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推理小说】连载(下)云开篇

第七章 到底是谁
“啪——!”见到这番情形,辛千铸长叹一声,忽然伸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之后有连着打了好几记,直到半张脸都被打得微微红肿才住手,双膝跪地,拱手道:“之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眼下请你们务必相信我,否则,你们就要身负不白之冤赴死了!”
“罢了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她吧!”那名弟子见辛千铸已经做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中的恨意却无法轻易消除,虽然同意了,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大人想问些什么?”那小妾再次来到牢狱的木栏前,微微欠身后淡然问道,辛千铸稍稍想了一会儿后,便沉声问道:“你进了玄虎门后,是否与甄淳兴同房过?”
“大人怎么问这些,莫不是消遣我么?”那小妾听罢顿时恼了,只听身后那名玄虎门弟子闻声忍不住嗤笑道:“呵呵,我就知道这孙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现在哪有心情拿这些私事消遣,只是我想了解甄淳兴是否有什么独特习惯,或者他都到了这把年纪,为何还要纳妾!”
听到那名弟子的话后辛千铸脸上也是一红,这些房中之事本就难以启齿,更何况是在女子面前,的确容易引起误会,但又不得不问,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
“家父之前烂赌成性,在外面欠了不少银钱,甄淳兴也是债主之一,以往都是玄虎门内的人代他前来讨债,未料那日竟亲自上门,家父惊慌之余,让我在旁伺候着,而甄淳兴一见我后便说喜欢,当场表示要纳为妾室,并且,只要家父点头,就替他清还全部债务!”
那小妾稍作思忖后,便将事实经过和盘托出,缓缓叙述道:“家父天天被追债,家中所有值钱之物早已变卖尽了,听到这话又岂会不同意,故而当场点头,没过多久就将奴家送入那玄虎门中……。”
那小妾面带忧伤的缓缓叙述着,但说到这里时,突然有止住了话头,辛千铸见那小妾神色有异,便想要让她继续,但那小妾却轻咳数声,而后转头看向那名玄虎门弟子,似乎想征询他的意见。
“想来他也是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办不成那事……但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法子,自从被纳入玄虎门,我几乎每夜都要被他用藤条抽打……他似乎很喜欢听我发出惨叫,每次鞭打之后,他都会给我很多钱和珠宝,然后让我回自己房间。”
那名弟子发觉那小妾止住了话头,便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似乎二人也是心有灵犀,随即便微微点了点头,得到同意后,那小妾便才继续叙述,但话到此处,脸上却已带着三分恐惧六分悲伤还有一分无奈。
“所以,纳妾后,他始终是一个人睡觉的么?”辛千铸若有所思,那小妾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回应。
片刻后,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那小妾突然又继续道:“我虽然得了不少财物,但这每日毒打,实在受不了,遂起了逃跑的念头,便以回家省亲为由与郎君逃回了老家,但在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我又被他叫去‘侍寝’。”
说道这里时,那小妾似乎被记忆激发了内心的恐惧,竟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在几次深呼吸后,方才继续叙述。
“挨了顿毒打后,他照例给我钱财和珠宝,期间我瞥见他从床头暗格中拿出钱袋和一只青瓷药瓶,他将钱袋给了我后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打开药瓶,将药瓶里的东西倒进了茶几上的香炉内,回头发现我没走,还申斥了几句,那时我已心生离意,故而并未在意。”
“暗格?”辛千铸听到一个熟悉的词后,突然想起之前甄世隐曾说过,在甄淳兴的房内有个暗格,藏着玄虎门至宝玄虎爪,彼时对方提出让他打开看看,还以为是在嘲讽自己,现在想来,竟是欲擒故纵。
然而辛千铸心里也明白,就算他这时返回玄虎门查探,估计那瓶不明用途的药也早已被甄世隐转移,想到这里,辛千铸不禁有些懊恼,而后又急忙追问道:“那你可知那药瓶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第二天就逃回了家,哪里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既是被他放入香炉中焚烧,想来应是安神助眠的药物,”那小妾嗔道,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安神助眠……请问阁下,你们前任掌门是否有有睡眠上的问题么?”辛千铸似乎又从那团乱麻中牵出了一个小小的线头,并且心中有了计较,只要能得到再进一步的证实,就可得出答案,急忙拱手问询。
后者靠在墙边听了这么久,也确信辛千铸真得想要帮助自己,便强撑着站起身,来到那小妾身边,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辛千铸看了片刻,而后方才沙哑着道:“那老东西之前确实有夜不能寐的毛病……。”
话到此处,那名玄虎门弟子似乎是被牵引到了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在那小妾的帮助下,换了个姿势后,继续说道:“但这个毛病有不少年头了,至少我入门以前他就有这毛病,经年累月服药也无用处。”
说到这里,那名弟子咽了下口水,而后又道:“直到少主甄世隐寻来了奇药,此后,便再没见过有大夫来为他诊治开药,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那玩意儿很贵,且只有甄世隐能搞到。”
“多谢,”辛千铸躬身致谢,而后转身离去,听他们二人说了这么多,此时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但眼下,还是先要弄清楚那药瓶里究竟为何物,毕竟,安神助眠的灵丹妙药,若过用得过量,也有可能成为让人昏迷不醒,任人宰割的毒药。
辛千铸出了大牢,此时已近正午,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刚从那阴暗牢房出来,眼睛还有些不太适应,他本能的眯起眼睛,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会打伤那名弟子,除了因为对方当时反应有些激烈外,还有狗剩儿的误导。
想到这里,辛千铸不禁恨得有些牙根痒痒,暗暗较劲,想要找到这小子对峙,但又想起此人一贯是神出鬼没,之前寻了他半天都没找到,今天看来也悬,岂料他的双眼刚适应外面的环境,就看到狗剩儿立于对面一颗大树之下,双臂环抱,正满脸嬉笑地看着他。
“好啊,我正要找你,你却送上门来了,”辛千铸见狗剩儿满面笑容,虽然他脸上向来会挂着三分笑意,但此时看来,多少有些似有嘲讽的感觉,顿觉胸中怒气汹涌,瞧清楚了对方的所在后,二话不说便伸手上前,想在揪住狗剩儿衣领后得赏对方两记大耳刮子。
不曾想狗剩儿见他怒气冲冲,知道要挨揍,不等他抓住,猛地矮身躲了过去,而后向后滑退数步,不解道:“辛捕头手下留情,不知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干嘛要打人啊?”
“嘿,你个小兔崽子还有理了,说吧,为何误导我错抓无辜?”辛千铸厉声斥道,虽怒不可遏,却并不打算再次出手,而是立在那里。
“冤枉啊辛捕头,你仔细想想,我从头到尾何曾说过那两个人是凶手?”狗剩儿一边向他作揖告饶,一边带着哭腔应道。
辛千铸稍一回忆,便发现确如对方所言,虽然让他问询近日是否有人离开,又让他找到那两个人,但并未直言对方就是凶手,之所以会这样认为,还因为他破案心切在作怪。
想到这里,辛千铸脸上一红,连忙干咳两声掩饰了尴尬道:“好吧,就算你没说,但我按你所言,已将那两个人找回,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
“当然是吃饭啊!”狗剩儿嬉笑道,似乎也知道辛千铸不会为难自己,又开始捋虎须的挑衅行为。
“你说啥?”辛千铸一脸茫然,他在离开大牢前想了很多措施,但都被自己否定了,本想看看这个神秘莫测的小乞丐有什么高见,岂料对方并不接茬,本来按压下去的怒火,此时又开始翻腾了。
“废话,大中午的不吃饭干嘛?赶紧的,为了等你,我搁这儿溜溜站了半天,肚子都快饿扁了!”狗剩儿似是胸有成竹,无视辛千铸那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大喇喇地上前拍了拍辛千铸肩膀,满脸不快道,“就冲你刚才冤枉我这事儿,怎么也得去趟六合居吧!”
“你还要脸不要?”辛千铸忍不住骂道,不同于早上的鼎香阁,六合居是本地最大最豪华的饭庄,那价格自然较之前者也要翻上好几番,当真毫无亲民可言,岂料狗剩儿毫不在意地应道:“只要能去那里吃,还要脸干啥?”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辛千铸苦笑道,他自诩是个要脸的,但是碰到狗剩儿这不要脸的,还真应了那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方就像个棉花团子,看着好欺负,可骂他不恼,打他不着,辛千铸那是有力使不上,感觉能把自己憋屈死。
“多谢辛捕头夸奖,既如此,小子今日就厚着脸皮让您破费了,”狗剩儿嬉笑道,说罢便大摇大摆地朝着六合居的所在走去。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在夸你,”辛千铸气急败坏,怎奈对方油盐不进,最终只能跟着狗剩儿一同前往……
“你就不能少点几个菜?老子那些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云安城的六合居内,辛千铸看着满桌菜肴,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狠狠瞪了眼狗剩儿,随即压低声音斥道。
方才进入六合居,他俩刚一入座,狗剩儿就迫不及待地叫来店里伙计,劈手夺过对方手里的菜谱和毛笔就是一通乱勾,而后将勾好的菜谱丢进伙计怀里,拍着桌子叫道:“这位大爷请客,赶紧上菜吧!”
整套动作甚是娴熟,宛如行云流水一般,这六合居的客人向来是非富即贵,点菜也是慢条斯理的,这么急切地客人还是头一次见,以至于那伙计愣在当场。
“看什么看,怕我们不付钱啊?”狗剩儿见那伙计不动,顿时翻了脸,二话不说,起身走到辛千铸的旁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爷可是咱们云安城赫赫有名的辛捕头,就人家这样的身份,还能在此白吃白喝么?”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那伙计见狗剩儿动怒,尽管心中甚是不屑,但表面上还是显得很恭敬,拿着勾好的菜谱疾步退走而去,待离得远了,却又回过头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区区捕头也敢在这儿吆五喝六。”
而此时的辛千铸,早已被狗剩儿这一通操作,臊得扭过脸去,甭管这案子最终是个怎样结果,他今天这脸,算是丢到家了,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甘,拿起筷子却不夹菜,而是挡住了正要夹菜的狗剩儿,阴着脸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八章 焚棺
“如你所见,我是个乞丐,只是有点特别罢了,”狗剩儿听罢微笑,说话间,顺势从盘子里夹起块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送进辛千铸碗里,随即叹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你大可不必对我心存戒备,因为对你而言,我绝对无害,这点,我可以对天起誓!”
“听你这意思,果然还是有所隐瞒啊!”辛千铸抬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稍作思忖后将那块排骨送入口中,吃完后将骨头丢在桌上:“我可以理解你,毕竟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的秘密,我也无意刨根问底。”
话到此处,辛千铸忽然放下手中碗筷,接着便伸手按在狗剩儿的肩头,“但别让我知道你犯了事,否则,我必依法拿你!”
“多谢辛捕头深明大义,您放心,绝不会有这个机会的!”狗剩儿郑重其事道,而他也感觉出,辛千铸在说到“依法拿你”这几个字时,不仅语气变得漠然,手上力量也随之增了几分,这显然是在警告和威胁他。
“呵,那就好,”辛千铸听狗剩儿说得恳切,便收回了手,脸上也展露出淡淡笑意,随之将自己在大牢内打听到的信息告知了狗剩儿。
二人稍作商议便觉得,尽管暗格内的药有很大可能已被转移,但万一呢?万一对方以为自己欲擒故纵的计谋得逞而没有转移呢?这就给了他们机会,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
谈到这里,二人当即奔向玄虎门,哪怕暗格中没有药,至少,再让他们回去看一下凶案现场,也许会有新的收获。
“抱歉,这几日门内不甚方便,不能让您进去,还望见谅,”然而,当二人在六合居匆匆吃完饭,忙不迭赶赴玄虎门时,出来的人却挡在门口拱手施礼道。
“我是来查案的,本案尚存疑点,为何不让我进去?”辛千铸怒声道,与此同时,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听到这话后,那名开门的弟子却是一脸茫然:“辛捕头莫不是说笑,午前,贵府衙已派人将前任掌门尸身送回,并告知了结果,如今人犯已被押入死牢,不日便要处斩,前任掌门既然沉冤得雪,自是要入土为安。”
“高盛这个老王八,动作还真快啊!”辛千铸脱口骂道,随即便转身离去,想要找云安城太守理论,却被狗剩儿拉住,后者在其耳旁低语几句之后,就见辛千铸脸上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浅浅笑意……
午夜时分,外面虽非寒冬腊月,但云安城大牢内却阴寒刺骨,而牢房内只有几把稻草充作保暖之物,犯人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无不是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牢内死一般寂静,墙上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出,无论外面花花世界如何喧闹,也会被大牢院墙丝毫不漏的隔开,除了囚牢中犯人的呻吟声外,这里什么也听不见。
两轮巡视之后,今晚值夜狱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黎明将近,一切安好,他很困,他想小憩片刻,却又碍于自己的任务,只能苦苦熬着。
云安城大牢内关押之人,多为穷凶极恶的匪类,得益于辛千铸办事认真的特性,每每抓获此类匪徒时,多为斩草除根级别的清剿,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人劫牢反狱,想到这里,狱卒觉得自己可以打个盹,就一小会儿,不打紧的。
念及此处,那狱卒便将条凳搬到墙边,倚着墙壁,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但没过多久他便再次睁开眼,并且睡意全无。
因为在这狱卒闭眼的瞬间,无意中瞥见位于正对面的影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块,那块影子从轮廓上来看,很像一个人侧面的投影,而当他睁开眼再去看那影子时,那块多出来的影子已然变得更大更清晰,而且可以很容易的辨别出,那就是个人。
今晚值班的其他狱卒都出去买夜宵了,按理说,牢内本应只有那狱卒一人,此时忽然多出一个,而且这般鬼鬼祟祟地躲着,显然不是他的同伴。
从投影和光源的位置来看,对方分明是站在身后的墙边,那狱卒被吓得全身发寒,却不敢动弹,更不敢发声,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假寐后,会被灭口。
恰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传来,知道是外出买夜宵的人回来了,心中不禁大喜,而那人影的主人似乎也发现了这点,猛地缩了回去。
随着说笑声越来越近,那名狱卒假意被吵醒,起身迎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此时一定不好看,但总好过当一个死人。
可就在那几名狱卒提着烧鸡、酱肉等物有说有笑的走进牢房时,几把泛着幽蓝寒光的长刀突然从两侧伸出、斩下,刹那之间,这数条人命便在手起刀落间殒灭,那名狱卒甚至还来不及把脸上欣喜表情收回去,便发出了此生最为凄厉的呼叫声:“杀人啦——!”
然后,他就被一把长刀给贯穿了胸口,那呼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伴随着鲜血喷溅,他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中,变成一具尸体。
“风紧,快些动手,”下个瞬间,几名黑衣人就从两侧阴暗处鱼贯而出,他们在附近守了多时,本想趁着夜深人乏时悄悄动手,结果还是让那狱卒在临死前发出呼叫声,其中一人忙见状连忙催促道。
这云安城大牢内部管理虽有些松散,但大牢外却存在着三十二名披甲士兵组成的轮值巡查队伍,之前他们趁着换防的空隙潜入大牢,这才没有惊动,但方才这声惊呼,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仅如此,那些披甲士兵中的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用于警示的烟火,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人发出信号,那这几名黑衣人将要面对的,便是云安城的铁甲洪流,这些人虽以死士之名被人所豢养,但不会有人愿意轻易送死。
“糟,糟糕,牢房是空的,我们上当了——!”然而,当这群人来到关押小妾和那名弟子的牢房外时,发现里面竟是空的,显然,那两个人已被转移,这就意味着他们已踏入了别人布置的陷阱中。
就在这群黑衣人发现上当的下一刻,大牢外响起了辛千铸的声音:“里面的大胆贼子给我听好了,不要妄想逃脱,赶紧出来束手就擒!”
那些黑衣人听罢,不禁懊悔刚才把狱卒都给杀光了,否则此时还能将之作为人质,再挣扎一番,眼下他们已是无依无靠,只得缓步出了大牢。
而外面,果真如辛千铸方才所言,已被数百名士兵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其中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几名弓箭手,显然是为了防止他们以轻功突围。
劫牢反狱本就是一项重罪,更何况还杀了牢中狱卒,更是难逃死罪,不仅如此,倘若落入官府手中,势必要遭受严刑拷打,直至逼问出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想到自己将要面对哪些审问手段,那几名黑衣人就觉得不寒而栗,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咬碎了隐藏在槽牙后面的毒囊,这毒极为猛烈,顷刻间,那些黑衣人便倒在了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再动弹。
“我次奥沓奈奈的,这帮孙子死得倒挺快!”辛千铸见此情形,连忙命人上前翻检,见未能留下活口,不禁有些气急败坏,骂完后还不解恨,上前抬脚踹翻了其中一具死尸,那死尸在地上滚了两滚后伏在地上,身上所穿夜行衣被碎石刮破,露出腰间刺青。
辛千铸瞥见后,心念随之一动,急忙上前撕开衣服仔细观瞧,发现那块刺青原本的图案占据了整个腰部,不知因何被人用药水洗去,眼下只留下掌心大小一块,看形状,和周围被洗得模糊不清的淡青痕迹,颇似传说中代表皓天顶的“三足金乌”。
辛千铸虽不知晓当年皓天顶因何覆灭,但他知道,这玄虎门前任掌门被杀一案,既然牵扯出皓天顶,就足以证明,这绝非普通谋杀案,正当他为了没留下活口而懊恼时,就见狗剩儿分开人群来到他面前,满脸大汗道:“快跟我来,甄淳兴的尸体今晚下葬!”
今日中午在玄虎门内院之外,狗剩儿告诉辛千铸,“通奸杀人”本是太守高盛为了避免惹祸上身而强加于那二人头上的罪名,其中尚存许多疑点,至于所谓的结案陈词,纵使张显妙笔生花,但细节部分根本经不起推敲,只要不傻,都能看出问题。
可就是这样的结果,玄虎门却如此轻易接受,之前还叫嚣着要让府衙查明真相,为死者讨回公道,眼下却对这份明显存在问题的案卷视若无睹,这不符合常情,只能说明这位高太守的“妙法良方”,正中了凶手下怀,他便是要官府匆匆结案,好让自己逍遥法外。
正因如此,狗剩儿相信,即使高盛未能逼得二人在牢内自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凶手也会想方设法来替他们“畏罪自杀”。
以此为据,若能暗中将那对男女迁往别处,接下来只等凶手上门行凶,届时便可将之捉拿归案,眼下行文尚未交付上级,只要成功,便能还那二人清白。
这任务自然交给了身在公门的辛千铸,而狗剩儿则自请在玄虎门附近徘徊监视,对方但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可向辛千铸通风报信,如此兵分两路,双管齐下之法,当时听之,似乎有点一厢情愿的感觉,可现在看来,那是确有成效。
辛千铸听罢,当即跟随狗剩儿前往甄淳兴的“葬身之地”,他本想点几个披甲士兵共同前往,然而这些披甲士兵本就驻守在此,请他们帮忙围困牢房抓几个杀手还行,要让他们跟着自己奔走,奈何手中并无令符,没有那个权限,只得作罢。
城东废墟,这里原本有片民宅,因人在冬夜里烧炭取暖时不慎走了水,造成火灾,由于事发深夜,又有北风催动,火起瞬间便引燃大片民宅,许多人由于来不及逃脱,最终便葬身于火海之中。
许是因为横死之人太多,每每于深夜都会听到尖锐刺耳的哭号声,似是那些屈死亡魂在哭诉不幸,久而久之,这块地方便彻底荒废了,因为传说此地闹鬼,虽有几座并未烧毁的破瓦寒窑可以容身,却连乞丐都很少光顾。
此时他俩赶到这里,见到的却是一场冲天大火,而火场中央,正摆着口棺材,此时已被烧得“噼啪”作响,不用多久,便会化为灰烬,不仅是棺材,连着周围一片都被点燃,滚滚热浪迎面袭来,逼得人无法近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口棺材被烧成了灰烬……
第九章 伏耳
“我去你大爷的,还是晚了!”辛千铸见此情形不禁顿足捶胸,许是恨得紧了,当即挥拳打在身旁老树的树干上,那老树被虫啃鼠咬了许多年,其内早已中空,又怎经得住辛千铸这盛怒之下的一拳,伴随着“咔嚓”一声巨响,那老树便拦腰折断了。
然而狗剩儿却并未如辛千铸那般懊恼,而是绕着火场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提起那段被辛千铸捶断的树干,径直冲了进去。
“你疯了,别进去!”辛千铸见状先是一愣,随之明白过来,当即嘶声吼道,但狗剩儿去得极快,话音未落,便已冲入火场之中,然而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那熊熊烈火竟在他闯入刹那向两边分散而去,火势虽大,却也一时半刻伤他不着。
“轰隆”狗剩儿冲到棺前,抡起手中那段树干便砸,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那棺材竟被他打出了火场,连着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停下,然而这棺材本就在火中烧了许久,又经激烈颠簸,刚停下不到一息时间,就已自行碎了一地。
辛千铸见状连忙上前查看,此时狗剩儿也冲出了火场,二人来到棺材崩碎所在,顾不上碎木滚烫,手脚并用,将其扒拉开,想要翻找尸身,结果却一无所获,辛千铸微微一怔,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这棺材本就是空的。
方才火势看着虽大,却连棺材都还没烧掉,倘若棺中有尸体,便不可能被烧化,就算尸身真被烧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总该留下些未能完全烧化的尸骸碎骨,可眼下只有被烧成黑炭的棺材板子。
如此,便仅剩一种解释,便是这具棺材,原本就是空的,之所以玄虎门会如此大张旗鼓把棺材抬到此处烧了,那说明凶手早就猜到会有人监视玄虎门内的一举一动,此举便是为了调虎离山,好给凶手足够时间或是转移或是销毁甄淳兴的尸体。
“倒还有些能耐,”狗剩儿看着身旁阴沉着脸的辛千铸,心中暗自思忖道,“没想到这小子心机竟如此之深。”
“完了,这下全完了,”辛千铸闭目哀叹,之前他为转移那名弟子和小妾,不惜冲入府衙后院,拿刀架在高盛脖子上,逼着他亲笔写了张提人的单子。
高盛似乎早料到辛千铸会做出这事,对此倒是不惊不讶,即使长刀横于颈项之间,亦是面不改色,并且告诉对方,他想与之打个赌,若辛千铸能擒得真凶,他便辞去官职,从此再不入仕,若擒不得,辛千铸就得蹲监坐牢,这是君子协定,无需字据,击掌三下即可。
为达成所愿,辛千铸自是顾不得这许多了,当即与之击掌三下,拿着单子到牢中把那对男女接走,派人将之软禁在自己家里,设下这套索,只等对方派遣杀手过来灭口。
岂料对方终是棋高一着,饶是辛千铸和狗剩儿这般布置,最终也只留下了几个杀手,虽证明另有真凶存在,但那些人都已身死,死人自然不会开口指认幕后黑手,这比一无所获还要让人觉得憋屈。
“辛捕头无须着急,线索并未完全断去,不如咱们回去看看那些杀手的尸体,或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狗剩儿提议道,辛千铸方才因为气得急了,已然失了方寸,此时听到狗剩儿的话后,当即点头应允。
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城中大牢,但见那些杀手的尸体仍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由于知道自己缺乏验尸手段,辛千铸立即请人到义庄去请仵作,顺便把高盛也请过来,虽未擒到真凶,但至少能证明真凶的确存在,仔细想来,那赌约,他至少没输。
没过多久,仵作莫言勋和太守高盛皆陆续来到大牢之外,辛千铸见人来了,便指着那些尸体,对高盛拱手道:“大人果真神机妙算,属下白天按大人之计将人犯暗中调往别处,今夜果然有杀手要来牢里杀人灭口,只可惜他们被围困后不肯就范,全都服毒自尽了。”
尽管有赌约在先,而且这一切都是辛千铸所安排,但在众衙役面前,他还是将这份功劳算在了高盛头上,这叫戴高帽,为的就是堵住高盛的嘴,因为未能留下活口,你辛千铸说他们是来灭口的,那我高盛也能说他们是劫牢反狱。
之所以不等高盛开口,就把此事说成高盛的计划,就是为了防止他批驳这种说法,从而避免节外生枝。
这一点,久在官场混迹的高盛又岂能不懂,听罢冷哼一声后,淡然道:“罢了,这些杀手既然都已服毒身亡,棋差一招,还有什么好吹嘘的。”
“非也,人虽然死了,但咱们云安城的莫仵作,可是验尸老手,惯能让死尸开口,故而属下斗胆,想请莫仵作当场验尸,许是能发现些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辛捕头愿意折腾,尽管折腾便是,本官困乏,先回去了,”高盛不冷不热的应道,语气中已然透着几分不耐烦,他在获悉果真有杀手前来后,心中本已有了计较。
本想凭着自己太守的身份,硬将那些人说成是劫牢反狱,岂料自己还未开口,就被辛千铸给拿话堵了嘴,心中自是不忿,说罢之后,便挥袖离去。
“老莫,大晚上的,辛苦你了,事后我请你到六合居吃饭,”目送高盛离开后,辛千铸转身看向莫言勋,出于职业习惯,不等辛千铸和高盛发话,莫言勋就已俯身查看尸体,此时听到辛千铸的话后,莫言勋微微抬起头,淡然道:“分内之事,理当如此。”
说罢,又继续低头查看尸体,辛千铸见状,便让人多点几根火把以照亮四周,以免因为视线昏暗而错过什么,之后又安排人处置被杀狱卒的尸体,冲洗牢内血迹。
直到天亮,莫言勋这边才结束,起身伸了个懒腰后,看着在旁等候了一夜的辛千铸,莫言勋苦笑道:“难为您巴巴的等了这一夜,没有结果。”
“怎么会呢?”辛千铸愕然,在他记忆里,莫言勋在验尸上有着不凡手段,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细节都会把他发现,然而,对方现在却告诉他没有结果,这话便如晴天霹雳,震得辛千铸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凌晨时分天昏地暗,而且没有动上刀子,就体表看来,除了那些刺青惹人注目外,其他倒也没啥,待我回到义庄后,再仔细检查一番,或许能有所获,”莫言勋躬身应道。
“您能别这么大喘气么?”听到下面的话后,辛千铸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当即命人将死尸抬去义庄,也不顾对方摸了一夜死人,当即上前握住他的手感慨道:“此事非同小可,劳您多费心思,您喜欢吃进贤庄的秘制酱肉对么?我这就给您买。”
“辛捕头无须如此,道理我都懂,在下既是身在公门之内,又吃了仵作这碗饭,岂敢不尽心尽力,”莫言勋虽然言辞客气,却难掩腹中馋虫鼓噪,再加上他着实辛苦了一夜,确实饿了,话锋一转,笑道:“再说这么早吃啥酱肉,倒是城南李老二家的糕饼……。”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辛千铸心领神会,当即掏钱让人去城中李老二家买两盒糕饼,顺带再做三套鸡蛋煎饼,一并给送到义庄,自己则跟着莫言勋以及那些抬着尸体的人,一起前往义庄,他要盯着莫言勋把这些尸体给仔仔细细地验完。
行至半途,辛千铸忽然想起之前跟在身旁的狗剩儿久未出声,正想问他下一步要做何打算时,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了身影,不禁暗暗骂道:“这小王八犊子,又死哪儿去了。”
岂料刚在心里骂完,就见狗剩儿迎面而来,却面色阴沉,不禁心头一凛,辛千铸预感到可能出了事,连忙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对男女刚刚被府衙的人从你家提走了,”狗剩儿漠然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怒意,“我之前所想果然不错,高盛虽与你打赌,但他显然不是愿赌服输的人,为了能够守住自己这顶官帽,便执意要治他们死罪,而且明日午时就要开刀问斩。”
原来,凌晨时分,高盛因为赌输了而挥袖离去,狗剩儿见辛千铸和莫言勋在验尸,自己百无聊赖之下,心念一动,便向着他离去的方向疾步追去。
直到府衙后门,高盛方才止步,由于有衙役跟随,狗剩儿始终不敢离他太近,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一声轻唤叫住,随即便有道身影从不远处的树后闪出,见有陌生人出现,众衙役由于职责本能,纷纷挡在他的面前。
来人被衙役用灯笼照出面庞,狗剩儿离得虽远,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赫然正是玄虎门少主,甄世隐。
“不知阁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高盛看清来人面目,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或许是因为派杀手灭口的事被辛千铸所阻,想到仕途堪忧,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恭敬,已然透着几分不耐烦。
“高大人心知肚明,又何须多问……,”甄世隐漠然道,说完微微转头看了眼高盛身边那几名衙役,“在下与您有要事相商,不希望有旁人在场,还请行个方便。”
“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已经到了府衙外,便无须你们在此看护,都回去休息吧!”高盛自是心领神会,听罢,当即出言摒退了那些衙役,那群人本就是大半夜被人从热被窝里拽起来的,心中对辛千铸颇有怨意,此时听到太守让他们回去,自然乐意,当即施礼告辞。
“不知阁下有何高论?”待衙役各自散去后,高盛沉声问道,语气中已然透着不悦,但见甄世隐“嘿嘿”冷笑了一声,随即叹道:“高大人,咱们如今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不了我,也蹦不了你,您仕途堪忧,我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脑袋,提心吊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盛不耐烦道,而甄世隐显然早已察觉对方有几分不快,便也不再与之兜兜绕绕,而是直言不讳道:“今晚那几个杀手,是我派去的。”
“我可是一城之太守,统领刑狱和城内驻军,你就这样告诉我,合适么?”高盛似乎早就料到,并未显得十分惊讶。
“若您未跟辛千铸打赌,自然是不合适,可您跟他打了赌,且被对方戳中痛处,这就非常合适了,”甄世隐冷笑,旋即又道:“届时真相大白于天下,您官位不保,在下自然也要脑袋搬家,若不合作,谁也落不到好。”
“口头之约,算不得数,就算届时真的把我罢免了,大不了就不做这个官,反正这些年捞够本了,回原籍做个闲散富家翁也未尝不可,但我帮了你,可就彻底洗不干净,若惹得龙颜大怒,保不齐要跟着掉脑袋。”
“既如此,那便算了吧!”甄世隐故作叹息道,说罢转过身去,假意要走,高盛稍作思忖后连忙将其叫住:“且慢,要合作可以,但你得把事说清楚。”
“大人欲知何事?”甄世隐闻声,回过头来问道,下半身却未动,仍朝着离开方向,似乎随时都会走。
“你爹,究竟是不是你杀的?”高盛压低声音问道,然而,深夜街道寂静无声,纵使他此时声音再低,也被不远处的狗剩儿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能居太守之位,想必并痴傻,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甄世隐嗤笑,语气中透出几分不屑,岂料,高盛发出“哦”的一声,这个字却被他故意拖长,似是意味深长,随即讪笑道:“恕高某唐突,不知这所谓合作,究竟是怎么样子的?”
“虽然此时街道寂静,但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还请大人屈尊,伏耳过来!”甄世隐虽然听出这拖长了音的“哦”字有何意味,但也顾不上许多,四下看了看,虽然此时的街上除他俩外再无旁人,却还是要求对方伏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