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1961·种子2
“不让你去，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
冰冷言语如同重锤，锤得丽娘手足无措，全身器官似乎又回到了失去妈妈的那一天，都不是属于她的了。
从小家里都是支持她读书的，所以丽娘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要为继续学业的费用发愁。
脑袋里一团浆糊，耳朵边偏还回放着一些话：
上句是老师说的“你考上了”，下句是继母说的“不让你去”。
上句是妈妈说的“好好读书”，下句是爸爸说的“有好多糖”......
糖啊，糖......
她记忆里的童年，就是从爸爸一回家就会塞给她的糖，和妈妈不准她吃太多糖开始的。
她的父母学识不高，全凭爸爸“能说会道、机灵活泛”的本事，让家里的条件还算宽裕。
也托爸爸一向成全她爱吃糖的福，打小在一众孩子里，她一看就是最有福气的。
但爸爸很忙，生意好时甚至数月不回家，所以对丽娘影响最大的还是母亲的言行身教。
母亲第一次生气是因为她长了蛀牙，第一次对她严厉是因为她考试考得不好。
小时候她贪吃又贪玩，唯独不贪读书。
但母亲管得严，希望她“有条件读书就不要跟父母一样，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就被人看扁了”。
“你现在就像一颗养分充足的好种子，但一味躲懒的心思就像压在你这颗种子上的石头！你要不钻开它，就只能永远困在石头下面了！”
母亲本是苦口婆心，叫她读书不要怕难。
但小丽娘却想，这不就是妈妈曾经给她讲过的动物故事之种子版本嘛！
于是她叉着小肥腰自信地反驳。
“那我就学猴哥，轰隆隆地跳出去！我看哪个石头还敢压我！”
论一颗种子练出导弹冲击力的可能性，和钻开石缝的可能性，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母亲气笑了，塞了个锄头给她。
“你倒是学猪哥更合适！不看书就跟我去锄地！”
“锄地就锄地。”
小丽娘桀骜不羁地笑了笑。
只因和妈妈犟了这句嘴，自此不光学习，她还学会了下地干活、补衣服等事情，不熟悉她的人，一点都看不出她是个富养长大的女孩。
毕竟，铮铮铁骨小丽娘，肚圆话狠会行动！
小学时，她的体育成绩不理想，被人说太圆跑不动。
她就天天早起锻炼，翻山越岭时找到了一处瀑布：晨光乍现，水声轰隆，周围是无数碧绿的植被，光与暗透过树木的缝隙缠绕交错......
美好的事物谁能不爱？丽娘一眼就看上了这里，于是她每天抱着书爬山，坐在瀑布旁边的石头上晨读，和瀑布比谁的声音大！
有天上学，一群同学结伴在她身后，一起唱“丽娘丽娘，美丽的胖娘；爸爸妈妈，只希望你好看”这样的歌词来嘲笑她。
丽娘回头记住了他们的脸，当天就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到了学校的告示栏。
经年累月的锻炼，让丽娘慢慢从虚胖变成了穿衣显瘦的实胖。
初中班里称体重，丽娘上秤前，同学都猜她“不可能到一百”，结果上秤后的结果惊呆了全班人。
学校的马拉松比赛没有女生参加，她就报了名。开赛那天，在几乎全是男生的起跑线上，只有她一个女孩在热身。
有次快下雨时，还有两担粮草没有收走。丽娘咬咬牙，两肩各挑一担，一口气跑了几里路回家，一路上看呆所有路人，回头率百分之百！
之后别人对她说：“小妹子你这样很危险啊！路上全是滑脚的泥巴！”
她也不在意地笑。
因此丽娘从小到大，声名远播。
知道她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她的倔强勇敢，班上爱挑事的男生都不敢惹她。
她骄傲如高岭之花，让不知多少倾慕者望而却步。
直到去年她升初三。
开学不久后有人来学校告诉她，她的妈妈病重，爸爸又时常不在家，没有人照顾妈妈。
她便向学校请了长假，一边自学功课，一边求医问药。
生病烧财，家里当时也没有什么钱了。
爸爸还是每次都清醒着出门，偶尔酩酊大醉地回家。
丽娘就每天自己想尽办法，找各种愿意心软替她免费看病的医生。
医生找不到了，就四处找偏方药。
还有不到一年她就要毕业了，但只有在为妈妈熬药的时候，她才能抓紧时间看看书，同时还要应付来自天南海北说亲的媒婆。
当时在学校里接受过教育的女学生，在婚恋市场上是很大的加分项。
所以母亲病后，出名的丽娘很快就被各路媒婆找上了门。
十五六岁的年纪，父亲不管，母亲病重，但人长得标致，学习又好，再只要她自己同意，这门亲事就成了！
们心里想着，已经在盘算红包了。
但没想到丽娘如此倔强，跟她说亲她就哭，劝她不要错过条件好的对象，丽娘却说她不能放下母亲。
可谁家娶亲还愿意照顾病人，于是说亲的人越来越少。
丽娘反倒松了口气。
尽管已经有太多担子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还想靠自己的努力，寻找一个能让她安心的栖息地。
无需有多华丽，只要安心就好。
丽娘深吸一口气，看着地窖的天花板，思维渐渐清醒过来。
她一直是个有勇气的人啊！就算是变成种子被压在石头下，她也要练出足够的冲击力跳出去！
丽娘用颤抖的手擦了擦下巴和脸颊，尽量深呼吸让情绪平静下来，脑子开始飞速思考。
除了要交的报名费，她还要凑一点路费行李之类的费用。
虽然现在找工不易，但她可以找遍每一家铺子，每一个工厂。要是实在找不到，或者凑不齐钱，她就挨家挨户去借，走个成千上万家，也总能凑齐！
打定主意后，丽娘先安顿好了爸爸。本想留封信，又怕会有人来找她回去，还是等她开学后再托人给家里带消息吧。
丽娘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屋檐下的小白琼站起来，一双水光粼粼的圆眼睛和她四目相对。
它其实是被继母带回来的，还是只不满一岁的小奶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身体虽小耳朵却大，她从没见过这样丑萌丑萌的小狗。
丽娘倒是很喜欢它，看它小巧可爱，又有一身光滑纯粹的白毛，在太阳下如同美玉一样泛着光泽，便给它取名：小白琼。
可如今，她只跟它生活了一个月，她就要走了，而带它回来的那个人却从来不管它。
丽娘只能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跟它说：“以后要是没人喂你，就自己去厨房里找吃的。你知道厨房在哪吧？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厨房的。”
但小白琼抖动着鼻子嗅了嗅，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一只大大的立耳对着她，不知是反对丽娘说它会翻厨房，还是在生早上和中午的气。
“小白琼！”丽娘气结，又揉了两把它的狗头。
才多大就会耍脾气了，以后怕是要自力更生。
“你要好好听话啊。”
丽娘耐心地劝它，继母现在不宠它，以后大概也不会宠它。
“以后你要是受了委屈，也不要学我说走就走，在家里你好歹有地方找吃的，要是出去了，就算好不容易找到吃的，你也抢不过人家，听到了吗小白琼！”
丽娘依依不舍地看着它，看着大门和院子，看着以前父母的房门，然后她毅然起身，走向离家的路。
这个偌大的、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此刻只有小白琼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现在是下午，小白琼歪了歪脑袋，不懂她为什么又要出门。
它缩了缩毛茸茸下干瘪的肚子，转头就进了屋。
健忘的两脚兽，今天中午都没做饭，还有理说教它！
希望待会她回来的时候，能意识到这个严重的事情！
它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