步出去,顺手带上门,发出“彭”的一声响,震得彭家人都愣了下,随即听到高跟鞋下楼的响亮声音。


  李芝芳反应过来,脸上保持的假笑终于端不住了——好啊,她这小妯娌,可真有意思,这是给她这个嫂子脸色看了?就因为一朵破花!这不明摆着人家心胸宽广、有钱有面了,就看不起她这个做嫂子的呗!她这个做嫂子的哪里得罪她了?是没好声气迎她回来呀,还是没留她吃饭?


  “去你娘的!”尖利的骂声又一次回荡在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震得回声好像都有了。李芝芳狠狠将腰上的围裙拽下来,朝着门把手甩去,接着回身狠狠瞪了彭东强一眼,朝里屋走去,又是一阵巨响,关门的声音震得这个总共不到80平米的家,好像一瞬间就要塌方了似的。


  终于安静下来了。


  滚烫的火苗静静地在锅炉下面燃烧,不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让彭荷依突然想到了过年的时候,邻居赵叔将一串火鞭放到黢黑的大院水泥地上,那火鞭就像小蛇一般扭动了几下,便发出震耳的响声,虽然她和旁边的小孩们躲在远处的围廊边,都已经堵好了耳朵,还是吓了一跳,心跳砰砰同鞭炮声撞在耳膜上,一时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阵鼓点。


  而此刻,她回过神来,默默地看着彭东强那张阴沉的脸,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害怕,但又不知道怕什么。


  而那个叫彭知行的男孩,在李芝芳摔门进屋之后,就一直朝里屋张望,目光尽量不和她接触。彭荷依猜他应该,也是怕和彭东强单独待在一起。


  终于,安静了三分钟,彭东强出声:“行了,今天中午我做饭,你们妈妈,”他边说着,边将锅炉烧开水,把它倒进脚边唯一一个裂了开口的红色暖瓶,“被你们姑姑气得够呛。”然后端着空锅炉走进了里屋。


  彭荷依如蒙大赦一般,慢慢从沙发上下来,轻轻走到沙发角边拾起那朵花,刚要起身,身后却被狠狠碰了一下,她一个不稳就倒在地上,回头就看到彭知行的那身背后印着“中国红”字样的大T恤一闪而过,他倒是一身轻松,蹦蹦跳跳走到那个独属于他自己的房间,然后回头,朝她大嚷嚷了一句:


  “彭荷依你摔倒活该!等妈妈好了,有你好受的,叫你让彭秀秀教训妈妈!”


  说完他朝她做了个鬼脸,示威似地关上了门。


  彭荷依好像没听到似的,她默默地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粘在裤子上的尘土,将那朵花慢慢捧在胸前,慢慢走了十几步到家门口,打开铁门的前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对着铁门的里屋,一条半米长的脏印花门帘挡着里屋的门框,她没法知道彭东强在干什么,但她知道今天这顿饭最后肯定是李芝芳出来做,而一旦她走出里屋——


  她没再往下想,而是果断地、轻轻地拉开门,踩着那条被李芝芳甩下来的围裙,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走了出去。


  低低的二层工人宿舍楼,楼梯歪七扭八,就像一条濒死歪曲的灰蛇;楼梯道昏暗无比,唯有墙上那道铁窗,允许一缕白光卑微地爬进来,却只照亮了空中一团飞舞的灰尘;一斤斤水泥袋东倒西歪堆在楼梯的拐角,一摊细沙有气无力地倒在一层的楼梯台阶上,往下蔓延去。她忍着天天都要忍的肮脏的灰尘,用粗大的衬衫袖口捂着鼻子,勉强拖拉着那双开胶的拖鞋,踩着脚下的污秽,头也不回地下楼。


  楼梯道走到头,她踏出门槛,长呼一口气。她看到这个四角空空的大院,看着空荡掉漆的回廊,看到大院中间唯一的一条晾衣绳上,只晒着两条小孩的尿布,而那主人却已经忘了来拿,尿布显然被阳光暴晒了几天,现在已然泛黄。大院两头的花坛,早已经是残花败草。她走到水泥地的尽头,只是短短几十步路。她默默回头看着这个矿工楼,这栋已经经历了十年风吹日晒的危楼,这个被劣质的钢筋水泥浇筑起来的锯齿怪物,已经承载了她无数的记忆。楼顶的天空就像一张破布渔网,也像李芝芳的脸,阴沉着,仿佛随时就会垮下,大发雷霆,击向她。


  她忽然笑了,心里却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一只小小的麻雀从头顶的电线杆上落下,落在她面前的院门上,歪头看着这个明明才八岁的女孩脸上,已经是乌青一片的眼瞳,露出一片它所不知的本不该这个年龄的女孩所有的、悄然的迷茫和痛苦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二楼阳台的门帘被一双手挑开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拔腿就跑,哪怕脚下那双不争气的拖鞋令她几步一趔趄,几乎要倒,她也要跑。


  跑啊,彭荷依!


  祝贺你,你今天又赢了一次,彭知行。


  我不信你才五岁,我觉得你应该跟李芝芳一样,三十五岁,因为五岁的孩子根本没你这样的眼神!


  她跑,她笑。她漫无目的地跑,跑出这一连栋再熟悉不过的工人宿舍楼,穿过村里许许多多的巷子,跑过村里的那口老井,跑过那棵大杏树,来到一个很多分叉路口的当口,闷头选了一条,继续没命地跑。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刻,很多从田地头扛锄头回家的农民,还有从矿厂回村吃午饭的工人零零散散地赶着路,不少人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衣着破烂、眼睛乌青的女孩子,闷头不知道往哪里跑。


  不少眼尖的村里人似乎瞧出了她是谁,立刻就有人嚷嚷起来:“这不彭老工家里的大闺女嘛?这都快下雨啦怎么还往外边跑?他老子娘呢?干什么去啦啊?”


  她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那粗鲁、闷雷般的嚷叫,无端的害怕,从脚底油然而生。她慢下了脚步,但依然未停。她感到后面有人在议论,也有脚步声在追她,但令她欣喜的是,她离那栋楼,离李芝芳越来越远了。


  她走着,抬头看着天,胸口紧紧揣着,虽然她不敢看那花怎么样了。但她知道她得揣着。


  天已经不等她了。远方的雷霆已经隐隐若现,紫色的闪电就像是急先锋,在漫街飘荡的红色标语也无法达到的高空,开始了第一轮的“轰炸”。


  喉咙里渐渐涌出了一股血腥味。她知道不能再走了。她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村里的小学门口,那座低低矮矮的铁门半掩着,她走过时,看到已经半锈的铁门旁边的水泥墙上,用红漆涂了几个端端正正的大字,她靠着自己从画册上认识的几个字,勉勉强强地认出来那好像是什么街道什么委员什么洼村中心小学。


  这是哪里?她睁大了青肿的眼睛。她忍不住停下自己逃跑的脚步,往那扇门里瞧,看到里面有一栋跟她家类似的灰色楼,但却带给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比它高,比它新,更重要的是,楼上不时传来跟她同龄的小孩们的打闹嬉笑声,而跟家里那总是冷寂惨败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彭荷依的心更加好奇了。她刚想再往里走走,忽然耳边猛地传来一阵炸雷,就像是彭东强的训斥一样震耳欲聋,她忽觉脚底一阵剧痛,身体不顺她意地蜷缩下来,蜷在那门边一棵歪柳旁,痛觉立刻席卷了她全身,她已经不能再动了。


  没过几分钟,大雨滂沱而下。


  今天的雨,是罕见的黑色呀。


  歪柳的根都露出了地面,那稀疏的柳枝根本无法为她遮挡只风片雨。那雨滴肆无忌惮地砸落在她的脸上,就像李芝芳的长满粗茧的手掌一样,只消一拍,便能在她稚嫩的脸上留下印子。


  可她觉得这雨落在身上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眼前的一切都被大雨披上了朦胧的外衣。她只看得清远处那些影影绰绰、高低不平的平房,还有那座著名的三角形的黑色矿山。而那一栋栋的矿工楼,居然看不见了。近处的大门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可供避雨的门檐,于是她淋了个一丝不挂。


  她第一次心里涌起一片莫名的激动。


  她第一次,逃得这样远啊。


  可是她,还是没……


  赶上姑姑。


  她慢慢拿出紧握在胸口的花,打开那层薄薄的塑料袋,手哆嗦得不成样子。可当她看到手里那束几十分钟前还是淡紫色的桔梗花,已然只剩一串绿色草杆子的时候,心里那股早已忍耐太久的难受,就像冲出缰绳桎梏的野马,洪水般决堤而出。后来她才知道,那就是恨。


  为什么,彭知行?你连我的一朵花都要夺走?那是姑姑给我的!我的!为什么?李芝芳,彭东强,你们为什么再也不爱我、不关心我的感受了?


  钻心的疼痛令她几乎要窒息了。漫天的雨居然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能听到远方有人在喊叫,但她知道绝对不会是她的家人来寻她。


  雨水渐渐在她脚边积起了泥坑,而疼痛已经使她把冰冷置之脑后了。


  后来,很多年后,当彭荷依再次回忆起这次逃跑时,她依然能够感受到八十年代末期的雨打在身上时,那股从头灌到脚的绝望和无助,让她觉得,她的生命就要跟着这老去的时代一样,走向末期了。


  远处的矿山也慢慢消失在雨中。


  雨水渐渐漫过她的脚踝,空气中清晰流淌着一股淡淡的铁腥,混合着野花、泥土的潮湿味道。


  她的意识慢慢模糊了。


  合上眼的那一刹那,她仿佛在滚滚的雷声之间,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随即,世界彻底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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