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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区日报】致安娜

2023-09-22 21:57 作者:子云咯咯哒  | 我要投稿

“‘安娜’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反正只有孩子能看到它。”我打开漫画书,映入眼帘的是早就在记忆之中刻下痕迹的老旧漫画,小男孩站在女子面前,呆呆地凝望着自己面前的她。
“胖鸡蛋摔碎了不要紧!虽然时光很短暂,但是安娜陪着你!啦啦啦……”时光流转,一眼穿过十几年的时光,白色长发的大盗站在车顶,枪口四溅的火花弥漫着争斗尚未停息的味道。
而他却如同小男孩时一样,半眯着眼欢笑张望,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一样。
“没有出息不要紧!虽然时光很短暂,但是安娜陪着你!啦啦啦……”漫画书的下一格上,蓝色头发的大小姐叫喊着,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的她来不及合上嘴,艰难地从狭窄拥挤的货物中抬起头,把嘴张得大大的,在枪林弹雨之间叫喊出声——
“喂!那个白痴唱的什么怪歌?”大小姐还未脱险,但豌豆公主一样娇惯脆弱的性格却让她提前抱怨了出来。
“是安娜的歌——很古老的童谣。”管家却是镇定如常,正开着车的他却也顾不得扶起滑落到眼帘一半的眼镜,用尽全身的力气扭动方向盘,只为了躲避开枪林弹雨的追踪。
真可怕,如果不是大小姐还在害怕,恐怕自己已经吓得叫出了声吧?
但就是因为大小姐在这里,管家依旧回忆着小时候祖母讲给自己听的故事,用应答的方式强打起勇气:“我不知道安娜是什么,但是传说中,一些小孩子会看到它……”
管家话音还未落,自车顶落下的阴影却已经挪过了一半,二人望向阳光被遮蔽的方向,白色长发伙同被阳光拍打干净的脑袋转了过来,向二人不满而又骄傲地高喊一声——
“我见过哦,安娜!”
大盗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小孩子才有的执拗和倔强。

 

Part1 莱比锡

又是这间教室,每次回到这间教室,都会让我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有时是踩着走廊干枯乏味的水泥地面走进这间教室,有时单纯只是梦到这间教室,也会在恍惚间顺着孩子时阳光微风和泥土的香气找到这间教室,会在心情不好时一边抱怨一边偶然走进这间教室。
遇到那个可爱的短发女孩,自她桌下晃悠的双腿看到在桌面上向后支撑身体的双臂,再跟着她正背后窗外吹来的微风瞥见两只灵巧可爱的小巧发辫——我再一次直视她的双眼,并再一次面对那段不会回来的时光。
“真是无聊啊,指挥官,你就没有什么能够解乏的事情吗?”莱比锡坐在窗前,轻声合上书本,以没有多少稳重的慵懒口吻,悄声询问着此刻还站在教室门口的我。她撑着桌面转过一个半圈,用右腿叠着左腿搭在我的椅子上,以免我低着头回避问题的答案。
正午当头,整座学校安安静静,只有我们两人还在这里。
教室里小学生的课桌椅,对我们俩来说实在是有些拥挤了。而她盯着我有些出神的目光,没兴趣地哼了一声,抱起双腿,稳稳当当地坐在课桌上,用手肘撑住膝盖,再以手腕托住下巴,坦然自得地享受着窗外的微风和阳光。
“想她了吗?想啊想啊,我傻乎乎的指挥官,还在这里挂念着她,”莱比锡闭上眼,跳下课桌,轻轻巧巧地从我左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两只头绳,一只红色而一只绿色,翻过手指向我的胸前“想啊想啊,只能依托于梦中相似的身影——”
抓住我的左肩转过半圈,我背向阳光和窗户投下阴影,而她已经轻笑着改变了声调,如同没有身体的幻影一边向后跑去。

莱比锡坐在了窗沿上,不同于小学生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上去,莱比锡需要用右腿独立,才能微微屈起左腿“坐”在上面,身形高挑的少女背对着阳光,身后是春风和煦,两只辫子分别扎着红绿两色的头绳,自过去的时光向我伸出一只手,歪过头轻轻一笑。

“我这样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看你眼睛都呆滞了哦。”在我的身边坐下,打开书本写写画画,认真地做着笔记。书本被和她清秀外表完全不同的粗糙字迹画得密密麻麻,我无奈地笑笑,这不就是那本《快乐王子及其他故事》吗?还是她上周过生日时我送的呢。
她很喜欢写作,我们也是因此而认识,并开始了我们那一字一句的交流。
“很好看。”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这话说得我自己都笑出了声,当时的我会这么说吗?心中这样想,嘴上怕不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只会在她的笔记本上添几行字,尝试描写我当时所见的美好,当然,不出意外是会被她教训的。
“你真的要气死我了,这些是写给人看的?”她在一边猛地用笔记本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这还是打轻了,就如她所说,我写出来的东西就像是用尺规作画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拿出来品鉴一番的价值。

“就好像你很懂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写的没有美感呢?”欲言又止,这个分不清风景画和照片之间的美感有何不同的女孩子,每天辛辛苦苦地记着笔记,只是为了能从别人的语句里学会怎么把感受和所见相称。
两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浪费着大量时间,想要追寻书本里的美好。尽管我善于记忆和感受却囿于遣词造句,而她也不能让自己白雪一般美好的字句从没有美感的心中生根发芽。
但如果,我们能够相加呢?

 

抬起头,身边的莱比锡疑惑地皱起眉头。
“才不会遗忘。”我向前一步扶住莱比锡的肩膀,坦然面对着自己的又一次失败,我还是没能忘记她,但那又如何,“如果今天还能见到她的话,她应该就长你这个样子,也是你这个性格。不过要我说啊……穿衣风格会更加轻松随意,但总归来说年龄大些就更稳重,你这身也不错,正适合她。”
“哼,讲到她就话多。总是挑挑剔剔的,是因为我和她不一样吗?”莱比锡坐在窗沿上,伸手想要去解下头绳,却因为此时陷入回忆的我飘开视线,放慢了举起的灵巧手指,“利用她的性格来补全了我,现在却说你自己不满意吗?”

 

“猪一样。这里你说‘她抬起腿,迈步走向台阶’对吗?”她站起身,从我文章里的角度转过半圈,越过像月亮一样弯弯的后腰看向我,轻轻蹦跳了几下,“不,你应该说‘她轻轻巧巧地跃上台阶,在我没能注意到的瞬间跑开两三步,把笑容拉满了整个眼帘’才对,要有属于你自己的表现力!”

她是谁呢?她是我的白月光,我的玉兰花,我的Lydia,我的执着和心病,我的温暖和希望,我的甜美和伶俐,我的第一行字句,我的夜莺,我无处扎根的玫瑰。
“糖果是甜美的,发自内心的悸动也应该如此,就好像……你还在听吗?”她傻愣愣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理解,“就好像女孩子头发上的味道一样,你能明白吗?”

我和她一起长大,我们一样的喜欢阅读,她的表达能力更胜一筹,然而对于事物的感受认知却是我占尽上风,性格上看来,却是她开朗而我含蓄。
“你……真美啊。”一声闷响,她红着脸用语文书砸掉了我的眼镜,大叫着要我重来,今天如果不能描述出我兴冲冲跟她说的所谓灵光一现,就一周都不跟我说话。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认识时,她就是最初和我分享见解和听闻的人。她分担我的困难和苦痛,和我一起为绝症惊慌失措,和我一起为家里欠债后的变故而担忧,每天放学后我也是她的行伴,拉着她的手,带着身患夜盲症的她抄近路,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公园。
“阳光……树叶……夏天的美好还有什么呢,蝉的叫声吗?”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同她讲起不同的风所带来的不同感受,能带来什么样不同的体会。

我们都没想过未来,但就单纯地觉得时间应该这样慢慢行走下去。
“嘶!你干啥?”在她闭上眼继续体会词句里的情绪波动时,我伸出手指,悄悄搭上她桌面上左手小拇指的最后两个关节,轻轻抚摸了过去,“是……这样的吗?那我大概能懂了。”
但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我们还是要考虑更多的烦恼,毕竟不能继续在初中的同一个班,甚至是一所高中。
“晓云君,长久未见甚是想念。近来安好否?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但遗憾于学业繁忙,见面亦是一推再推。但美感正是如此,不是吗?你我字句相纠结,是故字句随信附上,就好似本人亲至矣。现今,你我既能感受到,也能镌刻下。”她的字体逐渐好看了一些,但可是还不如我,她依旧如以前那般爱说爱笑,这样歪歪扭扭收不住的笔画反而更让我安心。这就是我所见的美,不是吗?
所以我们用书信来往,和我一个班的闺蜜总是不厌其烦地念叨着“你又来啦。”这样的话语,羡慕之余又带着一丝怜悯。高中时,在家庭最为困难的时光里,父母出门躲债常年不归。而我在学校看着她在我眼中娟秀的字体,虽然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笑容——但这依旧是支撑我的大理石柱,支撑着我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她的指尖和我的世界,我们俩一起写下了独一无二的文字。
他人艳羡自孩童时代相望长大的我们,但你若是要问我们,那我们会说——
只有信纸和钢笔知道。


“对不起,她们说得没错,我喜欢女生。很抱歉,但是……真的很温暖。”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样,我能感受到一切却说不出话来。

18岁生日前,我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亲口承认。痛苦的感受从记忆深处一丝一丝地循序剥离,这也是一种美感。

我必须如实讲述,这就是问题所在。美好如我拉着她的手是美,快乐如她写下第一行对世界的理解是美,幸福如拍着她的肩膀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是美。
那此时此刻起她再也不可能拥抱我,这也也同样是美。
我不能拒绝和偏颇,抓住美,然后用她教我的字句写在纸上,这就是她和我的约定。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自此之后关于她的一切烟消云散,只剩下我们俩后悔的叹息。

我呆愣着回忆,直到莱比锡将我从回忆之中唤醒。

 

“指挥官,我可不会讲故事哦,剩下的故事需要你自己去问她了,或者说,去问问自己的记忆吧。问问你可爱的小小恋人。”莱比锡踏着高跟鞋声三步并作两步,抱住了坐在课桌边头晕目眩而摇摇欲坠的我,“指挥官?唉,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我——”
伸出手抓住了莱比锡的手腕,我死死盯住莱比锡刚刚解下的那半边头绳,莱比锡突然愣住,左边的朝天辫幼稚可爱,却与右半边少女成熟的身型格格不入。

“没有关系的,你不是她。你是莱比锡,我只是把她的习惯和笑容都给了你,所以你只是相似,你不是她。”我向左边伸出手,泪痕还挂在眼角,少女的身影却已经消散,化作一道幽灵一般的光影,飘散在我身边,一言不发,“谢谢你,我的‘安娜’。”
“安娜。”我向幽灵伸出手去,但紧紧握住手掌,只是抓住了惊慌失措的莱比锡。
“指挥官?嗯……要去约会吗?你突然抓住我的手,想必是害怕了吧,嘿嘿。”她轻轻抱住了沉浸在回忆之中一言不发的我,扬起一抹灵巧又有一丝坏坏情绪的微笑。
两个世界在这抹笑容上轻轻吻在一起,陪伴我长大的她一点又一滴落进莱比锡的身影中,我用关于她的回忆将莱比锡悄悄补全,最后稳稳当当地前后分开双腿,落在讲台下的地面上。
她,轻轻巧巧地跃上台阶,在我没能注意到的瞬间跑开两三步,把笑容拉满了整个眼帘。

“指挥官,还不出发吗?让女孩子等这么久实在是不好。”莱比锡重复着,和那个有些口无遮拦的女孩子一样,继续不断对我提着要求。
“嗯,我这不是在收拾情绪吗?现在就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轻快的鞋跟声伴上毫无顾忌的开朗笑容,就如同她真的走出了我的回忆,变成了十几年后的少女一般。
 
有这么一天,我将她的心,她的笑容和性格,和“安娜”的相叠,用我对她的认识,从笔下唤醒了莱比锡。
自此,每天的港区里,我都能看到莱比锡。只要路过她的窗前,我就能穿过安娜,看见那个明明长大后,还依旧笑着要走在我的左手边,眼里深藏着爱意的少女。

哪怕我明白,那个高考和我考了一模一样分数都没有再给我一个机会的少女已然与我诀别,我还曾看见过她和女友一起搭着肩出门旅游的照片,看见她甜甜蜜蜜地和另一个女孩子安静坐在一起,挂在嘴角的笑容是安宁和幸福,是我未能让她浮现的笑容。
我确信,她不是莱比锡,她永远不会回头,和我相爱,同我约会。
“莱比锡,我做错了什么吗?”我闭上眼,莱比锡身上的香味和她一模一样,如同白玉兰一般清爽而绵柔,佐坚定以慵懒自由。
“没有哦,指挥官。没有做错,是她辜负了你,此刻的美好才是应得之义。”莱比锡抬起头,和她小时候一样,甜甜一笑,向我解读着女孩子内心的复杂感情。
“谢谢你,我的‘安娜’。”我闭上眼,期盼着能够在太阳下山之前,把这段写进日报里。
安娜,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

 

Part2 普林斯顿

“嘿,指挥官又睡着啦。噗,盯着我看干啥?”我从自己的臂弯里醒来,身边是穿着高中校服的普林斯顿,没有戴着兔耳发箍,而换成了一副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宽宽松松的灰色套头卫衣遮盖住身形,裤子松松垮垮地配上运动鞋,一副已经看破红尘的高三学生模样。
“怎么啦,这身不满意嘛?我也不满意,那有什么办法呢?指挥官阁下就是做了这样一个梦嘛,还不舍美貌地找我来做今天的女主角,就这一身,只能说你高中时记下的那点东西可真糟糕。来来,看看这个,”普林斯顿打开手里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解开两层油乎乎的食品袋,露出里面香味扑鼻的食物,丝毫不顾食物的热气已经随着袋子打开而一呼而散,把袋子举到我的面前,“先别急,说说你觉得怎么样。”
“煎包。味道不错,真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没烫到手吧?没有,真是奇迹。”目光自她的双手挪向嘴角的笑容,我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普林斯顿的额头,小心避免她把煎包直接拍在我的脸上,一面环顾四周的安静场景,“别急啦,我会吃的。”
这是周六的补习班,开课前十几分钟,老师和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却安静地可怕。大家仿佛中了什么奇怪的咒语,动作都停在半空之中:品行不端而受到学生鄙视的数学老师崔老头一脸冷漠和淡然,足球队长阿远和副队长鹏哥在一张纸上用铅笔写写画画布局下周比赛的253奇怪阵型,自大到有些膨胀的班长敲着桌子让大家安静,物理课代表小杰正在四处寻找着被挂到窗外的书包,语文课代表静姐偷偷和同桌分享着早餐。一样的热闹,却如同舞台的幕布一般安静,这么说来,反而是我们两个还能活动的人格格不入啦。
“指挥官——”在我只是侧过头去看普林斯顿的瞬间,一双夹着煎包的一次性筷子就塞进了我的嘴里,我咀嚼着甜香的面食,让煎得有点焦的部分混合着肉馅一起吞咽下去,“哼哼哼,胜负已分!怎么样,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哦。”
“你又在和面时加了白糖,在我因为酮症晕倒一次前你是不会收手的,”我没有接过筷子,直接用手又拿过一只底边焦黑的煎包,在她的巴掌打在我手背上之前迅速缩回了手,“鲜香更近小笼包,馅料都快和底边一样被烤焦了。虽然我知道你出cos需要控制体重,但是煎烤的油量不足,那就没有办法称为煎包啦,不是嘛?”
“那指挥官阁下要给我的厨艺打几分呢?听这语言描述那就堪堪及格,但——”普林斯顿轻巧地用三根手指将筷子转了几圈,指在我的嘴角,“脸上的满足可藏不住,你看看我刚问完——别躲啊,眼睛在看哪呢,躲啥嘛——立马就露馅了哦。所以指挥官阁下,诚实点嘛,几分?”
“那当然是满分,女士,敬你的不辞辛劳和汗水,精湛的技艺——还有我们钢铁一般的友谊。”我摇摇头,再一次从食品袋里捏出一只煎包,丢到嘴里嚼了起来。
“那要是和她比呢?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这间教室里扮演她嘛,说说看我怎么和她相比,快点快点。”普林斯顿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带着和高中风景格格不入的金发,耳环还有白布手套凑了过来——

其实,也没有如此突兀了,那位把心和普林斯顿相叠的她,是一位cosplay的死忠。她总是能在校园文化节或者漫展之前的一个下午,以自己时间紧迫而衣服也没有多丢人为由,堂而皇之地穿着一身莫名其妙的衣裙假发走进教室。
所以,要是她偶尔穿得莫名其妙一点,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不会太奇怪。平时深爱着肥大宽松套头卫衣和运动裤,在晚自习用耳机把自己和外界隔绝的她——若不是真实了解,谁也不会想到,及耳短发下藏着舞台上活泼爱笑的自由灵魂。
“照你这么说的话,你我这样的人就该找个角落自己安静呆着,不是吗?”每次晚自习前,我总是这么询问又一次把我同桌赶走,坐在我身边的她,“你把灿哥赶走,我今晚的数学作业去找基尔加丹问答案吗?”
“但我有问题要问你,化学课我听都没听懂,更别说题目了,看都看不懂。数学作业我教你!上次月考考二十多分的大傻子,灿哥教都不知道怎么教,也拉不下脸去问其他人,那不得让我教你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叠又一叠记满笔记的纸页,虽然在我看来那些整整齐齐的知识只是做做样子,但我还是接过一本笔记翻了起来,一边听她继续念叨,“你看你那是什么眼神,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说你两句你就生气。”
“哪有,明明是你笔记记错了!你在旁边注解的是什么东西嘛,上课没听懂就不要自己瞎想瞎写,好好听课。”我们俩互相用不服气的眼神相视一笑,两个都不太聪明的家伙,再一次沉入长达数个小时的较量之中。
不过,就如同她自己所说,她的化学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当她自己理解问题而不可得解时,总是会因为执拗的小小自尊心而咬牙切齿,而我有时也能在一边耐心去注意,一边出声安慰一边根据步骤推测她卡在哪一步,继续往下耐心解释。
循环往复,就这样过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真是麻烦——”我收拾着她的文具,从她手里和睡梦中的她抢夺笔杆。在长时间磨牙生气自顾自思考后,她又一次因为疲惫趴在桌上睡着了,杂乱而油乎乎的短发下,右手却出乎意料地还用力抓着笔杆不放手。我常常因此而叹息自己没有她努力,她总是能和自尊心撕咬拼斗到倒下,醒过来后再咬着牙继续较劲。不听劝告,她总是和她无法面对也不愿去面对的东西抗争。
“这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嘛,你不能讲到点就别浪费我的时间,我等会去问别人好了!”她的心情时好时坏,疲于应付的我也早就不如之前的耐性——问题太多,时间太少,我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帮她,而她也只是向我寻求题目的答案——哪怕是我知道她欠缺哪些知识,也没有尽力带她再学一次。
“但是——”不管是她提着刚刚寄到手里的衣服,向我询问这样搭配如何;还是又一次从我手中接过mp3,听着帮她下好的布袋戏开心抖腿,此时,我还是能看到那个把自尊和执念抛之脑后的她——傻里傻气的,她的努力是如此纯净无暇,而相反,深藏心中的喜乐也是这般一尘不染。
也在这一刻,她的身影终于可以和普林斯顿相叠。

“指挥官,你看这条裙子怎么样嘛?”普林斯顿提着紫色短裙的裙角,带着笑容认真地问我的观感,就如同她当年一模一样,普林斯顿的模样再一次被盖过,回忆浓郁而酸涩。
“挺不错的,一定会很引人注目。”可惜我出不了校园太远,不能跟着她的脚步去往漫展,毕竟在路上被债主袭击一次还是小事,牵扯上她问题就大了,“记得拍点照片。”
“嘿嘿,那就好,照片就不保证了,到时候再说吧。再说了,多看两眼不比照片还要好多了。”记忆中的她笑了起来,声音就如同她摔在桌面上的笔杆一般,清脆有力且简单直爽。但回过神来,女孩子的模样逐渐淡化,她动听而充满情绪的声音慢慢往记忆深处沉去,就此消失不见。
高考放榜的日子到了,那个拥有动人笑容的女孩子离一本线差了好几分。
我在放榜当天发了几句安慰的话,在简短的几句交流后听说是化学拖了后腿,而在她得知我与她相比颇为不错的分数后,再也没有回我的消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无法想象手机那边是何种场景,快乐自由的动听笑声或许就在停在了这里,在得知一个完全没有自己努力,没有自己上进的家伙取得了更好的结果后——
手机那边,也许只剩下了一副咬牙切齿,又一次和自己较起劲的痛苦自责模样。

“‘安娜’,我做错了吗?我应该更加努力地去帮助她的,才几分,这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啊!轻轻松松,轻轻松松!”我抓着面前幽灵的双肩,却看不到她的脸庞,“对不起,我又做错了。”
最后她选择了复读,我再也没有接到她的消息。

“安娜,帮帮我。”就在这一瞬间,我仿佛能看见她的身影,踏着笑声宛转悠扬,步履优雅地牵起了安娜的手,拉着安娜和她跳起了一样的舞步。
金色的发丝流淌至耳边稳稳当当挂住,戴着兔耳发箍,和她一般无二古灵精怪的活泼可爱笑容,一点点将那偏执自傲的面具灼烧殆尽,抬起眼角,面前的女孩向我问好。
“魔术师普林斯顿,让我用名为‘奇迹’的表演,为指挥官阁下带来笑容。”她向我深鞠一躬,走到了我的面前,“指挥官,你看这条裙子怎么样呢?”
自此,每天的港区里,我都能看见普林斯顿,那是她永远将不甘抛诸脑后的模样,她拉着普林斯顿的双手走出画面,就如同她站在漫展上成为其他角色时所做的一样。
“谢谢你,安娜。我没有做错,有些事情诚然不是我能挽回。”我点点头,向安娜陈述着自己想要寻求的答案,不知道是为自己开脱,还是算好了安娜不会照样回答。

安娜,我还能再坐在她的身边吗?

 

Part3 天狼星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给姐姐听,没关系的。”偌大的广场寂静无声,只有天狼星还在轻声细语地慢慢说着。原本繁华的商业区经过十几年的时光,早就已经破败落后,不复当年的灯红酒绿。
繁华是城市的镜子,照出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别样的风味。躲避吵闹的人们在半夜出门走几步,享受难以言喻的宁静。
深夜街边,不声不响之间就能渗透出一种特殊的魅力。它是一个秘密的舞台,让人们在这里释放平日压抑的情感和压力。啤酒就像是解药,让他们忘记了繁忙的工作和生活,只专注于当下的快乐。
“不找个地方坐会吗,走这么久,身体应该还好吧?”虽然嘴上这么问着,但我还是先一步拉着天狼星的手,推开咖啡店昏暗的玻璃门。
天狼星刚想出声说些什么,但她自‘安娜’中比莱比锡和普林斯顿诞生得更晚,也更加聪明和自知——支撑起她所思所想的那位少女,一定和这里关系颇多,而相比于她们更加旺盛的好奇心,也让自己受到了莫名的鼓动——她想要知道更多,想明白又一位不知所踪的少女,曾经和指挥官阁下有何种过往。
咖啡店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桌面上,创造出一种宁静而舒适的氛围。少女紧紧握着手中的杯子,感受着热气从指尖流淌到全身,带来那如同轻轻舔舐一般的温暖。
轻轻打了个响指,悄悄将微笑挂在嘴边,面前的男人只是给自己点了一杯茶水,就和往常许多次时的那样,所以自己决定先开口,打破这份隔绝亲近的静谧。
“真奇怪。”天狼星慢慢念叨着,耳边的话语逐渐模糊不清。
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被指挥官拖进这家店,为什么自己会有很熟悉的感觉呢?

“不了,一杯水就可以了。你明白的。”桌对面的少女吊着凶狠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轻轻摇头。她面前放着一杯香气四溢的奶茶,被她轻轻捧在手中,“姐你还好吗?一定要按时吃早饭啊,别跟刚才一样,路都走不稳了。”
“你管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在这里关心别人。都快考试了,谁还有心情吃早饭。”少女转过话题,盯着面前的茶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笑,“还是这个样子的嘛?说是家境窘迫,谁知道你都拿钱去干啥了。”
“买电影票了啊,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买电影票。”我拿出两张电影票晃了晃,望向面前少女满足而有些得意的笑容,不禁松了口气。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个样子的嘛?真遗憾。”天狼星的双手按住了我的后颈,带着不满意的语气轻轻揉搓着手指,语气里甚至有些嫌恶,“这姑娘有什么好的?一点点小聪明就得意洋洋,疑虑多脾气不好又容易满足。”

“好就好在没什么好的,既不温柔也不骄横,既不聪明但也灵敏,她就是一个过客而已。”我敷衍地笑笑,往后仰头,直视天狼星姣好的面容,“所以她的性格被拿来给你用了,刚刚好。”

“你当真?”天狼星坐在了少女的身边,用胳膊轻轻挽过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悄声低语一般,发型和面容极为相似的二人一起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问询着什么。

那看起来不得不说实话了啊。
她比我还小一岁多呢,算是和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班同学吧。哎呀,她成绩太好啦,没有多久就去了实验班,此后也没有太多纠缠了。
“我才不信呢。她——”天狼星用肩膀靠住少女的身体,轻轻抚摸着她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瘦弱身躯,“一定有更多东西和我是相似的,对吧?”

是啊是啊,你猜得没错,她身体也不太好。经常胃痛,有时是因为胃病,有时是因为自己自负的内心——我甚至见过她因为做错一道题懊悔不已,跑去垃圾桶边呕吐的场景。一开始一直是我照顾她,盯着她吃药,给她讲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故事来安慰她。
“所以呢?这种故事我都听腻了,日报可是天天都有啊。”故意拉长了中间的个别字句,天狼星的嘴角挂起一抹新鲜的微笑。
所以?所以就这样啦,没有什么。我做的事情哪怕帮到了她一些,那也是微不足道。她那样优秀的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和我这种小角色继续纠缠。
“那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没把握住真正的机会,这也不见得对她就有好处,你看。”天狼星从身边少女的背包里摸出几张明信片,扔过桌面来到我的面前。
你越来越像她了,一点点小聪明就得意洋洋,疑虑多脾气不好又容易满足。
“是这样的。我是你写出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那我就是这样了。”

“恭喜你啦,在今年完成了‘长得比姐姐高’的任务!”啊,我想起来了。她明明比我小一岁嘛,我还是喊她姐姐。只是她以此自居罢了,不过每年的生日贺卡上都这么写,那我也没办法了。
指挥官也是这么温柔的人呢,原来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就算我和厌战姐经常给你捣乱,你也没多说过什么。
“现在想想啊,很久以前的那些事情——因为校园暴力而造成性格极端、脾气不好的那些是是非非,恐怕都是为了在现在遇到你哦。”是啊,她常常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原因,恐怕也轮不到我来接近她。
是啊,但正是因为如此,指挥官才能遇到我们。我们也因为和指挥官相处而发生了一些改变,以及一些……(用手撑着桌面撩开头发,笑笑)温柔的过往。
“你若不离,我必不弃。”这是卡片上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我和她的差距那么大,她向前走,自有自己的幸福。分过班后就每年几张明信片而已啦,没有更多的交流了。”话还没说完,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着衣领,按在了木质的座椅上。

“她将你视作光芒,甜美的希望,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天狼星的脸庞贴近,似乎是咬着牙,正在为自己人格上的姐妹而愤愤不平,“你照顾她,给了她一时的安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还能怎么办,放着她不管了吗?不好吧。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别太当真。”我一脸的无所谓,但对天狼星此时的愤怒却是极有兴致。
“她畅想过美好的未来!”泪水挤出眼眶,天狼星的双手脱力,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胸前,随着呼吸起伏而颤抖着,“好不容易……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了,但你就这么离开了?”
“但我没有骗人啊,她既没有表露过好感,也没有对我的行为做出对等的回应。”我指了指还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自嘲着一咧嘴,“别开玩笑了,有人对等地关爱过我吗?她只顾索求,擅自期待,又是谁给她的依据呢?”

“那你所写的是什么?你每日所写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天狼星却上前一步,抱住我,抬起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是对等的关爱,为了供给这个就算没有多少温暖留给我,也一样美好的世界。以期待和我有同样想法的‘同类’互相遥望,互相鼓励。”我轻轻抱住了天狼星,感受着脆弱心脏不稳定的脉动。
“这不公平。”天狼星轻轻念叨着,身体逐渐透明,虚化。
“安娜啊。”我抱着天狼星,将脸轻轻埋进温暖的光球之中,少女的香味儿逐渐将我包裹。
最后一次看电影,我找了个借口溜走了,毕竟后面还有她的闺蜜要来,我不能让自己继续留在那里。
她听说后很不开心,但还是给了我一个拥抱,就像刚才天狼星一样。
温暖而甜美。
“安娜,这个世界会如同我们的心一般温暖,因为我们融入血脉,是故人人如此。”咖啡店外飘起了雪,冬日已至。
“指挥官,我爱你。”天狼星的面庞逐渐覆盖了当初那个为人所伤,又被人温暖的少女。
说出了她永远不会说出的那句话。

安娜,我真的有办法忘记她吗?

 

Part4 肯特

“三,二,一——茄子。”我招呼着学长和小晶,一边翻看自己刚刚为他们拍好的照片,一边将这张两人脸都挤在小小相框里的一幕开心地向他们展示,“两位的照片哦,祝两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哈哈。”
“阿云你小子说什么呢,给我站住!”我躲避着学长的挥拳,将相机塞给小晶,一边走到了摄像机前,盯着镜头出了神,“学长,那接下来,就到下一个镜头了?”
“嗯……唉,好,别人一说拍短视频都是推三阻四的,就你还想着我的作业。话说你的表演——可真是神了,你是在哪跟人学过嘛?刚刚还面无表情,说哭就哭说怒就怒,人才啊!”学长一边调试机器,一边和身边的小晶说着。
“嗯啊,指挥官就是这样的天才嘛,虽然说话结结巴巴的,一犯蠢脑袋也会晕乎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晶一样换上了粉红色的连衣裙,一边声音更加轻巧,以至于空洞的女孩子踩着方口皮鞋,在我身边向着镜头比划,小心翼翼地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相机。
“嘿嘿,就是自然点嘛,把自己代入角色!这是我们这些剧本作者,哪怕是业余也必须具有的素质哦,学长这样的大导演自然是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吧?不过看来不是今天了,学长。”我笑呵呵地反过手拍了拍和我搭戏的哥们,一边斜过眼盯着三脚架。
“行啦,别吹牛了,接下来的戏要安安稳稳地躺在水里哦,哭不哭倒是两说啦,能把台词念完就好。”小晶用左手手臂反托台词板,右手抓着笔写写画画,“量力而行但也尽力而为哦,两位!”
“这位姐姐以为自己很懂嘛,很难想象我居然来自她的性格,要我说啊,她明明和我一点都不像。指挥官就是这样缺心眼,匆匆忙忙把这样的说法方式塞给我,最后也不负责。”站在身边的少女突然出声,被我称作肯特的姑娘压低声音,一丝坏坏的情绪从嘴角浮现,“好好表现哦,指挥官阁下,你不需要别人指导,您的‘私人助理’会帮你管好一切的啦。”

别说换一个,换再多写剧本的人,也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吧?
谁都不会明白,除非他们能够看见“安娜”。
随着时光一天天走过,之前的经历让我不再尝试去接触属于自己或者可能属于自己的感情,只是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人,记录下大家或甜美或灼热的感情,我就这样慢慢成长着。
当然,“安娜”也是如此。就算能够和我不那么了解的女孩子叠在一起,我也能够用自己想象出的其他小小的故事去填补形象上的落差。
性格和模样是空空的壳子,这些新生的故事便是补丁,我这样拼凑出了一个又一个蜡像一样可爱的女孩子,虽然不如记忆之中的那两位一般最为有血有肉,无法活灵活现也无法感受真切,但也不失为蜡像之类一碰就碎却可以拿进橱窗的样本。
“她们真的是人吗?不太像哦,感觉就像是一张张字句不明的剪报,说不上丑陋,但也足够吓人了。”安娜双手叉腰站在我身边,同时相似于两位女孩子的她,总是抱怨我塞给她的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就像小时候贴在脸上的贴纸一般又丑又难看。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非人之恋’,你自己做出了不像人的东西,却自顾自地爱上她们,真恐怖。不看看你那些贴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我都不知道哪个角色是啥模样。”安娜抱怨着,但昨晚那时,肯特的模样已经渐渐出现在她的面庞上,最后成为此时此刻站在我身边的女孩。

 

“阿云?开始了开始了!”我回过神,闭上眼迅速回忆剧本里的对话,男主因为失恋而痛苦失声,被哥们用肩膀扛着走出门。到门口时哥们脚下一滑,自己站稳了身子,却让男主摔在了地上,男主角摔在下着雨的地面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好一幕悲情而凄凉的一幕啊!
我的安娜,他正好见过,她正好感受过,也正好能做到。
“开始!阿云的步伐不要太快,刚刚说好的嘛,重——”小晶一声呼喊,就要停下重来时,安娜款款走来。
“别听她的,走快点,嗯!指挥官不要怕,走起来!”肯特的声音焦急了起来,最后索性上前一步,在我倒地前给了我一个瘦弱而又冰凉的怀抱,和我融作一体。
“铃……为什么要抛弃我……”安娜流经血管,煽动眼帘,冻结手腕,把我跌跌撞撞地绊了一跤后,拨了几下心弦,让我趴在场景中心早已准备好的一潭清水里,哭得真真切切,最后拿着砂纸打磨嗓子,颤颤抖抖地从喉间钻了出来,“我真的……不会有机会了吗……”

“好,就到这里!阿云你还好吧?”学长和搭戏的哥们连忙将我扶起,冰凉的双手让两人都不寒而栗,面面相觑,随后一块毛巾被递到了我的手中,我回过头,看见小晶站在那里,貌似是被我的状态吓了个透心凉。
“没事的没事的,我又不是成龙大哥刚从三楼跳下来。学长你这个样子还做导演呢,还是多关照关照小晶吧。”我拿毛巾擦了擦脸,再摊开对折了两遍,用双手托在自己面前,在小晶面前弯下腰,“演员就应该是这样的啦,因为你看看我,刚刚还在哭喊着恋人的离去——”
我将毛巾拍在脸上,再慢慢落下。安娜拥抱着我,高中时代的她记忆中的笑容逐渐温暖了起来,在我将毛巾完全擦落时,笑容已然浮现在脸上:“一样的啦,什么都没有变过哦?”
鼓掌声从身后的两个男人手心走近,小晶的眉毛在几秒之间变幻出了几层情绪,但最后高高上挑,也笑出了声:“噗哈哈,你们男生就是这个样子的,脸上一层皮实坚强,脸下面一层才藏得住。”
“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仅限于对她的男友而言,我的指挥官可是有我,我们俩走在一起,就永远不害怕黑暗啦。”肯特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在我的身边蹲下身,轻轻抱住我沾湿的左臂,呼出一口方才还捏在胸口的长气,“她倒是脸上一层变幻莫测,谁知道胸中是不是铁石心肠呢?”
“说什么呢,自有脸上脸下都皮实的男生,那便是——”学长走上前来,搂住自己女友的肩膀,将脸凑了上去,“在下!”
“没救了,唉。”我摇摇头,看着学长高大而小晶瘦弱,两人颇为不对称的一幅画面,向一边的搭戏哥们摇摇头,收拾起了道具,在整理笔记时,看到剧本台词上画着小晶娟秀的字体,“这?这剧本是小晶写的嘛?”
“她是你们文学社的嘛,总不能一个字都不写哦。何况还是应学长的要求。”哥们背起包,身后的两人正在咬耳朵,我摇摇头,看着两人甜蜜幸福的模样,深深为他们感到高兴。
“肯特,你觉得呢?看到他们那副样子我可是开心得很,多么美好的一幅场景啊。”我们三人的脚步声穿过走廊,但直到脚步印上铺满落叶的街道,肯特都没有再回我一句,只是抱着我的左臂慢慢向前走去。


安娜沉默不语,直到几个月后,天空又一次飘起了初春的毛毛细雨。
那天学长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的他已经开始了实习,我也不再在社团里忙活。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我早前察觉的古怪:小晶手腕上的红绳在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明明是两人的约定的嘛——她和学长的话听得我耳朵都快长了茧子,这根红绳就是她们俩心链接在一起的证明,她们永远永远不分开。
“她提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没有太多,啊。”正午的体育场上,学长结结巴巴,没有一句话说得完整,前因后果我都听得一头雾水,时而哭时而笑,学长就这样结结巴巴地在体育场上磨蹭了两个多小时,还好踢足球的老哥们神经大条,根本不会关注到我们这两个怪人。
“小晶?”学长迅速蹿了出去,在他冲出去的方向上,是小晶和另一个男生牵着手的身影。桦树阴影下,雪融初春里,就如同他们相见……不行。
我一个箭步向前,抓住了学长的肩膀,用我后卫的尊严死命按住这个快要发疯的年轻男人:“学长,你冷静一点。冷静!”
学长突然不动了,他在二人的争斗中自然抬起头,却在目光触及小晶时凝固了动作,和我一起呆呆地看向前方。
小晶因为我们俩的呼喊回过了头,呆愣了一瞬间,随后便轻蔑地微微一笑,拉了一下身边男生的手,背着挂满挂件的粉色书包渐渐远去。似乎是刚刚打完羽毛球——她第一次打羽毛球还是学长拉着非要去的,说是需要让她好好锻炼身体——经过一年的锻炼,这一个开春的她已经不如之前那么怕冷了,一身夏季运动服的她,自手腕短袖肩头至短裤白袜都在短短时间里被我用目光扫了一遍,她的红绳早已不见,而回过头,学长的红绳还挂在手腕。
“呱……咯咯……”学长慢慢从我身边瘫软下去,双手撑地,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奇怪动静,“呜啊——”
“为什么抛弃我……我真的……不会有机会了吗……”凄厉而难以言说,肯特站在我身边瑟瑟发抖,不安地反复咬着嘴唇,像是慢慢咀嚼着这一份情绪,想要将真实的感受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天空还在下雨,却只有哭喊如惊雷。
“这是真的吗?这不是演出来的,指挥官。”肯特一边说着,我同时也在抚摸着肯特的脑袋,虽然没有实际的温度,却仿佛能在这一幕前帮我暖暖手。
“没事的,你不是她……你只是学了一点,你放心,你不会是她的。”学长跪伏在地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肯特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哟,小云!来来来,照片洗好啦!还有这个,你那学长总是忘了来拿照片,以后还吹牛要去做导演呢,这记性做个屁他。”我走进照相馆,却从老板手里拿走了两包照片。
或许是因为紧张,学长的那一包没有拿稳,他们俩在一起的照片落在脚边,散了一地。最后一张被我伸手接纸包时抖落了出来,此时凌空抓住的,正是我所拍下的那一张。
“哎!你看看你!别把别人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样子都给我这个糟老头子看到了嘛!”老板迅速把照片整理整齐,递到我手中,“你看这两个小家伙哦,挤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多好!哈哈,老头子看到这种照片都得多活两天!”

“祝两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一边念叨着,一边闭上眼。
“安娜,安娜。”我呼唤着,又一次。
“把她给我,我要剪开她,我要把她剪得支离破碎,我要剪到大家都认不出来。”肯特躺在我用于写作的桌面上,两只手抱在胸前,仿佛睡着了一般。
“把她给我,我要给她新的故事,新的过去和未来。只留性格,只留美好的性格!”眼见美好的事物坠入深渊,伴随那轻蔑的一笑思维于中漂流,我的话语条理不清,但努力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指挥官,坏心眼!”娇声呵斥,呈现在我的耳边。我知道,我知道,小晶并不如是美好,但划落学长眼泪的部分已经被我剪掉,老板噙着的笑意自是认同和需要。

“指挥官,但看在你为了我而东奔西走的份上,我就暂且收回之前说你是坏心眼的话好了。不过要得到我的称赞,你还得更加努力才行哦。”肯特睁开眼,眼神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光彩,“就来聊聊未来的剧本吧?来自过去,关乎未来。”
肯特和之前的任何人都不同,莱比锡是复制,普林斯顿是融入,天狼星是觉醒。
这么说来,肯特只能是剪切和拼合,她不是任何谁,更像一个完完全全的新生命。

回忆里的小晶,满脸都是过去的美好模样,而与莱比锡和普林斯顿不同,她伸出手,两人互相牵起对方,跳起一支柔软的圆舞曲。
她的美好永不衰朽,粘贴上别人的记忆和过往,肯特号重巡洋舰,我的小剧作家,哪怕你不再是完全地以人为样本,那也好!
“花朵腐朽堕落……你却永远美好,一如我初见。”我落下最后一针,缝好嘴角雪白的肌肤,笑容自此微微上扬。
“大家就都是这个样子的,脸上一层坚强,脸下也不见得坚强,到最后,就不知道要用多少针线来缝补。写作是这样,剧本也是这样,甚至于故事也应该是这样。”她的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动听。
但我发誓缝补出美好之物,我向往着医治凶恶心境所导致的一切。
“指挥官,看着我就好,看着我,你就不会一直怕黑啦,丑恶和堕落永不能接近你哦。”肯特向我深鞠一躬,嘴角还留着缝合的痕迹。
自此,我能在港区看见肯特,在我拉起她的手时,她既是停留在回忆里的女孩,也是跟随我一起走向未来的肯特——
“就当是剧本就好啦,指挥官不必如此害怕,指挥官不必如此。”
是啊,你自破碎再被我缝好那天起,就不再是纯粹照人而作的诗歌,而是非人之恋的主角,拥有生命而不曾为人的她。
“谢谢你,我的‘安娜’。”我闭上眼,期盼着能够在梦醒之前,把这段写进日报里。
安娜,我真的能够消弭她所造成的一切吗?。

Part5 敦刻尔克,皮兰港,我的安娜

“安娜,我该怎么办啊。”挺无聊的问题,但对蹲在墙角的我刚刚好。
我恨演讲,但此时此刻,演讲仅仅离我一墙之隔。
“这是你不得不去面对的战争咯,啊——指挥官,你知道达尔朗元帅吗?”安娜用她最为喜欢的状态坐在了我的身边,就在这布满脚印的走廊上。
门后就是正在演讲的阿立,本届社团的新任社长。他正在滔滔不绝信口开河地讲着自己对未来的展望——他会联合多个社团办好文学社一年一次的诗会,让我们的社团变得更加有亲和力,而不是在房间里只顾啰啰嗦嗦斟酌词句。
“知道啊,他保不住法国海军,那我也保不住文学社。”发自肺腑,文学社一定会死在这个人的手上。我们不是什么网络文学鉴定的社团,也不是大家一起快乐嘻嘻哈哈就行的社团,就算社员们觉得如此,身为社团干部的我们也不该这样做。
“子云,你身负那么多人的期待呢,怎么还跟几年前一样?负起一点点责任吧。”敦刻尔克笑了笑,虽然她常常会用各种各样姑娘的形象来到我的面前,但此时此刻——
“抱歉,做不到。就算大家都不喜欢这个新社长,也不该是我当面去和他对质。”我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寂静,原来对自己失望是这个样子的啊,真不错,我得记下来。
但就在我起身准备寻找纸笔时,转眼间,走廊里迅速就嘈杂得像在大街上一样。港区的姑娘们挤满了走廊,各自抱着不一样的眼神,怀着不同的情绪望向我。
“敦刻尔克——不,安娜。”我回过头,无可奈何地皱起了眉头,示意她别闹了。
“你问我那么多问题,那我就要问问你了,你还记得吗?”敦刻尔克抱起胸,身体逐渐透明,整个走廊的姑娘们都逐渐虚化,重叠着,成为一个看不到面庞的白色少女身影。

“如果你想再见她,再坐在她的身边,忘记冲突和遗憾,消弭丑陋斗争互相撕扯的影响——”安娜提高声调,她没有声音,此时所用的还是敦刻尔克的嗓音。
“那就,尽你所能,去改变这个世界吧。”

 

而从此,我所见诸多。
我一个人在暴雨天里冲出门,去为因为失恋而在江边徘徊的她撑起一柄伞。
“是啊,你曾帮助过她,所以,让她牵起追赶者的手吧?追赶者一定不会失望的。”
我站在台上和即将上任的社长大人对峙,因为有人告诉我不想要社团放下身段失去尊严。
“是啊,你能看见她的眼睛吗?守旧而又可爱的家伙,她正适合罗德尼,不要犹豫。”
我陪伴她相谈甚欢,就算是我只并不喜欢那故事,但她实在是讲得太起劲了,却又无人倾听。
“缩小一点可以吗?正好能配上帝国的身段就可以啦,不要紧的,完美。”
我能看见她的诸多想法,还有诸多愿望,虽然她的能力一般,但是总有一天能成功的啦。
“你的小精灵无比如何?她都要飘到天上去啦,多说两句也无妨。”
去猜她的心思我也猜不到,毕竟有很多的事情并不简单,虽然压力巨大,但她总是如此乐观。
“算我求求你了,天狼星要补一点正面的东西,她正适合!哎呀你怎么就不懂呢。”

而从此,她真正成为我背后的大理石柱。
安娜?我又考砸了,我好没用啊,都二十多岁了还会为考试考砸而难过。
“没事的啦,乐观还是你教我的呢,天无绝人之路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嘛?”
安娜?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我还是没做好准备。
“来抱一下!你是要维内托的还是列克星敦的呢?”
安娜?我好孤独,谁知道这是什么鬼问题啦,反正我又被困在家里。
“没事的,我陪你,指挥官,我是永远不会落下你的!”
安娜?这可是为了出门哦,我要去参加那个关于疫苗的工作啦,但我身体真的能够胜任吗?
“你不是从小就想成为英雄吗?机会就在眼前,勇敢一点!”
安娜?我决定再去考一次试试,工作已经辞掉啦,就是这样破釜沉舟的境地才好嘛。
“没事的,你这样的家伙才不愁未来吧?但我会看着你复习哦。”
安娜?还有个原因哦。
“嗯?我知道,你没办法承受那么沉重的工作啦,你不是总和我说自己都没时间写日报了嘛?”
安娜,就是如此,我想把你带给更多更多,失去“安娜”,看不见“安娜”的人。

 

再一次打开漫画书。
珠宝大盗多戈尔早就让管家带着大小姐开着车跑了路,自己留下来,交给那些拦路客巨型钻石“南方之星”,这是之前谈好用来交换人质的条件。
这也是珠宝大盗多戈尔的“安娜”。
“这也不是什么‘南方之星’,我不是说了嘛,这是安娜。”多戈尔瞪了管家一眼,摇摇头指着越野车,“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滚!”
“而你们,”多戈尔眼见二人已经走远,环视一圈,将钻石高高抛向空中,开枪打得粉碎,“才不给你们呢,安娜!”

“才不给你们呢,安娜。”多戈尔倒在枪林弹雨之间,在最后一刻望见了多年未见的,安娜。“咔嚓。”又一个性格模板的污点,以及背后的险恶被精心剪去。
“这个世界是就是如此美好的,所以,才不向你们妥协呢。对吧,安娜。” 安娜穿上了新衣,借由我的指尖,拥抱美好之物悄声起舞。
皮兰港,阳光之下万物安然,美好宁静。
以我所书写的一切,谨献给这片美好的港区,以及我们所生存的,终将越发美好的世界。
以此誓言,致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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