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论】平阳昭公主专论——生平事迹和后世评价(下)

三、与平阳昭公主有关的谜团
下文我们论述与平阳公主有关的若干谜团。
1、平阳昭公主曾在娘子关驻军吗?
一直以来,娘子关得名由来都有“妒女说”与“平阳公主说”两种说法。
平阳公主驻军娘子关的记载,最早可追溯至清朝乾隆时期:
“娘子关在州东北九十里,即古苇泽关。唐平阳公主驻兵于此,故名。俗传因妒女祠得名者非也。”——乾隆《平定州志》
虽然从前文李东阳、王世贞的诗来看,平阳公主驻守娘子关一事在明朝已有流传,但在明朝,此事并没有相关史料记载。而“妒女说”,最早可追溯至明朝永乐时期:
“承天镇,在平定州东北九十里,古妒女祠在焉,故俗谓娘子关。”——《永乐大典》
“苇泽关即唐承天军,俗名娘子关,以妒女祠得名。”——《读史方舆纪要》
“苇泽关一名娘子关,盖以妒女祠得名。”——光绪《山西通志》
“妒女说”比“平阳公主说”早了数百年,应当优先采信。而结合前文,我们也可知道,武德年间,平阳公主实际上已经失去军权,李渊的多次赏赐亦可证明武德年间,平阳公主就在长安。
所以,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一事,当不存在。
2、平阳昭公主与李世民关系如何?
在网上,“李世民阴谋论”大行其道,笔者认为,有必要正本清源。
史书上有这么一段记载:
尉迟乙僧画平阳公主像,据鞍佩櫜鞬,唐初奇笔。画马犹精好,在韩干上。——《纬略》
结合尉迟乙僧的生卒年与动向,此画应是在李世民在位时期完成。
如果没有皇帝许可,尉迟乙僧是绝不敢画这么一张画的。前文已述,即便到了李治时期,出门时用幂篱遮盖全身仍是社会对妇女的普遍要求。所以,在唐初画女子戎装画,实际上是件惊世骇俗的事。有一件事可以与之类比,就是至今仍未废除头巾法的伊朗,数年前,在本国女数学家、菲尔兹奖得主米尔扎哈尼去世后,在媒体上公然刊登了一张她不戴头巾的照片。
李世民对姐姐的态度,还能从他对马三宝的优待看出来:
“唐公济河,授三宝左光禄大夫。秦王至竹林宫,三宝以兵诣军门谒,遂从平京师,拜太子监门率。”——《新唐书》
“(马三宝)与柴绍击吐谷浑于岷州,先锋陷阵,斩名王,俘执数千,以功封新兴县男。贞观初,拜左骁卫大将军,进爵为公,卒谥曰忠。”——《新唐书》
“帝嗣位,有沙门法雅谋为妖逆,三宝知而奏之,法雅竟坐诛。于是拜大将军,赐帛五百匹,进爵为公。”——《册府元龟》
从司竹起兵起,马三宝立功无数。他说降了何潘仁,说降了李仲文、向善志、丘氏兄弟,多次击退卫玄、阴世师的军队,参加长安攻城战,在北山之战取得大胜,参与平定薛仁杲,在岷州大破吐谷浑。武德年间,他有这么多功劳,才勉强封了男,贞观年间,只是上奏一次,如何就连进数级,直接封公呢?只能说是李世民觉得马三宝之前被亏待了,即位后予以补偿。
李世民对柴绍也是很不错的:
“十二年,(柴绍)寝疾,太宗亲自临问。”——《旧唐书》
如果说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部是李渊拨给李世民的,李世民是奉父命接管,那剩余部曲的归属权,难道不是李世民自己能够决定的吗?他可以“却之不恭”,但必须“受之有愧”。即便这支军队是姐姐心甘情愿送给他的,也应如此。若妇人领兵真是那么忌讳的事情,那直接让平阳公主退出军队,跟姐妹们待在一起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保留一万娘子军,让她继续参战呢?明朝士子贺复征在《文章辨体汇选》中说:
“以太宗之英雄,而(公)主为之典军,盖难弟矣。”
平阳公主对李世民有大恩,这是史有明载的事情,而史书并未记载李世民对姐姐本人有什么优宠。
李世民对生母太穆皇后感情很深,甚至在父亲面前都毫不隐藏自己的哀伤之色,不惜得罪父亲,进而被父亲的妃子恶意中伤:
“帝召诸王燕,秦王感母之不及有天下也,偶独泣,帝顾不乐。妃媛因得中伤之,为建成游说曰:“海内无事,陛下春秋高,当自娱,秦王辄悲泣,正为嗔忌妾属耳。使陛下万岁后,王得志,妾属无遗类。东宫慈爱,必能全养。”——《新唐书》
如此,他与同母姐姐平阳公主的感情应该也是很深的。所以,平阳公主对父母的态度,大概也与李世民相似,母女关系亲厚,父女关系则要疏离一些。太穆皇后多年来相夫教子,扛起伺候难缠婆婆的重任:
“后(太穆皇后)事元贞太后,以孝闻。太后素有羸疾,时或危笃。诸姒以太后性严惧谴,皆称疾而退,惟后昼夜扶侍,不脱衣履者,动淹旬月焉。”——《旧唐书》
到头来,李渊却忘却故人,多有新欢。从以上记载看,李渊对太穆皇后几乎全无思念。李世民既能为母亲不平,也该设身处地,站在姐姐的角度想想,她是否得到了公平待遇。
太穆皇后曾恨自己不为男子:
“隋文帝受禅,后闻而流涕,自投于床曰:“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旧唐书》
平阳公主在得知兵权被解的那一刻,或许也有和母亲一样的想法。
李世民曾对李渊的不公非常愤怒:
“朕本性刚烈,若有抑挫,恐不胜忧愤,以致疾毙之危。”——《贞观政要》
其因是李渊偏信李建成、李元吉的谗言,意欲无故贬黜李世民:
“(武德九年)建成、元吉与后宫日夜谮诉世民于上,上信之,将罪世民。陈叔达谏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资治通鉴》
李渊只是说说,并未真的贬黜,李世民便难以忍受。那么在姐姐被夺兵权,无罪受罚的时候,李世民又是否问过姐姐,她是否也“本性刚烈”呢?
平定长安后,李世民一直坚持论功行赏:
“太宗以财簿先已封奏,官爵皆酬有功,并不允许。”——《旧唐书》
但他什么也没有给姐姐,所以他对姐姐,终究还是有亏欠的。
当然,这是我们作为现代人的看法。而在那个时代,女性不被认为具有独立的人格。很多时候,若女性立功,奖励了她的丈夫、儿子或其他男性亲眷,就等于奖励了她们本人。在当时人看来,厚待柴绍等人就等于是厚待平阳公主本人。如果一个人具备超越时代的观念,可以说他伟大,但若不具备,也只能说是正常。施厚羽博士在《巾帼入戎事:晋唐之间的战争与性别》中说:
“朝廷认为既然奖励了张茂,就视同已经给予陆氏恩赏。”
“即便有功于王事的女性亦不能替自己赢得独立爵位,除非皇恩降于男性,妇女才能跟着受惠。”
“赏赐的受惠者并非刘氏本人,而是其子苟庆珍。苟庆珍的开国爵与封户也一并象征了朝廷对刘氏的恩宠。”
当然,在初唐的时候,已经有了妇女因本人立功得官封爵的先例(冼夫人)。然而平阳公主已经是公主了,还有什么爵位比郡公主更高呢?虽然在后世,有了一个更高的位份——国公主:
“公主讳华,字花婉,开元初,加崇代国长公主。”——《代国长公主碑》
但这种先例在初唐还是不存在的。所以,即便李世民想追赠姐姐,也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只能通过厚待柴绍、马三宝来表达对姐姐的感激。而这些他都做到了,所以他对姐姐,已经足够有情有义。
而平阳公主对李世民亦是情义深重。从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看,若欲争霸,至亲亦可为敌。如果平阳公主有争霸之心,完全可以割据关中与李家相抗。且不论谁输谁赢,至少,李家绝不可能轻易得到她麾下的十几万人马。然而,平阳公主并没有这么做。李世民去司竹收兵时,双方完全没有任何冲突,当地更未发生任何流血事件。而平阳公主“为太宗典军”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提前左右了玄武门之变的结局。虽然,平阳公主没能活到玄武门时期,但从大唐开国之前她的抉择来看,她会站在哪一边,其实已经相当明显。
3、柴哲威、柴令武何时出生?
女儿容易在史书上缺载,但儿子一般不会。柴绍准备与平阳公主离别时,如果已有儿子,他应该会提及,史书上也会记上一笔。所以柴哲威兄弟很可能在617年前并未出生。
从柴哲威墓志铭可看出,他必为平阳公主所生:
“将军(柴哲威)者,武皇帝(李渊)之外孙,太宗文皇(李世民)之外甥。”——《含资道总管柴将军精舍草堂之铭》
柴令武是否也为平阳公主所生,史无明载。但在唐初,尚公主者均为嫡子,并无庶子。史书并无柴绍纳妾的记载,平阳公主去世后,柴绍也再无别的儿子,所以,柴令武为嫡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杨坚604年去世,太子杨昭606年8月去世。柴绍夫妇圆房时间肯定要在608年9月以后(国丧期首尾三年)。头胎无论如何也得在609年以后出生。若609——617年之间里公主生育,应该都是女儿。
平定长安后,柴绍留在长安的时间十分短暂。第一段时间是从进入长安后(617年十一月)到出发参与浅水原之战前(618年六月):
“(617年)十一月丙辰,攻拔京城。”——《旧唐书》
“(618年6月)薛举进逼高,游兵至于豳、岐。”——《资治通鉴》
出发后,柴绍还参与多场战争,直到虎牢关之战得胜后(621年七月),才再回到长安:
“(621年7月)上见王世充而数之,世充曰:“臣罪固当诛,然秦王许臣不死。”丙寅,诏赦世充为庶人,与兄弟子侄处蜀;斩窦建德于市。”——《资治通鉴》
如此便可推测,柴哲威约于618或619年出生,柴令武约于622或623年出生。
柴令武之妻巴陵公主是李世民第七女,那么,就一定比第五女李丽质小,比十一女(一说第十二女,一说第十女)李孟姜大,生年只能是在621——623年之间。
“(李丽质)以(贞观)十七年八月十日奄然薨谢,春秋廿三。”——《大唐故长乐公主墓志铭》
“(李孟姜)以永淳元年五月廿一日,薨於幽州公馆,春秋五十有九。”——《大唐故临川郡长公主墓志铭并序》
史书并未记载柴令武娶过别的妻子,那么尚巴陵公主当是初婚,其年龄跟巴陵公主应当不会相差太多。
当然,以上只是推测,并无确切史料支撑。若笔者推测属实,那么平阳公主在武德年间失去军权的原因就应是怀孕。而她的死因,也很有可能是难产或产后并发症。若平阳公主是因必须担负怀孕生子之责失去军权,在封建社会的背景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只是,《大唐创业起居注》抹杀其存在一事,即便在封建社会,也是十分恶劣的行为。
4、平阳昭公主曾遭受性别歧视吗?
首先,不可否认的是,平阳公主立下奇功,却远未得到本该得到的奖赏。
大唐建国后,她虽封了公主,但即便她什么也不做,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公主。所以爵位上的额外封赐,是没有的。至于官职,她也没有得到。其实,如果李渊想要给女儿一个将职,是有先例可循的。担任过陈朝中郎将的冼太夫人此时还并未故去多久。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最终,平阳公主所得到的,只是相比其他公主而言,多一点点的赏赐罢了。赏赐无非就是钱财,或者是其他可以变卖的物品。然而,作为皇帝的女儿,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了。
更何况,那些功勋不如她的男性将领,也都得到了赏赐。
“巢王(李)元吉,高祖第四子也。义师起,授太原郡守,封姑臧郡公。寻进封齐国公,授十五郡诸军事、镇北大将军,留镇太原,许以便宜行事。武德元年,进爵为王,授并州总管。”——《旧唐书》
“(李神通)从平京师,拜宗正卿。武德元年,拜右翊卫大将军,封永康王,寻改封淮安王,为山东道安抚大使。”——《旧唐书》
既然赏了这么多官,会没有巨额的俸禄吗?
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她做了这么多,地位却依然不如一个什么也不做的皇子。她只获得一个郡的封邑,但即便是她早夭的庶弟李智云,在李渊即位之后,也被追封为楚王,享有封国。虽然开元时期,公主也可以有封国了,但平阳公主没能得到封国,仍是巨大的遗憾。事实上,她比唐朝任何一个公主都有资格拥有封国。
“义宁元年,赠(李智云)尚书左仆射、楚国公。武德元年,追封楚王,谥曰哀。”——《旧唐书》
从上文也可看出,只要是个皇子,便可拥有谥号。而平阳公主必须得立下大功,才能破格拥有谥号。
如果说李元吉等人是无功受禄,那么,平阳公主被夺去兵权,就是无罪受罚。试问,如果何潘仁、李仲文等人是李世民招抚的,李渊会让他们跟随别人吗?李渊这么做,也绝不会是因为平阳公主怀孕。因为平阳公主实力虽被削减,麾下军队也从十三万变成一万,但至少在平定长安之前,从未离开过战场。若公主怀孕了,怎能还在战场上呢?有说法说,李渊是为避免柴家做大,方才有意识削减女儿的势力,这一切,不是因为女儿的性别。可是这也说不通。平阳公主就是因为她的性别,才会被算作外人。她虽然有建立嫡系、强化集权的意识,却无意与娘家为敌,也终敌不过“孝”这一礼法要求与“妇人无武事”的社会偏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被削弱,最终尽归父亲和弟弟。而此时,对她本人而言,无论她内心深处有什么样的看法和想法,都无法改变她既定的命运。她的心理活动甚至没有办法被记载在史书上,让后人知晓。
这还没有结束,对公主来说,死后的抹杀比生前的剥夺还要残忍百倍。也许,大多数情况下,在封建社会生为女性,就已经是最大的“原罪”。从某种意义上说,哪怕是名列奴籍、处于男性中最底层的马三宝,也比身为公主、处于女性中最高层的李三娘要幸运许多。
施博士还提到:
“在两汉魏晋南北朝,孝道在很大程度上属于男性的道德,中古早期女孝故事稀少,显示女子行孝只是男子的替代,且其行径往往比男性更加激烈。此一性别化区分到了唐代出现转变,知识阶层更加重视《孝经》。唐玄宗曾经亲自为其作注,女教文本也常见《孝经》思想,甚至出现《女孝经》,当代的碑铭亦屡见“孝实天经”的用法。”——《巾帼入戎事:晋唐之间的战争与性别》
可见,很多时候,女性想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去“克顺天经”,孝顺父母,都被剥夺资格。即便是后来,女子行孝不再是男子的替代了,她们也往往得不到和“孝廉”相当的待遇。滚钉板救父、重伤身亡的明朝孝女褚娥,便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追封:
“孝女诸娥,山阴人。父士吉,洪武初为粮长。有黠而逋赋者,诬士吉于官,论死,二子炳、焕亦罹罪。娥方八岁,昼夜号哭,与舅陶山长走京师诉冤。时有令,冤者非卧钉板,勿与勘问。娥辗转其上,几毙,事乃闻,勘之,仅戍一兄而止。娥重伤卒,里人哀之,肖像配曹娥庙。”——《明史》
虽然其他孝女的事迹很少能有褚娥这么壮烈,但对她们的剥削仍是普遍存在的。古代女子一出嫁,就必须看重公婆过于父母。而这是违背人性的,因为公婆对她们并没有养育之恩。孝顺对应慈育,实际上,这就是对孝顺权的剥夺。女子连孝的权利都不配拥有,何况是其他更多的呢?在初唐,平阳公主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兄弟都在的情况下,哪怕只是做出为父尽孝,为父族奉献的举动,事实上都是超越时代的行为。从唐玄宗时期开始,女子行孝不再是男子的替代,而能有其独立性,显然也跟平阳公主的奉献密切相关。
联合国对性别歧视的定义如下:
“性别歧视是基于个人或群体的性与性别而对其采取区别或不平等对待。”
按照这个定义,在当时的社会,对女性群体的性别歧视,是显然存在的。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女性的生产力落后。个体差异是远大于性别差异的,论劳动能力,并不是所有男性都在前百分之五十,所有女性都在后百分之五十。强大的女性个体能比弱小的男性个体地位高吗?显然是不能的。平阳公主就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女性个体,但她的耀眼为社会所不容。其根本原因,还是社会必须依靠女性的生育能力,才能存续和发展。要提高生育率,就必须限制女性的社会活动。
但这些是我们作为现代人审视古代得出的结论。在中国古代,甚至是全世界的古代,都没有性别歧视这个定义。男尊女卑,就是遵循“天道”,如何能叫歧视呢?具体到平阳公主个人,李渊等人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有意识地,因为她的性别而歧视她。至于将职,若李渊给了,可以算是破格;若没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也只能说是一件寻常的事情。李渊觉得,自己允许女儿建立幕府,给予鼓吹,赐予谥号,不仅不是歧视,还是荣宠。至于为什么通常情况下,女性不可建立幕府,不可得到鼓吹?这是超越时代的命题,身处封建社会的人是很难想明白的。
虽然,李渊等人的行为有其必然性,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但我们作为现代人,还是应该批判他的行为。甚至于到了数百年后,那时候的人批判现在的一些事情,也是应该的。“以今非古”不能算是错误的行为,因为马克思主义认为,凡是在历史上产生的必将在历史上灭亡。事物发展的实质是新事物的产生与旧事物的灭亡,而现存的一切事物,将来都会被定义为旧事物。
四、结语——杰出的女性,不是为了砥砺男性而存在
平阳昭公主作为女性楷模,一千余年以来,受到的夸赞数不胜数。然而,那些来自封建时代士子的夸赞,在现在看来,几乎都有其局限性,即出于偏见有意淡化。他们的着眼点几乎都是孝道、妇德等利他品质,即便夸其忠勇,也多用来砥砺男性,或是讽刺当代的无能男性。至于军功,反而需要避讳,因为女子“以名为尚”,“以功称于世”是与封建妇德规范相悖的。
而来自明清女性的夸赞,也有其局限性。女性的局限性表现在缺乏科学性,掺杂过多感性因素。比如,以平阳昭公主一生的军功,是否真的够资格名列凌烟阁第一?如果只因她是女性,就要破例将她抬到那个位置,实际上是矫枉过正(当然,如果平阳公主的兵权不曾被剥夺,武德元年后,又还有机会继续打仗,且活的久些,那当然是有可能到那个位置的)。又比如,在夸奖女性楷模的同时,将男性豪杰一笔带过:
“男仙无非是岳武穆、文天祥、谢坊得、黄宗周、孙嘉绩、熊汝霖、张国维、钱肃乐、郑成功、韩世忠、张世杰、陆秀夫、宗泽、李纲、史可法、张煌言、张名振、幸钦臣等数百人。”——《精卫石》
秋瑾生活在女性受到深重压迫的年代,出于唤醒社会女权意识的需要,对女性楷模大力宣传,是正确的。但生在新中国的我们要意识到,既然古代士子淡化女性是错误的行为,那么,在现代的书写中淡化男性,同样也是不对的。虽然目前男女仍未真正平等,但平等,绝不可能通过淡化男性得来。还有些时候,女性书写者书写的平阳公主,只是她们脑海中英姿飒爽、恣意洒脱的幻象,是那个自己想成为却没能成为的自己,而非真人。如果游瑜仔细读过相关史书,知道真实的平阳公主不仅没能实现抱负,反而被抹杀淡化,她还会那样羡慕吗?
即便是在现在,能够公正评价平阳公主的人也很少。有些人并不能完整说出平阳公主生平功绩,却每每拿她拉踩其他男性将领,嘲笑他们无能;还有些人觉得,平阳公主已经足够受宠了,一提平阳公主,便拿区区鼓吹来证明“皇恩浩荡”,觉得“在封建社会,这个待遇已经够好了”。但实际上,即便封建社会“就是如此”,也仍有很多女性表达过不满,只是她们的话语权被剥夺了。若当时有全民公投,社会规则一定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样子。无论平阳公主本人持何种态度,至少我们要清楚认识到她所遭遇的不公,并为之不平。
而尤其不可理喻的是,当今的某些编剧,居然编出如下剧情:

某些网络写手居然写出这样的文字:


古代士子尚且对平阳公主持夸赞态度,这些编剧、写手却对历史人物毫无敬畏之心,实在是应该批判。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在评价杰出女性时,应该有新的书写方式——真正“不虚美,不隐恶”的书写方式。夸赞平阳公主,只要严格按照史书记载,遵循“实事求是”这一原则,便已足够。仔细阅读本文便可明白,她的军事能力,在实事求是的前提下,也一样可圈可点。
很多人因为李世民的总军功远多于平阳公主,就断言平阳公主的军事能力远逊于李世民,这么比,其实并不公平。公主在武德年间从未参与军事,而李世民一生中绝大部分军功,都是在武德年间立下。如果一定要比较,自太原起兵起,到长安城破止,看这一时间段内谁的军功多,谁的作用大,才是比较公平的比法。这种比法对李建成、李元吉或者其他人也一样适用。许多人说平阳公主“打下半个大唐”,这种说法,从某种角度上是欠妥的,但从另一种角度上,又是正确的。事实上,截至长安城破时,相对于李家占领的所有地盘,平阳公主所占的地盘确实就有一半。
平阳公主就是平阳公主,有自己的独立价值,有自己的超凡能力。她的存在,不是用来陪衬哪个男子,不是用来激励哪个男子。她,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实事求是的书写方式,不仅适用于平阳公主,对古代、近代乃至当代的杰出女性,也适用。笔者不敢断言未来如何,但至少在目前的各个领域里,女性一般都不是最高、最快、最强的那一个。难道,若不拿女性中的佼佼者讽刺男性、砥砺男性,她们就没有被夸奖的意义了吗?
答案当然是:不。
如果说速度(v)、力量(F)是男性的优势,那么加速度(a)、力量发展率(RFD)就是女性的优势。我们怎么夸男性群体的“力量”、“速度”,就怎么夸女性群体的“力量发展率”、“加速度”。
为什么这么说呢?先看以下三张图:


女子体育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顶着无数阻力倔强发展。当年,世人认为800米便是女性的体能极限,而今天,已经有两位女性,分别参加奥运会、亚运会不分性别组比赛,并战胜所有男子运动员,获得金牌。
请记住这两个名字:张山、徐莉佳。
平阳昭公主若生在今天,就是这般模样。不仅不让须眉,还要战胜须眉。相信在未来,在各行各业,一定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平阳昭公主”进入我们的视线,并一一写进国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