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 风起竹骨残
摩诺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过来。
“我……来到了地狱吗？”
在摩诺的想象中，地狱将会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无论他走出多远，都走不到尽头。但身体上熟悉的疼痛感告诉他，他没有去到地狱，而是回到了现实。
眼前一片昏暗，但不是黑暗，两侧还有微弱的路灯光亮让摩诺能够看清四周。疼痛感也减弱了些许，不再撕心裂肺，减弱到了摩诺能够勉强忍受的程度。摩诺的眼睛适应了昏暗，渐渐看清了周围：天空中的暴雨已经汇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墙。脚下并没有什么云朵，仍然是死灰色的道路。身后被顶开的云层，只是一个下水管道的井盖。两侧并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仙庭宫阙，仍然是那些冰冷破旧的房屋。道路尽头并没有什么参天的巨树，仍旧是那座电视塔。塔顶的白光穿透雨幕，不怀好意的注视着摩诺，仿佛正在预示危险的到来。
果不其然，随着道路两旁的路灯一阵闪烁，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原来……我还没死啊。”摩诺叹息一声，透出的更多是庆幸。
没死就好，他妈的……没死就好。
他摩诺没死，死的就会是面前这个家伙了。
这个自以为可以躲在巅峰之上，深渊暗底操纵着整个世界的家伙，终有一天会与那些可悲的牲畜一样没有任何分别的死去！！
“神啊，来吧！！！”摩诺猛的抬起头，“死而复生”之后，早已熄灭的斗志重新在他的心中燃起，冲天的火焰烧破苍穹，星辰都为之倾泻，“现在，到了我们两个算总账的时候了！！”
他一把扯下了一直以来罩住他的脑袋的纸盒，狠狠的扔在了地面上，任凭滂沱的大雨浇在头顶。激流的雨水冲刷着破碎的纸盒，向着一旁的黑暗角落滑去。
鬼魅身影逐渐临近，脑海中的晨钟暮鼓再次震响起来，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激烈。摩诺紧紧的按住头，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一丝一毫自瞳孔中映出，世界在他眼中变得纤毫毕现。耳畔连绵不绝的雨声被拆解开来，甚至能够清楚的听见每一滴雨水砸落的声音。澎湃的液体自心脏涌向身体各处，仿佛灼烫的岩浆，灵魂深处的迷雾破开裂缝，光芒如同炽白色的海潮一般喷薄而出！！
摩诺死死的咬住牙关，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一字一句：“神明……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想把我变的像你一样，一副满心怨毒，嫉妒，仇恨，扭曲的，可悲的模样，那我告诉你……做梦！！！”
他狂吼一声，晗辉出鞘，对准鬼魅身影：“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你这个样子！！！绝对不会！！永远不会！！”
伴随着一声怒喝，巨大的威严霎时升腾而起！！
摩诺的四周，一个球状的空间渐渐显现出来，如同利刃割开了空气，绽放出剧烈而密集的火星！！
他成功了！！
摩诺之前就察觉到——神明的周围有着一个球状区域。时间会变得迟缓，甚至能够被剪断，这都是因为神明拥有领域——时幻领域。在领域当中，所运行的规则将会奉其为主。就像是君王的指令，不可违抗。
而现在，摩诺同样拥有了他自己的领域——虚空领域！他所掌控的力量，是空间！！
鬼魅身影与摩诺，同时将自身的领域最大化展开，各自领域中的时间戒律与空间法则如同忠诚的士卒，在领域中翻飞着咆哮，猛烈的厮杀！！
空气中的雨水混杂着尘埃骤然膨胀起来，如同凌厉的刀剑飞射而出。摩诺撤回手，将晗辉剑重新收鞘。刚刚拔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晗辉并不能用作直接攻击宏人的武器。而此时他对虚空领域的掌控并不是很熟练，因此，他需要另外的办法来对虚空领域进行增幅。
摩诺提起右手，大拇指与食中三指竖起，无名指小指曲下，抵至唇前。神情庄严而肃穆，古老经文的吟诵声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长久的回荡在天地间，像一首来自太古时代的歌谣。
“太初太易，无相无形。”
“莫知浊重，孰辨清轻。”
“生乎混沌，分其昏明。”
“天得以健，地得以宁。”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礼乐即作，仁义乃兴。”
“我有此言，众妙之门。”
“彼芸芸者，万类咸听！”
摩诺听见剧烈的轰鸣，虚空领域霎时暴涨，空间法则化作了狂躁的蛇群，追逐着时幻领域疯狂噬咬，眨眼间就将其噬溃。蛇群甚至绞上了鬼魅身影！！摩诺清晰的感觉到空间法则围绕着鬼魅身影，将其一寸寸的禁锢住。一道夺目的白光爆闪开，鬼魅身影连站立都无法保持平稳，被重重的击倒在地！！
摩诺收回了领域，冷冷的看着倒地的鬼魅身影。片刻之后，鬼魅身影扭动着竹竿一般的身体，歪歪扭扭的重新站了起来。
果然，神明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那又如何，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摩诺再度展开领域，右手结印，抵至唇前，缓缓念诵出第二段真言经咒：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
“万物虽多，其置一也。”
“四达通流，无所不及。”
“执守无心，动以天行！”
虚空领域二度爆发，如同天罚降世，将鬼魅身影的时幻领域完全覆盖。空间高速的扭转，像转动的金刚砂轮，在空气中割开的火星稠密如织。
摩诺用了不到第一次一半的时间，就再次破开了时幻领域，空间法则重重的轰击在鬼魅身影之上。鬼魅身影倒飞出数丈，落地的同时又止不住的滑出了十丈远，路面被擦出了几道深深的黑痕。
这一次，鬼魅身影似乎受到了重创，挣扎了许久，才勉力颤颤巍巍的站起。摩诺似乎听到他心底的怒吼，像奄奄一息的狮子，浑身浴血，仍然强撑着起身，发出愤怒而又不甘的咆哮。
“但是，结束了！！”
摩诺面色冰寒，吐字如霜。他第三次结出手印，虚空领域如同猎鹰展开翅膀，即将送给猎物最后的致命一击！！
“天地有道，往观希声。”
“覆载万物，洋洋大哉。”
“沛然沧溟，永世相替。”
“万古毕一，曷其有极！”
这一刹那，天地都寂于此刻。天风中，虚空领域化作了千百柄神风之镰，毫不留情将摩诺面前的所有全数割裂。时幻领域颤抖着，如同脆弱的云朵，在飓风中被撕成了一道道飞絮，土崩瓦解。
鬼魅身影就伫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空间法则将时间戒律摧毁殆尽。看着虚空领域膨胀到无限纵深将他吞没。白色的光芒照亮了一切，但此时摩诺却看见，即将在闪光中彻底湮灭的鬼魅身影，绽开了一个微笑。
不是嘲讽的讥笑，而是欣慰安宁的笑容，就像是渴望救赎之人，灵魂沉入海底获得了最后的宁静，无怨无悔。
摩诺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还未等他再次看清，鬼魅身影已经被强烈的光辉所吞没。
待到光芒消散，鬼魅身影所在的地方，只余下了一片黑色的烟雾，就像仍然眷恋人间的灵魂拥抱着世界，随后渐渐隐没在了四野的尘埃之中。
虚空领域膨胀到了极致，已经足够将电视塔覆盖在其中。摩诺缓缓向上伸出右手，猛的握拳，下达出君王般的指令！
“三晋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
两侧冰冷破旧的楼房一阵摇晃，居然真的像是战战兢兢的奴仆一般，向着摩诺微微倾倒，如同鞠躬，随即慢慢朝着两边退下。前方遥远的电视塔，像是听到了君王的诏令，沿着道路向着摩诺风驰电掣而来。
它停在了摩诺的面前，像俯首叩拜却仍旧不甘心的逆臣。随后一扇大门缓缓开启，仿佛在沉默着迎接谁的到来。里面有着什么，或许接下来摩诺会亲眼看到，又或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摩诺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塔巅峰处的白光，随即收回视线，注视着眼前的大门。静伫片刻之后，他便决然走了进去。
“小六，我来了，等着我。”
那一日，雨如泣，风萧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