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刀求剑记·文王喜剑(中)

“明天出去散散心,给你一天的假。”比尔看着绿着脸,来不及关卫生间门就对着盥洗池呕吐的刻刀说。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是灯红酒绿的城市,他站在窗边,点燃了一支烟,一根火柴燃起的红光如彗星的尾巴扫过,呼应这深沉又迷幻的夜。
隔壁套间里,布朗胥百克睡得死猪一般安稳,酒喝得太多,他今夜也没法再折腾了。
到目前为止,比尔的计划还算顺利,他们说服了这位神憎鬼厌的伯爵脱离了观察团,选择了一条稍微有些远的“观光”路线,在哥伦比亚的各个城市中逗留,缓慢地朝着特里蒙前行。
刻刀吐了一顿,稍微觉得有些好过,她回想起晚上和比尔一起保护布朗胥百克去酒场的情形。
金州市因盛产金矿而得名,在大拓荒时期,这里发现的黄金矿脉吸引着无数来自泰拉各地的移民,超过二十万名的年轻淘金者以金州为中心,引发了人口,物质与金融流动的浪潮,在降温之后,联邦政府趁热打铁建造了商业城市圈,金州市便发展到了如今繁荣空前的规模,它所蕴藏的财富在传说之中甚至超越了整个维多利亚。
此地原本不在观察团路线之内,它的传奇以及带来的魔力,也是比尔游说布朗胥百克绕路的原因。
这里是声色犬马的天堂。
到达圣伯克利街一家名为尖塔座73号的酒吧之后,布朗胥百克便彻底安顿下来,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比尔出去巡查期间,他借口试毒让刻刀将他点的酒都喝一点,看着刻刀很快就脸红微醺的狼狈模样,伯爵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作为保镖你还远远不够称职。”他在有些头晕眼花的刻刀耳边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她,比尔回来时看到刻刀这个状况,不过,他没什么表示。
金州市的酒吧以大扎杯的啤酒为主,淘金仔们性情豪放,喝得痛快,酒吧装修以木料为多,这对深受维多利亚老牌贵族教育的伯爵来说自然十分新奇。
“你是怎么做到的?”刻刀虚弱地说,比尔给她打了一杯柠檬苏打水,她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去除口腔里残余的酒味。
比尔知道她是想问怎么做到让布朗胥百克对他言听计从,他吐了一口烟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刻刀小姐做雇佣兵已经一年多了,但毕竟才十六岁,”他将烟蒂有力地塞进烟灰缸里,“男人之间的谈话自然有男人的方式,再说,他并不是世俗意义上那种坏人,他是个地道的维多利亚恶棍。”他看到刻刀一愣,一脸似懂非懂的呆样,幽默地眨了眨眼睛。
比尔是半夜回来的,他确认好四下里的安全之后,便打发刻刀去休息,酒店没有任何异常,安保等级也比较高,暗地里还有军方人马布控,虽然是落单,但行踪始终会上报给军方和雇佣兵公会,所以明面上看,倒没有太过于危险。
刻刀道了晚安,准备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比尔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对方抛过来一把古铜色钥匙。
“开车去。”不知为何,这个六英尺高的男人突然有些别扭,他抬起头来开始饶有兴趣地观察天花板上的装潢。
刻刀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沙发上有几个装着衣服的手提袋,她拿起附带的小卡片,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系好安全带,好好享受吧。”
次日早晨,酒店的侍者们注意到,一位穿着和自身气质极不相衬的陌生少女出了707号房间,径直去了地下停车场。
“哦不对。”卡尔森恼火地说,一旁的少女快乐地用脚黏住滑板腾空落到了台阶的扶手上,稳稳地滑了下去,拐出一个漂亮的急弯,停在了她身边。
“怎么了,我的城市艺术家。”脸颊上贴着创口贴的少女看着她笑嘻嘻地说,她的眼睛如大洋深蓝。卡尔森举起滑板,板面的螺丝钉有些松动,这块滑板看上去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磨损相当严重。
卡尔森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参加不了磐蟹杯了。”
“老样子,去找人捐款吧。”少女轻松地说,她撕开一根棒棒糖的包装纸,将糖含在嘴里,随手把皱巴巴的糖纸揣进了橙色夹克的口袋里。
所谓捐款,就是一群打扮得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以庆祝万圣节般的姿态,拿着斑点色的锡皮罐子在公路上四处拦截车主要钱,这在金州市已经是一种相当流行的街头文化,尽管市议会的老爷们对当下年轻人中流行的不正之风大为光火,但是一线的警察们在此事上的表现经常力有不逮,毕竟,只有腿的话,谁也不会情愿去追赶任何带轮子的东西。
“可是……”卡尔森仍然有些顾虑,她在街头艺术团中的做派其实相当大姐头,只是,在所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就会这样,瞻前顾后地考虑会不会给自己照顾的弟弟妹妹们带来任何负担。
少女注意到她的犹豫,吹了一声响亮又不屑的口哨。
“万一不小心被警察抓到拘留两天倒无所谓,但如果你要让整个金州市损失一名和我一起捧起磐蟹杯的明日之星的话,那我就真的会生气。”
“好吧。”卡尔森再清楚不过,玩街头艺术的年轻人大多来自底层的普通或穷人家庭,她想换滑板已经很久了,但是‘街头艺术团’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活动资金,上次已经为另一个叫阿尔瓦的孩子买彩绘喷罐和画笔付了账单。
“你想好参赛要用的名字了吗?”她问。
少女吮吸着口中的棒棒糖,歪着头思量了半天。
“酸糖。”
一辆车从她们面前经过。
“82年的Riviera,”卡尔森如此评价道,“纯红的车身以及流畅的线条,敞篷的设计,搭载了新型aircap系统,最大时速200公里。”要是在平时,酸糖会一如既往地钦佩大姐头的见闻,但是今天她的注意力显然在别处。
她注意到车主是一名和她们年龄差不多的少女。
“天啊,她真酷。”酸糖赞叹地说。
“嗯,这种复古的车型如今已经很难得了,不知道是哪家企业的千金。”卡尔森说。
酸糖踩上滑板。
“你要去哪儿?”卡尔森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募捐!”酸糖活泼的声音消散在了风中,她追着那辆敞篷车。
刻刀注意到后视镜中有一个踩着滑板的少女正疾风般地追着自己的车后面,她去年拿了驾驶资格之后就没再开过车,雏雨告诉她有必要去掌握一些基本的生存技术,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她学得很快,除了理论考试砸过一次之外。
前面不远的一段开始就是基岩山脉的下坡,有无数的弯道和长路,少女踩着长板紧追不舍,仿佛在发起无声的挑战,刻刀一脚踩下油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作为接受挑战的回应提速冲了下去。
酸糖明白她的意图,右脚踏上地面快速地后滑,也开始了竞速,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曲折回弯的山路。
后视镜里的少女根据地形不停地调整自己的姿态以缓颊滑板在过弯时速度过快所带来的冲击,时而蹲伏,时而屈着膝盖半蹲在板面上,双手背在身后以维持平衡,即便是过一个急弯,她也以手刹滑地的标准动作熟练地甩尾漂移。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被车拉开多远,倒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很近的距离内伴飞。
刻刀自然不会知道,公路速降是酸糖和卡尔森练了很久的拿手好戏,基岩山脉这条路她们不知道折腾过多少遍,消耗了多少创可贴和消毒水。
Riviera停在了路边,再下面一点是礁石和大海,在大概五六分钟的追逐之后,酸糖见刻刀停了下来,她也蹲了下来,右手撑在地面,整个身子往后滑动180度,减速停了下来。
“嘿,你好,衣品很酷。”她将滑板夹在手里,轻松愉快地蹦跳着走过去打招呼,刻刀正从车里出来,她戴着一副墨镜,穿着纯色的棒球外套,内搭一件黑色V领系带短袖,不太显眼的牛仔短裤,踩着皮质短靴。
“你好厉害,能一路追下来。”刻刀摘下墨镜,带着微笑真诚地说。
“其实,我们有个街头艺术团,要参加比赛,呃,我拍档的滑板太老了,需要更新一下设备。”酸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她对被印象极好的人夸奖这件事还是有些兴奋激动的。
“没问题。”刻刀会意地转过身去,在车后座翻找零钱,她将一些哥元慷慨地递给了酸糖,“就为了这个你追了一整个下坡段吗?”
“谢谢,也不仅仅是这样,你的审美我很欣赏。”酸糖笑着说,又指了指她的装扮,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作为谢礼递了过去。
两人互通姓名之后。
“看地图,前面是有个海滨小镇吧?我原本打算去那里吹吹海风喝点东西,你要一起来吗?”刻刀说。
这是她一年之中少有的休憩,大部分时候她不是在任务就是在磨练自己的技艺,城市边缘的海风吹到镇子上,带来柔顺又温软的清凉,半个钟后,两人就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这么说起来,你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只是一名雇佣兵吗?还是开着豪华复古敞篷出来兜风的,这一行是不是很赚钱。”酸糖咬着吸管说,她的双脚在凳子下方来回晃着,显得悠闲惬意,刻刀为自己点了一杯特里蒙阳光,她想再训练一下酒量。
“嗯,我的伙伴批了一天假,所以出来兜风。我不是很赚钱,车是他租的。”刻刀讲到自己因为恪守原则而相对业务不够多,还总是在赔钱的故事,酸糖瞪大了眼睛,她出身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工人家庭,臭名昭著的雇佣兵事迹她听得很多,但是,如此道德高尚的雇佣兵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这时,一个中年警察推开悬空百叶门,走了进来,酸糖注意到了他,小声骂了句粗话。
“对不起你说什么?”刻刀一呆,转过头去望着那个警察问。
“总之就是老对头,我们经常在大街小巷涂鸦,跑酷,他就是负责追捕和阻止我们的人之一。也是最难搞的一个,他做的炸洋葱圈太好吃了,我的弩箭技艺也是他教的。”酸糖连珠炮似地说,她开始张望退路。警察先生显然注意到了她,一脸‘逮到你了’的表情,蹬着皮靴朝她们这桌过来。
“罗伯茨先生,下午好!”酸糖心虚地堆着笑说。
“恐怕对你来说可不算好,孩子。”警官罗伯茨说,警惕精明地看着两位少女。他要确保这次鱼儿再不会漏网。
酸糖和刻刀对视了一眼。
跑吗?眼睛里交换着这样的讯息。
“跑!”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刻刀将零钱扔在桌子上,一阵旋风似地冲了出去,将警官先生撞翻在地,酸糖紧跟着她跑了出去,海滨酒吧引起一阵骚乱。
在久违的头也不回的奔跑中,刻刀紧紧抓着酸糖的手,一直来到方才泊车的位置才松开,酸糖手一撑,轻巧准确地落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同时,刻刀转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二人对视了一眼,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意。
“罗伯茨先生,下个街区见!”酸糖朝着后面那位气喘吁吁追赶着尾气,最终变成一个蓝色小墨点的警察挥手喊道,基岩山脉的蜿蜒公路上,载着两名少女的Riviera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朝着落日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