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仲夏夜之梦

2021-03-14 23:36 作者:植蕨Ferne  | 我要投稿

写于2020年4月7日。

1.枯萎的大马革力士玫瑰


我记得那日的风很温柔,我的手中捧着柠檬水漫无目的地在人潮中走着,黑色的裙摆向后飘去,如同沉郁的乌鸦展开的羽翼。在冰凉的雨丝中,载满高考生的公交车一辆一辆地驶过,绿色的香樟树伫立着,依旧静默。


结束了。我告诉自己,已经结束了。但是,心中却依旧茫然,如梦一般。我知晓自己的罪恶与受难并不会随着一场小小的高考而消弭逝去。存在的依然存在,如同落在皮肤上生根发芽的植物种子,早已与这副肉体密不可分,空气中长满了禁锢的藤蔓。


回到家中天色渐暗,我拿回寄养在朋友家的大马革力士玫瑰花苗和一小株迷迭香,然后骑着电动车去邮政站点取了送给M的生日礼物,一副小巧的银制耳坠。回来时,已经满头星光。


点着院子中的黄色灯泡,昏昏沉沉的光线,夏日里的小飞虫围绕在上面。我一边蹲着挖坑一边在心中做着美好的希冀,等玫瑰花开,可以尝试做一做玫瑰酱,迷迭香也可给烹饪提香,就放在屋中听它的清神的香气也很舒服。


填土,浇水,修整,如同经历过一番磨难般,我把刚刚升起的不敢明确的希望连着玫瑰与迷迭香的花根,一齐埋进了潮湿的土壤中,这时,我感到有一种悲哀欺骗的意味。


在一片废墟之上的阳光终究是苍白易逝的,此时,我想起了死去的爬藤蔷薇、坠入泥土的虞美人、消失的薄荷和枯萎的艾草,死亡与新生,理性与偏执,纠缠在一起,那一股新鲜的力气能存留多久?我又能照顾它们多久?还是到最后的结局注定都是看着生命强盛的种子死去的过程,又或是这些生命怨恨地陪我死去。


慢慢的,大马革力士玫瑰的叶子渐渐枯瘦下去,失了水分,耷拉着,它们死去的是这样的快,我还不知道他们死亡的原因,它们便快速零落,化为土壤中的干枯的木柴。


或许,有些时候,死亡与疾病是注定的结局。


2.夏日的巴掌


“应付”二字是我近两年愈加强烈的代表词,在过去的那些时日里,不管如何幼稚、做作、矫情与自卑,不管情绪是如何的失控、悲伤、怨恨,这些都是能让我体会到真实和活着的煎熬,尽管我并不快乐。又到了后来,我渐渐地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每一天咀嚼的饭菜都要想想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一日日地在床上发霉,同夏日的雨声一起哗啦啦地坠落在尘埃里。休学在家如此,高考成绩出来后依旧如此。


这不仅让他人感到碍眼,自己也绝得自己分外碍眼,因为懦弱,不敢结束。因为身在迷途,不知来日要走向何方。只有在脑中麻木地思考着,身体在陈旧的空气中腐烂着。


虽然身患抑郁,但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认为自身是一个善良的人,相反,我知晓自身的自私自利,每日告诉自己全世界都在亏欠于你,观测的眼光都是愤世嫉俗,带有某种毁灭的意味。


我在日记本上写过很多次,为什么人不能是非黑即白呢?让我绝对的邪恶,亦或是绝对的良善,这样的两处拉扯,且又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标准,如此两两沉沦。


在被白色帷幔遮住阳光的屋子中,我封闭自我,与人相处的能力越来越陌生,嘴上的笑会不自然地凝固,说着说着话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可是我却对人的性情、行为与语言感到分外敏感,尤其是看到我自身具有的且让我鄙夷的缺点,心中会立刻升起一股强大的怒气,这种怒气必须要通过吼与伤害才能削弱,我想对眼前的人破口大骂,想拿起身边的可用的武器把他们打到脑浆迸裂,也想用刀子一次一次地把他们弄成流着血的筛子。这是我心中阴暗的想法。


不过这些想法当然会被自我不断地压制,在夜晚的梦境里,我大吼,不停地大吼,以此来减轻呼吸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动的焦躁。


我理解身边的失望的人心,毕竟数十年付出的光阴与金钱全部都付诸一炬,如果从头再来,再做选择,这个家庭会有所得。往日的骄傲与对未来报与的希冀一夕之间化为泡影。怎能不怨呢?


一日,我蓬头垢面的起床,穿着灰色的睡衣,顶着九点多的日头刷牙,M在一旁洗衣服,她提起报志愿的事情,说有一个姑娘报了老师,现在发展的很好。


我说,我不想做老师,我不想这半辈子都在学校里度过。


M说,什么都是你不想,你不想就行了……


我说,我对学校的阴影太大。


M又说,怎么就你阴影大?你这个样子能做些什么?


我觉得我快要炸了,我把手中的牙杯扔了出去,大吼,我就是不想当老师!我觉得恶心!


B闻声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把牙杯捡了回来,眉毛皱在一起,厉声说,你再扔一个试试?


我扔了出去。


“啪!”一个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每天半死不活,没个来气的!我忍你很久了!”


“你就在这有本事打我是不是?!”我甩出去一句,然后骑着电动车冲出门去。


我在聒噪的蝉鸣里把速度拧到最大,迎着燥热的风,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边笑边哭,嘲讽自己的同时又觉得生活异常的可悲。


我想到了自小便奉行的理念:如果成绩不好,便一事无成。


瞬时间,我在与男性的相处中、个人感情上受到的所有的障碍、卑微与屈辱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强烈的羞耻想让我自己迅速地被车撞死。


脑海中,从生命的开始到如今已经连成了一条斑驳的项链,所有的不管我自身还是外界的各种催化因素在我脑中运转着,这些东西并非是你体会到了便会释然与原谅的,命运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绳,怎样也解不开。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日日怀疑生的意义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谈起这令他们感到难以启齿的“神经病”,没有人询问我内心中病态的溃烂时,在我想忘记那些“别人会怎么想”之类的话语时,在我迷失的想自杀时,给我的竟然是一个巴掌。

3.墓园


这是一个美好热情的夏日,植物的绿浓郁的要滴下来,漫过水泥路的流动的河流,平缓的围山小路旁有未成熟的青栗子和繁茂的连成云状的葡萄架,万物是值得歌颂的,可是虽然这么想,心中却连一丝意义也无。


要去哪里呢?可是不管去哪里都逃不过这一方被自我执念控制的小小的世界。那就去陌生的地方吧,不去看记得沿途风景的地方,去还有一些陌生的地方吧。


总是喜欢公交车,它像一块行走的大面包,人们挨着坐着,却互不干扰的样子像是在安静地坐在面包气孔里。赶上人少,坐在后排的靠窗位置,或许是傍晚的斜阳温柔地落进来,又或许是是一个滴滴答答的阴雨天,像极了新海诚笔下的画面,女人报站的声音一次一次响起,可是却看着窗外不下车,在这个小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如此的消磨时间,可能会想些事情,也会什么都不想,单纯地想让它开到永远。

那天正巧赶上集市,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摊位沿着纪念馆为中心的狭窄的小巷摆了一路,时不时有从远处来的自驾游客,在人群里穿梭,看着被售卖的红枣与草药。这个村庄因悲戚的历史而被铭记。


在七八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关于这里的一个短暂的采访,一个面黄的老人操着本地的口音,说着,他们就把人用席子一裹就扔进大火里……他或许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


第一次来这里参观,看到了被大火来临时绝望恐惧的蜡像,拿着枪的日本军人与汉奸,纪念馆一侧就是大火烧毁的残骸,在某个时间里,有活生生的躯体被烤干,有被刺刀划开的腹部,也有被石辗轧死的婴孩,过去血液弥漫,如今荒草萋萋。


那天,我的脑袋里是艾米丽·勃朗特在《呼啸山庄》中最后的那一段话,长势茂盛的石竹与流连蹁跹的蝴蝶。


我默默地转着,不知道向哪里去,一直一味地躲着人,绕过几户人家,红墙黑瓦,转角处上坡,视线越发的开阔起来,手臂右侧的坚挺的树木伫立在起伏广阔的大地上。


有一种前行的痛苦是不得不向前却携带着一步一回头的归处,很喜欢POP ETC的一首歌《speak up》,里面有一句是,站在齐腰的水里,我们到底要走多远,才能甩开过去。时而觉得这种询问没有一丝意义,过去的时日就像是阳光下的影子,无论这副皮囊如何的化妆与欢喜,这黑黢黢的影子是不变的。


渐渐的,前方有一辆大巴车闯进我的视线里,随着与它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到它的一侧聚集着戴着红色遮阳帽和着红色背心的人群,我向红衣服上扫了一眼,得知是一个旅行团的游客,一个带头的中年的男人说:“这不是纪念馆啊!我们来错地方了!”于是一众人重新回到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大巴车里。我像里面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会停下来,和身边的几个游人,在这里待上一会儿的。


这是一座墓园,是日本人在战争年代纵火烧死的尸骨,一共有三座巨大的坟堆,里面埋葬着老人、中年人与孩子的百余具尸骨,高大的松柏静默地投下片片的阴影,空气俨然凉了几分。我们几个游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三座杂草摇曳的坟墓,时而用友善的眼神对视一下,而后便各自离开。


M对我说过,在她少年时代来过这里,那是学校组织活动,一起去缅怀在战争中受难死去的人们。她也提起过那三座坟墓,这是我知晓这件历史的开端。而今,我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心中不由的升起了一股错愕。


此时我的心依旧是焦虑的、愤怒的与抑郁的,我在这座墓园里停留的时间里并没有让我想通什么东西,只是令我感到人与死亡的距离太过贴切。对,脑海里就是死亡,一次一次的死亡。就算真的有什么的话,也只是我如同骆驼般一次又一次地咀嚼着回忆可怜巴巴的挤出了一些矫情做作的感想。


每日每夜,在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莫大的虚无将我不由分说地淹没,我感受着尚能感知的躯体,体会着所谓活着的生命,四周的一切都在真实有序地运转着,可是,体会到的价值却一丝也无。


我想让自己爱上自己,让自己认为自己变得有价值,让自己相信自己有被爱的权利,让自己相信自己也有爱人的力气,让自己相信自己有存在的意义并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世界的建设中去和自己独特的生命里去,一天中我总是会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干这个?不得不干吗?我像是一个不断改善自己却学艺不精只能用搞笑来求得生存的小丑,总是活着在面具之下。生活中的大小事宜像是一个喜欢施虐的吸血鬼,一点点地折磨着他的猎物,直到猎物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装作有事做的样子心虚地缓缓地迈开步子在院子里踱着,倚着一旁的门框,装作认真地看着里面摆放的白色花圈,其实,此时此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我始终要给自己表演的,并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想出几句做作的句子相配。


我想撕裂了我自己,我觉得我的存在是个错误,把死气沉沉地二氧化碳呼到空气里也是一个错误。错误错误错误。


4.爬着虱子的华服


我发了一次疯,在河边,当两个女人的面,一边的M哭哭啼啼。


当我看到M后面的两个人影时,我便崩溃了,向前冲着走去,哭吼着:“你把她们叫来干什么?!怎么?你们来看笑话来了是吧?!”我拾起脚下的石头,大喊着:“滚回去!都滚回去!”


这是我二十年来最不想提起的事情之一,我头发杂乱,脸上油腻,睡衣拖鞋,连文胸也没有穿,像个疯婆子似的对着全世界喊着离我远点别过来。


我如此恐惧,世间仿佛连我的一丝的私人空间也无,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知道自己迟早要被曝光在人们的打量与指指点点中,而我要一边微笑着一边使劲地拉着围在腰间的遮羞布,必要时刻逃跑时还会为了露出屁股而哇哇大哭,因为一丝不挂了,所以要跑得更加厉害。


渐渐地我知晓了,这本是一个人的命运,我的命运,不需要人的理解与共情,自己也不会装作洁白善良的样子去等待一个“白痴”来爱我,在罪恶的梦魇里吻醒我。我感应到了这黑色的生命的底色,却无力更改。我束手就擒。


如果只有沉浸在夜色与黑暗里才能感到安全,如果只有腐烂的回忆和仇怨才能感受到情绪,那边永远地跳下这无底的深渊,听着从手指间穿过的下坠的风声。


其实一开始就需要懂得,抑郁,焦虑,惊恐,自残,社恐,边缘,舍曲林,劳拉西泮,精神病院,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和他人没有一丁点关系,只要接受,便都是生命中的平常,甚至连死亡都是一个心平气和地选择的结果。


后来,我避开家,去了N家,这个佝偻却依旧有活力在生活中挣扎的老人,她和我说,手机卡坏掉了,得换一个,下午准备坐班车去城里去修理一下。


我问她,去的时候哪里是哪里能找到吗?不然我陪你去吧。我抑制着颤抖的声音问。


她说,好啊。正好愁着呢。想让你哥带我去呢。


我挤出一个笑,说,在家先收拾收拾东西,我去回家换个衣服。


回到家时,我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套了一件两层的复古宫廷风的裙子,拿了钱背上包就走了,心中庆幸B在洗澡。回到了N家,洗了一个头发,便同N和一个N的一个邻居在一棵核桃树下等着班车,阳光稀稀洒洒的落在了滚烫的地面上。


“不热啊?夏天怎么竟穿长袖啊?”那个邻居问。


我说,因为长袖的裙子好看,而且我也习惯了。再说,臭美就不好意思说热了。


随后我们三个人都哈哈笑了。


我心里笑着,内心却安静的厉害,以前特别好奇羡慕他们是怎么对这样看似相同的时间那样感兴趣的,吃一口饭,追一部剧都能体会到分外的满足感,现在不了,因为在内心深处的有某个声音每一天都在不停地告诉我,我得不到这些了。


脑袋中会突然涌现出一些个片段的回忆,比如,十四岁的少女穿着崭新的粉色裙子倚着栏杆在看着渐渐消失在山后的云,为什么要看云呢?她问自己,荒凉的,眼神好像略有期待着,仿佛这云携带了她的目光去了很远的天际,只剩下了两颗黯淡无光的黑色石头。为什么要看云?她也不知道。


这两天在看日本的那本《完全自杀手册》,里面说,最可怕的不过是这样的日常生活,自杀却是一个相当积极的行为。


三岛由纪夫在他的自传小说「假面的告白」中,提到:「日常生活」比战争还要恐怖。我们总是一忍再忍的过着这种「令人颤抖的恐怖日常生活」。为的是能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定将来」。一路上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避免方向有所偏差。 

没有像电视连续剧这样喜剧收场的结尾。只是,奇怪的「喜悦」总是不断步调缓缓的继续着。

是的!关键词是「步调缓缓」和「反复」。持续的相同事物步调缓慢的反复出现;这是让想死的情绪膨胀的第一要素。

等班车呼哧哧地在我们面前停下来时,我抬头看到了一个同班的同学,我和她同时表达出惊讶,随后在脸上脸上现出笑容来,就这样的算打过招呼,我便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打了与N的车票,然后把头发散在右侧挡住大部分视线,脑袋左转看着窗外。我不喜欢看到熟人或相识的人,包括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实在不知道要和他们如何相处,要说些什么话,如果我在与某个人侃侃而谈,那我一定是装的。


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只有没有任何起伏的思想在麻木的游荡着,我无数地想过,如果一下子消失多好,灵魂也一定要随着身体的毁灭而消逝。


车厢里的人在火热的夏天里冒着热汗聊着天,是那样的兴致勃勃,小小的车厢里便是人间百态,瞧那四肢的一举一动,面部表情的一嗔一笑,都像是一颗饱满的种子在一副肉体种自信坚韧地生长着,而我只是一把枯草而已,一把不会使用情绪的枯草而已,它们没有枯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连它自己也忘记了。


5.窒息的钟形罩


不只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心如蛇蝎、冷漠无情。


四年前,亲戚家添了一个小孩子,又小又软,眼睛茫然干净地转来转去。我那时候总是喜欢说,最不喜欢的就是小孩子,可是多少有些口是心非。我把他轻轻地抱过来,对他自然地笑。忽然有人进来,惊讶极了,口中只发出了一个语气词。


更久以前,我因为什么哭了,她问我,呦?××会哭了?


到了现在,我哭得越来越少,他人的眼泪慢慢让我觉得无法忍受,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在脆弱时想得到来自他人的劝慰并非是真正的绝望。在独自哭泣时,我其实脑海中有两个自己的,一个是哭泣的那个,一个是理性分析嘲笑的那个,慢慢的哭泣的那个也觉得好没意思,随之情绪便觉得无所重要。


不知道要为世间的什么欢喜、悲戚与坚持,已经成为了我的人生常态,仿佛什么都可以,现在去死也可以。


在那辆行驶在炎夏的班车停下时,我看到B背着一个包上了车,那一刻的我希望能就此消失,我所有的情绪已经变成了一摊发着腐烂气息的死水。


然后,我看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仰起头,明朗地说着:“B,做到这里来吧!这有座!”


然后我看到BB眼睛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笑着说:“不用,我站着就可以了。”


坐在后面的NN问BB:“怎么这就走了?待了几天这次回来?”


B答:“四天的假。”


我垂下眼睛,脑袋向车窗转去,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B下车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忍住眼眶里不断凝聚的眼泪,内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纠缠在了一起,然后被剪刀干脆利落地剪开。


BB穿着一件黄色的短袖,是和弟弟的亲子装,上面的字是“爸爸去哪儿”,这件衣服有多少年了?本来不想去注意,可是还是发现他的背弯了、瘦了,我恨自己,很恨很恨自己。


我忽然想起来,那次我试裙子的时候,他喝了一口酒后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稀奇古怪的衣服。


在去年的某一天里,我看到红色的大大的饼干盒里有几张旧照片,弟弟说,这是他特地翻出来放在这里的。我拿出来,发现是他年轻时的留念,利落的头型,笔直的西装,真实的笑容,B也是怀念着过去的自己吧。在它们的下面,是家里经过一番变故的证件照,我把小小的七寸照片按着时间排列在一起,越老的他眼神就变得越发怨怼、愤怒与仇视,我的高三毕业照像极了这副面容。


班车转弯,我便看不见B的身影了,我在脑海里想着他在黑暗中完成工作,然后吃过晚饭,打通一个电话,里面的声音都是应应敷敷的。习惯地挂了电话,他开始看小时候喜欢的动画,或者是《射雕英雄传》之类的老片子,又或者读读小说,抽完几支烟,便进入梦境,然后视力变得越来越差。


像是在汹涌的海水中行走一般,昏昏沉沉,跌跌撞撞,世间的一切都如同正在行进的头昏脑涨的梦境,我和N从移动大厅里走出来,热浪扑在我们的脸上,汗珠在皮肤与衣服中夹着,一步一步都像古墓里行动迟钝地兵俑。


“就在前面吧。”N问我。


我说:“是,以前的那个大超市不干了,现在是一个略小的超市。”


N弓着腰,斜着身体小心地下着高高的台阶,我说搀着她,她不让,说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看着她手上提一个小小的购物篮子,问她:“怎么大老远的挎着这个来?”


“一会儿买完鸡蛋回去的时候用篮子拎着更安全。”


我有点不理解,“怎么这么老远的买鸡蛋啊?”


N略带感叹地说:“因为便宜啊。”


我怔了一下,也没有继续说什么,我们缓缓地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突然间,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中越发有些心疼。


从前我很恨一些人,恨自己与他们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到异常的恶心,甚至在脑子想着怎样去杀掉他们的邪恶想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我恨不起来了,他们老了,无助了,寂寞了,也容易哭泣了,面对后辈们心中的种种疏离,我也意识到那不过是他们年轻时种下的苦果。在日常相处中,他们似乎变成了一个人在世间注定的责任,并没有多少亲昵的感情。


我甚至和表姐探讨过,如果到时候在他们的葬礼上哭不出来怎么办?


走进超市,向内不断延伸的空间让我的头觉得压抑,白色的灯光令人眩晕,脑袋中死亡的想法不断在蹦出蹦出,但是,站在我身旁的老人不知道。我们都是这样的孤独。


她走到售卖鸡蛋的地方,询问着售货员一斤的价钱,她听后应了几声,然后围着货架缓缓地踱步,默默念着:“这也没有便宜多少,比××家买的贵了七毛钱呢。我们还是走吧。”


我想帮N买上几袋的鸡蛋,但是想想后肯定了她不会接受,于是就放弃了。等我们刚走了几步,她又下定了勇气似的回去了,说:“算了,还是买一些吧。”


我又看着她回去去挑拣那些鸡蛋,然后她又买了两个大西瓜,样式不同的火腿肠和一些奶制饮品,末了,她非得塞给我一百块钱。我说我不要。我知道她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她不同意,两个人拉扯了有一会儿,我不得已接受了。


在收银台付账的时候,我看到她小心翼翼从旧裤子上的自制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币,心中复杂不知如何言语。


我心中往往陷入一种矛盾复杂的状态,世间的任何的人与物都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比如身边的这位老人,塞钱给我只不过是因为维持三个儿媳之间平衡,那边多照顾一些,这边就用金钱来填补一些。她累,作为一个本应该享福享乐的七十中旬的老人却在为自己的儿子忧心,照顾着本应照顾她的孙子。她知晓惦念着自己的这些后辈。


可是在另一方面,有更亲近的人在另一侧又告诉你,他、她,和他们在年轻时带给了他怎样的伤害,于是,你又会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的面皮之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友善,他们也有缺点、私心与欲望,让自己朝夕相处的人难过流泪。


长得越大便越怀念小时候,什么都懵懂无知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和某人时候有无血缘关系,不知道你与周围的伙伴之间的样子让家长们争风吃醋,慢慢地我们也心怀鬼胎,当初不知道很多事,可是四周的环境教会了我很多事情,慢慢地,这个社会又让我见到了很多事情,直到现在,我并不知道自己要相信一些什么,到底要怎样处理岁月中的永远都不会平衡的忽上忽下的天平。


一段时间内,我变得极其冷漠,我觉得我谁都不爱,我不想和任何人产生关系,不想陷入他们那些七扭八歪的关系里。到了现在,我的心与世界还有一层很深很深的膜,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碰到那些人们我只想绕道而行顺便看看春天落在树林里的温暖的夕阳。


我无法像他人解释我的恐惧,从人的眼睛中看到的恐惧,里面的猜疑、不甘、怨恨等等,因为我害怕这些,所以看到的也是这些。人终究是喜欢比较的动物。


曾经聊天,说,我很羡慕××。对方不解,我解释说,你可能觉得她的行为可笑,也不那么聪明,甚至有些所谓的“俗气”,但是她不怀疑自己啊。不怀疑自己、坚定自身的人是多么的幸福。


可是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做到。


曾经有一个男生给我写信,他说,你笑了,这个世界也笑了。


当一个人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负面,便会有更多的勇气去变得美好起来,优秀起来,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在某些方面我已经放过了自己一些,在未来的某天,我也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加自由,一些疑惑慢慢地也会找到答案。


即使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将人间的四月天献给那些用血液浇灌的、泪流满面的日子


仲夏夜之梦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