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唱室中的人
.点唱室中的人
初春,英扶正奶奶照片前的假古董耳瓶,偎斜瓶身的绿孔雀毛就往南歪歪,奶奶的脸就都露全,这时才9点40多点,然后英因抹手油觉得不恭,冲单独坐的妈,右边和奶奶一道坐湖边的妈用眼神点了点头。等油全部抹净风干,手想象征性合十结果没合,眼含点泪给妈道了道歉。
那是9点半左右,英看英縫的坠绳布姑姑想起以前有位朋友,忽然看着满脸笑意的英,说你得感谢你妈啊,英不同意,是永远觉得不如妈俊,但嘴上却先说感谢么啊,往后才是俺可没俺妈长得好,她就总寻思是不敬。
这是一整车厢,在最接近中间隔拉门前有个年轻小伙子,穿着开身的红衣,单手抓着把杆老往这边看。他前边是坐着的人,一对人,女的百无聊赖伸长胳膊搭到小桌,和胖脸男一遭看流动的窗外。半天了,英才看出来红衣男是个假人,他是永远年轻,貼在来往不停的车厢。英看了又看。
女人男人后边是站着的胖男人,他是厢长,双手底是灯光明亮的蛋糕柜,但他看,看来看去都是巧克力轮胎、白巧克力小傘、倒流奶油瀑布。他和那对人的距离长不过一米,女人因无聊陆续发出的咽喉声他其时都被听见,有时这女人偶尔回一下,穿过他往遥远的这边看,他都不抬头。长年的列车行驶在相同的车道,他听见的都是正确无误的变道音,他的头最多能活动的范围是可以到达遥远的这边,也没有人去拴他的脚,他的脚也不肥。
再往这,是俩三组赖怠人,有男有女,面前不是掉了的透明傘就是捆扎不牢的行李,但是面前都有手机,整整齐齐的线条,放在慵慵懒懶的手,背靠一件一件景色变幻的方窗。
地上的酒红地毯当英走上去的时候她心回忆了,像与这呆肅的车厢另一个调子,英不合时宜地回忆,她到底有几回坐在妈对面,出席妈特别高兴的回忆,却穿过妈身子,盯行进中不动的绿皮火车眉——没有游动的霓虹字,永远安静的旧黄铁,上边有时就斜过来,有时是右边高了,英嘴中兴奋地小口哎哎,眼球快速滑一滑左窗,一座有年岁的铁桥陡掉,马上要傾掀这列车,满眼都是晃动的冬天前最后一组芦苇,特别荒凉,英省着高兴迅速滑回那块包铁,妈还在回忆。整辆车要到很久或正过来,或又继续冲右低远,那时英再这样。
一股凉风不知打哪潲得成功,吹英的下巴壳子,她想关一关,但印有秋蚂蚱的淡黄帘子下那个女人的面相,英打磨了打磨后还是原路朝前走,那截最缤纷的彩厢奇遇般映现,英打算先靠一靠,正好脚步想停下来的地儿有个地窗,外边都是英从没见过的,因这是韩国,也曾想找找当年那种白花花不断碎在将黑天前疾风的苇子,稍一落头就是和妈在关右边火车窗子。有双眼睛,特别温暖,追着急迫的,英然后听到那年深冬特别宁静下边有点刺了一下耳朵的声音,那个沉窗开了。英呼吸,港口般的新鲜空气后是诧然了就一小会儿的陌生人,英全程未掉头,那边也没异议,共同渡过这一小段仅有的透气时间。开动之后妈也高兴,英也不知道原来像开不开的窗子使了点劲就能给掰动,就和妈想着各自下车后心事,看了会白茫茫热切切的上人下貨景致,车徐徐开了,英再和妈使同样的粗劲拉下窗,空气果然和上截不同了。
或是个锅子。英现在还在使那种电锅,几年后妈就也敢洗锅时倒过来甩水,这时她却一下子再往前想了十年,天微蓝间罩死孤伶伶的陋站,她看钢轨间挤压的石子,宁静无边,妈在对面,车厢冰冷,俩人就差篝手呵冻地朝蓝窗外瞧,盼点东西。车站中就掉下来个人,小车站长,拿着那种电锅子猛地往地上甩。周围很静,袅袅上升着什么,却少点妈身上的奶香气,那个人静静甩锅,玻璃很厚,很静,镜后是吹着层微热气的,安宁。然后一种熟悉的轻问出现了,你吃不吃那支香肠?根本没事啊孩子。然后她目睹那个男人舒适地一半步一半步走回去,哎……?他敢这样甩,孩子啊。暮色沉郁,小窗昏黄,那人是冷的,英和妈都在感觉,火车好像永远不再动,回家后一口小锅子,小得可怜,美得细致,好像,好像是新生活的救星。如果永远在这窗中。
英马上要哭,哭出来就怕哭不出来。
这也没有区别。如果算上这次被抽中,英怎么也得感激一下。她说一整个投注点破天荒下了这么一个彩,也可能是单为的过年,就让英猜着了。票上倒没怎么展现出和这国的异样,英拿票走出那个窄门,用眼看票根,擦走些记忆,但是屋子和屋子的格局让她一路受罪,轮翻上演个不冷的冬季下午,有几人里边就有亲人,听说谁老板登时就已有才攒出俩套房子,那都是往年,十七八年前房子比现在不很值钱但英那时也还差得远。旁边亲人一直没换,不过她年年见老,见得着的老下去,这都是去海边以前很久事。英记住韩国在固定的纸上模样,不过是有山有河,她不知实际那叫湾。但是去韩国以后要怎么样英出国前并没多想,借年间时间富裕,找好船舶,还是要先到威海跨海,还是以前听说的小时以内的时差,谁知到了韩国英就乘上辆传说中的列车,说是在车厢中就有唱厢。
英走到了中段,依然认为像梦中,和网路上见的一样,也没什么真让她能激动起来的。站够也忆够,脚底还得朝前,前头不过幸好车子总在行进,不太怎么让人害怕,就和永远下不了车不用自己规划过活。哦,原来他们就是等待的人。轮到英有三人,竟是刚才畏缩的人物,衣服杵杵吧唧,等着也就是活,都是累。车轮轰轰,给人催眠,哄骗,下车后仍旧车轮轰轰,辗压、粘合,站起来残躯,实在熬不住融进钢水,热闹闹回炉,从每个有方有长的栅门出来,或成好铁,或是以后遭劫的软铝。
英在外边也坐,但和她和他绝不一样,手机好好揣布袋,耳朵里都是纷纷杂杂红尘再加工,陆续从粉红唱厢中往外飘流。英有时在看这粉厢上奇异图案,眼却能记住更多这厢后窗景, 那都是一截一截的山河,和到威海边不一样,但是这也是往北开啊,却是河,隐隐的河,宽泛的河,湖碧色的,土黄的,都有。这时就有人举高机子在录,英早就不这样,踫巧了在大景和小景间对比,相景总是增加重量,记忆的敌人。有时它把东西拍美,很多时候英发现从机子中并不如现实,她后悔了,怎么有年给妈拍得多而多年间又少了。(到底是谁在騙谁)就比如眼前,车窗以外,明明是清丽山河,但在景中,却喘不过气来,一种原本雅致的光线倒潲白屏幕,干上来,她以后再怎么在个落日天打开都看不到跟前这种怀旧感伤。机后人盛叹着美景,英眼前却分明过去辆光速车,撞击到英眼球之中,她或许是在对车中窗后看到那段河,星星下来到地上,英就闭眼,还和妈停在辆绿皮车右边的座位。以前有军车火速压运弹药,有高铁刚开始运行,有其他人高声议论山东和江南菜馆菜量,有鼎沸着吆喝各种奇怪玩具魔幻牙刷的车人,常在她们跟前歇脚。英想起小站台,烈火样奔车外脱裤小解的妇女,她后边绿树球都是魔幻。
现在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有。更靓更洁的车厢,能看见中国制造字样,她这才重新想这是在韩国啊。再回到国内,也和出国一样,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刚才立志拍段短美视频的少女和镜中母亲对话,她也是中国人,说是要分别和一人到以前和她母亲到过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济州那个著名島。英守着窗景,耳边是歌,眼前过人过山。
轮到她了英倒好奇她在点什么歌。头一回用脑子去听原来也不过而而,是那首江南STYLE。
英顺着热带雨林花草纹路,也想待会也像糊里糊涂,就这么会看到一棵特别瑰丽的虫型草,昨晚上她又梦见那种虫子,老早事了,她一梦里尽是怪脚虫,她就迷信又要出不好事,几年间这种情况渐渐消失,几年后恍恍惚惚地,像闪前那划变幻无迹的紫,模棱着见,惊心不迭。这后来她劝自己,梦到一只,有时在天花板,被她打得好,死透死得真,不再一会儿变活,怎么用脚加力压还魂不断的属根本不算数,那就还是能交点好运,不会有更坏事发生。看到这她充分肯定昨天晚上出现的只有一条,就待在老家厕所天花板子。
这是段忽明忽暗的线路,走着呢忽的降下泥泞,忽的就柳暗花明,但有分岔,像人的密布血管,根本不知疏谁能通了好的或不断坏下去的无名地。永无乡这种梦幻不给的天界,也残存在看上去丑陋却习慣的蛇状管头,它是朵异香花,清晰无比的绽开。蛇路往往移得隐蔽,跟着跟着会丢,有时是眼不滑淌,不经意想绕近路就不知不觉掉了,有时就是一眼盯准这种既美又粗大的花,知道终局是坏,用暗处的梦救赎自己,做了个自己知道的花边,一下子抄了更近的,抵达花朵,路间不断碎尽的烟花般宝贵亮珀,那都是另一双眼啊。
今年的英看见这种路但是乖乖地还是走着泥泞不堪的更暗的道,那里距明灭在中央或有或隐的奇花最远,她做了这种最低选择,虽是误时。
那个女子出来时给英打了个照面接着搡下眼接了地面,英倒全正回来,眼前不过是些乱丛丛花阵,那个女子就走开了。英这会全忘了这是要时间的,估她背影到第一个窗,貼男光彩照人,英不怎么想看,猜了猜她点唱的什么,早忘记了江南STYLE。
就这么进了唱厢。
到处花丽无边,到处不逊于外,但是按钮。有纯音乐,唱词的占比多,但是英往前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都掌握不了时下流行文化,想到这她又见到那位台湾作家,他可能还是专攻流行文化,在大学里头。再想就摇摇头这都是老事,以她为后半蓝本的剧本到现在是断层,这年中时候英把出现的名字列到废纸盒,有时这纸盒找书时就随着段夏席子掉到地上再捡到上边来。想到末尾有了这么句: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哼哼,英浅笑,手指吧嗒吧嗒在它门口向下走,其时是看个不好认出的字,指底力让背景响了,旋律一有,英半推半就,像个老人,到亮蓝中识字:SPACE SONG。开始她认了神游时间,不是神游的歌,那段特别的很特别的节奏就开始了。
英感觉她整人在摇,可以摇得动了,39年时光忽的轻飘飘,幸会在这间怪室。满屋的灯做旧时间,配合、融化、残存,到底是什么呢?英跟了太空飞船,开始在茫茫的天想,是哪种乐器。乐器是冷冰冰的,串联起她英的记忆,这样轻易?根本不会知道,瞬间把握住,像在拽英,可是英在沉陷,不是被迫,也非迷醉。英在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做过的错事里又走了遍,然后那根潇洒的沥水的抛物线出来了,这是添词的,化学表排布,一跃一跌,重复时最后一个单词无限高,英显然看见她正用手指弹出滴水,但是非常远,不打算结束,不打算低调。然后那个太空船又过来了,載上了英,不让英再度沉迷,但是英老看见些东西。
结束时英以为这里有窗,呼吸掉些新鲜空气,张了张嘴巴,咽下一大口深气。顺好意就点开下边,结果仍是外国的,这次英打算听完再来看題。这次她从一开始就认出钢琴,无限缓慢,一个男声终于偷着出现,在个帘子,他想出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迫,或他后来被迫喜欢上这种身子,始终藏在别人也能看见的帘子。搅动蓝色光线的是旧方排气扇,这么闭塞他站着来回游动在立椅周围。英打从开始听,调节情绪往伤感疾滑的钢琴就想到最近怎么也忘不了的男演员,他死了有18年。好像有他在这首就在做,等他40多年结尾这曲子横空出世,谁也不给,单为他,真的,完全是他,完全认他,国度不是障碍,本位是。有时你和最亲的曾经最亲近的人都能不经意远,这种时间发生有时可能是年龄有时也可能什么都不是罪魁。你真无从感知,有时遥远的就有了联结,最近的忽的在某夜发生裂缝,有时可以是你在睡眠,可以是某段你和她共同在走的路,可以是天上星星在看时候你和她悄悄改变,你都不知道。
这可是大辟,稍一不小心揭开以前种种美好,迅速滑向衰败,而有时这个度你提前永远在拜菩萨,但有时阴差阳错,不该访的先来。
英现在有天就说她不打算以后再喜欢人了,就是他,没有人能打败,只有一人,但他们做了邻居。每天洗完澡身上水厚,英擦不净套毛衣不好拽,望热气腾腾天花板默默地,说那人名字而不是亲人,让他帮一帮,就不麻烦她了,因为认识他了。
到这什么滋味都没有,英极度想抽身,不带伤感,只吹出来气就行,索然无味、意趣盎然都有,但谁都不信,眼睛却留在了原地,就打开了。听着真合适啊,年届中年,垂垂老矣,眼里无人,眼前净是生旦末丑,女声真成熟,‘你有长长的一生和短的爱情’,烟嗓沧桑,‘你说你的爱情,留给你爱的人’,哼。
英逐渐地走,逐渐走出这唱厢。
到以后英回忆这两周旅行,收获不多,吃了島上的牛肉,嫩不嫩咸不咸,看了島上树,棕棕榈榈,影掠色淡,听见过一只寒碜麻雀叫,抬头这还是在湾,想起过部美国电影,丢到活的島上快死的人,撑过傘,下过韩国雨后在银滩上漫步,去名字带香的湾島瞧瞧,到处已有人,到处是英想摸到的人,男男女女,红线绿线,结缔拆开,就老和英有段距离,面容还好没太变化,有位英到现在以为就是大号的英,可爱至极,端庄至极,曼妙如到夏威夷,在拉斯维加斯能时刻游动的霓虹中,英在满街的狂欢节上爱上每个人,融进每个人,成为每个人,身边有许多手,每时每刻都在抚摸自暴自弃的英,快要死亡的英,折磨许久见不着太阳的英,渴望再走遍39年的英,捋断重结,撩上破縫,杀出条血道,辗烂仇尸的英,她就可以再次美丽,再次开心,再次会笑,再次是英,不是39年后雌雄同体的英,硬撑的英,假笑的英,变态的英,浑身过敏疼痛勇往直前的英,每天汗水裹身勇往直前的英!
英手机里多了支最新单曲,对等关系。一月有十天,英在紧张人生短暂结束的晚上以这首了断,她陆续在里边看到熟人,有他,一个温暖的男演员,有英,該判死刑未施行的逃犯,有他,男演员前边让英想两年亲眼见过的男人,还有很多。
英不摇头,痴看,流汗。
还有很多,在上头,可能是天吧,统帅着这一切英看到的人,好的,极其好的,往后坏的,从开始到最后不想坏的,都很漂亮,但都是统帅的人。
英有时就常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