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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黎明』文画联动——第13朵花:槲寄生

2023-03-18 00:06 作者:山师集英动漫社  | 我要投稿

原创bg向

中药店药师(纪柳)&花店老板(常冬)

非常规爱情

时间线设定于未来,具体操作可参考《刀剑神域》《头号玩家》

致白情致集英

花语:作为我一生所依,愿四季常青的春意永远陪伴你。

“一切到目前为止,你我都别无他选。”

*第十三朵花:槲寄生

*作者:苏杭山



01.

“欢迎光临,四季花店。”

纪柳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清冷的男音紧随在风铃与玻璃相碰的叮当声后钻入纪柳的耳蜗。纪柳从围膊中探出了头,深棕色的眼睛将算不上大的花店上下打量了一圈,随后精准地落到了站在柜台后包裹花来的男子,慢慢地自个儿也挪到了柜台前。男子大抵是这花店的老板,来了客人也不起身迎接,毫无起伏的一句欢迎的话语配着现在这两耳不闻窗外争的状态,像是在暗示来者“爱买不买,好走不送”,但凡是头一遭来的客人,脾气略微带点爆,都要骂骂咧咧摔门离去,留下风铃与玻璃门猛烈撞击后的回响与刚回过神的老板。

纪柳并不着急,她就撑着头站在柜台前瞧着老板将还带着水珠的玫瑰一朵一朵扎成花束,最后,老板将一株嫩绿的、结着白果的槲寄生衬在了玫瑰的后面——这家店常会在一些用于告白的花束里加上一株槲寄生,纪柳曾经问过理由,老板告诉她,没有哪一对相爱的人会不渴望亲吻,槲寄生也算是他的祝愿。

“而且,槲寄生在我这里是特别的存在。”老板给她打了个哑谜,留下了悬念没有再做解释。纪柳也没追问,她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好奇心有,没那么重,不想说她不强求,也没必要惹人嫌。作为一个中药铺子的药师,纪柳对于槲寄生的记忆主要停留在药用方面:祛风湿、补肝肾、强筋骨、安胎元。这些她不敢和老板细说,老板爱花,而她天天把人家的宝贝花扔到小药炉子里熬成黑不溜秋的模样。

想到这纪柳不禁笑出了声,老板也打包好了花束,抬头便是纪柳笑眯眯的眼睛。

“常冬。”纪柳抬高声音唤着老板的名字。

“在,你来了。”常冬嘴角微微上扬,清瘦的面庞与声音一般带着一种清冷的疏离感,只能说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是妙,常冬长冬,常在长冬,整个人真就如大雪连绵,白皑皑一片满山坡,落得行人多白头。可这人一笑,你又觉得虽雪落满山,但山后朝阳初升,哪怕顶着风雪也能感受到暖意,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于是纪柳就多瞧了两眼。

常冬没回避。

于是纪柳红着脸别开了头。

“今天药有好好喝,感觉比以往甜了些,最近听觉似乎也灵敏了一点,风铃声清脆了许多。想好今天带点什么花回家了吗?”常冬咳了两声,声音要比刚刚要急促了一些,纪柳脑海里的那场雪跟着小了几分。

常冬这人只是看着有些冷淡的。纪柳在心里悄咪咪道,她身边的人与常冬都不算熟悉,提起只是知道是隔壁花店的老板,话少,还不爱理人,但纪柳知道,常冬并不是这样的,不理人其实是因为耳朵染过病,听力要比一般人弱一些,常人说话的音量落在他的耳里和蚊呐差不多,需要人抬高点音量,才能听得清。但常冬是有一点怕生在的,她第一次来到这家花店的时候,常冬与她说话时因着紧张还带了点结巴,与通身的气质一点也不相称。

是可爱的。

纪柳呼了口气,觉得脸上的红晕退却了几分后又看向了常冬。

“我在里面加了些甜叶菊,有效果就好,我这样说话能听清吗?”纪柳将抬高的声音略微压了压,看向常冬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的期待。

常冬歪着头看着纪柳没有说话。

纪柳挺直的背一瞬间垮了下来,可惜的是没有椅子能让她靠一靠,只能把力压在前台的胳膊上。在意料之中,但要说不失望也假,总归是希望常冬的听力能好一点是一点,能好得快一点是一点,中医是不求速度的,求病除,但她真的太想带常冬去各种地方、去见不同的人,她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喜欢常冬。纪柳说不清这是种怎样的心态,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对常冬是喜欢的,她希望常冬可以过得更好。

慢慢来吧,不急的,她有时间,常冬也有,他们还年轻着呢。想着,纪柳恢复了精气神儿,抬头看向常冬时,便发现那人正在憋着笑,瞬间纪柳就明白了这人合着在逗她玩儿,拍着桌子控诉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常冬连忙举起双手表示错了,脸上的笑却更放肆了些。

“真的能听到?我今天想要些素一点,但又带点颜色的。”纪柳尝试用刚刚的音量询问道。

“素一点还要带点颜色吗,我去瞧瞧。”常冬从前台走出,往花架走去。

“真的听得到啊!太好了,明儿我就去和老师傅说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顺便看看药什么的需不需要改改,不过照我说,你还是应该去铺子里瞧瞧,让老师傅给你把把脉,药效一定会好许多……”纪柳跟着常冬走到花架面前,一高兴,话不自觉的就密了起来,也没注意到常冬挑花的手顿了顿。

“还是,不了吧。”常冬将手落在了一株开得甚好的蓝色绣球上。

“啊?”

“不太习惯,见人。”常冬抱起那株蓝绣球,“这株怎么样?开得很好。”

纪柳眨了眨眼,看了看常冬又瞧了瞧他手中的蓝绣球,她记得常冬和她聊过一点他的过去,小时候便因为听力不好被欺负过,后来便不太爱与人见面,自个儿与常冬熟起来也是一个有些漫长的过程,就像是头一次见面她瞧见常冬时,常冬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丝迷茫又有着好奇,像是看什么稀奇物种,后来她才知道她是常冬花店的第一位客人,在此之前,常冬是不怎么出门的,很少近距离地接触到什么人。纪柳当时听着是有点心疼的,想要安慰却又找不到落脚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却发现自个儿的脑子空空,过去的时光竟然似雪泥鸿爪,只有一个大概的痕迹。

慢慢来,不能急,纪柳告诉自个儿,总归是有时间的,事情要一点一点、一件一件地做。

纪柳伸手想要从常冬手里接过花,指腹却触到了常冬微凉的手背。

“怎么,这是要连盆也搬回家吗?”常冬笑了笑,任由纪柳触碰后又弹开。

纪柳耸了耸肩,打趣道常老板太小气,拿个盆走就心疼了。

“倒不是心疼,”常冬剪下了那株绣球,挑了张白色的包装纸与同色的细纱,慢悠悠地往柜台走。“连着土太沉了,而且绣球也不算好养,还是我养好了,你纯欣赏就好,没必要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纪柳接过包好的绣球,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槲寄生。

纪柳在想,哪天她是不是也可以从常冬手里接过一捧槲寄生,那时的她是否会抱住常冬,给他一个被槲寄生见证的吻。常冬曾经说过,槲寄生四季常青,会开淡黄色的花,会结白色的、红色的果,那果实意味着幸福。对于常冬来说,槲寄生应该是比玫瑰还要真情的存在,他将最真的感情放在的浓烈的玫瑰身后,甘做点缀。

纪柳突然就想要一束单纯的槲寄生花束。

但她开不了口。

“蓝绣球,有什么寓意吗?”纪柳看向常冬。

常冬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似乎是圆满与希望,好像还有浪漫和幸福,你也对花语感兴趣了?”

“那倒不是,”纪柳笑着,闻了闻手中的绣球花,“只是想考考常老板。”

“被你考到我就可以关门了,不过,给你挑花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常冬瞧了一眼纪柳,“只是觉得,和你今天的裙子很配。”

纪柳低头,看着自个儿奶蓝色的连衣裙。

“有心了。”纪柳看了眼时钟,“不早了,我先回了。”

“嗯。”

“常冬,”纪柳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唤了声常冬的名字。

“在。”常冬侧着头看着纪柳。

我爱你。纪柳小声的,用着只有怀里的绣球花才能听到的声音,直白的、如槲寄生般表达着爱意。

“什么?”

“我说,我走了!”纪柳朝常冬挥了挥手,打开的玻璃门与风铃一起叮当作响,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等一等,等春天正儿八经的到来,等她一个畏寒的人可以摘下围脖,等柳叶发出嫩绿的芽,她便折一枝送给常冬,换他那株槲寄生。

寄柳慰长冬,风雪散,成眷属。


02

时间这种东西经不住细数,弹指间便发现那些还历历在目事情已经离自己很远了。柳枝悄无声息地便生了绿芽,纪柳想着找时间便去折一枝,送给常冬。

纪柳所在的这座城市并不算太繁华,生活的节奏称得上一句“四平八稳”,她与她身边的人不能说过着两点一线的日子,但细细想来确实有些枯燥。纪柳算是一个有些恋旧的人,守着中药铺子一点也没有再往外走一走的想法,但她喜欢多见见人,中药铺子常见到陌生人,有许多会选择暂居于此,但总不长留。这座城市似乎留不住人,来往的人潮匆匆,只有他们这些原住民悠哉地过着日子,与那些暂居者泾渭分明。

也有外来人最后选择长居于此,可是不知为何纪柳与他们都不熟悉,也没有谁搬到了纪柳附近居住。来药铺的人也怪怪的,许多都不愿让老师傅把把脉,只是报了药名,向纪柳问了煎好的时间,便转身离去。甚至有人听完要三四个时辰后便皱起了眉,问纪柳能不能购买加速包,纪柳一头雾水,只能耐着性子告诉来者,若是着急她可以让他插个队,先帮忙煎出一小部分应急。

纪柳本就是一个温暾的人,较慢的生活节奏其实是适合她的,可她总觉得这个城市太慢了一点,她甚至回忆不起这座城市这几年有过什么变化,除了常冬,她的生活平淡到可以说毫无波澜,除了常冬,她也未曾再认识到其他什么新的朋友。纪柳曾问过常冬,为什么这座城市可以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但又如暖阳让人只想惬意地睡上一觉。常冬歪着头瞧着她,神情里透露着不解与迷茫,再仔细瞧还带着点惊讶的意思。过了良久,常冬告诉她,他不知道。想来也是,一个不怎么出门的人也很难了解到这个城市。

二十多将要奔三的年纪,纪柳从未走出过这座城市,但自己以前貌似也没有过走出去这座城市的想法,自个儿像是有什么使命一般,一定要守在这座城里,可思索了半天自己也就是中药铺子里一个配药的小药师,没了她这座城市依旧还会慢慢行进,也许找时间可以出去走走,最好是可以与常冬一起。

“常冬。”纪柳走进花店的时候常冬正坐在柜台、手边是一把郁郁青青的槲寄生。常冬说,西方圣诞节时,常会用槲寄生编环花环挂在墙头,在英国人眼里槲寄生有着特殊的魔力,没有槲寄生便不会拥有幸福。当然,槲寄生离不开亲吻,爱神弗佳丽将吻赐予槲寄生下的每一人,眼泪化解仇恨、死亡而后新生。常冬还说,这里不常见有槲寄生生长的树,爱神的吻只能由爱人代为转达。

“槲寄生见证下的亲吻是由爱神认可的爱情,是被神所祝福的。”

纪柳对常冬所说的神话并不了解,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感情需要被神认可、被神祝福。这明明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容不第三者的参与,即使是神。

“所以,你希望你的爱情会被神祝福吗?”纪柳开口看向常冬,骨节分明的手修长且细腻,想来这双手除了伺候花也没做过什么别的活计。纪柳伸手想要拿过一枝槲寄生瞧瞧,指尖刚要碰到,便突得被常冬握住了手。

“别碰!”常冬的声音少有会起得这么高,纪柳听起来还带着些恼。纪柳一时间有些懵,被捉住的指尖由白转红,试图缩回却发现常冬是用了几分力的,纪柳一时不知道自己指尖的红是因为羞的还是那人太用力,导致指尖的红细胞淤积。但这都不重要,纪柳没法集中注意力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常冬甚至不愿意我去碰一下槲寄生。短短一句话在纪柳的大脑生根发芽,犹如癌细胞般侵占、异变着神经的每一末梢。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哪怕你明知它错误、荒谬,你也只能任由它阴魂不散地霸占着你的思维,你越想清除,它就越深刻,甚至搭房筑巢。槲寄生对常冬是特别的,他会送买花人槲寄生,却不愿让自己碰一下。纪柳不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可这件事她没法在此时此刻说服自己。她应该是委屈的、想哭的,她觉得她的眼角应该已经红了,她应该是要哭的,可是她哭不出来,就像是没有泪腺一样,一滴也挤不出。纪柳放弃抽回自个儿的手,只是直直地盯着常冬。

她希望常冬可以给予她一个无论好与坏的回应。

常冬先松开了手,对于纪柳的目光他是回避了的。他收回的手有些无措,拢了拢面前的槲寄生,挠了挠头,往衣服上蹭了蹭,举起又放下,最后,常冬将目光低垂,抿着的唇角不带笑意,明明就站在柜台后面,纪柳想起了刚认识常冬的时候,那时的常冬真真就一年四季都生活在冬天的感觉,眼神总是低着的,大雪天的人便像他那般低着眼走路,眼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久了便会雪盲,即使抬了眼,那双眼睛依旧是低垂的。纪柳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瞧着常冬这番模样,她抑制不住地想要亲一亲他。

她想吻掉他眼间的雪,带他走去春天。

纪柳踮着脚尖,双手撑在柜台上,腰身向前探去。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柔软的唇已经离开了常冬的下颚。纪柳有些不太清楚刚刚自个儿到底干了什么,一瞬间脑海海啸翻涌,一片空白,只觉得整张脸都烧得慌,唇周似乎有一点点地起皮,忍不住地想要抿一抿。

应该是难过的、悲伤的、痛苦的,而不是此般,不计后果、不顾一切,亲吻他。

纪柳没敢抬头,她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心慌,她想她心脏应该跳得很快,她感知不到,她只觉得晕,面前的常冬已经看不清表情,似乎渐渐有了重影,她似乎听见了常冬在叫她,她尝试抬起手,整个身子若如多米诺被按下第一块,向后倒去的那一刻,常冬向她伸出了手。

纪柳做了一个梦,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做梦。梦里她听见常冬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让她坚持住。常冬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名词,什么补丁、执行错误乱七八糟的。她在梦里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数据库,一串串代码从她的体内流过,她不断地被拆解成一个个字母符号,又不断地被重组,她像一台零件出了问题的精密仪器,原本完美咬合的齿轮不断松动,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她开始分崩离析,内部零件开始不停地被置换,直到可以再一次重新运作。

梦里她似乎还听见了争吵声,有一个声音来自常冬,另一个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是谁。她听不清具体,只是常冬的声音似乎带了点哑,本就不善言辞的人被逼得有些急了,说出来的话带了点结巴。她觉得常冬有些难过,可她不知道他在难过些什么,她应该坐起身子,安慰安慰他,毕竟除了自个儿,没有人会去安慰常冬了。人总归不能一直都只是一个人,那样的生活太累了,她想陪陪常冬。

于是,纪柳睁开了眼睛,一睁眼,便满眼都是常冬。

“常冬……”纪柳尝试开口,声音却提不上,常冬握着她的手低着头,似是没有听见。纪柳试着动了动被常冬握住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常冬握得有些木了,好在还能动,在她手指颤动的瞬间,常冬抬起了头。

“纪柳……”常冬的声音和梦中的一般喑哑,像是哭过,纪柳不确定,她还想说些什么,没来得及,便被常冬一把抱在了怀里。纪柳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常冬的温度——并不冷冽,是与他气质不相符合的温暖,是细雪融成汩汩溪水后,春风又绿江南岸的那种温暖,纪柳忍不住闭上了眼,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春风。

“纪柳,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就好了,等等我……”常冬抱住她的力气又加了几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

等什么呢?等嫩绿的柳叶垂落到清澈的湖,还是等槲寄生结满不知名的树?纪柳不知道常冬让她等什么,她只知道,她在常冬怀里,此时的常冬捧住了她的面颊,他们不远处的柜台摆满了槲寄生。

他们正在槲寄生的见证下接吻。


03

中药铺子给人的感觉和医院是不一样的,医院自身带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消毒水的味道直抵脑门,地板缝里都透着冰冰凉凉的冷。中药铺子会热闹一些,问诊的、抓药的、催药的,来来往往的人声混在一起,草药也混在一起,咕噜咕噜成了的蒸汽,弥漫出独有的、混杂的苦咧气息,充斥着整个铺子。纪柳在这个铺子里待了许多年,突然就觉得,这个铺子是有所谓的人烟味儿的,即使人们匆匆又匆匆,可不绝于耳的人声让纪柳忍不住嘴角上扬。

日子一天天过得极其安稳,她与常冬也算是确定了关系,只是常冬依旧不乐意出门,纪柳倒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急,可她最近的情绪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的平稳,对于常冬的退避会禁不住皱眉,许多在以往稀松平常的事,如今在纪柳看来,都有了另一番滋味。

一切都在向好向上的发展,生活平静到没有波澜,而如镜般的湖面只需要一粒石子就会变得破碎,在这平常的生活中,纪柳隐约看到了蕴藏在湖底,那呼之欲出的巍峨冰山。

纪柳在中药铺子里主要的工作就是帮忙抓药和熬药。熬药对于纪柳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五花八门的草药扔进澄清的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渐渐融为一体、不分你我。按理说,没人抓药的时候,纪柳便会守着她的小药炉子,可今天不知怎么,小药炉子不见了。纪柳坐在药铺里,一瞬间慌了神,她就呆坐那里,来了人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待——她熬不了药,抓了药也没法熬。纪柳想过去再找一个药炉子,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她找遍了中药铺子,都没有药炉子。纪柳问了铺子里的老师傅,老师傅听了一脸迷茫,纪柳只觉得自个儿有点崩溃,没了药炉子她的世界似乎停滞了,她有些不知道自个儿还能干点什么。来的客人她只能说抱歉没有炉子熬不了药,客人们多是顿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再和她讲上一两遍自己要煎的药,自个儿的话像是耳旁风一样。多次询问无果,客人们嘟嘟囔囔着什么“bug”“崩了”“补偿”,纪柳听得迷迷糊糊。

不熬药的日子自个儿都在做些什么?

纪柳很恐怖地发现,她似乎没有一天不在熬药,每天都是抓药、熬药、见常冬……纪柳猛地发现,她少有的清晰的记忆都是在见到常冬之后。正如常冬与她讲着过去的故事时,她想不起她的曾经,她笑着和常冬说,她是一个被过去抛弃的人,与常冬那鲜明的过去相比,她的过去好似一张白纸。

如果不抓药、不熬药,她这一天应该做点什么?

纪柳想着,没有理会还在那里顽强和她要着药的顾客,径直走出了药铺子。

怎样的生活才会像是铺设好的火车轨道,日复一日来往于同一条线路,看着同样的风景?怎样的生活才会像设定好般的无风无雨也无晴,波澜不惊到将一天翻来覆去?怎样的生活才会点线到失去一个不起眼的药罐,便会停滞不前让人措手不及?怎样的生活才会……让人根本记不住自己还有曾经?

纪柳觉得,她作为一个“人”似乎太单薄了。

她走到了坐落到湖边的餐馆,餐馆的老板是一个长相很敦厚的大叔,大叔话不多,唯一能打开话匣子的只有讲到这家餐馆的发展史。每当有人问起,他总是一脸兴奋从餐馆的最初开始讲起,若仔细听,会发现他每一遍讲的都大同小异,连语调都相似。纪柳听着周遭好几个没怎么见过的人向老板询问着店史,不乏有不耐烦的插嘴打断了老板的话,老板倒也不生气,只是问问想吃什么,便去做饭去了。餐馆的客人瞧着纪柳的神色有些怪,疑惑不解的,他们好像是认识纪柳,纪柳被瞧着,有一种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纪柳像其他客人一样问着老板餐厅的历史,老板兴致勃勃地和她讲着,她就静静着听。这算不上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很平静,但又让人听着很有幸福感。

“那老板当初是为什么想要当厨师开饭馆啊?”纪柳随口问道。

出乎意料但又合理的,老板待在了那里,他看向纪柳的眼神有些空洞,一句平常到再也不能平常的问候,老板给不了她一句回应,甚至一句“不记得了”都说不出口。老板呆愣在原地,过了会儿,瞳中又有了光,他笑着问纪柳,要吃些什么。

纪柳摇了摇头,朝着后厨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拿走了餐馆老板的铲子。

“老板,来一份烩三鲜!”

“老板老板,我的鱼什么时候好啊!”

“老板人呢?”

“老板!”

……呼唤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老板未像从前一样,笑眯眯地走出来。老板呆立在没有铲子的炒锅前,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什么。纪柳瞧着没说话,离开了餐馆。

美发店的剪刀、裁缝店的卷尺、干洗店的熨斗、诊所的听诊器……纪柳麻木地拿走了这些不起眼但却渗入这些人日常的东西,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如餐馆老板一样停滞了,这座本处于停滞的城市,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声音都来自她从未见过的人,她听着他们的疑惑、暴躁,看着他们离去又回来。她看着这座城市湛蓝的穹顶,她有些无力。

真相渐渐迫近,纪柳迟疑了。

她将从理发店拿来的剪刀放进了兜里,推开了花店的门。

风铃与玻璃相碰的叮当声钻入纪柳的耳蜗,欢迎声并没有如约而至。常冬是在店里的,只是不在柜台,在纪柳眼中,常冬正修剪着一盆又一盆的花卉,凑近点眉头正紧蹙着。

“纪柳,你来了,你等一下……”

纪柳看着认真修剪花草的常冬,没有说话,伸出手捉住了常冬的手腕,在常冬不解的目光下,拿走了常冬手里的剪刀。

“纪柳?”常冬似乎对纪柳的行为有一些不解,他看着纪柳,纪柳也看着他,谁也没说话,但常冬是有些着急的,他没去问纪柳怎么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新的剪刀,继续修剪着花枝。

常冬是不同的。

和她不一样的不同。

纪柳感觉腿脚有一些的软,自个儿有些撑不住自个儿的身子。她觉得她的身体里被注满了铅,骨头是酥的,根本带不动这注了铅的皮肉。她应该早早意识到,常冬是有过去的人,他能与她分享他曾经历过得好与坏,他会说出一些她未曾听过的绝妙话语,他会在失去一把剪刀后,找到第二把剪刀。

纪柳吸了吸鼻子,她现在很想向着常冬大吼大叫——情感上她应该如此,可是她只是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抹了抹流不出眼泪,但生疼的眼角。

“常冬……”她少有的、不带笑意地、有些喑哑地叫着这个名字,在名字的主人回过头看她时,她将两把剪刀放在了就近的、显眼的架子上。

她没有抬眼,她知道常冬愣在了那里。

“常冬,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04.

《四季》是一款非竞技的慢节奏游戏,主打对不同设定生活的体验,包括真实存在过的历史时期还有仅出现在人类想象中的虚构世界。人们可以通过脑机接入游戏,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世界,创建的角色则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捏造,也支持自身数据的直接导入,如果需要,甚至可以购买设备,可以让玩家达到游戏与现实通感,身临其境体会游戏。

《四季》在内测期间便迎来了大量的关注,公测一经上线便是大卖,很难想象的是《四季》的主创人员在此之前并没有其他研发游戏的经验,《四季》是他们的处女作,但这份处女作,让《四季》背后的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常冬是《四季》的主要研发者,现在也在负责着《四季》的主要维护。《四季》并不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前身的运行代码出自他父亲之手。他和纪柳所说的过去的事情都是真的——花店老板这个角色身份也是他本身数据的直接导入,小时候他就因为听力的原因备受排挤,不愿意出门、不愿意接触人,就缩在自己的卧室,看书、打游戏、养花。他的父亲为他写了一个简易版的《四季》。那个版本的《四季》不如现在的这个那么精致,只是导入了一些场景,让他能够足不出户体验外面的世界。当时《四季》里的NPC只有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会在他旁边陪着他,女孩会一些简单的对话,而且女孩被他父亲导入了许多知识,常冬不管问什么,她几乎都知道。但是ai是没有情感的,在常冬和那个女孩说“我喜欢你,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后,女孩没有给出回应,她依旧甜甜地笑着,软糯糯地、抬高了声音地叫着他“常冬”。

他问过父亲,陪他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不陪他的时候女孩都在干什么、他很喜欢女孩、女孩会不会也喜欢他。父亲当时愣了愣,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后来过了几年,父亲便因病离世了。父亲离世是在冬天——他出生也是在冬天,只是母亲说他出生的那个冬天阳光明媚,而父亲走的冬天大雪连绵了三日。离世前父亲将简易版的《四季》数据交给了他,告诉他女孩是因为他而诞生,名字也应该留给他。他与父亲太像了——不论长相还是爱好,以至于母亲现在看着他总是禁不住泪眼婆娑。

父亲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编程,另一个便是养花,就像父亲自个儿说的,他是敲代码里花养得最好的那一个,也注定他是一群码农里最懂浪漫的人。父亲给母亲送花从来没重复过,他知晓每一束花背后的含义,总能把母亲哄得咯咯笑。母亲说,父亲告白的时候,捧了一大捧槲寄生,绿不拉几的搞得她迷迷瞪瞪的。后来父亲告诉她,槲寄生代表了亲吻,是幸福、是浪漫,他只是想借着槲寄生的名义,向他的爱人索吻。没有哪一对爱人会拒绝亲吻,直至父亲去世前,家里都会挂着槲寄生的花环,他们吵架吵得凶了,就会站在槲寄生下,然后接吻,然后和好如初。父亲走得突然,诊断结果说是过劳,常冬知道,父亲余暇的时间都在捣鼓那个给自个儿做的程序。

常冬是有愧疚的,所以他颤抖着手将存有数据的硬盘扔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父亲后好留下的花花草草便是他在打理。母亲要比以前寡言很多,常常瞧着挂在墙上的槲寄生就失了神,他一向少于言辞,家中便长期处在一种相顾无言的状态。他耐得住寂寞,可又时不时想起父亲,与母亲一样,常望着那槲寄生出神。他与母亲常常泡壶茶一坐一下午,只是坐着,喝着茶,看着墙上已经有些发枯的槲寄生。

常冬再一次启动那个程序,父亲已经走了两三年。他一登录,便听见那个软糯糯的声音抬高调子唤着他的名字。

“常冬……”

一声出来,常冬终是没忍住,过往的回忆如决堤的江水浩浩汤汤碾过他本就破碎的城墙。他是一个打扮华丽的国王,本如荷叶的长靴早就沾满了泥泞,王座下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在苦苦硬撑。女孩瞧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少有地凑上了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常冬不要难过……抱一抱难过就飞走啦!”

常冬抬头看向女孩,女孩的神情似乎要比以往灵动了许多,眸子里写了心疼与难过。常冬终于意识到父亲对这个专属于他的程序里付出了多大的心血,他感觉他嘴唇在颤抖着,声音哽在喉口。女孩似乎有了一丝情绪,可以理解人类的情感,他面前的女孩,再也不是简简单单的ai。

常冬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做到的,他尝试解析父亲留下的代码,数字、符号、字母的排列组合让人目眩,常冬研究着,也在与女孩不断地见面。他们会聊很多,女孩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接上他的话题,可是女孩在进步着,她似乎是可成长的,她对常冬关怀备至,渐渐理解着、包容着常冬的情绪。常冬看着女孩,只觉得四肢都是暖的,每一天都如春风拂面。

她是他的春天,是他万古长青的槲寄生。

若是故事就截止于此,也算是圆满,让这场常人不可理解的依赖与暗恋隐匿在无人觉察的暗流中。常冬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知道这个故事最后会是无疾而终,他唯一那点贪心,就是希望女孩能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他不断推演着程序,试图渐渐完善女孩,让她拥有所谓的人格,他甚至试图为她编造一个完整的过去,让她切切实实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常冬未曾想过,女孩会发现这件事情。是他的程序还不够精湛,又或许这最开始便是个错误,当常冬将槲寄生送给女孩后,女孩渐渐开始产生了疑问。女孩问常冬,她是谁。

常冬回答不上来。

她是谁?是父亲给予他最珍贵的礼物、唯一的遗物,是他黑白的童年里少有的色彩,是光、是风、是细雨、是挂在静谧湖水里那朦胧的月,是爱、是喜欢、是四季常青的春意、是常冬的一生所依。他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但是在真相与我爱你之间,常冬只想对她说“我爱你”。

程序的崩溃似乎是必然,当女孩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与常冬不同、意识到自己与常冬之间产生情感羁绊时,崩溃就已经注定。他向女孩讲述了槲寄生的故事,讲爱神弗佳丽将吻赐予槲寄生下的每一人,女孩欲言又止,最后他们找到了一株长有槲寄生的麻栎树,他们在槲寄生的见证下接吻。

后来,他们之间便没有了后来,故事的结局由不得他们抉择,常冬想过,也许他们的开始便是错误,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至少,她可以安安稳稳完成自己应有的使命,而不是在矛盾中走向崩溃。

常冬知道,那个吻是告别,常冬也知道,她欲言又止时想像以前一样告诉他,槲寄生也是杀死神子的利剑,是战争的开始。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他不先动情,故事的结局会是如何?

常冬开始发了疯般的学习、敲代码、写策划,他找到了父亲以往的公司,他拥有了自己的研发团队,于是,《四季》诞生了。

《四季》所沿用的是父亲最初的代码,女孩也在其中。他颤抖着手,为女孩撰写着人生梗概,尽可能避开了第一次他所犯下的错误。他为女孩编造了与其他NPC差不多的故事,在输出名字时,常冬一字一字敲得极其认真。

常冬为他的女孩起名为纪柳——纪柳寄柳,春来万物生,寄柳慰相思。作为我一生所依,愿四季常青的春意永远陪伴你,我的纪柳。

花店老板这个角色是常冬挑的,养得自然不是普通的花,每一枝花都算是一个补丁,他只是为这个游戏的维护选择了一个颇具浪漫的方式——出错了没关系,送你一束花,我们再接再厉。每一株花都有它的使命,槲寄生不同,槲寄生只对纪柳有效,但常冬希望永远也用不到。

他没有在纪柳的程序里编写花店相关的内容,他虽然有所期待,但他也有所害怕。常冬一直在关注着纪柳,他发觉纪柳与其他NPC的有所不同,他没有声张,默默任由纪柳成长。常冬是想要与纪柳重逢的——这场重逢应该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像是两个陌生的人相遇,擦肩而过也好、萍水相逢也罢、一见钟情也可,只要我们的重逢,纯粹、真挚,怎样都好。

故事的开始与过程都变得不同,但他与纪柳依旧选择了在槲寄生的见证下接吻,顺其自然的收因结果。常冬送给纪柳的每一枝花,都是他想让纪柳在他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他试图让纪柳的感情来得慢一些,常冬不想承认,《四季》依旧承受不住NPC产生自我意识。

“常冬,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是的,我知道,你是我的纪柳,是我本不应该触碰的,是爱、是喜欢、是四季常青的春意,我愿意化身为麻栎树的存在,是我这虚诞人生中唯一的真实。这是真相,但不是你想要的真相,所以我只会对你说我爱你。

当纪柳产生情感的那一刻,常冬便意识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为了纪柳晚一点因矛盾而崩溃,将自己的部分情感感知的数据写入了纪柳。他知道,这样的纪柳,早晚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虚假,早晚会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只能相遇、相爱、在槲寄生的见证下接吻。

常冬握紧了手中的槲寄生。

“纪柳……”常冬抱住纪柳,低下了头,含住了纪柳的唇珠。

细碎、温柔、爱意不再隐晦,长冬迎来了第一缕春光,积雪融成汩汩溪流,当第一缕春风划过湖畔时,细柳绽放出第一抹绿芽,垂落在湛蓝的湖面,漾起波光粼粼,人就这样溺死其中,甘之如饴。

“我爱你。”常冬将槲寄生插进了纪柳的身体。

槲寄生是他为纪柳准备的利剑,它会带走现在的纪柳,纪柳不必知道真相,不必为真相而痛苦,纪柳永远都是他所爱的那个纪柳,他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她最真挚的吻。常冬会去做爱神、去做麻栎树,去等待纪柳的新生。

纪柳就这样在常冬的怀里死去了。

《四季》里异常的NPC都在今日收到了属于自己的花束,游戏运转如常,一切恢复如初。

也许,所谓的故事从未发生过。

就像,纪柳从未来过。


00.

落日的余晖顺着街道的缝隙洒在玻璃门上,来人轻轻推门,风铃与玻璃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欢迎光临,四季花店。”



【FIN】


『花与黎明』文画联动——第13朵花:槲寄生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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