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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茸一架自成林

2023-04-09 20:15 作者:苏州园林研究所  | 我要投稿



很多人在拙政园里走着走着,会不禁感慨,这分明是文徵明未画在纸上的画。事实上,作为园主王献臣的好友、拙政园的常客及一位出色的文人画家,文徵明有一种理所当然,为这一座园林留下水墨,一而再地。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的文徵明《拙政园图册》,是一份源自明代的风雅,对于已然成为一座名园的拙政园来说,更是一种锦上添花。有一些风景依稀还是画里的模样,却在五百多年光阴的雕琢下,越发精致、典雅,如小飞虹、待霜亭、嘉实亭;还有一些风景,适合置身期间,流连遥想,如若墅堂、梦隐楼、听松风处。

五百多年前的明正德初年,御史王献臣官场失意回到家乡苏州。失意有时是很诗意的。机缘巧合,他买了一块土地,也想建一座园子。明代的苏州造园风气日盛,造园易,出类拔萃难,王献臣有点跃跃欲试,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有点着急,他想再等等。

@细草穿沙

后来他邀请吴地文人雅士,包括文徵明等人为他出谋划策。那一年文徵明还不到四十,却已接过老师沈周的衣钵,成了吴门画派的领袖。正值盛年的文徵明想要施展与创新,当听到王献臣的建议,自是成竹在胸。文徵明的到来,让明代的苏州园林意气风发。

园林与书画,本就水乳交融。一次游园毕,文徵明的兴致又来了,浓淡涂抹了几笔,然后悠悠然落款,盖了一方印章。落款和印章,通常是一幅画的结尾,翠墨朱红,相映成趣;落款和印章,又可以是另一种开始,从此一幅画有了身份与归属,有了被铭记与流传的一种可能。拙政园里有一架紫藤,为文徵明亲手种植,雅称文藤,恰好似文徵明未画在纸上的画里面的落款与印章。 

@细草穿沙

一架近五百年的紫藤,其实放在哪里都是风景。只是若要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能长成亭亭如盖,得择一佳处。紫藤属于偏小家碧玉型,不适合野蛮生长,需要基于审美情趣的打理,庭院似乎是最好的归处,而园林有着最美的庭院。园林的主体是建筑与山水,草木是点缀。从蔓发,盛放,到败落,草木的美在于自然,在于生机,在于光阴的跃动。有了这样的点缀,园林才有了“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的意境。草木的妙处在于借,借来十二时辰,借来四季,也借着连上了五百年前的那一头,刚好是一位衣袂翩翩的文人,刚好还诗文书画俱佳。

@半缘君Yuan


文壁,字徵明,号衡山居士,明代画家、书法家、文学家,籍贯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在画史上,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明四家”,又称“吴门四家”;在诗文上,又与祝允明、唐寅、徐帧卿并称“吴中四才子”。

文徵明的朋友圈聚会,少不了吟咏诗文、品评文章、切磋书画。这样的聚会,称之雅集。历史上最著名的是流觞曲水的兰亭雅集,“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一篇《兰亭集序》既是天下行书第一,也是一种可以神往的魏晋风流。从此雅集这样一种文人聚会形式,被积极效仿,在历代都为雅事。

△文徵明 西园雅集图 局部

明代的雅集,最盛还是在江南。典型的是沈周和文徵明,一前一后,两位风雅盟主,引领吴中风雅数十年。沈周是吴门画派的开山鼻祖,为人生性淡泊,布衣蔬食,优游林泉,被赞曰“胸藏丘壑,笔吐云烟,修眉碧眼,俨若神仙”。“吴趣”一词很好诠释了明代文人雅士的“小资”生活,不止在诗文书画,还有赏古玩物、花木水石、蔬果香茗等。可以说“吴趣”是雅集的一个“明代”版本,而沈周是这一风尚的创始者。

风雅传到了文徵明,他把目光投向了园林。文徵明的到来,让文人与园林有了更紧密的联系,也拓展了园林这一艺术形式的审美情趣。一纸请柬放到了文徵明的案头,大意是游园的邀请函。落款人是敬止,正是王献臣的字。这样一封封的请柬,开启了拙政园雅集的序幕。

△文徵明 西园雅集图 局部


据著名学者周道振先生的著作《文徵明传》记载,文徵明与拙政园的故事主要可分为两个阶段,正德初年营建园林时,及二十多年后的嘉靖年间,中间是漫漫的乡试不第,及短暂的三年翰林生涯。经此,文徵明有了成熟后的一种看淡,任翰林院待招期间多次请求致仕,三年后期满,未主动续官。

嘉靖五年(1526年),时年五十七岁,文徵明致仕获准,离京返吴。大运河自北向南,逶迤而来,载着归乡的游子,还有满满释放的诗情。约半年的舟程,每到一地都有友人设宴,赋诗,又复和,还有陆续缓到的来自都中友人的牵挂。归家后作《还家志喜》,喜悦之情还是溢了出来。

绿树成阴径有苔,园庐无恙客归来。

清朝自是容疏懒,明主何尝弃不才。

林壑岂无投老地,烟霞常护读书台。

石湖东畔横塘路,多少山花待我开。

△沈周 京江送远图 局部

嘉靖七年(1528年),文徵明五十九岁,为王献臣画《拙政园图》;嘉靖十一年(1532年),植下文藤,一份草木的纪念,以见证与王献臣的友谊;次年,用他最擅长的小楷撰写了《王氏拙政园记》,并绘制园内三十一处园景,辅以诗文介绍。

△文徵明 拙政园·小沧浪


蒙茸一架自成林,说的是紫藤,更是对文藤最恰当不过的描述。这一句诗也被雕刻在细料方砖上,涂以绿漆,嵌在拙政园外的粉墙上。园林是含蓄及低调的,一般都是深深院。可没办法,一架明代的紫藤,藏不住了,枝桠攀缘生长,已经从院子里溢出来了。到了春日,墙头一丛丛新绿间,泛出紫色的烟霞来,如瀑如泻。配合着粉墙上的诗,亦是一幅小巧别致寓自然与人文于其中的园林小品,吸引着园外的行人纷纷驻足,花叶沾衣,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参观文藤,得先排队从西边的苏州博物馆新馆进入,穿过博物馆来到东侧的忠王府。忠王府,是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王府。文藤所处的院子在忠王府的东侧,主室名卧虬堂,内侧连着一座雅致的室内古戏台,前面一处小小的庭院,便是文徵明紫藤园。“卧虬堂”三字出自唐寅,可以想见当年园主喜交吴中才子,不仅有文徵明、唐寅,应该还有祝允明等。卧虬既指藤蔓虬曲似龙,又有遁世隐逸之意。明代的他们在拙政园里谈笑风生,是我们惦记一座园林的又一个理由。

@火之星2100

庭院里藤架已经搭好,只要给予时日,慢慢抽枝散叶,终会一架成林。园林也期待岁月静好,不曾想王献臣的儿子一夜豪赌把园子输掉了,园子改姓了。园林漫长历史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园主的更替,更替意味着历史,类似于植物的年轮,又宽了一圈;更替也带来改变,带来加减乘除,也改变了文藤的归属。时间来到清末,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进驻苏州,新的园主要来了,忠王李秀成以拙政园周边宅院合建忠王府。建国后,包含卧虬堂等建筑的忠王府作为重要的太平天国历史遗存,独立于拙政园,单独修缮维护。1960年,忠王府改为苏州博物馆馆址。2002年,在忠王府西侧地块营建苏州博物馆新馆。

在历史的更替中,铭记与流传悄悄开始了。光绪二十年(1894)园主张履谦获得文徵明《王氏拙政园记》石刻碑拓,又得文徵明、沈周遗象,摹勒上石,建“拜文揖沈之斋”。光绪三十年(1904)江苏巡抚端方在卧虬堂的庭院内,立一圭形石碑,亲书“文衡山先生手植藤”。张履谦与端方,一个商业巨子,一个封疆大吏,一颗隐逸的文化种子在江南温山软水氛围下释放出来,就此与一座园林结缘,有了一种文化上的惺惺相惜。

@双子阳光的豆豆

21世纪初早已定居美国的贝聿铭欣然接受家乡的邀请,开始着手苏州博物馆新馆设计。每次回苏州他都要去忠王府及拙政园走走,他看中了这一架紫藤,一个心领神会,后来的苏博新馆也有了一座紫藤园,嫁接了文藤的一些枝桠,算是另一种延续吧。每年紫藤花开结果,苏州博物馆会特意收集文藤种子,做成精巧的文创产品,被有缘的游客带回天南海北。还可以种在泥土里,时不时浇点水,照样会生根发芽,装点你家的阳台或院子。这是一份很苏州的礼物。

@苏州陈杰—POTATO

有了这样的铭记与流传,一株植物,一座园林,乃至一座城市,开始有了触感及体温,有了绵长的质感,有了内在的文化张力,也便多了一份自信与从容。所以很多人也会说,文藤的“文”还是文化的“文”,它是一座城市生生不息的文化脉搏。

五百年文化浸润,勃勃生机而蔚为壮观,是见证者,是传播者,亦是江南美学典范。诚如《国家宝藏》栏目中点评这株紫藤:“某种程度上说它代表了苏州园林,解释了江南何以称为江南,创造出了关于江南、关于东方美的典范图景。”


作者 |「周龙兴」

首圖 |「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封图 |「火之星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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