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撰水浒》第四回

书接上回。一早躲在屏风之后的史太公听到这话,忙跑将出来,向朱武和杨春作揖,道:“还请两位大王救救我儿,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没了,何人为我掩土送终?还望大王开恩!”
朱武见状,忙搀起史太公,道:“太公休怪,有道是:人情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我们只希望令郎能放了我的二弟,别无他求。”
史太公道:“放,放,我这便放,二位大王稍候!”遂径到后庭,松了陈达的绑,将其请至前厅。陈达见史进中了蛇毒,心头大喜。史太公却道:“还请三位大王救我儿一命,若是我儿死了,老夫敲起这庄上的梆子,三位大王别想活着走出这史家村!”太公话音未落,数十名庄客抄着棍子,从后门赶将进来,将朱武、陈达、杨春三人团团围住。
陈达见大事不妙,忙问朱武道:“大哥,怎么办?杀出一条血路吧!”
朱武早已料到眼下的情形,悄声道:“休得莽撞,待我见机行事。”遂行至史太公身前,砰地跪下,眼泪霎时夺眶而出,这举动着实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只见朱武操着哭腔道:“太公息怒,打死便不值钱!今日来到贵庄,本欲与令公子议和,怎奈三弟过于莽撞,伤了令公子。常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我兄弟三人同时被困,无计恳求,只求太公将我们三人一发解官请赏,我三人誓不皱眉!死在史大郎这样的英雄好汉手里,我们毫无怨言!”遂纳头便拜。
史进听了这话,心头一惊,寻思道:“这兄弟三个如此重情重义,若真活捉了送到官府,反教天下英雄好汉嘲笑我史进身后之名。”遂道:“爹,他们既如此情深意重,若是押解了他们,我们反倒成了小人。今日我作主,只要你们解了我身上的蛇毒,我自放你们回去,如何?”
朱武听罢,眸子一亮,道:“解毒乃小事一桩,只求大郎不要言而无信!”
史进道:“若是解了蛇毒,我不但不教人捉你们,还会摆上一桌丰盛的酒菜款待你们。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你们今日的态度让史进倍感钦佩!”
杨春见朱武朝着自己使眼色,忙将白公主放将出来。史进见了,不禁汗毛竖起。杨春道:“大郎休怕,这只蛇的毒液是大郎所中蛇毒的解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还望大郎忍忍则个。”
史进皱着眉,任由那白公主咬上一口,少顷,果然面色由青转红,身体由烈转温,四肢由僵转软,蛇毒已消散了八九分。史进大喜,遣散庄客,就后厅上座置酒,款待三人。朱武、陈达、杨春拜谢大恩。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徒步回山去了。史进送出庄门,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三人回到寨中坐定,朱武心有余悸,道:“那史老丈铁了心要和我们拼个玉石俱焚,若非我急中生智,使了这条苦计,我们三个此刻哪还有命在?那史大郎生命垂危之际,心头仍是义字当先,真教人心生钦佩。”
陈达道:“大哥,我现在是打心眼里敬畏这史进。要不过几日,咱们差个孩儿送点礼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如何?”
朱武道:“树一个敌,等于立一堵墙;多一个友,等于多一条路。只要能与他和平共处,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遂于三日后差了一个大众脸喽啰,扮作路人,送了三十两蒜条金到史家村史进家中。史进起初不肯收,又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恭敬不如从命。”遂教庄客备酒款待了喽啰,又给了几两碎银子。
半个月后,朱武又差一名喽啰,将劫来的几颗夜明珠送与史进。史进受了珠子,寻思道:“难得这三个贼头如此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们。”遂取了三匹红锦、三只肥羊,教村上一个叫王四的庄客同喽啰一同回山寨去。
这王四因为口舌利便,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满嘴跑火车,能侃,所以人们给他起个绰号叫“赛伯当”。伯当就是王勇,字伯当,隋唐时期的英雄人物,瓦岗寨领袖李密的学生,长着一张快嘴,有勇有谋。王四这次把送礼的勾当干得干净利落,不但得到了朱武十两银子的赏钱,也得到了史进的夸赞,以至后来几次送礼和回礼,王四都参与其中。
八月十四这天,史进约朱武、陈达、杨春三人中秋节至庄上赏月饮酒,教王四将请帖送到少华山寨。王四动作麻利,到山寨里递了请帖。朱武看了大喜,答应了史进的邀请,并写了封回信,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外加十几碗好酒。这王四酒量本就不行,喝到五六碗时便有醉意,然而打肿脸充胖子的本性,让其坚持喝完全部的馈赠。
在回村的路上,王四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被山风一吹,酒倏地涌上了头,连步子都迈不开,只得找个地方先小睡一会儿。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四更天,王四醒来时,见月光倾泻一身,吃了一惊,忙摸向怀里,发觉书信和五两银子都不见了,遂借着月光四处寻找,也不见踪影。王四寻思道:“银子丢了不打紧,这回信丢了可怎么办?”忽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道:“若回去实话实说,以史大郎的脾气,非把我打出屎来。莫不如说没有回信,只是口头答应,他又哪里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遂定了主意,飞奔回庄,已是五更天了。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王四道:“托大郎的福,三个头领不放我回来,叫我留下吃酒,一吃就是两三个时辰。我怕大郎着急,觉都没睡,便跑回来了,还摔了好几个跟头。”
史进又问:“回信在哪儿?给我看看。”
王四道:“三个头领本来是要写回信的,可我觉得我本身就吃酒了,这要是归途中有个闪失,回信让外人拿了去,岂不是会连累到大郎。所以我就传个口信儿回来,以防万一。”
史进听罢大喜,道:“难怪别人都管你叫赛伯当,嘴皮子真是了得,事儿也办得不错!既然如此,就差人到县里买些果品,准备今晚的赏月宴。”
是日夜,偌大个银盘悬吊在苍穹之间,四周缀着点点繁星,万里无云。史进一早吩咐庄客杀鸡宰羊,准备赏月晚宴,一忙便是一个下午。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各自跨了腰刀,提了朴刀——这一腰刀一朴刀是宋时江湖中人、绿林好汉的标配——步行下山,不带一个喽啰,来到史进家中。
史进请史太公上坐,三位头领对坐,自己则坐在方桌的末尾,打横相陪;又教庄客把前后门都拴了,以防万一。
席间,朱武对众人道:“在上这少华山之前,我也曾听候帐前,做一军师。那人现在官居高位,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密友,姓童名贯。一日酒毕,我于梦中见一神仙娘娘,不知是何名姓,指点我本应忠君报国,怎奈如今奸臣当道,天子蒙昧,需得遇见虎蛇,方可曲线救国。不想这虎便是陈达兄弟,蛇便是杨春兄弟。恰逢我得罪了童贯帐下的一位副军师,那人与童贯有亲,我便以此为由,去官还乡,寻这虎蛇之人。”
杨春道:“说来也巧,后来大哥遇到一位算卦先生,那先生对大哥说了两句四字箴言:朱红阳绿,小信通达;双花并绽,大义昭然。朱便是大哥,我姓杨,与阳恰是个谐音,达则是二哥。看来我们三人在少华山聚义,是上天一早安排好的。”
史进听得入神,问道:“那这双花并绽,却是何意?”
朱武道:“我夜夜观星,岁岁占卜,总想窥出就中缘由,可惜一直未有所获。想必,那神仙娘娘知我有意窥察天机,故意不肯告知我吧。”
陈达道:“大哥,咱们兄弟现下如此快活,一切都刚刚好,看那天机做什么!”
史进道:“陈二哥这话说得好,一切都刚刚好。来,史进敬二哥一杯!”
其实综合历史来看,“朱红阳绿,小信通达”不但指朱武、陈达、杨春,也是指元末明初的朱元璋、徐达、常遇春,这六个人两两相对,分别对应朱、达、春三个字,未免不是巧合;“双花并绽,大义昭然”不但指朱武今后遇到的两位贵人,也是指提拔朱元璋、辅佐朱元璋的妻子马大脚和岳母娘章氏。没有这两朵花,也没有朱元璋登基做皇帝的那一天。
酒至正酣,五人只听得墙外一片喊声,火把乱明,不禁吃了一惊。史进跳起身道:“阿爹和三位哥哥且坐,待我前去看看。”遂喝叫庄客道:“不要开门!”从兵器架中抄起一个长棍,倚在墙边,使一个蜻蜓点水步,顺着长棍扶摇而上。陈达杨春见了,拍案叫绝。
史进站在高处,见墙外乃是华阴县的二把手——县尉,引着两个都头,并着三四百土兵,将庄院围得水泄不通。看官可知,“土兵”专指地方的士兵,可能是因为地方的士兵都穿得比较土,赶不上四京的御林军,所以才叫土兵吧。史进见那火把中钢叉、朴刀、留客住、五股叉摆得似麻林一般,又听得两个都头口中嚷道:“不要走了少华山强贼!”便一个纵身跳将下来,对朱武三人道:“大事不好,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外面全是公人,要来拿你们三个。”
朱武大惊,忙拱手道:“大郎是干净的人,休被我们三个连累了!便让庄客把我们三个绑了,押出去请赏吧!”
史进道:“朱大哥说的哪里话!我若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让天下豪杰耻笑!若真的要死,我和你们一起死!哥哥们放心,等我和他们斡旋则个。”遂高声道:“外面何人吵闹,坏了我赏月的兴致!”
只听得墙外一个都头道:“史大郎,县尉到了,还不出门相迎?”
史进道:“休得胡说!半夜三更的,县尉大人不在家里和夫人耍子,来我这里做什么?”墙外土兵们一听这话,都忍俊不禁。
县尉听了,怒从心头生,大叫道:“好你个史进,窝藏少华山贼寇不说,还敢言语嘲弄本官,还不快将贼人交出来!”
史太公按捺史进不住,史进又道:“怎么,现在带这么多人来良民百姓家,说什么剿贼,怎不见你前日带人杀到少华山上真正的贼窝里去?”
县尉怒道:“史大郎,你不要再抵赖了!证人李吉就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话说?”
史进一听“李吉”二字,心头一凛,底气顿时没了一半,遂道:“李吉,你为何诬告我?”
只听得李吉道:“大郎休怪!小人不巧在林中拾得贼头给大郎的回信,呈与县尉大人,方才得知。”
史进听了这话,命庄客道:“把王四那厮给我拎过来。”
少顷,两个庄客押着王四前来。史进质问道:“你这厮分明称没有回信,如何李吉手里有回信?”
朱武也道:“你这厮红口白牙地说谎!我明明亲笔写了回信,你怎说没有回信?”
王四吓得一身冷汗,颤巍着声音道:“小人一时喝醉了,忘了带头领的回信,不知怎地,被李吉那厮拿去了。”
朱武道:“你这厮又说谎!我明明见你揣在怀里,怎会忘了带?大郎,这厮说不定和李吉是一伙的,他们二人里应外合,想要致大郎于死地!”
史进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道:“这下如何是好!”陈达见状,猛地抽出腰刀,大喝一声“畜生”,朝着王四的肚子只一捅,但听得王四“呀”的一声惨叫,口吐鲜血,倒地身死。庄外做公的听得异响,都因惧怕史大郎,不敢贸然破门而入。
朱武道:“大郎,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你且先答应了那县尉,争取些时间,让庄客们收拾细软,将太公乔装打扮了,一会儿趁着乱,找两个心腹护送太公逃出去。我们四个便和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
史进道:“只好如此。”遂朝着墙外喝道:“县尉大人,两位都头,还请原地稍候。我同父亲商量后,便将这三个贼寇绑缚了,交给你们!”
那两个都头应道:“好,等你绑出来,我们一同去请赏!”
李吉听了这话,忙问道:“都头,那赏银难不成还要分给史进?”
都头锁眉道:“只是个缓兵之计。赏钱都是你的,放心便是。”
少焉,只听得庄内一人大喝:“失火了!”庄外做公的大惊,都循着叫喊声看去,见庄内果燃起熊熊火焰,升起腾腾黑烟。其实在古代,人们把火看成是一种超自然现象的存在,对火是十分敬畏的,轻易不提这个字。乡野村夫、下里巴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仍把“火”字儿挂在嘴边;文雅一点的人,把失火叫“走水”,这个词汇在清宫剧里面经常看见。近代一个科学家还曾经说过,大自然物质的存在形式其实有四种——固、液、气、火,这种说法遥相呼应古时候人们认为大自然的四种基本元素——土、水、气、火。其实这把火,是史进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自己在中堂放的,事先还砸破了屋子内外的陈年酒坛,火势更加控制不住,以此制造乱象。
就在院外众人毫无防备之时,庄门突然大开,史进大喊一声:“弟兄们,给我杀!”挥起三尖两刃刀,骑着火炭马,当头冲了出来,瞬间撞倒了十数官差。朱武、陈达紧随其后,杨春和其他庄客负责断后,保护史太公的周全。四筹好汉左冲右撞,指东打西,似大虫猛虎一般,加上火势汹涌、烟气弥散,官差们哪里抵挡得住?
史进一骑当先,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见前方正是李吉和两个都头,登时大怒。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吉见有两个都头护驾,对史进道:“史大郎,如今你已犯下杀头之罪,还不将功补过,献出贼寇!”
史进大骂道:“我把你这见钱眼开的贱种!今天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老子非剁了你不可!”
两个都头都是明白人,眼下自己性命难保,还哪有闲心保障证人的安全,遂拍马便走。史进也不去追,朝着落单的李吉猛地一戳,接而猛地一拔,生生把李吉的肠子肚子全都扯了出来。杨春成功护送史太公出得庄外,恰迎着逃跑的两个都头,从双袖中甩出白太子和白公主,两条白花蛇同时咬住了二都头的颈上大动脉,二都头当场坠马殒命。史进引着众人,且杀且走,直到少华山朱武三人的地界,方才有个喘息。
来到大寨,进了聚义厅,史进先安排老父睡下,接而与三位头领在厅前议事。史进道:“如今我为救三位哥哥,一把火烧了全部家当,家父无家可归,只得托付三位哥哥代为照顾。我的师父王进王教头现在关西经略府做事,我有心投奔于他,待明日与家父说了,即便启程。”
朱武听了,忙道:“贤弟休去。我这偌大的寨子,多贤弟一人不多,少贤弟一人不少,为何不留在少华山?等风声过了,再作商议。”
史进眼睛一斜,道:“哥哥莫不是想留我落草?莫说家父尚在,便是不在了,我这父母给的清白身子,怎能就这么玷污了!”
杨春道:“贤弟,留在这里做个寨主不好吗?谁也不是天生的草寇,都是形势所迫、官司所逼,哪个也不是心甘情愿占山为王的!可朝廷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们?我们就算有报效国家的心,却没有报效国家的门路,那帮奸臣是绝对容不下我们的!”
史进道:“三哥休要再说,落草一事,再也休题!”
朱武见史进去意已决,只得于次日放史进下山。史进带去的庄客,皆愿意留在山寨。陈达望着史进远去,叹道:“只可惜了我史进贤弟,前途吉凶未卜,何不留下来逍遥快活!”
朱武摇摇头,道:“二弟,若想留下史进,这大寨主之位,我必须退位让贤。”
杨春道:“大哥倒也不必。他父亲在这里,不愁他日后不来看望。他现在还是个愣头青,届时他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到时候,我杨春也愿意承认他这个二寨主。”
朱武不语,沉默了片刻,道:“这史进长着忠肝义胆,就算日后有缘聚义,怕也终不是一条心。”遂同陈达、杨春回聚义厅去了。
前面说过,彼时军队最厉害的,要数种家军,也就是史进和王进投奔的去处,能够媲美前时的杨家将。杨家名将可谓一口金刀八杆枪,令辽兵闻风丧胆,对宋朝可谓居功至伟。怎奈奸臣当道,潘仁美大奸大佞,杨家将遭到严重迫害。辽国皇帝约请宋太宗赵光义,赴金沙滩“双龙会”,暗藏杀机,兵困行宫。杨大郎杨延平、杨二郎杨延定、杨三郎杨延光、杨四郎杨延辉、杨五郎杨延德战死,杨七郎杨延嗣被潘仁美万箭射死,只剩一个杨六郎杨延昭。杨延昭的孙子的重孙子,也就是从杨延昭开始算的第七代子孙,名叫杨志,因脸上自娘胎里带出来一大块青紫色胎记,遮住了半边脸,人送外号“青面兽”。这杨志自诩忠良之后,曾经中过武举,一直做到殿前司制使官,所以人们也习惯称他为杨制使,就好比前面的董将仕、王驸马等。
史家村大案发生不久之前,道君皇帝赵佶因要造艮岳,派遣十二名殿前司制使到太湖搬运花石纲到汴京。其他十一个制使都圆满完成了任务,只有杨志一人,因走水路风浪太大,船在黄河里被打翻,花石纲全被冲到黄河里去。那黄河水流湍急,哪里还能捞得到?然而杨志又是个比较怕事的人,眼看着要被降罪,与其回去复命,还不如趁早溜之大吉,便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万幸的是,适逢道君皇帝降德音、赦天下,这下杨志高兴了,赶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打个包,回到东京,把值钱的东西都当成钱,上下打点,以期早日官复原职。
要说杨志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并不是担子中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而是他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吹毛刀。这把刀是祖上传下来的,锋利无比,吹毛得过,因此唤作吹毛刀。若是把这把刀卖给识货的人,少说也能挣五千贯钱,但杨志真心舍不得卖,除非是被逼上了绝路,才有可能考虑卖这把刀。杨志当过相当长时间的制使,知道官场里的那点事儿,没钱是根本不行的,所以到了汴梁之后,便开始找寻曾经的同僚,帮忙上下使钱。正所谓:衙门口朝南面开,有事没钱莫进来;十个官员九个贪,剩下一个没当班。
杨志找了家客店住下,店小二见他是个富贵之人,为了多捞点小费,一个劲儿地向杨志献殷勤。杨志也吃这一套,因为曾经也是被人伺候的主。当初一同押送花石纲的其他十一个制使中,有一位姓张的制使,同杨志最亲。杨志便于翌日清晨将了二百两银子,到张府寻张制使。
张制使见是杨志,好生吃惊,问道:“多日不见,贤弟跑到何处去了?”
杨志道:“说来话长。自打花石纲沉在黄河,我便躲了起来。等到天子大赦,我才敢回到汴京寻张兄。”说罢,杨志将出二百两银子。
张制使一看,心头便明白了七八分,道:“贤弟,若想官复原职,光有银子是不行的,还得有门路。这般多雪花纹银,若是送不对地方,那便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了。”
杨志拱手道:“正因如此,小弟才来求教张兄,望制使帮助则个。”
张制使道:“那我先向贤弟说明这疏通关节的流程,免得贤弟不清楚银子花到何处去了。此事若想办成,必先经由西府,再由殿前司拍板。最先经手的人是检详官。检详官接了你的银子和文书,向上运作,经签书院事,再到枢密副使。若是枢密副使点了头,这事十有八九便成了。殿前司作为用人部门,唤你面试几个问题,走个形式,你就回家等着点卯吧。”
杨志听罢,沉吟几秒,道:“小弟今日只带这么多银钱,劳烦张兄先用着。若日后不够,小弟随时来送。”
张制使接过银子,道:“既如此,贤弟先写个文书,尽量撇清自己的责任,我帮你呈给检详官。笔墨纸砚我这里都有,你就在我这里写,写完了你便先回去。三日后我给你消息。”
杨志在客栈苦等了三天,张制使那边杳无音信,心急之下,又将了二百两银子去寻张制使。待杨志禀明来意后,张制使捋着山羊胡,道:“贤弟,你的状子我第二天就呈上去了,检详官已经看了,正准备报给签书院事。不过,上次我也旁敲侧击点拨了你,只有二百两银子,恐怕事情办不了那么快。”
杨志立时将出二百两银子,道:“有劳张兄了!”
张制使接过银子,道:“你的诚意大家都会看见的,四日后再来找我。”
杨志又在客栈等了四天,仍然消息全无。杨志心急如焚,第五天五更时分,杨志便起身出门,又带了二百两银子,径自去寻张制使。张制使还在做梦,被杨志这么一顿砸门,忙穿上衣服,起身开门。杨志也不进门,开门见山道:“张制使,我的亲哥哥,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张制使打了个呵欠,安抚道:“贤弟,事情很是顺利。据愚兄所知,昨日签书院事已将文书呈给枢密副使了。”
杨志忙问:“那枢密副使处还需打点吗?”
张制使挠挠头,道:“这个我还真不好说。我和枢密副使素无往来,只能托那位签书院事帮着美言几句。”
杨志道:“小弟这次又带了二百两银子,望制使能帮小弟层层递呈枢密副使,就当是小弟孝敬他老人家的。”
张制使道:“你有这心,枢密副使绝对不会难为你的,放心去吧。”
又过了两天,杨志出门闲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张制使家靠拢。恰逢张制使画酉回来,见到杨志,主动招呼道:“杨贤弟,好消息,你的文书已经排上号了,估计今天就能批了!”看来这排号是从古至今留下来的习俗。
杨志心头一喜,问道:“那敢问制使,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批到我?”
张制使道:“一般而言,不会太快。你如果愿意多打点打点,说不定能加速。”
杨志牙一咬、心一横,道:“制使,小弟身上的钱真的不多了。待小弟回到客栈,把所有的值钱物品都当了,换得银钱,送与制使,还望制使再帮小弟打点则个。”
张制使道:“如此最好。眼下已是最后一关,只要枢密副使点了头、批了字,你我就又是同僚了。”
杨志拱手谢过,忙活一气后,回客栈继续等信。这时节的杨志,已不像初来汴梁时那么阔绰宽裕,已然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就连早晚伺候茶水的店小二,也渐渐不那么殷勤了。
又过了数日,张制使主动至客栈寻杨志,道:“贤弟,大好消息!殿前司今日唤你前去,面见都太尉高俅。”这相当于公司选拔人才的终面,而那文书便是简历。
杨志一听大喜,拜谢张制使后,寻思道:“高太尉这个关节我没有使钱打点,此去凶吉未知。不过一则我已身无分文,二则高俅官居高位,想也不差我这几百两银子。”遂收拾利落,到殿前司去了。至于住宿的房钱,杨志一直没交,因为一直没有退房。这大半个月的房钱,外加酒水饭菜,少说也有几十两。杨志若不能官复原职,这笔钱恐也还不上了。不过,他自己并未考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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