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基斯传（五）

待马雷基斯讲完，所有该致辞的人都已经结束了演讲，矮人仆人们又开始上点心——大碗刚出炉的，由谷物和蜂蜜做成的布、大块甜腻的蜂蜜蛋糕以及配着吃的高汤，以及闻起来像死羊的奶酪和看上去就像吃起来更像木头片的饼干。宴会还在持续着，马雷基斯很愉快以至于他都忘了时间，直到精灵们被告知他们可以回去休息的时候，许多矮人还在继续吃喝，虽然已经有很多矮人醉倒在桌子上了。

 

对于那些地位比较高的，在醉倒之后有仆人会在他们的脑袋下面塞个枕头，但级别没那么高的人员只被允许在桌子周围打瞌睡，他们的脸上沾满了面包碎屑和别的食物残渣。

 

马雷基斯虽然觉得这场宴会跟行军打仗一样累人，但他当夜却睡得非常香甜——因为他吃得太多了，而且他对矮人的文化又重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虽然矮人们喜欢大声嚷嚷，粗枝大叶，也不在乎任何规矩和文雅，但马雷基斯看出来他们十分吃苦耐劳，非常精明且善于观察，同时他们对待友人时也十分忠诚；在建筑和武器的工艺方面，其实他们的水准并不比精灵差，但在机械和铸造金属方面，矮人的水平是超过奥苏安的。

 

从符文和其他的一些蛛丝马迹看来，马雷基斯虽然断定矮人们一定也会魔法，但他还没有看见过哪个矮人使用法术，他也问了矮人这个问题，但矮人们的回答礼貌却斩钉截铁——他们否认有任何的矮人会魔法。

 

马雷基斯现在对于和至高王的碰面十分期待，因此他也对库格里克一板一眼的执行自己的行程表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感激——永恒峰的矿井需要库格里克从山下砍来的木料，所以他们在屠夫堡并没有多待，在第二天一早吃饱喝足之后就离开了。

 

国王亲自把他们送出城门，看起来比刚见到他的时候随和了许多，他和每个精灵都握了手，还拍了拍马雷基斯的胳膊，说了些什么，王子也笑着向他点头，没有去听阿兰德里安的翻译。

 

马雷基斯一行人并没有从进来的正门原路返回，而是从屠夫堡的地下通道继续往南前进，这个地下通道也令马雷基斯印象深刻，这是在山体中挖出来的一条巨大开阔的隧道，宽得就像地面上的大路一样，足以同时通过数辆马车。隧道的墙壁依旧十分光滑，大型的路灯将这里照得十分明亮，隧道顶部离地面大约有十四五米高，由木头或者金属制成的柱子支撑。

 

在这一段不短的旅程中，马雷基斯他们乘坐的是类似于采矿用的小轨道车，虽然一开始马雷基斯还觉得这种小车挺有意思，但渐渐地隧道始终没有走完令他有些不耐烦了，就这样在小车上过了三天之后，没有白天黑夜的感觉令他开始渴望看见太阳、星星，甚至是下大雨的天空也好。

 

在这条隧道里，他们偶尔也能看见类似于以前在山上遇到过的小碉堡，很多矮人士兵手持形状奇特的机械弩，从地下出发到山外去巡逻，而更多的时候，马雷基斯看见的都是在一条条岔路上来来往往的矮人和他们的马车，拉着各种恶样的货物——金属块、煤、粮食、工具或者别的乱七八糟的杂货。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八天，马雷基斯完全了解了这个矮人城市的情况，这令他重新振作了起来——按他的估计，每天移动的路程至少有五十英里，那么他们就已经移动了三百六十多英里，因为他们经过的隧道几乎是一条直线，所以是一直往南走的，按照这个范围来计算的话，如果每一条通路都有差不多的碉堡和村落，那这座山脉的内部到处都是矮人。

 

王子先前的傲慢有些消失了，在他考虑到矮人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力量是多么强的时候，如果纳加瑞斯可以快速和矮人交好，那将是对他的人民和殖民地有非凡意义的一个助力。

 

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他开始更加注意自己对待矮人的行为举止，特别是开始努力向阿兰德里安学习矮人语，并且艰难地记住和他同行的矮人的名字——冈德格林、博罗丁、哈格朗和巴诺克，他还学了矮人语里面的“剑”和“斧头”，并知道了自己正经过的这条路叫做“昂哥德林-安考”（Ungdrin Ankor，矮人语的“地下通路”）。

 

但当他学到矮人语里面的“金子”时，马雷基斯差点崩溃。

 

在休息的时候，他把阿兰德里安叫到一边：“Azgal, churk, bryn, galaz, gnolgen, gorl, konk, thig, ril, skrotiz.....这么多难懂的词，我怎么知道哪个是‘金子’？这叫我怎么学？”

 

“它们都是金子的意思，殿下。”阿兰德里安道。

 

“你说这些矮人是不是有病？”马雷基斯道：“一个词就够的东西，干嘛要那么多不同的词来表示？”

 

“这话可不对，殿下。”阿兰德里安把自己的金项链取了下来给王子看，那是库格里克送给他的：“对于矮人来说，每一种不同的金子都必须有一个专属的词汇，如果在边缘处闪着红光的，就是konk，如果是比较软的金子，就叫gorl。”

 

马雷基斯听得一脸懵逼。

 

“对我们来说，的确只要说‘金子’就够了。”阿兰德里安把项链揣回兜里：“但对矮人来说可不够，金子是他们最在乎的东西之一。”

 

“每个词都代表不同的金子？”马雷基斯道：“软的、硬的、亮的、暗的，诸如此类都有个不同的名字？”

 

“就是这样，殿下。”阿兰德里安道。

 

“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种不同的金子？”马雷基斯问道。

 

“其实就物理上来说，是没有那么多种类的。”阿兰德里安仔细想了想怎么跟马雷基斯解释他才能听得懂：“对于矮人们来说，金子除了外观和质地，其实还有别的意义。”

 

“比如？”马雷基斯道。

 

“比如说，有一种金子叫‘幸运金’。”阿兰德里安道。

 

“什么？‘幸运金’？金子也会有‘幸运’这种东西？”马雷基斯脑袋发晕。

 

“要是您走在大马路上，捡到了一块没有失主的金子，这就可以叫‘幸运金’，指的是意外获得的金子。”阿兰德里安解释道。

 

“听起来太奇怪了，不过矮人本身就是一群怪人。”马雷基斯道。

 

阿兰德里安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不管是黄金的来源，用途，还是以前曾经待过的地方，矮人们几乎都有专门的词汇，比如还没有制作成钱币或者道具的金子，就叫“焦急金”，但要是用来当做存款的金块之类，就叫“耐心金”，还有你想拥有或者曾经拥有过的金子...”

 

“够了！”马雷基斯嚷道：“你别指望我能把他们所有这些倒霉的‘金子’词全学会。”

 

“我没这么想，殿下。”阿兰德里安道：“就算是矮人，也不可能全学会这些词，事实上，他们经常随便给金子起一个新名字指代，但有意思的是，往往别的矮人都可以理解这个新词是什么意思。”

 

这时矮人们招呼马雷基斯继续赶路，阿兰德里安道：“依我之见，殿下，最好不要跟矮人们说太多金子的事情。每次他们问我精灵有没有金子的时候，眼神都变了，库格里克听到洛瑟恩的黄金门的时候差点晕过去。”

 

“你是说不要露富？”马雷基斯道：“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阿瑟尔·塔拉里恩有一座巨大的金库？”

 

“就是这个意思，殿下。”阿兰德里安道。

 

马雷基斯点头表示同意，看见库格里克正往这边看，王子笑着向他挥挥手，但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拿着金币，流着哈喇子的矮人的画面。

 

到了在地下旅途的第十天，马雷基斯他们离开了大路，开始往西边走，这里的矮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马雷基斯推测应该是又快到了一个矮人大城市了，很快库格里克也兴奋起来，虽然王子学会的矮人语还很少，但他也听得明白：最多也就是明天，他们就可以到达永恒峰了。

 

马雷基斯很高兴，他迫不及待地问库格里克他们至高王的情况，但库格里克表示至高王名叫斯诺里·白须，是所有矮人的共主，等到了永恒峰之后，马雷基斯就可以见到他。

 

在即将到达永恒峰的地下大门时，马雷基斯从行李里把他最好的斗篷拿了出来——刺着两条互相缠绕的龙的紫色精灵披风，还往身上喷了不少香水，用一根镶满了宝石和钻石的发带把头发束了起来，马雷基斯觉得自己的打扮很有贵族气派，但当他和库格里克一起坐上马车去大门的时候他很泄气——他只能蹲在马车上。

 

矮人王国的首府大门是一扇巨大的金色大门，上面刻着很多矮人的符文，每个字之间都用一颗钻石隔开，在大门两边是两个巨大的黑色大理石柱，上面依旧像屠夫堡那样刻着矮人们祖先神的形象，地面上也都盖上了陶瓷地板，上面刻着每一个矮人家族的徽章。

 

马雷基斯将他的目光放在了这扇门的防御工事上，这里有很多用长廊连接着的小塔楼，安装着铁门，射击口和倒油的洞孔不计其数，加上以前在屠夫堡见到的防御工事，马雷基斯认为矮人的城市防御十分完美，如果加上他们地下通路的联系，就算是长期攻打，也绝对收效甚微，除非完全控制地下通路，切断他们城市彼此之间的支援。另外矮人们的堡垒虽然坚固，但也不是毫无弱点，虽然这么想着，但王子很清楚，强占一座矮人城市的代价绝对十分沉重，与他们结盟明显比敌对要好得多。

 

当他们进入城中时，库格里克和其他人都受到了矮人们的欢迎，虽然永恒峰的矮人们对马雷基斯他们还很好奇，但绝没有在屠夫堡时那般震惊，随着他们在永恒峰城内的活动，马雷基斯发现这里的矮人似乎对精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想起库格里克刚看见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他肯定早就见过精灵。

 

马雷基斯的怀疑在至高王的王宫大厅里得到了证实，这个会见厅比屠夫堡的更大更豪华，上面挂着许多盾牌、旗帜和金色徽章，它们之间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岩石。整个地板贴满了黄金和红宝石，天花板上挂满了灯。一百多级台阶通向高台，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宝座，同样用金子和珠宝装饰着。几十个穿着高贵的矮人聚集在这里。

 

但马雷基斯唯一注意到的事情，是至高王的身边居然站着两个精灵。

 

其中一个马雷基斯认得是阿努依斯王子，他是伊泰恩的一个很有名的海军提督，也是首个出海探险的人，他已经四十余年杳无音讯，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葬身海底了。

 

马雷基斯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的原因，阿努依斯私下里和矮人们建交的举动令他开始发怒。

 

另一个精灵马雷基斯并不认识，但看起来像是阿努依斯的臣下，两个精灵注意到马雷基斯时，他们本就白皙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虽然灯光强烈，但马雷基斯注意到他们开始流汗了。

 

库格里克急忙赶在马雷基斯前面，把王子介绍给至高王。至高王坐在宝座上，肘部托在膝盖上，下巴搁在紧握的拳头上。当库格里克走近时，他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了老领主讲了很长时间。国王点了点头，将严厉的目光投向马勒基斯。

 

“欢迎你们来永恒峰。”斯诺里·白须操着一口十分流利的精灵语道。

 

马雷基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至高王会说他们的母语，便用着自己最努力说出来的矮人语回应道：“您好，国王陛下。”他看见了阿努依斯和另一个精灵的假笑：“我是马雷基斯。”

 

至高王很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马雷基斯上台阶来，王子让阿兰德里安跟着他，迈着大步走了上去。

 

“马雷基斯？”那个王子并不认识的精灵道：“我们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看来是这样。”马雷基斯冷笑道：“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请你现在就告诉我的副官，这样我起码可以知道那个马上就要被我杀掉的倒霉鬼姓甚名谁，因为他居然敢不称呼我的头衔。”

 

“苏特莱。”那个精灵结结巴巴地道，看见马雷基斯皱了皱眉，他开始筛糠般的抖了起来：“亲王殿下。”

 

至高王看着这一切，似乎很感兴趣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了看旁边的阿依努斯，后者立即摆出一副谄媚的面孔，对矮人王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个奸贼！”阿兰德里安道。

 

马雷基斯转向他，他看见阿努依斯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那家伙说您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贵族，”阿兰德里安道：“请您冷静一下，不要表现得太过激动，我觉得阿努依斯有点太井底之蛙了。”

 

马雷基斯闻言，不动声色地对斯诺里·白须道：“为了您可以更好的了解我，请允许我的副官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全部身份。”同时他狠狠瞪了阿努依斯一眼。

 

亚兰德里安讲了很长时间，马雷基斯意识到他的同伴确实在讲述自己所拥有的每一个头衔和级别。国王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斜眼看了一眼阿努依斯，然后回答了一句。

 

“斯诺里国王问为什么精灵们觉得有必要拥有这么多头衔。”阿兰德里安道：“就好像他自己，爱人们都知道他是至高王就够了。”

 

“因为我们比你们这些穴居的野蛮人更看重声望和地位，”马雷基斯在心里这样反驳，但他忍住了，没有这么说：“告诉他，我们也很少使用全部的头衔。”王子又想了一会儿道：“比如当那些真正低等的贵族忘记了自己的地位，还胆敢对上级表现出不敬的时候。”

 

阿兰德里安翻译完这些话后，至高王对阿努依斯皱了皱眉，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盯着马雷基斯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特的光，突然至高王大笑起来，马雷基斯也被引笑了，他感觉到至高王的真诚，因为笑声中并无一丝嘲弄的成分。

 

至高王下了宝座，握了握马雷基斯的手，还拍了拍他的胳膊，很像在屠夫堡的那个时候，然后他回到王座上，示意精灵们都先下去休息。

 

马雷基斯向至高王鞠了个躬，转身走了，阿努依斯就走在他旁边。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了。”他小声对马雷基斯道：“我一直辛辛苦苦的工作，只为赢得至高王的信任，你不能就这样来到永恒峰，就指望一下子和我分庭抗礼。”

 

“你是不是忘了在跟谁说话，阿努依斯？”马雷基斯冷笑道：“我知道矮人们比起我们来更讨厌同族相残，但你要是再不对我说些有用的事情，我就割开你的喉咙。”

 

“你少威胁我，这里是矮人的地盘。”阿努依斯道：“有至高王的庇护，你敢对我不利，就是和至高王为敌。”

 

“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这样苟延残喘多长时间。”马雷基斯道：“你不可能永远躲在他的胡子下面，你在这里得罪了我，我不会饶了你的。”

 

他们走下台阶时，马雷基斯一只手搭在了阿努依斯的肩膀上，至高王以为他们是在表示友好，但阿努依斯的上半截身子被马雷基斯手掌死死钳住了，纳加瑞斯之王的指头深深的捅进了他的肉里。

 

“我很想现在就把你变成乌鸦的饲料。”马雷基斯笑道：“你如果还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变成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矮人的一切，还有你是怎么到永恒峰来的，我也许会考虑不再追究你诋毁我这件事。”

 

阿努依斯疼得龇牙咧嘴，他从马雷基斯的眼里只看到冰冷的杀意，就像是随时准备把他撕成碎片的鲨鱼一般，他移开了视线，拼命挣脱了马雷基斯，急急忙忙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