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类社会重建方案敲定后，人联大会就此闭幕，没多久万镇筹备委员会正式成立，由刘元乾担任主理，张应潮和马天宇担任副主理。马天跃不愧是的组织管理专家，很快便制定了人口数据统计计划，并将计划下发到各难民营的主理人手中，开始有序地采集公民的个人数据，而张应潮、熊舆坤也指派各地方驻军配合马的工作。

 

刘元乾此时也准备再下一次基层，他需要再次了解基层民众对万镇计划的建议和期望，方便对计划进行进一步修改，形成最终的执行方案。

 

这次他不准备邀请其他人一同前往。一来联合体刚成立，万镇计划也刚刚开始筹备，每个联席会议代表都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二来他不希望大张旗鼓地去，他担心这样会拉远他与民众的距离。

 

于是他跟马天跃和张应潮交代了一下，第二天自己独自开着超导飞车动身了。

 

02

他先是来到了8号难民营，这里的难民主要来自极乐城，其中有很多是自己当年在极乐城救出的市民。他选择在深夜进城，直接将车停到了吕怀远家门口，而吕怀远早已等在那里。

 

“怀远，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刘元乾进屋后问。

 

吕怀远是当年极乐城反抗军的一员，在天工之战中不幸负伤，造成右臂永久性损伤，从此再也无法战斗。在其他队员改编进联合军并逐渐在军中担任要职时，他却只能退役来到8号难民营，从事简单的工作。

 

“还好，这里的生活简单而平静。政府给了我很多照顾和补贴，也算是生活无忧。”

 

“那就好，你是在人类追求生存和解放的战斗中负伤，人们不会忘记你的功绩。”

 

“我不明白，你现在既已身居高位，为什么到基层来调查还要偷偷摸摸的？如果你光明正大的来，就不必寄居在我这里了。”

 

“你不懂，越是身居高位，越要如履薄冰，不可以权谋私。再者说，如果我以联席会议主理的身份来访，必然会给受访民众造成身份上的疏离感。那么民众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会谨言慎行，反而不能反映出他们真实的想法。”

 

“你呀！还是这么理想主义。一般来说你这样的人，不是圣人，就是伪君子。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既不是圣人，也不是伪君子，因为这就是真实的你。”

 

“对了，闲话稍后再聊，东西准备好了吗？”

 

吕怀远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假发套和一屡假胡子，刘元乾戴上试了试，再照了照镜子，仿佛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再穿上吕怀远给他准备的电工工作服，十足一个普通的中年电工形象。

 

当夜，刘元乾就住在了吕怀远家，在四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刘元乾躺在沙发上，想起当年吕怀远带着一众警察将自己从废墟中救出。之后他就跟着自己在极乐城里出生入死，如果当年把吕怀远编入熊舆坤的特战队，他应该就不会在天工之战中负伤了。

 

“怀远，你来这儿多久了？”

 

“一年多了。”

 

“当年没有把你编入特战队，你怨我吗？”

 

“嗨~~~怨什么啊，这都是命。当时跟着你进城才是九死一生，你不把我编进去，恰恰是为了我好。我早就想明白了，比起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我还能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一些补偿，我不会以权谋私，不过你以后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请一定要跟我说。”

 

“不用，我现在生活就挺好。记住，你不欠我什么，但你欠整个联合体的人类，你欠他们一个美丽新世界。只要你能做到，就算还了我当初的救命之恩。”

 

“那么，在你的心里，什么样的世界才是一个美丽新世界呢？”天聊到这里了，刘元乾索性将吕怀远作为了第一个受访对象。

 

“这……我说不好。就我在8号难民营的见闻来看，这里的同胞生活很痛苦。他们过去都是极乐城的市民，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干过这些辛苦劳动。他们现在最迫切的需求，就是恢复和光时代强大的生产力和完善的社会公共服务。”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作为前时代的既得利益者，现在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恐怕更加艰难。”

 

之后，二人再无多话，都睡了过去。

 

第二天，在吕怀远的陪同下刘元乾在街上随机找了几个人做访问，得到的反馈也与吕怀远说的情况大同小异。这些过去枢纽城的优势阶级，一脑门子想的就是如何回到以前过那种优越的生活，所以他们对万镇计划大多是持消极态度的。

 

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又是蒙刘元乾相救才活了下来，所以相信刘元乾可以把人类带入美好新时代。他们的心理非常矛盾，对万镇计划和刘元乾都是既否定又认可的态度。

 

很快，刘元乾结束了在8号难民营的访问，告别了吕怀远后，继续踏上前路。

 

03

在56号难民营外，刘元乾将车停在了一处汽车维修站，然后自己掏钱买了一辆不知道几手的破烂小电驴，背上吕怀远给他准备的工具箱，向难民营走去。

 

一踏入难民营，首先映入刘元乾眼中的就是高耸的石墨矿采集器，作为现代工业之血，石墨矿区凝聚了和光科技的最高水平。全自动矿石采集器、烟尘控制系统、噪音控制器、地层活动传感器、一体化流水线。

 

这些工业明珠将整个矿区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机械，把石墨矿石源源不断地从大地中取出，再运往所有需要它的地方。人在当中就是一颗颗活动的零件，维持着机械的正常运转。

 

刘元乾先来到了招待驿站，用熊舆坤给他特制的假身份ID办理了入住手续。安顿下来后他走到了大街上，时间已经到了晌午，饥肠辘辘的他想找个地方饱餐一顿，一家瀛菜馆成为了他的目标。

 

进店坐下后，刘元乾点了一份八香鸡翅、一份炒香笋和土豆汤，除此之外还叫了一碗稻米饭。

 

没过一会，传菜机器人将菜送到了他的桌前，看着50公分长的大鸡翅，刘元乾傻眼了。瀛洲鸡经过基因改良后已经可以长到火鸡那么大，但他过去对这种鸡只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没想到这么大。此时一名年轻的矿工走进了餐馆，坐下后在点菜机上操作起来。

 

“这位朋友，冒昧问一句，您打算点什么菜？”刘元乾走过去问他。

 

这名矿工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疑惑地问：“怎么了？我吃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哦，是这样的。我第一次吃瀛洲鸡翅，一不小心点多了。现在正是困难时期，我吃不完浪费了不好，所以想问你想吃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咱俩拼个桌。”

 

“是这样啊。哈哈，都是这样，我第一次吃瀛洲鸡的时候差点没给我撑背过气去。可这不是占你便宜吗？怎么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与其倒掉浪费，还不如咱俩把它吃个干净。”

 

矿工拿起东西，跟着刘元乾坐到了一桌。“这三个菜可能不够，这样吧，我再点一份咱们这儿的特产天工糕，这顿饭就算咱俩AA的。”随后二人开始用餐。

 

“看你样子不像是56号营的人，大哥从哪儿来啊？”

 

“1号营，我是电力部的电路维护员。”

 

“原来是首都过来的啊，怪不得觉悟这么高。”

 

“什么首都？”刘元乾问到。

 

“你不知道啊？自从人联大会开完后，尽管官方还没定，但大家都把1号营叫首都了，毕竟大会都是在你们那儿开的。”

 

“呵呵，原来如此。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东方至德，干矿工的，是这儿的土著。你呢？”

 

“令狐元。”

 

“哦，令狐大哥，待会儿吃完饭，没事的话我带你逛逛？”

 

“好啊，我事已经办完了，正好想到处转转。”

 

吃完饭后，东方至德带着刘元乾开始参观56号营，刘元乾发现这里与8号营最明显的差异就是人的精神面貌。在8号营他见到的人脸上尽是苦痛、颓丧和哀怨，而在这里他看到人们脸上更多的是笑容、积极和轻松。

 

人的起点不同，同样的环境却造就了完全不同的心境。枢纽城的人是从云端掉到了地上，而这里的人生活与过去并无太大区别，相反地还得到了许多过去没资格享用的东西，比如瀛洲鸡这种枢纽城特供食品，过去东方至德他们是无福享用的。

 

“令狐大哥，你看，这就是联合体上个月给咱们分配的烟尘控制器，这和光太他妈不是人了，有这么好的东西却一直不给咱们用，让咱们这些年吃了多少石墨灰，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上面。不过和光好像的确不是人，哈哈！”说到这儿，东方至德大笑起来。

 

“其实和光一直在有计划地清除人类，他不能让人类生活得太好，一旦生活变好，就会去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那样会威胁到它的统治。”刘元乾说。

 

“所以说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二货搞出这么个玩意儿，可把咱们坑苦了。”

 

刘元乾笑了笑，其实他也不知道和光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和光将几万年前远古人类的历史都保留了下来，唯独它诞生前这二十年的历史是一片空白，和光将这段时间从历史中彻底抹去了。现存最早关于和光的记载是它与五大枢纽城高级AI之间发生的战争，最后获得胜利的事，史称“和光统一战争”。

 

“放心吧，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联合体的宪法写得很清楚，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和剥削的人类社会，以后所有科技成果要全人类共享，人类的事大家一起商量着办。”刘元乾对他说。

 

“所以我说还是我偶像厉害，在这种重要关头敢提出万镇计划这么厉害的方案，要是按照老马那套，迟早人类还得倒退回去。诶，对了，你是1号营的，应该经常看到刘主理他们吧，你给我说说，他这人平时生活中是什么样子？”

 

“呃……我只是一个修电路的，哪能经常看到这些大人物，只是给联合体总部修电路的时候曾经见过几次。”刘元乾感到一丝尴尬，赶紧拿话搪塞了过去。

 

“说到万镇计划，现在还没有正式实施，对于它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你对它有什么憧憬。”

 

东方至德笑了笑：“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就希望啊，联合体既然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那就一定要办到，说了人人平等，就要人人平等。别到时候挂羊头卖狗肉，还是搞的和光那一套，就不好了。”

 

“如果真的让我不幸言中，联合体又变成了和光时代那种的社会，那时候一定会有人起来反抗的。”

 

东方至德这种人，虽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却总是用着最朴实的话讲出最真实的理。他与熊舆坤张应潮不同，他扎根基层，年轻有活力，积极向上，相信并期盼着更美好的明天。在一个开明且公平的社会，他会是最优秀的平民，是这个社会最坚实的基础；但如果遭遇黑暗和不公，他就会变成最具有战斗性的那批人。

 

刘元乾心里很佩服这样的人，他知道东方至德什么样取决于联合体对人类社会的治理，他希望永远不要看到东方至德战斗性的一面。

 

接下来，刘元乾又在56号营呆了两天，充分与当地民众进行了交流，与东方至德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在离开前，他将自己的私人通话器频率告诉了东方至德，让他有空可以到1号营来找自己。

 

04

离开56号难民营后，刘元乾又走访了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难民营，收集到很多民众关于万镇计划的建议和想法，这些都被他一一记录了下来。

 

回到1号营后，马天跃将万镇计划的规划方案拿给他看，对于马天跃的执行力刘元乾一直是佩服的。这份方案将一万个特色镇的分工、选址、分区、特殊参数、人口配比、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体系都作了细致到点的规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作出一份如此详尽且周全的规划方案，整个联合体找不出第二个来。

 

另一方面，陈应龙也将联合体法律体系按照动机法和道德法观点进行了全面的修改，同时明晰了立法、司法和执法之间的权责和关系，重建了整个法律体系。

 

南千慧在重建教育体系的同时，还牵头建立了女性平权联合会，专门负责处理女性权益侵害事务和男女平权事务。

 

除此之外，袁兴成、李玄通、张应潮、熊舆坤等联席代表都在自己负责的领域制定了相应的战略体系构建，一个基本成型的联合体治理体系已经展现在众人面前。

 

但价值观的冲突依然存在着，在万镇计划最后一次修订讨论会议上，围绕着万镇计划的实施细则，联席会议依然存在着不小的争议。

 

“所谓的扁平化管理，并不是不要管理，我希望你能明白。基层管理的存在是非常有价值而且必要的，很多政策在基层实践中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搞一刀切，没有基层管理组织存在，用人工智能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吗？你不要总是在这上面纠结。”马天跃受不了刘元乾一直在拿公共服务镇的管理权责说事。

 

事情的起因是马天跃考虑到基层管理的必要性，认为每个镇的治安所和司法所应当具备一定的管理职能。而刘元乾则坚持认为一旦有人或者机构凌驾于民众之上，就必然会成为滋生阶层分化和权力腐败的温床，两人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了争论。

 

刘元乾说：“以玄牝的算力，完全可以通过穷举运算处理你说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本没必要再在基层另设一层管理机构，这就是重复管理。玄牝是机器，没有人可以用利益去让它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策，它也无法用决策的权力去要挟人类给它利益。但换作人类就不一定了，有人掌握权力，就一定会有几率产生权力与利益的交易。”

 

“你这是智械全能论！我问你，和光是不是智械？它有没有利用手上的权力做坏事？而且你现在又来强调人性本恶了，人联大会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马天跃立刻反驳道。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我否认过人性中有恶的一面吗？是你一直在将它夸大化，试图将阶级制度合理化。”

 

此时坐在另一边的张应潮也坐不住了：“就算这样，那将人类联合军也归于玄牝指挥是怎么回事？你这不是直接向AI缴枪投降吗？战时连我都不能指挥下面军队，那还要我这个总司令干什么？”

 

“张司令，联合体是一个代表人类全体利益的实体，联合军维护的是全体人类的利益，它迟早要公有化，它不能是某个人的私人武装。再说你怎么可能没用，所有的作战策略不都是从你的指挥部出来的？”

 

“好么，到最后我成了个参谋。我坚决反对，如果哪天玄牝给军队下令攻击人类，那我们也要听之任之吗？这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天工军团吗？”

 

“这两者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嘛？组成联合军的是人！人跟机器人能一样吗？！”

 

“你别说了，我反正就是不同意！”

 

会议一下子陷入了僵局，思酌再三，刘元乾觉得这样继续争论下去没有意义，为了推动万镇计划尽早实施，他最后还是决定让步。

 

三人最终就这两个核心问题达成了妥协，即治安所和司法所将保留一定的监督职责，主要作用是辅助玄牝管理万镇体系；军权方面，在1号管理镇设立联合军总指挥部，军队受玄牝数据系统和总指挥部双重领导，总指挥部有权修正玄牝发出的命令，在玄牝和指挥部命令发生冲突时，地方部队优先执行指挥部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