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明】月明花满池（柳千庭/陆语）

本该是热闹喜庆的上元佳节，柳府书房内，气氛却十分压抑。

因为柳爷的媳妇赌气跑了。

柳千庭木着脸坐在软塌上，沈管家站在旁边，正给他胳膊上的浅伤上药包扎。好在伤口不深，只伤了点皮肉。

“我说你们年轻人，能不能别挑这种日子来折腾我老头子，老婆儿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沈管家的脸上毫无疼惜，只有哀怨。“要我说，这次就是你不对，要是头两年也就算了，如今你还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他肯定生气。”

柳千庭瞥了沈管家一眼，语气冷得仿佛要结冰：“那他也伤了我，算扯平，不应该老实跟我回来哄哄我吗？”

这话倒是没错，柳千庭胳膊上的这道伤，是陆语亲手所为。不过这是个意外。

“虽说是陆语不小心给你弄上的，那你自己不装神弄鬼去作死，他至于不小心出手伤了你吗？”沈管家如今已全然倒戈，比起当柳千庭的管家，不如说成了陆语在柳千庭身边的吹风人。“人家计划得好好的，乔装打扮，守株待兔，将那凌虐伎人的惯犯一举拿下，要的就是证据确凿，扭送官府处置。你可倒好，非要打听人家的安排，打听出来了又急吼吼地冲过去，使用暴力手段私下解决，把人五马分尸喂了狼，弄得陆语误把你当成了歹人，这才出手伤了你。”

柳千庭显然听不进去，冷哼一声道：“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他都认不出来我？”

沈管家气不打一处来，给纱布打了个结，药箱子一扣，吹胡子瞪眼。

“你这人，无理取闹，无可救药！你自己生闷气去吧，我不理你，走了，老婆孩子等我回家吃饭呢。”

沈管家这个管家当得十分洒脱，逢年过节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一刻重都不想多耽搁，悠悠哉哉地拎着府里发的吃食回家去了。

远方放起孔明灯，一盏又一盏，烟花升空绽放，一朵又一朵，映的屋内时明时灭。柳千庭坐在屋里，半晌没动地方。这还是两人头一次吵得这么凶，之前也有几次小吵小闹，但陆语脾气好，情绪来了自己压，冷静下来后会和柳千庭讲道理，至于柳千庭，除了无条件宠爱，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这对方吵。

正八经的吵架，夺门而出，互不相见，这确实还是第一次。

想着想着柳千庭竟笑出了声，这一天，他得好好记着才行。

柳千庭拿起软塌上的披风，踩着立春后的第一场雪出了门。街上是热热闹闹的行人，戴着面具，举着花灯，欢声笑语，共庆佳节。

醉仙居每年的正月十五都不接待客人，原因无他，是陆老板的小狼崽子过生辰，怕有杂事打扰，干脆关门，钱也不赚了，今年更是提前一个月就带着他那狼崽子去了西南。不过亲友若想来吃顿饭，喝盏茶，常用的包间一直是留着的，也有小厮整夜伺候。

门口的小厮见柳千庭独身前来，体贴地扫了他身上的雪，递上暖手炉，将人迎到了二楼的一处房间前。

“陆语公子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让人伺候，晚饭也不用。您若有需要，待会直接唤我们就是，晚饭随时能上。”醉仙居的小厮都是人精，对于这些熟客在乎什么喜欢什么门儿清，见柳千庭点点头，便弯腰低头退下去了。

柳千庭叩了三下门，直接推开。门并没有锁，屋内点了几只蜡烛，昏昏暗暗，还不如屋外的月亮明亮。陆语没在桌边，身影出现在帷幔后的露台上，随着烟火时隐时现。柳千庭有些生气，这人确实是知道如何有效地报复自己的，这么冷的天，赌气坐在外头吹风糟践自己，故意惹他心疼是吧。

“若是风寒生病，可别来和我抱怨汤药苦——”柳千庭伸手撩开帷幔，愣在原地。一个巴掌大圆滚滚的酒壶在地上咕噜了两圈，停在了他脚边。

柳千庭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嗓音也低了一度。“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陆语穿着的正是两人吵架时穿的那套。为了装得更像，诱敌受骗，陆语特地穿了一身层层叠叠的女子衣裙，涂了胭脂，扑了香粉，带了钗环，只要不开口，俨然是一个清冷美艳的曼妙女子。

他脚边摆了两个空酒瓶，虽然不大，但也是滚圆，手里还捏着一个喝了一半的。脸上的胭脂已经洗净，露出原本俊秀的面庞，但因醉了酒，这会儿正栽歪着靠在栏杆上，发髻歪斜。

却更添风情。

和一个喝醉了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吵不起来的，只能哄。更何况陆语心里委屈，看见柳千庭后就开始掉眼泪。

“你说过不会阻止我做想做的事，你这个骗子。”陆语觉得掉眼泪丢人，用力擦着脸，“你就是不信任我，不信我能自己处理那些事。你总是把我保护在身后，什么都不让我做，可我已经不是你养的金丝雀了！”

柳千庭抿了下嘴，没有说话。他不敢说，不敢说如果可以，他巴不得陆语永远是他养的金丝雀，一辈子都飞不出他用金砖玉砌的精致牢笼，只需安心过衣食富足的生活就好。

外面的风浪太大，他一点都舍不得。

柳千庭弯腰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放在一旁，抬眼看了下床上摆放整齐的一套男款新衣，走到陆语身旁蹲下，握住对方已经被风吹得冰凉的手。

“是我错了，我不该瞎打听你的计划，莽莽撞撞坏了你的事，还故意戴着面具来逗你。”柳千庭低头吻着对方的手背，试图用嘴唇焐热那双手。“我再也仗着自己有钱有人就肆意妄为，以后你说的话我都听，我错了陆语，原谅我好不好？”

“你不信我。”陆语委委屈屈。

“我以后都信。”

“你只想拴着我。”陆语眼里包着泪，瞪着柳千庭。

“我保证不再做同样的事。”柳千庭怜惜地擦干对方脸上的泪，心道，我保证下次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次确实是气急败坏大意了。可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家媳妇穿着女子衣衫，只为了勾搭一个恶徒入瓮呢？这真不怪他。

想来是柳千庭在陆语心中还有些信用，见柳千庭一字一句都没为自己分辨，陆语就软了下来，抬手想碰对方的肩膀又不敢碰，虚虚地离着半寸的距离，愧疚地解释道：“那时候我身上扑了好多香粉，闻不到别的味道。你又戴着面具先挥了刀，我才拼命反抗的。可你怎么不躲开啊？”

那时候柳千庭在气头上，有心考验陆语到底学了多少功夫就敢以身犯险，所以才戴了面具去试探。约莫是吓到了对方，陆语的反抗很激烈，柳千庭有意收手，故意露了个破绽，现在看来，这破绽留得很对，起码陆语是真心疼自己。

“你现在的武学已经十分不错，那一刀我确实没躲开。”柳千庭见对方不在生气，起身把人抱进了屋里，扬声让下人送热水和餐食来。

小厮们端着温热可口的餐食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关了窗，收了空酒瓶，将三桶热水放在房间的角落，一眼都没多看就退了出去。等屋内又只剩二人，柳千庭拧了热手帕走到床边给陆语擦脸，柔声问道：“刚刚问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没换，你也不回答我。难不成是穿给我看的？”

热帕子蒸了脸，陆语酒也醒了三分，不过还是醉着，抬眼挑眉，烛火在眸中流转，带着些许傲娇，反问道：“难道不行吗？”

柳千庭口更干了，用热帕子擦着对方的脖子，笑着道：“行，怎么不行。很好看……”

不过，这件难道不是给那恶徒看的吗？柳千庭想着，眼神阴沉了下来。陆语已经十分熟悉柳千庭的各种神情，知道对方心里不悦，支支吾吾地道：“其实，我还另外准备了一件，是要穿给你看的。”

柳千庭愣了下，一偏头，才发现床里侧还有一套。

屋内安静无声，只有更衣时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语被剥得一干二净，连里衣都没穿，光着身子套上了那套大红色半透明的薄纱仕女裙，宽肩细腰，修长的腿，全都陷在层层叠叠的红纱中。

就像是被剥开的糖果，邀人品尝。

陆语已经羞得说不出任何话，手背挡着眼睛。而柳千庭自然不会客气，这份元宵佳节赐予他的补偿，他会从头到脚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至于等酒醒后，陆语若还有脾气，那便再好好分说分说吧。

【唐明】阿喵的特色按摩店（阿唐/陆巳）

远在龙泉府的柳千庭正哄着媳妇不要生气的时候，陆巳已经带着阿唐到了成都。

元宵佳节，四处张灯结彩，游龙戏珠，雄狮欢腾，一片喜气洋洋。只不过，城中最奢华的酒楼二层包房内，吃饭的人不全是满面笑容。

说起来，这处酒楼曾经也是陆巳的产业之一，只不过后来他经商的重心渐渐偏移，这处酒楼便转让给了一位好友。

朋友多了好办事，有好友帮忙打点，这屋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除了陆巳和阿唐，并无旁人动筷，阿唐一如既往旁若无人地给陆巳布菜，陆巳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白瓷酒盏，笑着看向在座的每一位。

“大家怎么不动筷，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吗？”陆巳语气轻松，听的人却神色各异。

阿唐微微抬了下眼皮，看懂了陆巳的唇语，转头用阴冷不悦的目光看着桌旁的其余人，除了陆巳和阿唐，在场的还有五位男女。

他们是曾经抛弃他的生父生母，欺辱他的同门师兄，最终将他送给藏剑山庄的师父。

“陆公子把我们这些人请到一处，是想兴师问罪吗？”坐在正对面的男人率先开口，他是阿唐曾经的师父。

陆巳轻声笑了下：“怎么会，虽然我早年浪荡不羁，但其实我是个特别传统的人。如今他已经长大成年，并决意与我共度此生，虽无媒妁之言，但父母亲朋还是要见一见的。这种好事，也要让各位知道，大家一起分享下喜悦，不是吗？”

此话一出，亲生父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男子与男子结为连理，还明目张胆的昭告众人，实在令人不齿。可他们抛弃幼子在先，如今也没有脸面出言指责，只是黑着脸呆坐着，不肯多看那身材高挑，器宇轩昂的亲儿子一眼。

而曾经欺负过阿唐的同门师兄则一脸讥笑，目光猥琐地在阿唐和陆巳中间打转。

阿唐自小聋哑，虽然习武用功，却永远比不上耳聪目明的师弟师妹，成为师门中被欺负的对象。师父对这无用武之地的徒弟心灰意冷，将他送了人，师兄们没了玩物，百无聊赖之时也多方打探过残疾师弟的消息。

得知他被送给了一个青楼老板，师兄们笑了好半天。又得知这老板还是靠着出卖自己撑起了店内的生意，众人便肆意意淫着那些男人之间的风月事。

却没想到两人真敢不知羞耻地回来见他们。

其中一位师兄微微向前，双手撑在桌子上，语气轻佻地问道：“诶，你俩要结为夫妻，谁夫谁妻啊？感觉不管谁是妻，都挺有意思的，陆老板你现在还接客吗，不如我们也来照顾下——”

生意？

陆巳冷笑着，看着对方话都没说完，已经被阿唐一箭击穿了眉心。那血洞又小又圆，缓缓流下血。

陆巳喜欢欣赏这种悄无声息又优雅的杀人方式

起初开店，不过是自己无聊，又耽于情色，只是外人不知，偶尔会嘲讽似地“夸赞”他努力。

见同门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饭桌上，一旁的男人吓坏了，猛地站起来掏出弩，却被自己的师父狠狠地呵斥。

“胡闹！坐下！你没发现这屋里早已布满了机关暗器吗？你也想死是不是！”

男人闻言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怎么……他们怎么敢？！”

陆巳淡定的神色终于露出些许厌烦，摆了摆手，止住了那边的争吵。

“阿唐，给你父母倒一杯酒，谢过他们生恩，也给你师父倒一杯，谢过他养恩。你那师兄的杯子也别空着，正因为有过去的磨难，才有现在的你。在座的各位都是你要感谢的人，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今天的你和我，不是吗？”

阿唐拿起面前的酒壶，给每个人面前的空杯都倒满了酒。陆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各位，举杯吧？”

半柱香后，包房的房门开了，陆巳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阿唐。友人正站在门外，陆巳抱以歉意的微笑，有些愧疚地说道：“不好意思，脏了你的地方，这些人也得麻烦你处理下。”

“都是小事情，交给我就行。”朋友不在意地爽朗一笑，“房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大过节的，好好休息放松下吧，我就不来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陆巳道了谢，拉着阿唐回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房间很宽阔，占了该层楼的一半，还有一处药浴池子，从一楼引了热水上来，不会变凉。

“果然还是苗疆的药材好，只不过运到龙泉府时间太久了。不过龙泉府也有好的地方，那边的温泉水养人，各有优势。”陆巳准备宽衣去泡个澡，阿唐十分熟练地凑了上来，替他宽衣解带。

陆巳偏头看着对方认真的脸，单手捏着对方的下巴，慢吞吞问道：“你这么恨他们，恨不得要杀了他们吗？我本来只想吓唬一下，顺便炫耀炫耀的。”

【我并不在意他们。】

唐比划着手势。

【但他说你，我不高兴。杀都杀了，我不想给你留麻烦。】

陆巳有些惊讶地问道：“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凶恶的一个人。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会怎么对我？”

阿唐的眼睛是深色的，凝视着陆巳时，陆巳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对方带入另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

他没有回答陆巳的问题，而是一件一件脱光陆巳的衣服，鞋袜，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亲吻对方的脚背。

【我是你的，永远。如果你不需要我，我的存在便没有价值。】

陆巳沉默地看了对方一会，抬脚走过阿唐身边，将自己浸入水池。阿唐拿起池边的手帕，要给陆巳擦背，却被对方一拽，落入池水中。

“衣服脱了。”

阿唐便把衣服脱了，露出精壮的身体。

陆巳把男人抵在池边，跨坐在对方身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颗药丸。

药丸艳红如血，散发着铁锈般的腥甜，如果仔细凝视，就会发现它似乎还泛着微光，一明一灭，如同呼吸。

“这一趟带你来成都，见他们只是顺便，这个才是正事。”陆巳捏着药丸，轻轻抵在阿唐的唇边，却没有立即喂对方吃下。他知道对方不会抗拒，但有些话他要说清楚。

“我并不是一个抗拒老去的人，但你应该清楚，我比你大了十九岁，无论如何，我会死在你前面。”陆巳轻声说，“我说过不要你，你不肯走。我也说过收你做养子，你不同意，想艹我一辈子。我允许了，所以我不能放过你。

这苗疆特质的生死蛊，吃下去，我们便同生共死，无可能一人独活。所以，等我老了，死了的那一天，你来给我陪葬，好不好？”

陆巳觉得自己的声音温柔又恶毒，如果阿唐能听得见，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索他命的厉鬼。可阿唐突然笑了，陆巳从未见过阿唐这样笑过，心满意足，像是一个拿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对方捏着陆巳的手腕，毫无犹豫地将那药丸吞了下去，然后吻住了陆巳的唇。

陆巳瘫倒在对方炙热的怀抱里，邀请对方进入自己的身体。

“我骗你的，”陆巳抱着对方的脖子，将脸埋在宽厚的肩膀上，阿唐看不见他的唇语。

“我怎么舍得。”

可情到深处，两人对着铜镜狂热交合之时，陆巳看见自己的胸口心脏处有一颗突兀的朱砂痣，对方胸口相同位置也有。

是生死蛊。而陆巳竟不知对方是何时……

【我们同生共死。】

阿唐将陆巳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呢喃。

【你永远无法丢下我。】

【苍明/策明】《露水情缘》（薛庭/陆巡）/《小麦兴庭》（李兴庭/陆小麦）

然而也不是人人都能好好过节。

雁门关，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冷得快要把人们的呼吸都冻住，这让本就胶着的战斗更加艰难。

战士的鲜血染红了雪地，又被新的大雪缓缓覆盖。太多的人死在了冬天里，躺在白雪下，等待春天腐烂成泥，只剩累累白骨。

长达半月战事让两方都十分疲惫，从前日开始，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停战，隔着冰冻三尺的长河，各自修整状态，琢磨着下一步如何才能赢。

陆巡站在坡顶，身前是敌营，身后是他们守护着的村庄。脚步踩着积雪发出吱呀的声音，有人前来，可陆巡不需要转头看就知道是谁。

厚实的披风从天而降，带着过来人的体温，将他暖暖和和的包裹住，来者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碗。

“村民们筹了两袋面送来营里，说上元节，怎么都得让将士们吃上一口团圆，”薛庭从后面抱着陆巡，相互取暖。“只可惜条件有限，比不上城里的醪糟元宵，就当吃个好寓意吧。”

陆巡低头用勺子拨了拨，粗陶碗里躺着三个米黄色圆滚滚的糯米团，咬进嘴里是实心的，囫囵吞下去能噎死个人。

他慢吞吞地嚼着糯米团子，眼睛依然望着敌营的方向，像是被黏糯的面团粘住了嘴，久久地沉默不语。

“好吃吗？”见陆巡不说话，薛庭忍不住问道。

“你没吃？”

“嗯，数量有限，你这碗还是我从燕返手里抢来的。”

陆巡稍微转过身，将剩下的一个糯米团子喂进薛庭嘴里。薛庭越嚼眉头皱着越紧，半天后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低声抱怨道：“还不如不抢来吃呢。”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巡语气淡定，笑意藏得很深。

“只是觉得，吃了就能团团圆圆，也挺不错。”

“自我安慰罢了。”陆巡呼出一口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只有手里的弯刀，身上的盔甲，举起的铁盾，才会让我们团团圆圆。再说了，我已经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只剩你一个，两人还团圆不了？那你未免也太没本事了。”

薛庭挑着唇笑，用下巴顶开披风的领子，冰冷的唇贴在陆巡温热的脖子上。

“担心他们？”薛庭问道。

“有点。”陆巡站了太久，腿有些发酸，向后靠着薛庭借力，“这场仗太难了，如果他们带不回有用的情报……其实我更担心他们回不来。新年伊始啊……”

“你亲自教导的手下，没问题的。”薛庭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人员信息，这次前去刺探敌情的是陆巡手下的一个小组长，虽说是有人托关系塞进来的，但能力确实很突出，好像叫陆小麦？是个样貌优秀，十分开朗的孩子。

“就是因为亲自教导过，才更担心。”陆巡捏紧了手里的碗，“他优点和缺点我都一清二楚，所以才格外担心他会落入什么样的陷阱。”

薛庭很少见到这样患得患失的陆巡，不过他大概也能理解为何对方今天突然这样焦虑，战事多拖一天，死的人就多一点，天气再寒冷一点，能活下来的伤员可能就更少一些。

“会回来了。”薛庭把陆巡抱紧，微微转了个方向，“不止我们在等他们回来。”

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一颗粗壮的树，孤零零地屹立在天地间，叶子早已败光，新芽还未生出。而树的旁边站了一个人，手执长枪，红缨猎猎飘扬。

这一次的战役，天策府也前来支援，站在树旁的是这次天策军中的一位小将领，职位不高，但表现很突出，和陆小麦关系不错。

天色又暗了几分，已经快要看不清河对面的物体。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惹得陆巡和薛庭回头望去。

山坡下的村庄竟接二连三地亮起灯火。家家户户的人们都走出了家门，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接着，又有穿着戏服的人在人群中敲起锣鼓，踩上高跷，做着各种高难的动作，引起人们的阵阵欢呼。

“明明前几天才差点被狼牙打进来。”陆巡感叹道。

薛庭抬起陆巡的下巴，让他看天上飘起的孔明灯。

“他们不会屈服，这是他们的家园。即使再艰难，他们也会守着这里，守着自己的生活，直到最后一刻。而这也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薛庭柔声说道，“他们其实也会怕，但正因为害怕不知何时会被铁蹄踏平家园，因此才格外珍惜每一个节日，将活着的渴望传递给赐福的天官，祈祷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孔明灯摇摇晃晃飘向高空，成为阴云下短暂明亮的星。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陆巡猛地转过头，是他们的人回来了。

这次派出的斥候共两人，谢天谢地，均全头全尾地回来的。

陆小麦年纪小，长着一张娃娃脸，此刻脸上有些疲色，却挂着大大的笑容。

“陆大哥！薛统领！我带好消息回来了！”陆小麦下了马，脚步不停地扑在陆巡身上，将耳环摘下塞进对方手中，里面藏着情报。“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探查到了关键信息，这一次，终于可以彻底了结他们！”

闻言，薛庭也十分高兴，笑着揉搓了一把陆小麦的卷毛，被陆巡狠狠拍下手背，眼神往远处一瞟。

“公事明日早上再说。你们辛苦了，先休息吧，小麦，有人在等你呢。”

俊朗的天策弟子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充满了迫切和担忧。陆小麦像是一只快乐又忙碌的小猫，转身小跑了两步，将对方抱了个满怀。

“兴庭哥，我回来了！呀，你手里拿着什么，都快结冰了。”陆小麦揽着对方脖子的胳膊没有松，低头看着对方怀里抱着的碗，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一坨饼？”

李兴庭将陆小麦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确认没有伤后才放下心，有些尴尬地说道：“本来是发的元宵，想着你今日能回来，留给你吃来着……大概都糊在一起了吧。”

陆小麦愣了下，接着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也不管有没有别人在场，抱着李兴庭的头，响亮地在对方冻得发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没关系，我带回来了好东西，这场仗很快就要结束。等结束了，我们就去吃城里的醪糟元宵，吃好多好吃的，把今日没吃上的好东西都补回来。”陆小麦亲热地挽着李兴庭的手，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回走，“等到时候不打仗了，我们就一起回家，你不是说你娘包的包子可好吃了吗？我舅舅也很会烤鸡，啊，对了，你应该是吃过的……小米哥，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好啊~”

“不要。”

李兴庭和另一个明教弟子同时说道，三人吵吵闹闹地走向他们临时的家。

陆巡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又最后看了一眼山坡下的灯火人家，握紧了薛庭的手。

在他们以人筑起的铁墙背后，千千万万的人家，或许都会不约而同地点起灯，照亮方寸土地，共同庆祝佳节。能守住这份灯火，陆巡和薛庭都觉得很满足。陆小麦和李兴庭也这样想。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旺田和小渔会为家人张罗一桌子的菜。他们不曾认识，但名为郭烨和米索的人，会在熙熙攘攘的灯会中流连忘返，和前来采买花灯的郭小满、陆阳阳擦肩而过。

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曾经有过分别，因为受过苦，忍过痛，才知道每一个可以欢庆节日的日子多么来之不易，令人格外珍惜。

而往后仍有漫长的岁月等待着每一个相爱的人，他们会日复一日地祈祷光明常伴左右，驱邪镇魔，照亮前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