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 Endless Night 第十七章
睡觉这东西可真玄乎。躺到床上,什么神鬼巫婆、阴谋诡计、探子、绑票,种种烦恼皆在闭目入眠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睡眠拂去了杂念,让人好似穿梭在缥缈的幻境,等一睁开眼,又截然是崭新的世界。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当我在九月十七号的早晨醒来时,我的脑中只回响着喧嚣不止的兴奋。
“今儿是个好日子。”我确信道,“是个大喜的日子哪。”我感觉得到。我现在就好像广告里的那些人,时刻准备着闯荡和冒险。我在心里过了一遍今天的安排,十五里外有场拍卖会,我要去那儿找冯镇长。今天的会上有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两三样我志在必得。我激动极了,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
冯老对各个时期的家具特别了解,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他只对体育感兴趣——而是归功于冯家世代积累的知识。
吃早饭的时候我又看了看要买的东西。欣忆下了楼,待会儿要出去骑马。她最近基本都早上骑,有时候就她自己,有时候跟着黄骊。她保留着美国的习惯,早餐喝一杯咖啡,喝一杯橙汁就完了。至于我嘛,现在有了钱了,尽可以敞开了吃、放开了造。什么鸡鸭鱼肉、香肠火腿,端上来热乎乎一吃,那才过瘾呢。
“你今天出去吗,雨婷?”我问道。
安雨婷说她和黄骊约好在夏格镇碰面,回头一块儿坐车进趟城,伦敦城有场白市。我问她什么叫白市。
“怎么,谁要办白事吗?”我问道。
安雨婷不屑地瞟了我一眼,说不是那个白事,白市就是卖些毯子、毛巾、枕头之类的。她先前收着一张宣传单,说邦德街有家店要搞活动。
我和欣忆说:“雨婷今天进城,咱们要不一块吃个饭吧。冯老跟我订了一家馆子,叫再迎君,听他说还挺不错的,离得也不远,过了夏格镇一点转个弯就到了,到时候你看着路标就行。我们订的是中午一点的桌。”
“行,没问题。”欣忆说道,“回头见。”
我扶她上马,马儿很快消失在树林间。欣忆是真喜欢骑马。她一般先顺着小道骑上山,再由山丘上下来,回家前再来一段疾跑。我开着大克莱斯勒出了门,把小车留给了欣忆,回头方便她停车。我卡着点去的,冯老早就到了,还帮我占了个座。
“今天的宝贝不少。”他说道,“我见着两幅名画,都是有年头的东西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摇了摇头。我那阵只对现代画感兴趣。
“来的人不多,”冯老继续道,“那一对是伦敦来的。你看那边,那位瘪嘴唇的是秦先生,他在圈里很有名。你爱人怎么没来?”
“她对拍卖不太感兴趣。”我回道,“而且我今天是有意不带她来的。”
“哦?为什么?”
“我有个惊喜要送给她。”我说道,“您看见四号了没?”
冯老查了查清单,随后四下扫了一眼。
“找到了。是那个混凝纸做的写字台吗?嗯,好眼力,这在我见过的里面可以说数一数二了。写字台还是挺稀罕的,通常做桌子的多。这件应该是早年的产品,我从来没见过类似的。”
这张写字台镶嵌着城堡的图形,四边还绣满了玫瑰、蓟和三叶草。
“很秀气。”冯老说道,一边好奇地看向我,“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
“您误会了。”我解释道,“这不是给我买的,我对花花草草的没兴趣,但欣忆就喜欢这些。她下礼拜过生日,我准备送给她作生日礼物。我想玩点神秘的,所以才一个人来。我很有把握,她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我们走进会场,拍卖开始了。
那张写字台价格猛蹿。有几家也相中了,不过这几位都是老油子,表面上波澜不惊、装得和没事人一样,然而心底的算盘拍卖商都看在眼里。我另外买了一把旧椅子,准备摆在门厅里,还买了几幕老长的织锦窗帘,品相都挺不错。
“我看你买了不少好东西啊,”早上这场结束了,冯老说着站了起来,“你下午还来吗?”
“不来了,下午那场没有我想要的,全是些地毯什么的。”
“是没什么意思。嗯——”他看了眼手表,“咱们该走了,欣忆中午和咱们一起吗?”
“嗯,她也去。”
“那,安小姐呢?”
“她进城了,”我说道,“说是去逛白市。黄小姐跟她一起去的。”
“嗯,黄骊那天和我说过。现在买条床单都得不少钱,以前哪有这么贵。”
“您懂得还真多。”
“嗨,还不是听我家里那位天天唠叨。”冯老笑道,“你今天气色不错啊,觅之,头回见你这么高兴。”
“那当然了,我买下那张写字台能不高兴吗。”我说道,“你别说,我今天一起床就感觉神清气爽的,这是老天爷眷顾我哪。”
“嗯,”冯老说道,“小心点。这叫愁前喜。”
“什么喜?”我问道。
“愁前喜,大难之前必有大喜。”冯老说道,“高兴归高兴,最好还是克制点吧。”
“嗨,迷信。”我不屑道。
“那李婆婆的话就不是迷信了?”
“最近一直没见着她,”我说道,“都快一个周了。”
“可能出门了吧。”冯老说道。
他问我能不能顺路捎着他,我说可以。
“咱俩都开车太占地方了。回来的时候你把我送到这儿就行。你爱人怎么办,她开车去吗?”
“对,她开小车。”
“他们家可得做一桌好饭。”冯镇长说道,“我还真饿了。”
“您买东西了吗?”我问道,“我光顾着买了,一直没注意您。”
“这可不好,竞价的时候不能太冲动,应该多注意其他人才对。我什么也没买,今天的东西都太贵了。”
冯镇长是那种有地没钱的土财主。他手下的地产虽多,可非得卖出去才能换成钱,而他偏偏又爱惜祖产,不舍得卖。
等开到再迎君,那儿已经停了不少车了,可能也有从拍卖会来的。我没看见欣忆的车。走进饭馆,我四周搜寻了一番,还是看不见她的身影。不要紧,才刚过一点半。
我和冯老去吧台点了酒,边喝边等欣忆。四周围人很多,我瞅了眼餐厅,我们那张桌子仍然空着。
屋里有不少我认识的老乡,一张靠窗的桌子前还坐着一个我好像见过的人。见过是见过,可是我想不起在哪儿见的了。他打扮得出奇,应该不是当地人。
没办法,我以前见过的人海了去了,总不能个个都认得吧。我肯定没在拍卖会见过他,思来想去,我怎么也没法把这张脸在心里对上号。除非想起来是在哪儿见的,多咱见的,否则我是别想有头绪了。
耳边一阵沙沙的擦响,再迎君的女招待穿着丝绸的黑裙子来到我面前,说道:
“可以用餐了吗,罗先生?后面还有几桌客人在等呢。”
“麻烦再等等,我爱人马上就到。”我说道。
我折回去找到冯老,心想有可能欣忆的车胎爆了。
“咱们先吃吧,”我说道,“今天人多,店里都有点不耐烦了。真对不起,”我抱歉道,“欣忆平常不迟到的。”
“没事,”冯老说道,“这是老规矩嘛,只有先生等小姐,没有小姐等先生。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开吃吧。”
我们走进餐厅,点了牛排跟腰子,随即开动了。
“欣忆也真是的,”我说道,“怎么耽搁这么久。”
我告诉冯老可能是因为安雨婷出门了。
“欣忆太依赖安雨婷了,”我说道,“像和人见面这种事都得有她提醒。”
“真的吗?”
“那当然。”我说道。
吃罢了主菜,吃完了点心,欣忆还是没影。
“她不会忘了吧。”我突然反应过来。
“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有道理。”
我来到电话亭拨给我们家,厨子杜太太接了电话。
“是您啊,罗先生,太太还没回来呢。”
“什么叫还没回来?她去哪儿了?”
“她出去骑马了。”
“不可能。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还能骑一天不成。”
“太太早上也没说要去哪儿,我一直等她回来呢。”
“你早干嘛去了?她一直没回来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吗?”我气愤道。
“我,我不知道您在哪儿啊。”
我告诉她我在再迎君,给了她饭店的号码。她说等欣忆一回家就给我打电话。我回到餐厅,冯老立刻看出来有事不对。
“欣忆还没回家。”我说道,“她早上出去骑马了,可她平时最多骑一个点也就回去了。”
“别着急,孩子,”冯老安慰道,“你们家毕竟挺偏僻的,可能她的马瘸了,你爱人得一路走回去。你想,那么远的荒野跟林子她多久能走完了,而且那一片也没什么人,连个传信的都没有。”
“要是她临时有别的计划,她肯定会打给这里的。”我说道,“起码也得给咱们留个信。”
“先别慌,”冯老说道,“咱们赶紧回去,看看怎么办好。”
我们刚走到停车场,有一辆车正好开走。车里的人正是窗边的那个家伙,我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李嗣才,没错的。他过来干什么,来看我们?要真是这样他瞒着我们干嘛。车里还坐着一个女人,有点像黄骊,可她应该在伦敦陪安雨婷买东西啊。我有点糊涂了……
回去的路上冯老看了我一两次,有次我对他丧气道:
“您说得对,我这叫愁前喜,愁跟着就来了。”
“嗨,都是迷信。放心吧,你爱人是个好骑手,”冯老说道,“顶多也就是崴脚什么的,不会出事的。”
“是祸躲不过啊。”我说道。
我们一路狂飙,终于来到了山丘下。我们走走停停,沿路询问着附近的人。我们从一个挖泥煤的男人那儿最先听到了消息。
“我倒是看见过一匹没主的马,”他说道,“大概两个钟头以前吧。我原本想把它逮住,可那畜生一见着我就跑远了。不过没看见骑马的。”
“还是回家吧。”冯老说道,“家里可能有消息了。”
我们回到家,却仍然杳无音讯。我找来马夫,让他骑马去荒野上找找欣忆。冯老打给家里,也派了一个人去找。我和他沿着欣忆平时的路线搜了一遍。
一开始我们毫无发现,等来到树林边上,走到几条小径的交汇时——我们找到了她。地上躺着的仿佛只是一大团衣服,那匹马就站在旁边,正悠哉地吃着草。我狂奔过去,冯老紧跟在我后面,想不到他一把年纪体格还挺好。
欣忆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皱成一团,惨白的脸望向苍天。
“欣,欣……”我不忍心看。
冯老走上前,俯下身,立马又站了起来。
“得找个大夫来,”他说道,“肖大夫离得最近。不过——他可能也无能为力了,觅之。”
“你什么意思——她死了吗?”
“节哀吧。”他说道,“坚强一点。”
“我不信。”我扭过头,“我不信。这不可能。”
“给。”冯老说道。
他摸出一个酒壶,扭开盖子递给了我。我猛灌了一大口。
“谢了。”我说道。
马夫也赶到了,冯老把他打发走,叫他去把肖大夫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