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冬
子弹是故意打偏的,扳机是故意扣晚的。我爱他,愿他生死不知。民国十九年庭审时,我如是说道。 我这一生, 前半生我与他生死对质,后半生我活成他的样子。我浅浅勾起唇角,满腔温柔和酸楚充盈胸腔。 那一年,我与他初次相识,我是一个阴暗地下的间谍,潜伏于他身边,他是光明中的批判者,笔墨却不容于世。我与他在相处中互相吸引,互为知己。却因变故,我身份暴露,计划有变,上级指示我直接逮捕定罪他。而我与他的故事又在这浑浊世间如何启齿,神魂放肆,眼神却不敢凝滞。逢此乱世,我与他互为人质,与他曾刀枪对质。我明白,我对他造成的伤势,打偏的子弹,脉搏处的血丝。可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再靠近他半尺。在这腐朽乱世,既不能落人口实,又不想陌路人世。 就只能隔着硝烟对峙,各执一词。是他的笔墨不容于世,万人妄封他唇齿,怕他高举火炬,怕他唤起庸人意志,怕浊世泄下一丝天光。是他灵魂不容于世,万人求他一死,他胸前抵着枪杆一支,身后千夫所指。可那万千张批判词,却有一张是情诗,未写一字,不敢揭晓半分妄思,我不敢想象这是写给谁的情诗。 那年春日,他赴死前曾与我对视,满眼偏执,他以为我至死不曾理解他的遗志,独留我于此世,却不知我的余生已同他一起。死于当日。从那日起,他的名字永刻地底,我的灵魂向死而生。从此我活成了他的样子,与时代背道而驰... 民国十九年,我又一次站在了审判台前,却不同于那年,这次我成为了被审判的人。我身穿西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傲然站在审判台上,似穿越十九年时空与他再次相遇,同他举行着某种仪式。台下众人静默,聆听着我似疯子一般,诉说这十九年的狂悖情思,最露骨的遗志,最快意的供词,听我惊世骇俗的故事,听我向他致辞。我笔下签着罪状书,认下所有罪行,口齿间却默默念着他的名字。 我想,若他泉下有知,知道后世得知我与他有私,与他齐名各大报纸,污名镌刻青史。他会不会来梦里见我,同我在梦里欢愉至死。还是只是我来年孤坟上,独开着春花一枝。 如今,我胸前抵着枪口,身后是同僚的谩骂,我却轻松一笑,在想当年你站在这里,是否同我一样心情。眼前浮现出往事,快要窒息,我终于来见你了,不知下世你可否怨我,让你十九年等待。未说出口的是,我爱你,愿你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