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

(一)
津城的三月比北平暖和,却也冷着,天时却长了。于谦窝在红木椅上嘬了口热茶,品了品,是正兴德的普洱,戏台上还热热闹闹唱着《群英会》,“人生聚散实难料,今日相逢会故交。群英会上当酒饱,畅饮高歌在今宵......”,于谦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歪着头听了听,手中折扇随着西皮原板的调子起了两下范儿,忽觉得没意思,同身侧一直小心侍奉自己的工厂经理说了声透透气,便起身往外走。
于谦把玩着折扇绕过前台廊下,往戏园子后院儿施施然踱步,秘书小孟与随行保镖在身后不远不近得跟着。自孙传芳于居士林遇刺后,各路蛰居在津的政要军阀人人自危,于父本是不愿独生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从北平到天津,奈何天津的企业缺人打理,最终于谦被于父强制要求带着保镖方能在津城活动。于谦原是出来透透气,身后跟着木头似的一堆人委实有点打扰心情,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前厅戏台下候着,保镖还有些许迟疑,孟秘书确是知道自家少爷脾气的,微躬身答了声“是”,便领着一群人往回走。
陶林阁也算是天津城叫得上名号的戏园子,装潢也体面,前厅的戏台颇为大气,后院却有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意思,两座一人高的假山夹着松木桥,桥下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活水,对岸一棵老槐树隐了背后风景,看起来像是戏班的住处。于谦生来是世家公子,骨子里的优雅知礼,心知不可唐突转身欲走,怎知对岸悠悠杨传来不知名小调。
于谦爱听戏,南腔北弋、京评梆曲颇有研究,却从未听过这般调子。鬼使神差抬脚过桥,将将在对岸站定,远处飞来一件物事直冲于谦面门,抬手接住定神一看,竟是一鸡毛毽子,愣了愣。
老槐树后绕出来一人,穿着黑布夹袍摇头晃脑,嘴里还哼着于谦方才耳闻的调子,“毽如小燕儿往上钻天儿......”,来人见着于谦,脚下一顿嘴里也收了声,瞥见于谦手里的鸡毛毽子更是不知如何言语,慌神之际于谦却先开口致歉,温润如水的北平调子:“这位兄台,是我唐突了,未吱声就闯了进来”。
那人被于谦的态度缓得一愣,摆摆手未语先笑:“哪里哪里,于少爷客气,方才踢毽子腿劲儿大了些,可伤着?”
于谦听他叫自己于少爷,便猜到他大抵晓得自己的身份,虽不是北平地界,可于家产业大,在政商界颇有脸面,故也上过几篇时政画报。
于谦也不拐弯抹角,“未伤着,”继而歪头笑笑,“原是随意逛逛,却被兄台的小调给引了来,这调子未曾听过,是兄台自创的么?”
“嗐!”那人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得笑了笑,“就是些天津平民百姓哼着解闷的小调儿,上不得台面,于少爷听惯了大戏台的正腔正剧自是没听过这种不入流的俚曲。”
于谦还欲说些什么,正好孟秘书携着保镖穿假山过桥前来催促:“少爷,时候不早,快散场了。”
于谦本是不想走的,那人却附和道,“于少爷,蒋干已中计,曹操即斩蔡与张,再不去可就听不到了。”
于谦瞧着面前笑意盈盈的脸,点点头,道声“再会”转身出了后院,走到前厅回廊处才想起手中的鸡毛毽子还未还回去,本打算即刻转身寻回那人,转念想了想,下次吧,下次记得问他叫什么名字。
后院里,槐树后又绕出来一圆脸青年凑到方才那人身边:“纲子,这个于少爷同你说再会是几个意思?”
“就是再也不会见面的意思。”
“郭德纲,你少跟我贫嘴”圆脸青年笑骂了一句,揣着手道,“这种北平来的世家公子哥问天津时调做什么?”
郭德纲转身掸掸身上的灰尘,嘀咕着“这我哪儿知道,图个新鲜呗。”话音刚落却似猛然惊醒了一般,倏得抓住圆脸青年的手臂“呀!侯震!”
侯震一惊:“咋了?咋了?”
郭德纲委屈道“我的鸡毛毽子他给拿走了!”
侯震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便围着老槐树追着郭德纲打:“你个要命的祖宗!吓死我了你!”
前厅戏台上的《群英会》还在上演,曹操知中周瑜计,心中悔恨“一时间错中了周郎之计,杀蔡瑁和张允悔之不及......”,台下于谦手中折扇随着西皮摇板调打着拍子,心想着这《群英会》确实有点儿意思,天津果真比北平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