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三千六百秒
最后的三千六百秒 我艰难的呼吸着。视野的边缘挤着忙里抽空赶来送我的亲友，除了他们戴着过滤器的干燥的脸外，视野中心就只剩下病房灰蒙蒙的吊顶了。我死死地盯着吊顶，如同看着死神的斗篷把我包裹。 我想，也许很快就能摆脱呼吸的苦役了吧，毕竟这时代几乎没有人能真正活下去，因为无人能逃避脏器衰竭或是癌症等病痛的魔爪，无痛缠身的才是异类。如我所料，我的视野忽然模糊了起来，就像盖上了一张纸。我明白，这纸会一直将我与世界分隔直至死亡。短暂的人生幻灯片般亮起，在我的脑海中播放。 童年 我回到了童年。童年是那样的无忧而幸福，那时的我能光着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泡进温暖的海水里，而无需铅板防辐射服的保护；能用肌肤感知室温而不用温度计。人们健康且快乐，回为不必担心明天，不必将生活的重心放在昂贵的洁净的空气、水、食物等生活必需品上。那一辈人有这么句话“明天会更美好”，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仍记得小学时与同学的打打闹闹，记得在母亲带领下全家的海滨之旅，记得摆在面前的一大盆捞汁小海鲜。那都是黄金时代每个普通人生活的缩影。可黄金时代好像乘着与我相对而去的列车擦肩而逝了。紧接而来的是一场改变了未来的恐怖劫难。 2023年8月24日，一个不负责任的国家向全世界公摊了它错误的代价，那怕是有在全人类的对立面的风险，它也仅仅是为了一丁点利益而将令人谈之色变的核污染水排入太平洋。与此同时，我正在与全国各地的人们抗议那个国家的罪恶行径。即便是在国内外全人类的极力反对下，它仍一意孤行，放虎归山。用那时网友的话来说就是：“致使地球online进入了新赛季”。 青年 核污染水排是排了，这是一个不变的历史史实，生活的车轮依旧前进。在相安无事的五年内，我顺利地考入了心仪的大学，抱着对未来的憧憬走入了人生的新阶段。在大学里，我不仅用知识充实了自己，还遇上了我的另一半。正当我认为春风得意时，辐射之兽终于伸出了肮脏的爪子。 首先是罪魁祸首为自己国民带来的灾难，该国因为商品遭其它国家拒绝入口而面临经济大衰退。紧随来的是该国飚升的白血病、癌症、内脏衰竭等辐射病的发病率。农业因遭放射性污染的降水，产粮量断崖式下跌。该国不得不高价进口其盟国的淡水和食品药品，工业也因可利用淡水的不足而近乎停滞。本就赖以生存的“进口一一加工一一出口”模式链瞬间崩坏。该国的上层阶级抓紧时间转移资产移民其盟国，穷人却只能在饥饿与疾病的折磨下慢慢离开人世。 岛国死了，不是死在盟国的两颗热核武器下，而是死在了大自然的复仇中。 最可怕的是，这种灾难也漫延到了其它“自由”的国家，但仅是时间问题而已。我和大部分人也都感受不到这灾难最直观的可怕，还是过着正常的生活。 那个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她对我说：“我们的婚礼一定要在海边举行。”我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过上我们所期待的生活。那是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天，我看不到生活的帷幕是徐徐拉开还是缓缓关闭，只能是继续走下去。 我与她奋斗在工作的岗位上，不断夯实日后的生活，乐此不疲的为日后的生活大厦添砖加瓦，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她先倒下了，倒在了人潮汹涌的地铁车厢内。无数好心人迅速将她送到了医院。在医生的极力抢救下，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可经详细的检查后一个噩耗传来：她患上了胃癌晚期。买药、化疗…没有哪一项不是耗费了我们几年来攒下的积蓄。在病床上，她含着泪对我说：“不要再治我了，没有用的，我也不想再承受这痛苦了，还白白地浪费了我们的钱…”我心如刀绞，我恨呐，恨我的无能，恨那些支持核污染水排海的人类毒瘤们。是他们破坏了我的生活，使我的人生支离破碎。 半年后，她变成了一个小盒子。我想我是时候该兑现我的承诺了，哪怕是要去遍布辐射的海滩。此时的地表辐射值已大于4000 mSv，是生物的地狱。普通人不穿防护服都撑不过几分钟，就算是穿了防护服，也不能久呆。 可我还是去了，把她的盒子埋进了海边的沙堆里。 我的心是死了，可人类的求生欲还没死。剩余的人类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星际移民技术的开发，在死亡的威胁下，人类社会终于凝结成了一个整体。这是自人类文明史来前所未有的局面，各个国家不计前嫌携手研发航天科技，只是为了让人类能有一个适宜生存的新家园。在我29岁那年，航天科技终于迎来了突破性的进展。首艘多国联合研制的行星际移民飞船研发成功。这个高耸入云的家伙可以一次性从地球上带500人登陆火星并定居。此时的世界人口已锐减至5亿，根据抽签的规则，每个人类公民具有0.000001％的机会成为移民的先驱者。很幸运的是，我中标了。 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把这充满希望的票送给了我的同事。可连续问了六七个人，他们都不收，我很奇怪，问他们为什么？他们的口径却出奇的一致：“活着…活着还有意义吗？”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绝症缠身。长痛不如短痛，比起去火星开垦新殖民地，他们可能还更想用一把手枪干脆利落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生命的结尾 我的肺部癌症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我可能活不过这四个月。我的肺如同一团海绵，千疮百孔。我的肾肝等器官严重衰竭，此时，能舒舒服服的呼吸都成为了一种奢望。护士不再给我喝干净的水，吃干净的食物。因为对于我，他们也是回天乏术，在我身上浪费资源是没必要的，我理解他们，我不恨他们。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梦见她和我手挽着手在夕阳下的海滩上奔跑。她笑得是那样的阳光，灿烂，健康而美丽，在梦中我也笑了，这是继灾难发生以来，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我有预感，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这天傍晚，我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眼前是赶来送行的亲友，耳旁响起他们的窃窃私语。不时，病房内的广播响了起来：“目前，室外降雨辐射量极大，请广大公民不要外出活动…”这声音贯穿了我大半个人生。直至我临终之际我依旧响起。 我才刚32岁呀，本应还有漫长的人生旅行，可迫于时代的无奈，终止于这个小小的病床内。我是悲惨的，也是幸运的。我有幸触摸到了黄金时代的最后一抹余晖，这是很多20后只能在梦中，亦或是纪录片和教科书中才能体验的美好。这么说，我活得也算是值。 眼前的模糊越来越重，越来越黑，随着一阵耳部的蜂鸣，我丧失了一切的知觉。我人生的最后一小时，终于走完了… 死后 傍晚7点24分，尹子明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刚死没两分钟，就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进病房来处理他的尸体。他们小心翼翼的将白布盖住他的身体，生怕惊醒了如同沉睡中的他。他们身后的尹子明的亲友奇怪得没有一点点动静，比起悲伤，亲友们更多的是羡慕，羡慕尹子明能够先一步逃离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在推着尹子明到达停尸房的途中，护士率先发话：“唉？郑医生，你觉得眀天会是怎么样的？”郑医生咳嗽了两下，哑着嗓子说：“明天？我们还有明天吗？”护士笑了：“对，没必要考虑这些有的没的，抓紧时间干活，干完活好回去领碘片。” 一阵嘈杂后，市人民医院的走廊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