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试炼场Ⅷ·滤镜】带上滤镜的女人

情迷幻想的人,将白日梦认为错觉,狂热且盲目。
捍卫癫狂的人,不惜以屠戮为代价,入魔且极端。
——伏尔泰
家妻黎沉墨新近过世,照这神州国的规矩,自然是要到婆家人报一下丧,再商量后续的善后工作。于是我便只身一人来到南海郡,一来说明家妻的死,二来也可以领略一下南国风情,排解思妻之苦。
可我刚到南海郡的城门,便被这景象给吓住了——那天雨下的很细,昏暗的城楼里,一个女人,一个赤裸的女人,身体遍体鳞伤,手和嘴上都沾满了鲜血,在直勾勾地看着行走在大街上的人群。人们好像对此见怪不怪一般,冷漠地走过去,压根不看她。冷不丁的,她的眼睛和我对上了眼,我一害怕,脚步比平常走的更急了一些,希望早点到达公婆家。
可我走的越急,她跑的也越快,正当我走到正义门的门前的时候,她站在面前,颤抖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请问?你见过我家哥哥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我又看了看此时的她,双眼放着冷艳的光,嘴巴痴痴的,像一个小傻子,不禁毛骨悚然了起来。我连南海郡的城门都没迈入,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哥哥在哪里呢?我向来是不爱说谎的,但看她如此可怜兮兮的样子,难免有些怜悯,不如搪塞她说在渝州看过他罢了。
“那,你觉得我家哥哥帅吗?”
“帅?”我支吾着,不知应该说什么好,要说之前搪塞还好,这时我却半句都不敢说了,只想一心进入城中,逃到家里。
可突然她一把手抓住了我的衣襟,双眼变得通红,嘴咧开得像一只流浪在乡野的野狗一样,露出尖牙,发了疯似的向我扑过去,随时要准备咬我,不时还能听到她胡乱的言语。
“你竟然不认识我的哥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知道我哥哥他在全神州多有名吗?你竟然不知道!我要杀了你!”
“果然我才是最能感受到哥哥存在的欧吼吼吼……”
这时亡妻的妹妹黎千夏赶了过来,见到疯女人正准备撕咬我,当即就拿油纸伞给了那个女人一顿暴捶,然后又让锦衣卫将这个疯子带走才草草了事。
等到了家,黎千夏才和我把情况说明白——原来这个女人叫做莫楠蓓,是个南海本地人,也算是黎沉墨和黎千夏的好朋友,小的时候三个人一起玩的很开心。那时的小莫还是个正常的人,品学兼优,对人十分友善,是南海郡十里八乡的好姑娘,追求她的人也不老少。
“那她到底有没有一个哥哥啊?”我擦了擦汗,试图要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嗨,哪有什么哥哥啊……”黎千夏边为我整理行李,边和我说,“这只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胡思乱想?”
“没错,也只是胡思乱想罢了……”黎千夏收拾好屋子,打理好我的行李,便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里,大抵是先去公婆宅子里告慰一下二老,劝二老不要伤心过度;然后请南门的妈祖庙里的僧人,东门道观里的道士,给亡妻做一个超度亡灵的法会,做几天白事,大抵可以回到盖州继续工作了。
几天的忙碌下来,我再也没看见小莫的身影,也许关在巡检司里一时半会还没出来,也许她被家里人关起来。但无论如何,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再也见不到这个疯女人了。想到这,我不禁长舒一口气,安然的睡下。
第二天的早晨,我被一阵鞭炮声吵醒,以为又是谁家在做红白喜事,或者是哪个家族又在迎妈祖娘娘以求海事顺利,便关上窗继续睡下去,毕竟无论如何,今晚我就要坐火车回盖州去了。
但每当我将要睡下之时,总是会有恼人的、抑或有趣的事情烦扰我本就敏感的神经,所以也担心这事让我睡不好。果不其然,这事很快就来了——窗外,人们就像过了节一般高声地庆祝,而黎千夏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关系,直接就闯进我的屋子里。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我问。
“还不是那个疯……,是小莫啦!”黎千夏刚想说的真心话又改了口气。
“小莫?她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还能怎样,死了呗……”
“死了!”我心头猛地紧了一下,但又长舒了一口气,至少我在出城门的时候可以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便重回镇定地问:“怎么死的啊?”
黎千夏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表示出我如此这般关心一个疯女人的不解:“还能怎么死,她那德行,不被巡检司打死就不错了。”说完便走出了我的房间。
冬日的南海不像盖州,日落的很晚,天气也没那么冷。虽说将近黄昏,可这种庆祝一个人的死的热闹,却依旧没有消下去。随便坐在一家酒肆里,听到的谈资也不再是北方的战线还是松江的股票,全然都是这个疯女人的故事。每当谈到最癫狂的,都会引起这乡亲们的哄堂大笑。我坐在角落里,小酌一杯过后,便想——这女人为什么而疯,为什么没有人会救她……
但后来又想想,不论是问黎千夏,还是这南海郡里的所有人,也许都是无用功,便不再乱想,提着行李箱,准备登上北上的火车。
南海的雨下的很不稳定,还没走两步,风雨便匆匆来了这里。没有办法,我只能先找一座屋檐下躲个雨,期盼它赶紧停下。
就在这等雨的功夫,一阵风刮来了几页残卷,落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纸笔和书本早已放进箱子,想要再拿出来看也费时间,倒不如捡起那几张纸,看一看里面写的是什么。上面的字迹起初很工整,看起来像是一本日记的残卷,而越往后越潦草,甚至还有几滴甚至大片的血渍,犹如一张符咒一般,从兜里拿出单片眼镜来,才看清那里面写的是什么。
也让我渐渐看到,那个叫做莫楠蓓的疯子,亦或称之为女人之悲剧而短暂一生的残片……
她是个南海本地人,从小是一个好女孩,南海郡很小,所以她当年的优秀人尽皆知,人人都称赞她是一个好女孩,如果你能在五年前的南海郡大街上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旗袍和黑色长裙的女孩,多半就是她了。
南海郡不算神州国的最南端,但是相对于旧港宣慰司所在的狮城,南海郡和在苏州府的松江县,算是泰西诸国贸易的重镇。随着贸易的往来,伴随着而来的是泰西诸国的新鲜玩意。一年前,有一个叫做霍华德的男人,他好像是亚美利加国的一个流行歌手,来到南海郡开演唱会,第一次来到这里献唱的时候,就把这个久在樊笼里的小女孩给迷住了。
“自我看到他起,我就已经迷上了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和他结婚!”那残卷的第一页里写了这些话。
但在那个时候,人们还会叫她莫姑娘,或者莫小姐,并没有排斥这个懵懂时期追星的女孩。毕竟这是港口城市,年轻的孩子有些新思潮也是很正常的,自然也会很理解,谁还不是个年轻的时候呢。
那究竟是什么,让她从一个乖乖女变成这样的疯子呢?我继续看着残卷,想要继续找到答案。
听黎千夏说,莫家好像是个搞神秘主义的世家,莫姑娘耳濡墨染,也自然学习了不少关于“下蛊”的方术。想要通过下蛊来获取那个叫做霍华德的男人的心。
当她把这个事情和黎千夏说的时候,黎千夏还苦口婆心地劝她:“都皇历22XX年了,咱能整些唯物主义的活不?你再看看你,因为追星,学习都变得多差了,你还在想着那个叫做霍华德的男人,人家都回亚美利加国多久了……”
“千夏!”她喊道,“我觉得我这一生就只认他这一个男人!不会再想别的人了,非他不嫁!”
“人家是亚美利加人,你一个神州人,你想咋样,去亚美利加吗?”
“哼哼哼,我自有办法!”她说道。
“别把你这唯心主义那一套给我复述一遍……”
自她有这个想法一来,她好像变得越来越魔怔了,疯狂用自己的钱去买这个男人的周边,有时候甚至都要去做一些在帝都八大胡同里的人才做的事情才能维持生计。这无疑是被人所不齿的,但大家虽然心知肚明,却不会公开这个秘密,在街上还是叫她,莫姑娘。
但在她不在的地方,就再也没人提起她的名字……
终于到了这一天(可惜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天,残卷上的日期早已烧焦),她兴奋地拿着一大堆东西来到了家里,画好了要用的法阵,把那个姓霍的写真放到中间,念念有词的说着一些奇怪的话语,往中间放了一把火,便开始她那所谓的‘下蛊’。一段时间过后,那中间出现了阵阵的迷雾,一个长得很像‘霍华德’的男人从中间走了出来,走到那莫姑娘的面前,抱住她的头,亲吻了她,还送给了她一副眼镜,轻声地说——
“带上它,我就一直在你的身边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家床上,周围莫小姐的家人和家妻姐妹俩在看着她,见她苏醒,立即欢呼了起来,立即把准备好的皮蛋瘦肉粥端在她的面前,让她好生休息一会。
谁知莫姑娘她眼神失身的出奇,一句话没说。半晌,她揉了揉眼睛,在千夏不经意间,差点就强吻了她。
“喂,小莫,你在干什么啊!”千夏气愤地看着那早已疯了的女人,但那女人非但没有收手,还胆敢猛扑过来——
“霍华德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我才不是你那个姓霍的哥哥啊喂!”千夏跑到柜子后面,吓得不轻。
“你不是霍华德哥哥!”疯女人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伸出自己些许天没有剪的指甲,“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要不是医生及时赶到,差点千夏就先家妻而去了,而这件事过后,那个人就再也没人管它了。
“下蛊很成功,现在霍华德哥哥就在我的眼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这本残卷里最后的一句话。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我初到南海和千夏说的那样了——这个莫姑娘,彻底疯了。早年间大家还饶尤其是地配合一下,让她不在那么发疯。可南海郡就这么点儿,她问了一圈,全南海郡的人都已经能够记住她的话,便不再理她。但不理她,她就像发了疯一样撕咬着全郡的人,就像一种滤镜在她的眼睛上,已经永久的摘不下来了。
自她上一次被锦衣卫和巡检司抓去后,我便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最后流浪街头,继续她那疯癫的行为呢;还是已经被巡检司拉去枪决了。我不知道,或许我也不想知道。雨停了,我继续拉着箱子,往车站走去。
坐在火车里,我再一次想起了这个疯女人的故事,不免有些害怕了起来。被自己喜爱的人或事物所带上的滤镜,在我们的心中还少吗。旁边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她那天真的眼光看着我,如此的纯洁无瑕,她未来,也会被蒙蔽吗?
救救孩子……
也救救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