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猫（四十一）
我回到图书馆向顾先生报告了我刚才在警察局得到的信息以及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方法，顾先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多余的头发方向是错的，胡子也是威风凛凛，比起他本人，他的胡子和头发更显得机智——对于这件事完全不放在眼里。他深陷的眼窝好似藏着无穷无尽的知识与宝藏，他眼微微眯起，一副雕像的模样，好似在思考什么别人捉摸不处的高深问题。双手放在书桌上，小拇指微微弯曲，食指抬起又落下，一副哲人的模样。
“这样啊。”
良久，他开口说话了，嗓音如同加工过的木材被拆的七零八落之后扔进了碳炉里面，燃烧时发出惨淡的噼啪声。
“你对这几个人有什么看法没有，或者说，这几个人，你，了解多少？”顾先生食指落下去便没有再抬起，他把目光移到与我目光相对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这……”我仔细想了想，“第一个人男人，我不认识，只是时间上有问题，一般情况，没有人说可以在图书馆带上十个小时，不吃饭也不喝水的。”
“嗯，有道理，说下去。”
“第二个人是晚上来的，那个时候图书馆已经关门，他却在图书馆门口站了有近半个小时，好像……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最后他接了个电话才离开的。我觉得，这个人的嫌疑是最大的。”我眼睛看向别处，仔细回想刚才在公安局里看到的监控录像画面。
“那最后一个呢？”
“这最后一个。”我本来是不想给顾先生说她的，不过如果我不说，势必会造成很多麻烦，以后向他解释也不好解释，扯谎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在萌芽阶段就连根除掉，如果留了它，以后就难收手了，“最后一个这个女孩，我们认识，我怀疑她的原因也仅仅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不好解释，你也不好理解。她虽然在图书馆的时间根本不够去偷书，但是……我觉得如果换做别人，不行，她，完全有可能。”
“你觉得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顾先生听到这里，把两只手放在一起，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我不清楚，但我能调查清楚。”
“好，我相信你，越快越好。”顾先生放回倾斜的身体，点了点头。
我和顾先生小聊了几句，就出去继续整理书籍。图书馆来的人仍旧很多，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影响到来看书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图书馆对于看书的人和我们来说，或许都是十分重要的，我们之间也是因为图书馆才有了些许联系，但是站位不同，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也就不同。我们的生活各不相同，虽有关联，却又不尽相同，对于我来说是如同泰山一般重的事情，也许对于他们来讲，就像吹出的泡泡，透明、轻盈，连爆炸的声音都是那样的温和。我看着读书的人们，心里感觉有这样的世界还真不错。最起码我们都是在为自己而活着。
第二天一早公安局就来了电话。
“我们已经找到一个嫌疑人了，现在在局里，你如果想要听一下他的话，请尽快过来吧，我们马上就开始审了。嗯……差不多是二十分钟后吧。”
“好的，我马上就到。”
我挂掉电话之后就忙着穿上了衣服，然后骑着自行车就去了公安局里。
外面的风很大，还好大多的路都是顺风走，我也没顾及自己的形象，大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用了差不多十六七分钟，就到了公安局，比起以前，快了近一倍。
我把自行车停稳，刚要走进去，突然间想起来自己没有给顾先生打电话，于是我又急急忙忙从下衣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打给了顾先生。
“喂，顾先生，我现在到公安局了，今天上午可能会晚些过去。”因为刚才骑车太快，每说五六个字，就要深吸一口气。
“没事没事，你那是正事，不用想上班的事情了。这个事情处理好才是最重要的。”顾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慌张。
“好的，那我先挂了。”
“好的。”
我急急忙忙走进去，看见那日的警察正站在门口那边。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把电话拿起来。
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来的，不算完吧。”
他见我在他身后，把刚刚拿起来的电话又放回原处。
“行了，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也没有怪罪我的意思，但是从他的脸上还是能看出些不耐烦来——也许是因为我的请求，也许是因为我来晚了。
我随着他往里面走，过道狭窄，也就是能容得下中等体型的两个人并排走。如果迎面来了一个人，必须要站成一排去让路。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和我相当，一般情况和我走路差不多速度的人很少，虽然我的步伐不是很大，但频率快了些，走的也就比一般人快。我们两个并排走着，肩膀与墙的距离也就是有四指的宽度。这样的设计也许是考虑到犯人逃跑，如果逃跑，这样狭窄的通到也容易拦截和抓捕。
“是——哪一个人？”我们处于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
“什么？”
“就是我说的那三个人中的哪一个？”
“哦，是晚上的那一个，我们调出了停的车牌号，然后通过交通局里的备案查到的，从身体和样貌特征来看，这个人和监控录像上的人是一个人。”
“哦，这样啊。”
我们说了两句话就到了审讯室里，审讯室没有窗户，只有正中央有一盏LED灯，灯光不算亮，但可以清楚地照出买一张面孔。因为就一盏头顶上的灯，显得这间屋子十分神秘。那个男人就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身上穿着的还是那日的黑色风衣，只是没有戴帽子。
我和警察坐下，开始对这个人进行问话。
“市中心图书馆失窃，你是嫌疑人之一，我们对你问话。”警察很自然的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然后又放了回去。
“图书馆失窃？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你只管回答我的话就可以。”警察打开本子，开始刷刷地写，“2月7号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2月7号……晚上……哦，那天，那天我去了图书馆，图书馆关门了。就因为这个呀，我……”他很坦诚，毫不掩饰。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去图书馆，有什么目的？”警察头也没抬，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一开始我是和馆长商量好了，我们要见面，我因为一些别的事情去的晚了些，所以图书馆就关门了。后来我打电话联系他，他说太晚了，已经睡了，就过几天再说吧，我们又聊了两句，我就回去了。”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贩书的，一般都是收一些二手书，然后拿到网上去卖。前几天我收了一批古书，都是元朝的，上成品，博物馆都难说有这么几本。”他好像在跟我们炫耀什么，“我想着，要是拿给图书馆里，我想着馆长不可能出太低的价钱。做生意嘛，都想着多赚点儿。”
“你联系一下你们馆长，问一下是不是属实。”警察放下笔，然后对着我说。
“哦，好，好。”我点了点头。
我拿出手机就给馆长打电话，因为刚才刚打过，所以按了下重播就打了出去。
“喂，顾先生，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你说吧。”
“这个，2月7号晚上你接到电话没有？”
“2月7号？这……我想想。”
“你就说‘三秃子’，‘三秃子’，你们馆长认得我。”这个人赶紧对着我说。
“顾先生，‘三秃子’你可认得？”
“哦，你说老蒋啊，认得认得，对对对，有一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来着，说给我一批书，那时候我都睡了就没跟他说什么，我说的过几天再给他消息，你看看，我都忘了。”
“哦，好的，那就这样。”
“没等顾先生说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唉——你等等，你问一下你们馆长，什么时候把我那批书收了，一直在我那里放着也不是办法呀。”“三秃子”站起来对我说。
“我已经挂了。”
“那行，那行。回头我再找他。”他又慢慢地坐下来。
“看来图书馆失窃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警察说，“不过提醒你一下，晚上不要到处乱跑，下一次又不知道会被当成什么嫌疑人抓住了。”
“好好，一定，一定。”他唯唯诺诺，仿佛上世纪清朝的顽固派，对着列强点头哈腰。
“对了，你的车该审了，明天是最后一天。”警察随口说出。
“哎哟，这事儿，我给忘了。大哥，我可真谢谢你，谢谢你。”他一拍脑袋，然后又是鞠躬，又是微笑，活像老舍先生书里钻出来的人。
“行了行了，用不着这样。”警察见他这个样，表情很平静，“你还有什么问的吗？”他侧了侧脸又问我。
“这……没有了吧，既然这样，也没有什么该问的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以问，顾先生认识，我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这件事情是顾先生让我帮忙的，既然是他的事情，他是不可能为偷东西的人辩护的。
“哎，小兄弟，这是我的名片，你先收着，你要是有什么想看的书，来找我，我肯定有。”“三秃子”跑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名片。
“行了，有什么事情出去公安局你们随便聊，不要在这里耽误公务。”
“好，好。”
他转头就离开了。
“剩下的人，如果我们找到，会再叫你来的。”
“好，谢谢。”
他低着头，摆了摆手。
我也毫无所获地离开了，比起那个叫“三秃子”的嫌疑人来，还不如他，最起码他推销了一波。我看着手里的名片想到。
我走到门口，找到我的自行车，踢起车撑。
突然警察在我背后喊到：
“你先别走了，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嫌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