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聊斋志异(五十一)

213,莲花公主

梦魂谁信逐蜂衙,渌水莲开一朵花。
仓卒愧无金屋在,误人好事是长蛇。
胶州窦生,名旭,字晓晖。一天他正在午睡,觉得好似有一个穿褐色短衣的人站在床前徘徊,不安地四处打量,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窦旭便问他有什么事。褐衣人回答说:“我家相公想请您去一趟。”窦生问:“你家相公是什么人?”褐衣人又说:“我家相公就住在附近。”窦旭便随褐衣人出去了。转过墙角,到了一个地方,只见亭台楼阁,重重叠叠,接连不断。两人曲曲折折地向前走着,窦生看这里千门万户,不像是人间。又见众多宫人和女官,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都向褐衣人问道:“窦生请来了吗?”回答说:“请来了。”
一会儿,一位贵官出来迎接,见到窦生十分恭敬。窦生说:“平素没有什么往来,所以也没有前来拜访过。今承蒙如此厚待,心中甚是疑惑。”贵官笑着说道:“我们君王久闻先生家族世代清廉,德高望重,甚是倾慕,早就希望能够先生见上一面。”窦生更加惊奇疑惑,又问道:“你家君王是谁?”贵官回答说:“先生稍待片刻,自然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有两位女官来到,举着一双长幅旌旗,带领窦生入宫。进了几道门后,远远的看到大殿上一位君王坐在那里。那君王看到到窦生到来,便走下台阶迎接窦生。两人按宾主的礼仪相互拜见后,摆宴坐席,酒宴十分丰盛。席间窦生仰头看到殿上有一幅匾额,上题“桂府”二字,窦生心中局促不安,致使答失措。大王说:“能和你府上结为邻居,可见我们的缘分很深。先生尽可以开怀畅饮,不必猜疑畏惧。”窦生只是唯唯答应。
酒行数巡,只听殿下笙歌齐鸣。没有锣鼓之声,只听到丝竹嘤嘤,幽细悦耳。乐队稍停,大王对左右说:“我偶然想到一个上联,请诸位把下联对上。这上联是:‘才人登桂府’,”众官正在思考,窦生应声说:“君子爱莲花。”君王一听大喜说:“奇怪啊!莲花是公主的乳名,对得如此贴切,莫不是有夙世因缘?传话给公主,不可不出来见见先生。”过了一会儿,只听环佩叮咚之声渐近,兰麝香气愈浓,四处弥漫。公主来到殿上,看上去十六七岁,绝美无双。大王让公主向窦生行见面礼,说:“这就是我的小女莲花。”公主施过见面礼,就回内殿去了。窦生一见公主,就心神动摇,呆呆坐在那里凝思冥想。大王举杯劝饮,窦生竟像没有看到。大王也似乎觉察到窦生的心意,便说:“我的小女儿和你很般配,但惭愧的是不同类,怎么办呢?”窦生怅然像是痴了一样,大王的这番话,又没听到。坐在他旁边的人,用脚悄悄地踩了窦生一下,说:“适才大王向您作揖你没看见,大王同你说话也没听到吗?”窦生茫茫然,若失魂魄,自觉惭愧,离开座位,说:“臣蒙大王厚礼相待,不觉饮之过量,有失礼仪,幸能宽恕。大王政务繁忙,我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大王也离开座位说:“这次见到窦君,我心中甚感惬意。为何这样仓促就要走呢?你既然不想住下,我也不敢强留。假若思念这里,我就派人再把你请来。”接着,就令内监引窦生出去。走在路上,内监对窦生说:“刚才大王说可以匹配,看样子想把公主许配给你,你为什么不发一言?”窦生后悔得直跺脚。边走边感到悔恨,不觉已经到家。
窦生忽然清醒过来,窗外夕照的残光,已经渐没。默坐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晚饭后,吹熄了蜡烛,希望在幽冥中,再去寻求梦中境界。然而邯郸之路渺不可寻【邯郸梦的典故】,只是悔恨叹惋而已。
一天晚上,窦生与朋友同睡在一张床上,忽然见到上次来送他的内监来了,传达了大王的命令,邀请窦生进宫去。窦生很高兴,就跟着去了。窦生见到大王,趋步向前参拜。大王急将他扶起,让他在一旁坐下,说:“自上次分别,知道你很眷恋小女;现在把小女许配于你,想你不会太嫌弃吧!”窦生立即叩头拜谢。大王命学士、大臣们陪同窦生宴饮。酒喝到正快乐时,宫中人前来报告说:“公主妆扮好了。”一会儿,见数十个宫女,拥簇着公主出来。用红色的锦绸盖着头面,迈着轻盈的纤步,被人搀扶到猩红的地毯上,与窦生拜天地成婚。交拜后,侍女们把他们夫妻送到宫廷馆舍。洞房中温和清凉,香气甜蜜。窦生说:“有公主在我跟前,真使人乐而忘死。只怕今天的艳遇是一场梦!”公主捂着嘴笑说:“明明是我与你在一块,哪里是梦啊!”
第二天清晨,窦生就嬉笑着给公主涂脂、敷粉、画眉;完了,又用带子量量公主的腰围,用手指量量公主的脚。公主笑问:“窦君疯颠了吗?”窦生说:“我每每被梦骗怕了,所以我特意地细细看看你,记下来。倘若再是梦,也足以记得清楚。”两人正在说笑间,一个宫女急急跑进来说:“妖怪闯进宫殿,大王躲到偏殿里,灭顶之祸不远了!”窦生大惊,急急去见大王。大王执着窦生的手哭泣着说:“蒙你不嫌弃,正图永久之好。谁料灭顶之祸从天而降,国运危在旦夕,这可怎么办啊!”窦生惊问这话从何说起。大王把桌案上的一份奏章,交给窦生看。奏章中写道:“含香殿大学士黑翼,为有非常之妖灾,祈求大王早日迁都,以保存国家事:据宫门看守者报告,自五月初六日,来了一条千丈长的巨蟒,盘踞在宫外,吞食城内外臣民一万三千八百多口;所经地方,宫殿尽成废墟,等等。臣子得知,奋勇前去探看,确见妖蟒一条,其头大如山岳,两眼如同江海;昂起头,则殿阁齐并吞掉;伸伸腰,则高楼墙垣尽覆。真是千古少见之凶恶,亦为万代少见之灾祸!国家危在旦夕!乞求大王早日携带家眷宫人,速速迁到安全地方。”
窦生看完奏章,面如灰土。立刻有宫人跑来报告:“妖物来了!”众人哀呼,极度悲惨。大王仓惶中,不知怎么办,只是哭泣着对窦生说:“小女拖累先生你了。”窦生一口气跑回到馆舍,见公主正与左右的人抱头大哭,见窦生进来,牵着他的衣襟说:“郎君怎么安置我呀!”见此情景,窦生悲痛欲绝,就握着公主的手腕,思考着说:“我家里很贫穷,惭愧的是没有金屋,只有草房三间,姑且一块躲到那里可以吗?”公主含着泪说:“事情紧急,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只求携同速速离开这里!”窦生于是搀扶着公主出来。
不一会,到了窦生的家里。公主说:“这里是很安全的地方,比我们的国家好多了。然而我跟你来到这里,我父母依靠谁呢?请你再另外筑一间房舍,让全国人都来。”听此话,窦生很是为难。公主嚎啕大哭,说:“不能救人之急,要郎君有什么用?”窦生劝慰了公主一番,就自己走进内室。公主伏在床上悲啼不已,劝也不止。窦生正在焦急无术的时候,忽然醒来,方知又是一场大梦,但耳畔嘤嘤啼声,一直在响。仔细一听,又非人声,而是两三只蜜蜂在枕边飞鸣。他大声叫道:“怪事,怪事!”
同床的朋友被惊醒了,问他出了什么事。窦生就把刚才梦中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朋友。朋友听了,也感到很诧异。两人就共同起来看,蜜蜂飞在衣袖间,依依不去,拂之不走。朋友便劝窦生为之筑巢。窦生按照朋友的话,督工为蜜蜂造巢。刚刚竖起两面墙板,大群的蜜蜂便从墙外飞来,络绎不绝,如一条黑呼呼的绳子。还没有盖顶,蜜蜂飞来的足有一斗。窦生按蜜蜂飞来的方向,遗踪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发现原来是从邻居老头子的旧菜同子里。菜园子里有个蜂房,已经有三十多年了,繁殖的蜜蜂很多。
有人把窦生造蜂房的事告诉邻居老头。老头到菜园中察看,蜂房中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打开墙壁一看,有条大蛇盘踞在里面,有一丈多长。老头气愤地把蛇提出来杀死,才知道窦生梦中所言巨蟒,就是这条蛇。这群蜜蜂自从迁到窦生家,生殖繁延得更兴盛,也没有其它异常现象。【莲花公主是蜂,花姑子是獐,光看名字还以为都是花仙】
214,绿衣女

窥牕有女夜逡巡,一曲清歌妙入神。
居处不劳君絮问,绿衣原是卫官人。
书生于景,字小宋,是益都人,在醴泉寺里读书。一夜,于景正在诵读,忽听窗外一个女子称赞说:“于相公读书很勤快啊!”于景心想,这深山中哪来的女子?正在疑惑问,女子已推门进来了,说:“很用功啊!”于景惊讶地站了起来,见这女子穿着绿衣长裙,生得美妙无比。于景知道她不是人类,再三追问她的家住哪里。女子说:“你看我并不是能吃人的,何必寻根究底呢?”于景心中很喜欢她,便和她一块睡了。女子脱去衣服,腰细得不满一把。天快亮时,女子轻盈地走了。从此,没有一天晚上不来。
一晚,两人一块饮酒。女子谈吐间很懂音律,于景便说:“你的声音娇柔细弱,如果能唱一曲,一定让人消魂。”女子笑着说:“不敢唱,怕消了你的魂。”于景执意请她唱,女子说:“我不是吝惜,是怕被别人听到。你一定要听,我只好献丑,但只能小声唱,你明白意思就行了。”接着用脚尖轻轻点着拍子,唱道:“树上乌臼鸟,嫌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声细如蝇,刚刚能辨听清楚;而仔细一听。只觉宛转滑烈,动耳摇心。唱完,女子打开门看看外面,说:“提防窗外有人。”又出去绕屋子转了,一圈,才进屋来。于景说:“你怎么这样疑惧?”女子笑着回答说:“俗话说‘偷生的小鬼常怕人’,这就是说的我啊。”不一会儿睡下后,女子忽又不高兴,说:“平生的缘份,难道到此为止了吗?”于景忙问缘故,女子说:“我的心跳动不安,只怕是祸将临头了。”于景安慰说:“心动眼跳,本是平常的事,何至于说这种话呢?”女子才稍高兴一点,二人重又亲热起来。
天快亮时,女子披衣下床。刚要开门,犹豫了一回又返回来,说:“不知什么缘故,我心里总是怕。请你送我出门。”于景便起床,把她送出门外。女子说:“你站在这里看着我,我跳过墙去,你再回去。”于景说:“好吧。”看着女子转过房廊,一下子便不见了。正想再回去睡觉,只听传来女子急切的呼救声。于景奔跑过去,四下里看并没人影,听声音像在房檐间。他抬头仔细一看,见一弹丸大的蜘蛛,正揉弄着一个东西,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叫声。于景挑破蛛网,除去缠在那个东西身上的网丝,原来是只绿蜂,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景拿着绿蜂回到房中,放到案头上。过了会儿,绿蜂慢慢苏醒过来,开始爬动。它慢慢爬上砚台,用自己的身子沾了一身墨汁,出来趴在桌上,走着划了个“谢”字,便频频舒展双翅,然后穿过窗子飞走了。从此,女子没有再来。
215,黎氏

萧瑟芦花泪眼枯,世间讵少黑心符。
可怜膝下佳儿女,供得深闺一饱無?
【萧瑟芦花:指二十四孝故事中闵子骞“单衣顺母”。闵子骞,孔子的学生,对后母非常孝顺。冬天,后母将芦花冒充棉花絮在闵子骞的棉衣里,而闵子骞仍不改其孝。此指后母虐待非亲生子女的凄苦状况。黑心符:书名。 唐代于义方著,叙述时人娶继室之害,以戒子孙。】
龙门县有个叫谢中条的人,为人轻薄,品行不端。三十多岁时妻子死了,留下两儿一女,一天到晚哭,谢中条很感劳累苦恼。想再聘娶个女人作妻子,但高不成,低不就,只好暂时雇一个老妈妈抚养子女。
一天,谢中条缓步走在山路上,忽然一个妇人从后面过来。他等妇人走近,偷偷一看,是一位俊俏女子,二十多岁,心里很喜欢她,就嬉笑着说:“娘子一个人走路,不害怕吗?”妇人只管走路也不应声。他又说:“娘子小脚纤弱,走山路很艰难啊。”妇人仍然不理他。谢中条见四周没人,便走近妇人身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山谷中,要强行与她合欢 。妇人愤怒地喊叫说:“哪里来的强盗,蛮横来侵犯!”谢中条只管拉着妇人走,一点也不放松。妇人步履艰难,跌跌撞撞,无计可施,就说:“你想与我合欢,就这样对我吗?放开我,我答应你。”谢中条答应了,两人一块走到僻静的沟壑中。亲热完了,妇人问他家住哪里,姓什么,谢中条如实告诉她。也问妇人。妇人说:“我姓黎,不幸早寡。婆婆也早早去世,我孤独一身,没有依靠,所以经常到娘家去住。”谢中条说;“我也是死了妻子。鳏居在家,你能跟着我吗?”妇人问:“你有没有子女?”谢中条说:“实不相瞒,如果说枕席之事,与我要好的女子也不少。只是儿啼女哭,叫人受不了。”妇人犹豫了一会说:“这是件难办的事。看你的衣服鞋袜样式也很平常,我自认为能做;但继母难当,恐怕受不了别人的闲话。”谢中条说:“请你不要疑虑。我自己不说你不好,别人为何干涉?”妇人有点同意了,转而又顾虑说:“我们已到了这种地步,我怎能不从呢?只是家中有凶悍的大伯子,时常把我当作得取钱财的奇货,恐怕不允许我们成亲,那又怎么办?”谢中条也忧愁起来,要妇人同他私奔。妇人说:“我也多次想过这个办法,所顾虑的是你的家人一旦泄露,对我们俩都不利。”谢中条说:“这是小事,我家中只有一个老妈妈,立刻就可以打发她走。”妇人很喜欢,就同谢中条一起回家。谢中条先把妇人藏在外面的屋里,接着进家打发老妈妈走了,打扫床铺迎进妇人,两人更加欢好。妇人就自己操持家务,还为儿女们缝缝补补,很是勤劳辛苦。谢中条自从得了妇人,异常宠爱她,每天只是关着门在家中与她闲谈,不再和客人来往。
过了一个多月,谢中条因公事外出,锁上门就走了。回来后,见堂屋的门紧闭着,怎么叫也没人答应。推开门扇进去,屋中没有人影。又来到卧室,一匹大狼突然冲出门来,几乎把他吓死。进去一看,子女都不见了,地上满是鲜血,只有三个人头还在。他返身去追狼,已经不知它的去向了。
异史氏曰:“书生品行不端,报应也惨。再娶都是引狼入室罢了;何况还想在野合私奔中求取贤妇呢!”
216,荷花三娘子

为谋良匹报深恩,荷蒂轻镕蜡火温。
石太玲珑花太艳,长留纱帔伴销魂。
浙江湖州的宗湘若是个书生。一年秋天,他去坡里查看农田时,见庄稼茂密处不住地摇晃,心中怀疑;于是走过田间小路去那里察看,原来有对男女正在地里野合。他笑了笑要往回走,只见那男的羞愧地系上衣带,草草离去。那个女子也赶忙起来,宗生仔细一看,女子长得非常秀丽,心里很喜欢她,想要和她亲热亲热,又实在羞于这种鄙陋的做法。于是走向前替她拂拭衣服上的尘土,说:“你们幽会得可快乐?”那女子只笑不说话。宗生靠近她的身体,解开她的衣服,摸她的皮肤,只觉细嫩滑腻,于是上下几乎摸遍。女子笑着说:“你这个迂腐的秀才!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这样狂荡地摸来摸去做什么?”宗生追问她的姓氏,女子说:“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用劳驾你审察?莫非要我留下名字立贞节牌坊?”宗生说:“在荒草野坡中私会,是山村里放猪的奴仆干的事,我不习惯。以你的美丽姿质,就是偷偷约会,也应当自重才是,何必如此卑琐呢?”女子听了他的话,表示赞许。宗生又说:“我的书房离这里不远,若不嫌弃,请到那里去呆一会。”女子说:“我出来已经很久了,恐怕别人怀疑,我夜里可以去。”她详细问了察生门前的特征标记,然后匆忙奔向斜路,急急地走了。到了夜里一更天,女子果然来到宗生的书房。两人无限欢爱,极其亲热。这样过了很多日子,他们俩的事也没有人知道。
恰巧有个西域僧人住在本村庙里,见到宗生,惊讶地说:“你身上带有邪气,曾遇到过什么?”宗生说:“没有。”过了几天,宗生不知不觉地忽然得了病。女子每夜都带来好的果子点心给宗生吃。并殷勤慰问他,感情像夫妻一样好。但是,上床以后必定强让宗生与她相交。宗生身患大病,很难承受。心里怀疑这女子可能不是人类;然而也没有办法拒绝,或使她离去。于是说:“以前那个和尚说我被妖怪迷惑我还不信,现在果然病了,他说的话真灵验啊。明天委屈他来一趟,就求他贴符念咒。”女子听说后脸色马上变得很凄惨,宗生更加怀疑她。第二天,宗生派家人把实情向那个西域僧人讲了。僧人说:“这是个狐狸,它的道业还很浅,容易捉拿。”于是写了两道符交给宗生家人,并嘱咐说:“回去找一个洁净的坛子,放在床前,用一道符贴住坛口;当狐狸一窜进击,就赶快在上面盖上一个盆,再把另一道符贴到盆上,然后把坛子放进开水锅用烈火猛煮,不多时它就会死去的。”家人回来按照僧人的吩咐办妥了。
夜深了,女子才来。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些金桔,刚要到床前探问宗生的病情,忽听到坛子口飕飕一声风响,就把女子吸到坛子里边去了。家人突然跳起来,迅速盖上盆并贴上符。想放进锅内去煮。宗生看到满地的金桔,想到以前两个人的感情那样好,心情悲伤感动,急忙叫人把她放了。于是揭了符拿掉盆,女子从坛内出来,极为狼狈,跪到地上说:“我多少年修行道业将要成功,一时几乎化为灰土!您真是个仁义之人,我誓必报答您。”说完就走了。
过了几天,宗生病情更加沉重,像将要死去的样子。家人急忙去集市为他购买棺材,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女子,问他说:“你是宗湘若家的仆人吗?”家人回答说:“是啊。”女子又说:“宗相公是我的表哥,听说他病得很重,本来想要去探望他,恰巧有事去不了。这里有灵药一包,劳驾你送给他。”家人接过药拿回家中。宗生想表亲中根本没有姐妹,知道是狐狸来报答他。吃了这药后,果然病便好了,十余天身体就完全康复。他心里非常感激狐女,便对空祝祷,希望能再见到她。
一天夜里,宗湘若关起门来自己喝酒。忽然听到有用手指轻弹窗子的声音。拔出闩出门一看,竟是狐女。宗生大喜,攥着她的手表示感谢,并请她坐下共饮。狐女说:“分别以来,心中时时不安,想来思去无法报答您的太恩大德。现在为你找了一个好伴侣,聊以塞责吧!”宗生问:“是个什么人啊?”她说:“这不是您所知道的。明天辰刻,您早一点去南湖,见到有采菱角的女子,其中有个穿白绉纱披肩的,就驾船向她急驶过去。如果分辨不清她的去处,就察看堤边,发现一支短杆莲花隐藏在叶子底下,你便采回来,点上蜡烛烧那花蒂,就能得到一位美丽的妻子;同时还能使您长寿。”宗生恭敬地记下了她说的话。不久狐女要告别,宗生再挽留她,狐女说:“自上次遭到灾难,我就顿悟正道,为什么要以枕席之爱换取别人的仇恨呢?”说完,面带厉色告辞而去。
宗生按照狐女说的话到了南湖,看到荷花荡中美丽的女子很多。其中有一个垂发少女,穿着用自绉纱做的披肩,真是个绝代佳人。便迅速划船向她逼进,忽然弄不清她到哪里去了。于是拨开荷花丛去找,果然有一枝杆长不到一尺的红莲花,便折下来拿回家中。宗生进门把红莲花放到桌子上,将蜡烛芯剪了剪,点上火要去烧花;一回头,莲花变成了美女。宗生又惊又喜,急忙伏地而拜。莲女说:“你这个痴书生,我可是个妖狐,将为你带来灾祸!”宗生不听。莲女又说:“这是谁教给你这样做的?”宗生回答:“我自己就能认识你,何用别人教我?”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往下拉,莲女随手而下,变成了一块怪石,高有一尺多,面面玲珑。宗生就把它安放到供桌上,然后点上香很恭敬地礼拜祝祷。
到了夜里,宗生关严门窗,惟恐怪石跑了。天明一看,又不是石头了,而是一件纱帔,远远就闻到一股香气。展开纱帔的领子和衣襟看去,上面仍然留存着莲女刚穿过的余痕。宗生拿到身边盖上被子抱着它躺在床上。天黑时他起身掌灯,等转过身来垂发女已经在枕上。宗生高兴极了,恐怕她再变了,哀求祷告然后和她亲热起来。莲女笑着说:“真是孽障啊!不知道是什么人多嘴,竟叫这疯狂儿纠缠死!”于是不再拒绝。两人亲热的时候,莲女好像承受不了,屡次求他停止,宗生不听。莲女说:“你不听,我就变化而去!”宗生怕她真的走,就此而罢。从此两人情深意笃,和谐无间。家里大箱小箱内金银绸缎常常满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莲女见了人只是恭敬地打个招呼,似乎不善言词。宗生也避讳着不对人说她那奇异的来历。莲女怀孕十个多月后,计算时日应当分娩了,就走进房内,嘱咐宗生把门关紧,禁止别人叩门。自己竟然用刀从肚脐下割开,取出一个男孩,又让宗生撕下块绸缎把刀口包扎好,过了一夜就痊愈了。
又过了六七年,莲女对宗生说:“我们前世造下的这段缘分我已报答,要与你辞别了。”宗生一听眼含热泪说:“你才来我家时,我穷得不能自立,靠着你家里才富起来,你怎么忍心就说远离呢?况且你也没有亲族,将来儿子不知到母亲在哪里,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莲女伤心地说:“有聚必然有散,这本来就是常事。儿子有福相,你也能活百岁,还再求什么呢?我本姓何。倘若蒙你思念,抱着我的旧物呼唤‘荷花三娘子’,就能见到我。”说完挣脱出身子来,说了声“我走了”。宗生惊看时,她已飞得高于头顶;宗生急跳起来去拉她,结果抓住了一只鞋。鞋脱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了石燕,颜色比朱砂还红,内外晶莹明彻;像水晶一样。宗生拾起来收藏好。翻检箱子,见莲女初来时所穿的自绉纱披肩还在里边。于是每逢怀念她的时候,就抱着披肩呼唤“荷花三娘子”,披肩立即化成莲女,面带笑容,喜在眉梢,犹如真的一样,只是不说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