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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十三章 毛驴特快

2023-01-02 22:05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十三章 毛驴特快

        老叶和我来到新疆喀什的科研部队秘密基地时,拘押在此的那位心灵部门“病人”已经康复了。把他转移到这里,是因为这座基地拥有国内唯一一套试运行的实验型心灵屏蔽系统,对这名重点俘虏的审讯工作已经惊动了人民军事委员会,全国最好的技术资源都被调动起来“橇”开他的脑子。负责主审的是306所的“莫合烟”同志,他到基地机场迎接我们时,告诉我们那名俘虏已经招供了。我们在基地情报室里看到了整理完毕的审讯记录:

        审讯者:姓名?

        俘虏:艾尔乔利安.瑞兹。

        审讯者:国籍?

        俘虏:克里姆林宫已经开除了心灵部门所有成员的苏联国籍,我现在是无国籍人士。

        审讯者:职业?

        俘虏:前心灵部门军事指挥官。

        ……

        审讯者:你是否了解或参与过去年8-9月份期间在我国西藏地区发生的叛乱活动?

        俘虏:我参与过那一系列事件的后半段战役,也就是黑枣镇心灵信标的控制权被移交给你们所称的“叛军武装”之后,但只是担任前线基层军官,而非战役层面的指挥人员。

        审讯者:完整地讲述你对黑枣镇事件始末所了解的一切。

        俘虏:发生在黑枣镇的所有事件,始于尤里同志在一次军事顾问团访问活动中,向你们的高层将领透露了有关心灵科技的情报。以武修戎为代表的一批将领对相关技术很感兴趣,尤里部长以此为契机向你们提出了一项秘密协议,由心灵部门帮助你们在黑枣镇建立一座心灵信标,以便迅速平息发生在该地区的武装叛乱,作为回报,心灵部门的顾问团将以观察员的身份,随人民解放军部队参与当时已经处于秘密筹划阶段的对日介入行动。在心灵信标落成并达到了协助平叛的目的之后——大概是在你们的对日战事进入尾声的那一段时间,尤里部长开展了后半段的行动,我们奉命联络了流亡至尼泊尔、印度等地的叛乱武装首领姜洛嘉和孙岳澜,协助他们实施了一次特种渗透行动,成功夺回了黑枣镇心灵信标的控制权,并将其移交给了叛军武装,这导致了黑枣镇的叛乱战事扩大化,随后的事态你们应该很了解了。

        审讯者:尤里对与中国合作协议的背叛,是中途起意,还是一开始就已经制定了这一整套复杂的计划来破坏我国领土主权完整?

        俘虏:一切都是从最开始就设计好的,包括故意透露心灵科技的有关信息好引诱你们上钩。

        审讯者:这一系列阴谋是否由罗曼诺夫总理或苏共中央的其他领导人物授意实施?

        俘虏(笑):不,苏联人和你们一样,在这台多幕剧里扮演的都是奥赛罗(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中的主角,受到小人伊阿古挑拨,与挚友反目,错疑并杀死了妻子,最终悔恨自杀)的角色。

        审讯者:那么尤里扮演的是伊阿古吗?

        俘虏:你可以这样理解。这一系列行动都是尤里部长独立策划的,苏共对此毫不知情,而行动的目的是为了挑起中国与苏联之间的争端,诱导你们误以为苏联暗中授意心灵部门执行了一在旨在侵吞西藏的阴谋,而苏联则认为中国窃取了极密的心灵科技。事实证明行动效果非常完美,中苏至今仍处于严峻的交恶状态便是明证。

        审讯者:叛军武装短暂占领黑枣镇期间,你们曾要求姜洛嘉协助寻找并试图掳走一名当地的未成年女性,据我们所知她是一名天生的“超能力者”,或者按照你们部门的术语,是一名“心灵能力者”。你们为什么要抓走她?

        俘虏:我不知道。

        审讯者:请讲述心灵部门在刚刚过去的朝鲜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

        俘虏(笑):难道你不觉得,去问你们那名抓住了我的指挥官会得到更可靠的答案吗?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战场上准确找到我的,既然他在俘虏我之后还能意识到我的重要性,说明他的行动并不是撞运气,那他肯定已经对我们在朝鲜半岛采取过的行动了如指掌了吧?

        审讯者:你只需要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俘虏:你们与日本的联盟是那样隐秘,甚至连一向敏锐的尤里部长都未能事先觉察到有关它的蛛丝马迹。尤里同志认为我们必须打破这个联盟,因为它太强大了,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而处于分裂对峙中的朝鲜半岛正好是中日联盟的阿基里斯之蹱,我们的一小支突击队暗中袭击了三八线DMZ上的几处关键设施,并设法让朝韩双方都认为是对方发动了袭击,由此挑起了朝鲜半岛乃至中国与整个太平洋阵线之间的战争。

        审讯者:你能够更清楚地描述挑起朝鲜冲突的具体行动细节吗?

        俘虏:不行,那次行动并不是我负责指挥的。

        审讯者:那你被派遣到朝鲜半岛的任务是什么?

        俘虏:当时太平洋阵线正在向朝鲜半岛前线部署最新型的“冰雹”平台原型机,尤里同志认为这种先进的武器一旦运抵前线并投入量产,将改变半岛战争的力量对比,使太平洋阵线有能力将中朝联军逐出朝鲜半岛,由此造成的连锁效应很可能导致苏联红军趁中国东北受到太平洋阵线威胁时,再次发动大规模南下进攻,并打破苏联与中国相互牵制的均势,这与他的计划意图不符。我的任务是伪装成太平洋阵线部队摧毁那些“冰雹”平台原型机,以阻止上述情况的发生。行动结束之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我假借太平洋阵线军队之手、同时摧毁你们的“铁龙”撞击炮原型机的行动失败了,这导致我现在只能隔着一块玻璃听你问话,但我们破坏中-日同盟的战略目标终归还是胜利达成了。

        审讯者:你们的尤里部长是个一流的阴谋家,但心灵部门并未从这一系列阴谋中得益,至少现在还没有,就我们所知,你们的领导人尤里带着所有拥护者叛离苏联不知所踪,你们实施这些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呢?

        俘虏:我的级别还不足以了解到尤里部长的核心计划意图。

 

        叶未零直直地盯着这份审讯报告,仿佛大脑的运算能力不足以在短时间处理这么多信息:“唉!我们是多么瞎啊!我们关于苏联人策划了黑枣镇事件的猜想全都是错的,是心灵部门挑起了这一切,而我们已经为此在克麦罗沃、在海参崴、在西班牙、在朝鲜和日本死了那么多人了!”

        我不知道306所在审讯中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这个叫瑞兹的家伙比想象中要配合得多。”

        莫合烟解释道:“整理过的审讯记录略去了双方反复盘问、隐瞒和试谎等海量无意义的信息,而只保留了最终得到的关键情报结果。事实上这家伙虽然吐出了众多有价值的情报,但并不像是个老实人,你注意到了没有?尽管他供出的内容非常关键,但都已经失去了时效性,即使我们知道了黑枣镇事件和朝鲜半岛战争是心灵部门在背后作梗,也无法对现在中苏交恶、中日联盟破裂的局势带来半点实质性改观,而对未来形势可能产生重大影响的那些信息,譬如他们搜寻心灵能力者的目的、尤里的战略计划等等,他却没有露出半点口风。我们已经用上了一切审讯手段,如果不是他真的对此毫不知情,那就只能解释为他能够有意识地对自己的大脑进行操控、主动遗忘掉这些关键信息了。”

        老叶将纸质审讯报告交回给情报员拿去销毁:“如果我们从吃的这一堆大亏中真的学到些了什么,那就是尤里同志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总有一天这家伙会把整个世界闹个天翻地覆的。”

        莫合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叶未零同志,既然你已经了解了情况,希望你能够尽快从这些错综复杂的信息中清醒过来,还有更迫在眉睫的危险,现在就急等着你来处理呢!”

 

        莫合烟领着我们一连穿过了三道武装值岗的防暴门,每一道门都严格检验了虹膜和指纹信息才准许通行,我简直以为他要领我们去看基地里暗藏的核武库了。然而这重重保护之后的目标,却与外边的森严壁垒格格不入,门后面只是一片非常普通的医疗区而已,一间装着大扇透明玻璃的病房是这处人员稀少的区域中最热闹的地方,有个穿着白大褂、大夫模样的男人守在病床边上,惺忪忪地像是累得随时要睡过去,另一侧床沿坐着一个精神很好的小女孩,病床上则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半躺在白色的医用棉被里,正与坐在床沿的芸茹玩着某种卡牌游戏。有一道很明显的淡红色伤痕从他的脖子一侧延伸到肩部,且看不出遮在蓝白条纹病号服里剩下的部分还有多长,可以想见这道划伤刚割出来时的模样是多么吓人,但现在伤口愈合的情况很好,那小子很有活力的将一张扑克大小的塑膜硬纸牌往床垫上一砸:“对我前线区域的‘女娲’加农炮卡牌使用‘核能奔涌’技能,对敌方场上的‘天启’坦克造成额外25%伤害点数,并在本回合内加速推进到敌方二线区域!”



        芸茹脸上贴满了输牌记罚用的白纸条,把手里的牌抡了两轮之后,便气急败坏地往游戏纸盘上一撒:“不玩了!这个游戏到底是谁设计的?用苏联阵营根本打不赢嘛!”

        那个男孩不客气地揭短道:“可刚才芸姐姐用中国阵营也没见打赢啊。”

        观众兼作裁判的那个女孩子麻利地从剩下的半张白纸上又裁下一条来:“芸姐姐再输一局。”

        芸茹把脑袋一垂:“我竟然在卡牌游戏里被自己参与研发的女娲加农炮卖了!”

        “莫合烟”站在窗外走廊上灯光照不到阴影里,隔着玻璃指了指那个女孩子:“你们还记得黑枣镇事件之中,被心灵部门掳走的那个小女孩吗?”

        “我记得叫阿卓对吧?”我回忆了一下,“橇出了姜洛嘉的供词之后,306所接管了前往札达县追踪调查的任务,接着就没有下文了。”

        莫合烟告诉我们:“她就是阿卓。我们在札达县成功追上了掳走她的那个心灵部门成员,人逃跑了,但阿卓被我们救了回来。”

        我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似的:“她根本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莫合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可不会想看到她情绪失控时散发出来的心灵能量波,我们在札达带她回来时,她害怕得哭到差点把车都掀了。好在我们306所顺利为她进行了监护……”

        我抓住这个机会试探着问道:“306所究竟是个什么部门!?”

        莫合烟用眼神询问一下老叶的意见,这让我意识到,在某些领域,老叶拥有更高的权限去掌握一些我接触不到的极密信息。

        得到了老叶的肯定示意之后,莫合烟向我摊了牌:“你可以认为306所就是中国的‘心灵部门’,我们对心灵能力现象的研究起步也许不比苏联人晚,但取得的成果之匮乏却令人汗颜,尤里的心灵部门已经能够有组织地把心灵科技运用于战争了,而我们却还仅仅徘徊在对心灵能力者进行观察研究的门槛上。

        人脑其实是充满电流的潘多拉魔盒,只是我们才刚开始了解而已,广义上而言,每个人都与生俱来地拥有心灵力量,但大部分人的头脑仅仅是接收终端,而极少一部分人能自由控制他们大脑传递以及接收的生物电荷信号,进而主动向外传递自己的思想、控制其它大脑的意志,抑或把这种大脑散发的心灵能量强化成一种物理性的破坏冲击,这就是心灵能力者。你可以想象,对于不了解这种能力的大多数人而言,暴露出自身心灵力量的那些所谓‘超能力者’会被视为怎样可怕的异类,306所的任务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这些天生的心灵能力者,对他们进行收容监护,并通过研究他们的大脑来更深入地了解心灵力量的运作机理,加快追赶苏联人在这一领域早已遥遥领先的步伐。这是一项碰运气的工作,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满世界找‘超能力者’的行为,就像是在现实世界里寻找童话人物那样荒诞,几十年来我们真正找到的个体‘样本’也不过只有区区4名而已,位于喀什的这座基地就是我们的收容所。可就在最近的数月之内,确切地说,就在那个瑞兹被转移到喀什基地之后,我们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甚至有可能让我们失去仅有的研究对象。

        瑞兹从病房里苏醒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发生了第一起针对阿卓的谋杀事件,有一名值勤的战士突然向着阿卓的宿舍开枪狙击,子弹打在床头木板上、离她的脑袋只有几十厘米远,我们认为心灵部门已经发现了瑞兹的位置,并派出心灵专家前来营救他,而消灭306所监护之下的心灵能力者研究对象,也许是他们为了打断研究进程而执行的附加任务,实施狙击的那名哨兵显然是被心灵专家控制了。

        在那之后,我们全面加强了基地戒备,始终未能发现那些心灵专家潜入的蛛丝马迹,他们就像幽灵一样纠缠着我们,针对阿卓的谋杀事件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我们已经挫败了好几起,但最近的一次他们差点得手,心灵专家不知道从何处控制了负责照顾阿卓的护士,她在做例行体温测量时突然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去刺阿卓。还好当时小木在那儿。这孩子是个英雄,他扑上去替阿卓挡住了那把手术刀,刺偏了的刀刃从他的颈子一侧直划到了肩膀上,他差点死于失血。”

        我没有多余地去确认“小木”是谁,那个男孩子身上的暗红色伤痕仿佛成了一道独一无二的徽章,与他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吓坏了的阿卓用心灵冲击波震倒了护士,医生听到阿卓的尖叫之后,及时赶到把护士控制住了,随后为小木进行了手术,我们几乎用光了基地库存的同型存血才把他救回来。”莫合烟继续介绍道,“护士已经在基地医院区工作十多年了,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这件事几乎让她精神崩溃,至今还在接受心理治疗,在心灵控制的力量面前,哪怕是最可靠的同志也可能成为潜在威胁,我们再也不敢放任何新人员进入医疗区,就只剩医生一个人留下来照看那两个孩子,真是苦死他了。不得已之下我们请了芸茹同志来担任临时看护员,总算让这里的压抑气氛有所缓和,你们知道的,她可以免疫被心灵控制的危险,而且孩子们也信任她。咳,想想真教人后怕,小木那傻孩子简直是正面扑在了手术刀上,要是他的眼睛还能看见,恐怕不至于闹成这样。”

        我脑子里轰地颤了一下,隔着窗户仔细去打量病床上小木那张快活的脸,这才发现他的一双眼睛就像两只灰色的玻璃球一样没有光彩和对焦,竟是完全失明的,同时也猛地意识到,阿卓坐在病床边上并不只是单纯在旁观他和芸茹玩牌,而是一直在帮忙盯着小木手上捏的卡牌,小木是通过心灵交流、利用她的眼睛才能看到自己的卡面内容的:“小木也是个心灵能力者?”

        “不然你以为我们会把普通的孩子关到这种基地里吗?”莫合烟对我的迟钝嗤之以鼻,“按照我们的调查结果,他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显示出心灵能力了,我不知道一个新生的婴儿究竟展现了怎样骇人的心灵现象,竟致吓得他的父母悄悄把他弃在了医院暂贮病死者的太平间里,是那栋医院里的老清洁工半夜听到哭声才把婴儿救出来的。领养他的清洁工去世后,小木被送去了孤儿福利院,孤儿们都把这个能在吵架时用心灵力量把同伴摔伤的小子视作怪物,连保育员都害怕他,他‘进入’了接警后前来查看情况的那位警员的脑子,致使那个警察同志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才恢复过来,公安方面甚至在考虑使用对付猛兽的麻醉枪来控制他了,要不是306所及时掌握了这个情报并赶往处理,天知道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是在哪个时候瞎的,他也从来不愿跟别人讲。他比阿卓早两年进入306所的基地,现在恐怕同样被环伺在基地周围的心灵部门盯着。”

        “不是说这座基地拥有试运行的心灵防御系统吗?”我问道。

        “事实证明这套系统就是堆废铁!”莫合烟毫不掩饰自己的技术挫败,“至今我们甚至连那些潜在的敌人从哪里发动了心灵控制都无法确定,处于完全的被动局面,这座基地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你我,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刻成为被心灵控制的傀儡。在缺乏有效技术手段进行对抗的情况下,隐蔽性是我们唯一的防御方式,而喀什基地显然已经被渗透得千疮百孔了,我们唯一的应对办法,是尽快将这些监护对象转移到科研部队位于阿克赛钦的主基地,那座基地的险要地势和稀少人口,决定了心灵部门即使发现它也不是那么容易展开渗透的。”

        “那为什么不尽快进行转移呢?小木似乎已经恢复到足以乘车远行的状态了。”我说。

        “因为我们已经在上次转移路程中失去一名监护对象了!如果小木和阿卓也跟着上一批武装护送车队出发前往阿克赛钦,那我们就会失去他们全部!”莫合烟对着走廊上的禁烟标志,气急败坏地把一根没点燃的莫合烟塞在嘴里嚼,“魏老师是接受306所监护的另一名心灵能力者,他是最为独特的一个‘样本’,竟然靠着自己的意志力,从7岁开始把自己拥有心灵能力的事实隐瞒了几十年!在他辛苦的大半生里,始终动用着自己大脑的力量来压抑心灵波动,使其不致外泄,尽力把自己隐藏在芸芸的人海之中,但他40岁那年终究还是坚持不下去了,他的几十个学生在课堂上听讲时,同时接受到了他散发出来的脑电波,那件事造成了很大的震动,他马上辞掉了在学校的工作,躲到一处山沟沟里去做乡村教师,直到306所找到了他。他在收容小木的行动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同为心灵能力者的他安抚了极度惊恐且怀有强烈敌意的小木,我们真不知道孤儿福利院那桩事要怎么收场,在基地接受监护期间,也是由他一直担任两个孩子的直接监护人和文化课老师。他的心灵能力似乎更多地体现于一种难以量化的预感,几天前我们提出他和两个孩子一起护送前往阿克赛钦基地的时候,他执意要求独自先走一程为孩子们打前站,结果载运他的军车过新藏公路的时候,竟然在随行武装人员的护卫之下发生车祸冲出了断崖,魏先生和车上的战士们全都牺牲了,虽然那段高海拔公路确实是和平时期汽车兵牺牲率最高的事故多发地,可我始终不愿排除是心灵部门在作祟的可能,这个损失重大到我们几乎无法承受,多年间围绕魏先生的大脑所做的一切研究都得推倒、而且难以重来,至今我们还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孩子们。每一位心灵能力者都是极其宝贵的,无论从情感还是研究工作角度而言,我们都无法忍受让这两个孩子当中的任何一人再出任何意外了,叶未零同志,这就是我们把转移行动搁置到你回国为止的原因,我们需要一位绝对可靠的指战员来护送孩子们——当然也包括押运那个瑞兹前往阿克赛钦基地继续接受监押。”

        “荣幸之至!”一直沉默着的老叶简单地答道。

        我们跟着莫合烟进入了病房,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孩子,但老叶显然已经跟他们很熟识了,至少是跟小木很熟识,这再次证明了我先前的感觉,在涉及心灵能力者的事务上,老叶拥有的知情权比我高得多。

        小木显示出作为一个心灵能力者的感知力来,在我们进门时他就抬起了脸并准确望向叶未零,仿佛能用那双灰黯无光的眸子看到我们:“零叔叔!”

        老叶像和同辈人交流那样,向小木伸出手去,而那孩子准确无比地同他击了一个掌。老叶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气向小木赞许道:“你好啊,小男子汉!你做了了不起的事情,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我们正在计划一场新的远足,准备带你和阿卓去遥远的阿克赛钦看雪,希望你们在旅途中能够一如既往地相互保护对方。”

        “保证完成任务,指战员同志!”小木昂扬地答道。

        “芸姐姐我们要借走一会儿——这个‘价钱’应该算很公道了吧。”老叶从衣襟里摸出一盒从各个战场上收集来的各阵营、各口径制式弹壳送给孩子们当礼物,用这个“价码”把芸茹从病房的陪护中“赎”了出来。

 

        “我们不许那帮光头佬再碰孩子们一根手指头,指战员同志有何高见?”在基地指挥室里,芸茹对着军用地图开门见山地发问。

        老叶简要地答道:“我的看法是,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见略同。”芸茹侧过身来,把半边脸没在灯光之外的阴影里,“情报工作上没有不破的网,从这个角度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心灵,而有心灵的地方都不安全,唯一的应对办法是尽量减少转移行程的知情人,让计划的内核尽量简洁利落、但在表面上却显得尽量错综难测,如果能让那些潜在的心灵部门分子闹不清哪个目标在哪趟车上,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可我还有个闷葫芦没打破。除了新藏公路主干道,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路线适合用来做备选方案,如果我们选择的路线绕得太远,敌人会很容易看出那只是个用来混淆视线的障眼法,过长的路程也会大大增加中途的危险和变数,可喀什和阿克赛钦偏偏都贴在国境线上,起点与终点之间根本找不到与新藏干道条件相仿的二号路线。”老叶说道,对上了思路的聪明人交谈起来间不容发,我和莫合烟唯唯地缩在一边听他们对论,甚至没有插嘴的机会。

        “喛,老叶同志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芸茹露出一种狡黠的微笑来,先前在破坏黑森林超时空传送仪原型机、在猎捕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的行动前夕,我都曾见过她露出类似的笑容,“你的视野受到了国境线的限制,如果把这条叫做‘边境’的线从地图上抽掉,你会不会觉得中亚大地还是挺开阔的?”

        我和莫合烟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但老叶明白了,他有些畏难地抚了抚额头:“你是说‘毛驴特快’?拜托饶了我吧......”

 

        这就是“毛驴特快”么?

        已经是那场转移行动策划会议的第二天了,我做着普什图人的打扮,在荒凉的瓦罕走廊上策马行路,厚重的头巾和遮脸的围布之下,一双茫然的眼睛怔怔地打量着阿富汗高原遥远无尽的山丘和山丘之上更加遥远无尽的天色。烈日把我们这一小支武装队伍的身影在大地上投得长长的,菱状的日晕幻影中仿佛折射着一种错觉,就好像我们是行进在这荒芜大地上的唯一一群蚂蚁。

        芸茹说得没错,如果不受国境线的限制,那么阿富汗境内的瓦罕走廊,确实是位于喀什-阿克赛钦西翼的一条绝佳转移路线,与位于东翼国内的新藏公路遥相对称且行程相仿,错综复杂的地方形势能给暗中可能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心灵部门造成很大的追踪困难,但我们面临的麻烦也一样不少。苦难的阿富汗地区也许正处于其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每个孩子和每条汉子都可能带着枪,每个带枪的人都可能成为猎人或猎物,在这里,隐蔽是比武力更加有力的安全保障,我们的武装护送车队全都进行了精心的伪装,穆斯林式的宽大衣袍遮住了战士们的武器和迷彩服,装甲车辆上也都乱七八糟地围挂着帆布、绳索和牲畜皮毛等一类本地生产生活常见物品,远远望去就像是本地游牧人用来运输或行商的民用车辆。此地的地势之险恶、路程之艰苦远非国内可比,不仅面临着各种武装势力的隐藏威胁,在一些车辆无法通行的险峻山口甚至只能以毛驴作为唯一的运力,所以这条秘密路线才会被称为“毛驴特快”,难怪老叶都会对这个方案避之不及。

        芸茹“饶”过了老叶,老叶却没有“饶”过我,此时他大概正押着另一支武装车队,在国内安定得多的新藏公路上颠簸着,而我却被糊里糊涂地丢到这异国的荒原上与毛驴和驮马作扮,也许他们真正做到了把了解内情的大脑减到最少,以此降低被心灵部门刺探的风险,甚至连我都不了解这次转移计划的全貌,除了确定俘虏瑞兹被押在靠前那辆伪装过的卡玛兹军车里,我并不清楚后头的二号车中护送的究竟是小木、是阿卓、是两人都在、抑或是谁都没有,如果此时有一名混入队伍的心灵部门敌对分子窥探了我的大脑,他只会感到和我一样糊涂。

        对于任何一支外来势力而言,独自穿越这片土地也许都不是明智的选择。与我们合作的本地武装势力派来的向导,坐在一头毛驴背上自在地弹着他的罗巴巴琴,令我意外的是,他和着琴声所唱的并不是本地民族歌曲,而是一首用维吾尔语唱的中国歌儿《阿凡提》。

        “人人都叫我阿凡提,纳斯尔丁.阿凡提。生来就是个倔脾气,倔啊倔脾气。骑上小毛驴我走啊走四方,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从东走到西......”幽扬的弦声远远弹拨着四野荒川,那闲散的模样教人很难判断究竟是他在引路还是那头毛驴在引路。

        在这片仿佛没有方向的土地上,唯一让我略感放心的,是骑着马走在车队一侧的另一名向导赵天同志,他是负责暗中援助阿富汗武装势力的我军线人,长年与那些武装部落共同行动,对此地情况了如指掌。他大概很久没有见过从国内来的战友了,面对终于能用汉语对话的同志们显得非常健谈:“苦瓜脸同志,我们在阿富汗所经历的一切,是国内的同志们难以想象的。继承了同盟国的霸权地位之后,苏联人正在执行两百年前由彼得大帝所提出的战略,他们想把一只熊爪穿过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占领通向印度洋的出海口,另一只则沿着黑海、地中海直插到苏伊士运河,这样他们就能把石油资源最丰富的整个中东都抱在怀里了,全世界都害怕他们实现这个战略,如果现在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们,那以后也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了。阿富汗人并不是独自在对抗苏联入侵,他们背后站着下一个就要轮到倒霉的巴基斯坦在暗中出兵,巴基斯坦背后站着中东那些有钱的土财主流水一样地出钱,而我们暗中向他们大批量地供应武器,美国人和他们的盟军同伙儿也在做一样的事,这笔军火交易外汇非常及时地缓解了我们的战争财政损耗。该死,你不会相信的,我和本地游击队还有CIA的美国佬们骑着马去冲俄国人的双管坦克,用毒刺导弹击落蝗虫一样的苏联武装直升机。”

        “难以想象,在见到你之前,我还从不知道已经有同志直接深入到阿富汗战争的第一线来了。”我答道,并且向着那个骑毛驴的本地向导指了指,“他可靠吗?”

        “在这里没有人是绝对可靠的,我们曾遭到本地武装势力的背叛,被绑起来丢到正午的沙漠中央等死,要不是侥幸遇到过路的牧人救了一命,现在您就可以去沙子下边挖我的遗骨了,我想那会是一具很完美的木乃伊。”赵天的话让我打了个哆嗦,“不过,我们只能选择相信较为可信的那类人不是吗?沙欣隶属于一支自称天蝎组织的本地武装力量,也是我们长期进行军火援助的对象,他担任接头人和我共事过很久了,那首《阿凡提》就是我教他唱的。”

        那个叫作沙欣的向导听见我们提到他,从驴背上回过头来友好地笑了笑:“是的,阿凡提的朋友们!”

        “政委同志,”一名随队护送的战士打断了我们的交谈,“那个俘虏不老实,他要求见队伍的指挥员。”

        我于是跳下那匹还没有骑熟的黑马,进到了关押瑞兹的那台卡玛兹军车后厢里。两名战士随舱押着他,这是我第一次与这名俘虏面对面地交谈。他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目光打量着我:“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在江原道俘虏了你的那名解放军指战员。”我不动声色地撒了一个谎。

        他嗤笑起来:“你吹牛,抓我的人不是你,我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真是让人失望,我还以为他会亲自负责押运。”

        “我也面临着同样的失望。”我没有否认他的揭露,“原本我以为可以在朝鲜半岛抓住那个最令我们头痛的老对手,结果落网的却是你这么一个西贝货(西贝合为贾字,即‘假货’的谐音)。我想你一定认识他吧,那个指挥了黑枣镇和鹿儿岛行动的人,尤里管他叫‘异教’......”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瑞兹的眼神沉了下去。

        “一样的理由,从眼睛里看出来的。我曾先后两次见过那位异教,一次在黑枣镇的心灵信标动工期间,还有一次是在日本战场。那是一双不会让人忘记的眼睛。”我答道。

        瑞兹竟比我先沉不住气,他大动肝火地说道:“该死,可我也是一名‘异教’!心灵部门的军事指挥官全都被尤里同志称为‘异教’,如今却好像成了那个家伙专属的尊称!我总会让他明白,优秀的异教并不只他一个!”

        “等您能够脱身,再去学小孩的攀比心吧。”我嘲笑道,“你要见押运队伍指挥员到底有什么要求?如果只是为了发牢骚,那我可不奉陪了。”

        他的怒容突然转变成一种狡猾的笑:“只是为了让您帮忙开一下门而已,苦瓜脸先生!”

        我还没有领会到他这句话的意味,大地猛地像破碎一般剧烈震动起来,就好像一个沉睡在我们正下方沙土中的巨人正在苏醒,战士们“准备战斗”的呐喊打乱了沙欣的歌声与琴声,我连忙拉开车厢上一指长的观穿孔去查看,那些钻地运输车正纷纷把巨大的螺旋钻头探出地面,宛如一棵棵突然从沙子里生长出来的丑陋怪树,可以想见队伍另一侧也有同样的钻地车队伍正在对我们形成合围,战士们纷纷依托着队伍里的装甲车辆向各个方向开火。就在我准备下车指挥战斗的时候,面前传来一声极近距离的枪响炸麻了我的耳朵,被子弹穿溅出来的血滚烫地击打在我脸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中一名随舱押运战士端着枪,击穿了身边那名战友的头颅,随后便丢枪抱着自己的脑袋,倒在车舱里痛叫着失去了意识,就仿佛有一样无形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头盖骨。

        我抽出配在胸前的冲锋手枪对准了瑞兹,接下来我所看到的便只剩下他的眼睛,那双灰色的眸子在一瞬间占据了整个世界,像无底的深海将我淹没,像无边的宇宙吞噬我以光和声的坟墓,我渐渐感到自己的大脑浮离了身体被困在虚空之中,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无始无终地永念着:“尤里就是主人。尤里就是主人......”

        “见鬼!你也是个心灵能力者!”我用着仅存的自主意志惊呼道,和心灵部门那些常见的光头佬不一样,这家伙有头发,这个表象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使我们一直没有怀疑过他是否拥有心灵能力,现在他正在进入和接管我的大脑!

        “是的,政委同志,是的!”他的声音像咒语一样吸附在我脑中,“你们苦苦寻找却没有结果的那张心灵控制网络的源头,就被拘禁在你们的基地监狱里!每一次你们打开监狱大门对我进行提审时,我就获得一次摆脱封闭空间屏蔽的机会,得以控制一颗基地里的脑子去帮我杀死那个受到你们研究的女性心灵能力者!你们试图转移那名成年男性心灵能力者的时候,是我窥见了那个抽莫合烟的家伙大脑里的行进路线,并提前控制了运输车司机的脑子!谢谢你打开这个铁盒子的门缝,让我得已把自己的位置信息发送给埋伏着的同伴们,现在,成为尤里的一部分吧!”

        我自幼所记忆的一切,喜爱的,憎恶的,铭记的,遗忘的,像胶片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划过,然后一幕幕破碎熔化成不可复见的虚无,每一次的破碎熔化都感同于我的大脑之内,现在我知道刚才那名昏迷过去的战士受到了何等痛苦的折磨了!就在我要彻底淹没在混沌中时,其中一圈熔融的漩涡突然变得清晰了,且不断向我重新靠近,那是赵天的脸在大喝:“政委同志!我们得离开这儿!”

        那包围着我的一切黑暗突然远去了,我倚在车舱一角眩晕着,看到闯进厢门的赵天一枪托砸在了瑞兹的后脑上:“姥姥!你们押送了个什么怪物!?”

        我扑上去试图协助他重新制服瑞兹,而眼前的世界已经随着一声巨响天翻地覆地飞转起来——准是有一发火箭弹把卡车炸翻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看到赵天的脸倒悬在上方,正把我往刺眼灼热的太阳底下拖:“振作点儿,政委同志,你跟着一个被绑在沙漠中央活下来过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干呕着翻过身来,等待眩晕重影的视野重新恢复稳定。赵天把我从中拖出来的那辆卡玛兹军车还翻在沙地中央燃烧着,在这具残骸的周围,整支护送队伍的尸骸狼藉地遍布着这片峡谷,从国内方向赶来援救的同志们,在这片“墓地”中穿行着寻找任何还可能活着的战友。

        “他逃跑了,他逃跑了!”我满脑子都是这个绝望的念头。

        “放心,龟儿子走不脱!”赵天咬着牙发狠,“他们没料到会有尾巴被揪在我手上,沙欣那头狼!两面三刀的笑面虎!咱们被压在车厢底下的时候,我亲眼透过车壳裂缝看到他指引那些伏击的敌人过来救走了你的俘虏,还从另一辆卡玛兹军车上带走了一个绑着好几根辫子的姑娘......”

        “好几根辫......”我眼前猛地一黑,“芸茹怎么在那辆车里!?”

        一个熟悉的叫骂声劈头盖脸地砸向我背后:“苦瓜脸啊苦瓜脸!让老子说你什么好!?师傅非把咱俩的脑袋揪下来串在一起烧!”

        我这才意识到,带着眼前这支队伍前来救援的是叶未零。我也压不住火地冲他喊道:“你们制定了个锤子计划!?怎么把芸姑娘安排到我队里来了!?”

        “要是告诉了你,只怕我在国内押运的那支车队也早给人端了!”叶未零气急败坏道,“芸茹主动要求由她到‘毛驴特快’这条线上来做障眼法,掩护我在新藏线上把小木和阿卓安全送到阿克赛钦去了。”

        “她在这儿能做个鬼的障眼法?”我还没闹清楚状况。

        “我的苦瓜脸同志,你真是榆木脑袋里的王!”老叶在我面前来回转磨,被阳光扯出来的影子反复缩短又重新拉长,“她待在‘毛驴特快’路线的运输车里,把自己伪装成了阿卓的替身欺骗那些追踪你们的心灵部门伏击部队,当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阿富汗一线,真正护送着阿卓和小木的新藏线就会安全很多。可是......咱们为此遭受的损失有多么大啊!”

        我自信自己的脑袋并没有他一时气话里指摘得那么“榆”,可我承认并没有听明白他这通粗暴解释里的内在逻辑,为什么芸茹混在“毛驴特快”里头,就一定能让心灵部门误把她当作阿卓呢?比我更加一头雾水的赵天打断了我们:“指挥员同志,我不明白你们在吵什么,形势显然很严峻,但危险和机会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如果我们动作足够快,说不定可以借着营救行动把他们的老巢挖出来。现在我们手上捏着一张意外的王牌,沙欣不知道我还活着,而我知道他的秘密营地在哪里!”

        老叶的投影被无形地钉在了沙地上:“赵天同志,看来我们得继续请你担任向导了!”


《逆鳞》重置版 第十三章 毛驴特快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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