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某天，晴空万里，小学校舍朝气充盈。

　　「今天要写的作文是『秋色』，放学前记得交到我座位!」

　　「可素老肆，喔们这边明明四季如夏，你酱摆明素对牛弹琴咯!」男孩用不曾经过操练的口语，对老师抗议。

　　「是『强人所难』啦!」对桌同学悄声纠正。

　　「就是要这样，你们才能发挥想象空间｡」老师扫视塞满教室的学生一遍，严肃道,「何况你们都三年级了，必须要接受高难度的作业｡」

　　男孩瘫在椅上仰天长叹，表示不满，再把视线投向老师,「可以鼻要吗?」

　　「可以｡」老师挑眉,「在办公楼门口站到放学就可以｡」

　　男孩无奈缴械投降。

　　这种情况所有同学见多了，和台剧一样无限轮回，却比它更枯燥乏味。不是老师被他呛到无语，就是他被老师回击到百口莫辩。

　　刚开始，他们还蛮佩服的。明明这位是校内数一数二的严苛老师⋯⋯这人是真的吃了豹子胆！

　　可就只有这位全班公认的调皮鬼，他们才学会从开始的目瞪口呆，转为现在的不以为意。

　　男孩不死心，貌似提出了要求:「酱老肆，喔可以写，只素会乱乱写可以吧?」

　　「你敢!」老师朝他瞪眼。

　　「开玩笑的呐！笑笑一下没『缓脑』嘛!」

　　「一点也不好笑｡」老师不领情,「还有，你能不能别再这样说话了?」

　　老师的一语道破，让班上同学朝他望去。打从开学到现在，对方从未「正经」说话过！就连某次的家长日，他的父母就以「从小就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

　　是遗传吗？还是言语障碍？他们的小脑袋蹦出许多可能性。

　　「就素这样喔才想学华语嘛！老肆嫑介意喔的华语差啊!」

　　⋯⋯想太多也没用，反正自己也勉强听懂对方的话，没差。

　　「啊⋯⋯好啦好啦!」老师放弃了纠结，却换来某个重点。

　　「等等，你的作文簿呢?」

　　男孩一惊，不疾不徐解释:「哎呀！老肆的声音太甜美了，害我听到忘记带作业的事情｡」

　　「哇——真的？谢谢夸奖｡」老师拍掌，脸上倒是笑得诡诈,「不过这招无法赦免你的罪过喔，走廊请｡」

　　以歪斜的站姿靠在墙面，毒辣的阳光射在自己引以为傲的脸蛋，怪不是滋味。无论是飞鸟亦或花蝶，被看在眼里的都是讥讽自己的旁观者。

　　「秋天⋯⋯到底是怎样的?」

　　他喃喃自语，眼里似乎掠过一丝秋天的冀望。

　　如今，男孩长大成人。就从这里用另一个人称——

　　我吧？

　　难得周末清晨翻身下床，细心打理自身服装仪容，却故意将碎发弄得凌乱，落地镜面前再一个旋身，想象自己俨如韩星帅气。

　　呵，自恋症又发作了。

　　一阵锁与钥的短暂接触，实木门的背后，是秋意盎然的景色。不再炽热的阳光伴随迎来的凉风习习，打在毫无防备却超凡脱俗的身子，甚是凉爽。

　　就如平日般不拖泥带水，我迈步走在相约的路上。途中目光不时张望四周，走道上满是散落的枯叶，前方两侧迎来枫树飨宴，红的黄的橘的五光十色，看得让人忘却秋风萧瑟。

　　上空人字雁充当引路人，把我带到一个秋色天堂。金色的麦田火红的高粱，澎湃心情自然不在话下，其余的美景就不多详述。

　　算是，圆了小时候的梦？

　　我自小中文不好，表达能力也不敢恭维，这一切都源自我的混血家庭。我的华裔父亲娶了马来女子为妻，因此接受的除了马来文教育就是劣等的中文教育。

　　然而经过努力不懈且极度热忱的精神，我的中文水平颇有提升。如今的我不啻一口流利华语，性格方面也变得稳重。

　　就⋯⋯有些缺点极其苦恼。

　　说不上健步如飞，却在短时间内抵达市中心的餐厅。从大马来到中国生活的自己，想要重新接受都市的喧嚣，挺不容易的。

　　撞响清脆的铃声踏进门，香气四溢在鼻腔间萦绕，不得不说，装潢风格还挺清新的，而且还有旋律悠扬、淡如清风的音乐，与外头相比，这里著实安恬了不少。

　　来客不多，所以只需放眼望去，就能见到靠窗座位的熟悉人儿。

　　迳直走到对方面前，她意识般的视线从窗外美景拉向自己。乌黑秀发轻抚粉嫩脸蛋，与柔美的光芒相映生辉。

　　顺带一提，她只是我同事，对于恋情这事我不想强求，随缘就好。

　　她见著我，礼貌般地挤出笑容:「你又迟到了，李先生｡」

　　我陪笑,「迟个几分钟又没怎样｡」

　　「是没怎样，可在公司就不当一回事了｡」

　　我又笑了，她所言极是。像自己这种不守时的工作态度，在职场上肯定待不了多久。

　　点了几道餐，我们聊了会公事，待服务员端菜了方扯到闲话家常，席间不时的阵阵笑声，消融于逐渐增长的人海中。

　　用完的餐具随意搁在被油渍荼毒的盘子，腹部重量使得躺在椅背的我，尽量抑制想打嗝的冲动。

　　我的手无意间滑落大腿处，面不改色亦在一霎稍微扭曲。

　　「安蓓丽，你知道土包子看见秋天是怎样的心情?」

　　「嗯?」

　　称为安蓓丽的女孩，单手撑著困惑的脑袋，像极了静等长辈讲解的孩子。

　　「一个从未目睹秋天的土包子，心情自然是五味杂陈｡」目光转向窗外，我继续道:「要知道第一次吹过的秋风，是比长年待在炎炎夏日来得清爽啊!」

　　她显然不懂我的用意，迳直嘟起嘴抱怨:「我长年待在这，要说现在的风啊，可把人冻死了!」

　　「你就能这么说!」我不忘揶揄，再转回窗外,「秋天哪，可是收获的季节呢。算是上天慰劳农民的奖励吧｡」

　　远处盛开的柿子树，依旧在金黄世界里特别耀眼。而树荫下毫不起眼的一株草，也勾起我思绪万千。

　　「只可惜，秋天有好也有坏，正如『玫瑰虽美，但终有刺』｡」我的眼神，伴随语气透出惋惜之情,「它可以让农民五谷丰收，也可以让万物寿终正寝｡」

　　「不过，对土包子来说，不管有多短暂，能见识到它的美，就够了｡」我收回视线，朝她一笑。

　　这次安蓓丽倒是不出声，似乎看出我眼神的起伏，不想打扰，只能静心聆听。

　　「反正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含义，而这种——让人悲喜交集的，也是秋天的蕴意吧?」

　　宛若情侣手挽手，食指勾起桌上瓷杯，再小口啜饮美味奶茶，泡沫留恋在我嘴边，只好依依不舍地舔舐送入口中。

　　人生亦然，只能徒留遗憾。

　　缄默良久，她终究忍不住问道:「所以⋯⋯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言，我的目光迎向她，她依旧清秀美丽，而我唯有莞尔一笑。

　　「不知你⋯⋯可否帮我付这一餐？我下次再赔给你｡」

　　果然，还是戒不掉这恶习啊。

　　她又沉吟良久，才简单颔首回应:「嗯｡」

　　我听到，她心碎的声音。

～《完》

创作时间：2018年8月24日

其实我是真没体会过秋天的感觉，算是夏虫语冰吧，而这也像辛弃疾所说，识尽了愁滋味，欲说还休之下，只道天凉好个秋，尽管秋天的感伤已成全国一致论调，但也只有真正经历过、体验过才知道秋天原有的感觉，文中主人翁如我，对秋天也就只有纯粹的满足感。

（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