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纳迦什不朽】第八章:冥思生死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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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养成计划大失败


第八章:冥思生死
莱弥亚,黎明之城——耐性之乌拉提普九十九年(帝国历公元前1290年)
闪电划破了莱弥亚的夜空,翻滚的乌云下燃烧着炽烈的白热。刹那间,御花园中心的空地亮如白昼;揭示出每一根长短不一、摇摆不定的树枝,每一片弯曲的草叶,每一道掠过池塘的涟漪——然后黑暗降临,雷声震颤着阿卡迪扎的后背和肩膀。雨水浇淋着他赤裸的身体,顺着他的前额流进眼睛。在白昼的炎热之后,冰冷的雨水令他胳膊和腿剧烈痉挛。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站直,专注于血管中渐渐消退的温度,从中尽己所能地汲取一点点力量。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他已在花园中独自度过了七天七夜,以此净化自己的身心,为即将到来的考验做好准备。祭司们剥去了他的长袍,没给他留下任何食物或水;若是他真的具有资格,女神之赐将足以养活他。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令人惊讶的是他这些天并没有感到饥饿。也不觉得口渴。头几个晚上过后,他再也没有感到过疲倦。白天,阳光会晒伤他的皮肤,入夜时从海上袭来的暴雨让他更觉舒适。天黑后的空气寒冷彻骨。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他思考的内容越来越宽泛、越来越深刻。大祭司曾让他冥想。只有摆脱了尘世烦恼,心中才能唯女神独尊。而这便是救赎之道。
于是他审视自我,寻觅女神。他试着将梦想和抱负都放到一边,试着不再去渴望神庙之外的生活,结果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他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也不奢求女神的礼物。他想要喀穆里。他想以国王和征服者的身份纵横天下,而非整天思考什么深奥的宗教奥秘。在多年的学习中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可以在祭司和君主的权责间找到平衡,但在花园里独处四天之后,他无法再回避真相。阿卡迪扎不是祭司,也永远不会是。
认识到这一点令他十分心痛,因为在向神庙宣誓之后他已没有退路。他拒绝背弃自己的誓言,并且不惜为此献出生命。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忍过这些磨难,然后带着荣誉前往来世。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他思绪很平静。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他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过了一段时间,暴风雨减弱了。夜幕降临,一轮明亮的满月从海上升起。青蛙开始在花园深处歌唱,夏蝉在树上喃喃低语。蝙蝠盘旋的身影在星光下闪动。
直到那些女祭司从空地周围的树林中现身他才觉察到她们的存在。祭司们的金面具在月光下如同灯火一般闪耀,她们赤脚走过潮湿的草地,锦袍飘飘好似悬于身外。在度过形影相吊的一周之后,阿卡迪扎一看到她们便露出了微笑。她们静静走向王子,围着他站成一个大圆圈。她们的眼神平静而无情。
王子挺直身子,昂首望向天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品尝着夜晚的味道。盐和石头、绿草和浊水;这些气味将伴随他前往来世。
瞬息之间,他感觉到她走进了空地。他的灵魂因为她的出现仿佛承载了千斤之重。她每靠近一步,他感受到的压力就越大,他的脉搏加快,脊梁上滑过一阵寒意。阿卡迪扎已经记不清从何时起她就能像现在这样影响自己了;多年来,他们二人间的联结不断地缓慢增强,每次分享女神圣杯后它都会变得更加紧密。直到这次静修以前,他一直以为这联结是虔诚程度的体现;可现在他只感到迷惑。
高阶女祭司们似乎与阿卡迪扎一样绑定着这种联结;当她走近圆圈时她们一齐低头,其中两人闪到一遍,让她进去。
她静静滑过草地,站在阿卡迪扎面前。从他的角度看去,她是那样高大威严,宛如失落诸神中的一员。她胸前挂着一块百锻蛇纹黄金板,下穿袖缝金线白锦裙。一串红宝石项链明动如血,环绕着她雪白的脖颈,而在她乌黑发亮的头发衬托下,黄金面具熠熠生辉。她将一只宽边高脚杯虔诚地扣在胸前,身后跟着两位女祭司;一位手里拿着第二只高脚杯,另一位手里拿着一条沉重的皮鞭。
她沉默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爱抚一样扫过他的皮肤。阿卡迪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咬紧牙关,竭力不去颤栗。
良久,她开口了。“阿斯崔的阿卡迪扎王子,你已经独自守过七天七夜,以求净化你的思想和身体,远离世俗的欲望。我们聚在这里是要将你开悟至神庙的最高阶级,但首先,你必须在痛苦的试炼中表现出你的虔诚和奉献。你可明白?”
阿卡迪扎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圣者。”他的声音已经因长期沉默而变得粗糙。
“王子啊,你将受到毁灭般的考验。”她的声音很冷漠,但眼睛里却充满了压抑的感情,“这是唯一的办法。要是你的心灵和思想足够纯洁,女神之血自会供养你。”
“我明白,”阿卡迪扎鼓起决心,他要带着尊严接受自己的命运。“开始吧。”
“王子啊,请你起身,饮下女神的圣杯。”
阿卡迪扎深吸一口气,强迫他痉挛的四肢开始工作。他缓慢而小心地站了起来。剧痛从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脚趾,但他将这些感觉强行抛诸脑后。他严肃地接过递来的杯子,举到嘴边。金属杯沿很温暖,里面的黑色液体很顺滑。阿萨芙之吻,他听到过一些女祭司如此称呼它。他喝了很多,这一次的贡品比他以前喝过的都要强烈。它的热量瞬间传遍全身,带走了他的痛苦,使他充满力量。他一阵晕眩,而后突然感到一阵狂喜,但这感觉似乎不是由杯中之物带来的,而是从她。她从他手中接过酒杯,他知道她嘴角挂着微笑。
“别害怕。”她轻声说着——又或许她根本没开口,只是想了想而已。他已经无法确定。
她转身走开,他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阿卡迪扎集中了全部意志才没有随她而去。相反,他把注意力集中了在那位走上前接替她位置的女祭司身上。她一言不发地递给他第二只杯子。
“喝。”女祭司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毫不畏惧地接过杯子,一口气把它喝干。这酒很甜,加了许多香草,但不足以掩盖里面毒药的苦味。
当他把高脚杯递回去时看到了蒙面女祭司的眼睛,惊讶地发现其中满是泪水。他不假思索地对她报以宽慰的微笑。她低下头,回到女主人身边,与此同时,其余的祭司开始近乎悲伤地低吟。
木已成舟。阿卡迪扎对自己的平静感到惊讶。也许是生命灵药的作用吧,但王子无心求索。他又一次望向夜空。
请原谅我,父亲,他思量着,将自己交托给了审判。
疼痛来得很快。他腹中慢慢燃起一种可怕的灼烧感,随着时间流逝,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就好像他一口接一口地吞下热煤。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这痛苦仿佛会持续到永恒,他本以为一切最终会平息,但却没有得到这样的解脱。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声窒息的尖叫从他唇边掠过。
没过多久他就倒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赤裸的身体蜷缩成胎儿状,毒素正在他体内蔓延。他的肌肉开始疼痛,然后就像绷紧的绳子一样开始收缩,变得僵硬。痛苦蔓延到他的四肢,然后蔓延到他的脖子和脸上。他的尖叫变成了喘息,从紧扣的牙齿中呼啸而过,像有一只无形的拳头紧紧攥住了他的胸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将一把炽热的匕首刺进他的肋骨。黑暗开始聚集在视野边缘,他确定自己就要昏厥过去,但不知怎的,解脱并未到来。
几个小时过去。痛感开始渐渐消退。它像潮水一样退去,从头部和四肢撤回进他的胸膛。他酸痛的肌肉一点一点松弛;当他低下头,让太阳穴接触到凉凉的青草时,那种感觉是如此令人震撼,以至于他快要哭了出来。
他开始缓慢而痛苦地试着大口呼吸,尽管胸口仍然好似缠着一条烧红的铁链。每一口空气尝起来都是那样清凉甘冽,虽然喉咙还是很疼,但他发现自己可以喘气了。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有两名女祭司已经走上前来,跪在了他旁边。她们一边吟唱一边抓住他的手腕,用惊人的力量将他抬了起来,直到他能立在膝盖上,摇摇晃晃地跪坐在地。随后她们走向两侧,抻直了他的胳膊。阿卡迪扎感到她们的小手紧抓着他的手腕,迷迷糊糊地想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这时第一鞭猛地抽了下来。
长鞭的七条鞭尾——纯皮编织,足有两米长,每条上都布满了几十块像牙齿一般的玻璃碎片——就像狮爪划过他的肩膀。如此突然、如此强烈的疼痛令他失声;他的整个身体在这一击下痉挛起来,架着他的女祭司们几乎被拖倒在地。阿卡迪扎还没倒上气就挨了下一击。滚烫的鲜血溅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流下他的背脊。
挥鞭的女祭司是个专家。到第七鞭的时候,他从颈后到腰部的皮肤都已经破烂不堪。可鞭笞还在不停地打来,无情地撕扯着皮肉。这种痛苦超乎阿卡迪扎想象。第十鞭之后,他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肯定会痛苦地死去,但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顽强地拒绝屈服。他感到的每一次鞭打都和第一次一样生动。
在公共广场或莱弥亚的奴隶监狱里,鞭罚二十次已算是很严厉的惩罚。鞭罚四十就等于是死刑。而在被鞭打了一百下之后,女祭司们终于把阿卡迪扎抽搐的身体放到了草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的血浸透了草地。阿卡迪扎感到整个身体仿佛着火一般。他的脸紧贴在地上;眼睛半睁,嘴巴松弛,呼吸急促。他能看到女祭司们的身影,却因耳鸣而听不见她们的呼喊。就快了,他想着,快了,星星很快就会熄灭,黑暗会像裹尸布一样落下,然后他就会进入死亡的国度。
但就在这时,阿卡迪扎听到了她的声音。“起来吧,王子。”她仿佛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吹过皮肤。
“只剩最后一项考验了,阿卡迪扎。起来。”
阿卡迪扎虚弱地咳嗽。这是他勉强能发出的最接近笑声的声音。然而,她声音里有某种东西迫使他去尝试。他试图专注于自己的四肢,运用他在神庙里学习的专注技巧。过了一会儿,灼热的疼痛开始消退。他手脚抽搐了一下,然后,它们难以置信地服从了他的命令。他缓慢而虚弱地缩回双臂,然后伴随着颤抖的呼吸将自己推起,跪着。他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黑。
“就是这样!起来,心爱的!起来,到我这儿来!”
他又吸了一口气,摇晃着站了起来。阿卡迪扎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才回过神。疼痛再次袭来,像火绳一样从他的肩膀划到后背。天旋地转,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里,”她声甜如蜜,“我在这里。到我这儿来。”
阿卡迪扎茫然地眨着眼睛,竭力集中注意力听她说话。她就在前面,浑身金光闪闪,伸出左手迎接他。她乌黑的眼睛在光滑的面具深处闪耀着激情的光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疼痛的浪潮往后推了推。他右脚抽搐了一下,然后拖着向前走了半步。又一次深呼吸,他的左脚也动了。聚集在一起的女祭司们屏住了呼吸。
他的体力几乎立刻开始衰退。阿卡迪扎感到他的膝盖开始颤抖。他调动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来保持直立,每走一步,他的脊椎都会感到刺痛。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眼睛盯着她苍白纤细的手。
阿卡迪扎的手颤抖着向她伸出。她的手掌又冷又硬,像大理石一样。当她轻轻把王子拉近时,王子敬畏地睁大了眼睛,她似乎就要拥抱他。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痛感,一时间他感到莫名其妙。吟唱停止了。他低下头,看到胸口有一把匕首的银柄。刀刃毫不费力地从他的肋骨间滑过,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卡迪扎困惑地皱起眉头。她松开他的手,扶住他糜烂的肩膀。他抬头望着她,想说话,但肺却无法呼吸。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了他的胸腔,使他神经麻木,体力也逐渐衰退。他的腿一软。她将他放躺回草地上,一只手里仍然握着匕首柄。
她那完美的金色脸庞在他头顶上飘浮,安详而神秘。各种感觉迅速褪去。阿卡迪扎最后感觉到的是一阵悔恨。在等待末日来临的时候,他的目光飘向了头顶上闪烁的星空。
然而黑暗并没有涌来。一个瞬间延续到另一个瞬间,似乎永无尽头。他的思绪飘忽不定,就像在梦中一样,他的悔恨变成了茫茫的铅灰色,一种纯粹的、无意识的恐惧。他已经死了,但又还没死。他没死!
然后,他不舍地听到她的叹息,看着她慢慢从他心中抽出匕首。血迹斑斑的青铜一寸寸冒出他的胸腔,直到那尖锋被猛地拽出。
阿卡迪扎突然感到他的心在抽搐。一阵剧痛折磨着他。他后背拱起,肺里充满了空气。王子伤心地哀嚎一声,又活了过来。
阿卡迪扎向后倒在草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个溺水着一样喘气。胸口的疼痛像火一样传遍了全身,他对此无能为力。
身披长袍的身影簇拥在他周围,她们狂喜的呼喊淹没了他自己痛苦的喘息。阿卡迪扎从一个面具看向另一个面具,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疼痛使人几乎无法思考。
最后,他的目光和她相遇了。她低头盯着他,全身散发出一种野性的、几乎是可怕的喜悦。
“你们看到了吗?”她对女祭司们说着,声音沙哑的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在咆哮,“他被利刃穿心,但却没有死去!他已具资格,姐妹们!阿卡迪扎乃是神选之人!”
然后,黑暗终于升起,带走了他的意识。
他醒来时只感到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香味,贴在皮肤上的丝织床单十分清凉。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睡在简易的祭司卧榻上,这种感觉现在既熟悉又陌生得出奇。
阿卡迪扎慢慢睁开眼睛。他正躺在一张巨大的羽绒床上,这床比他之前在王宫里见过的其它任何东西都要豪华。窗外已是夜深,城市是那样寂静,他知道天应该快亮了。
王子深吸了一口气。痛感从前胸直通背后,深入骨髓。这让他想起许多年前他第一次上骑马课时曾被一匹马踢到了肋骨。他像在梦游一样动了动,虚弱地用右肘撑起身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胸膛。房间里一片漆黑,但他看得很清楚,他已经洗过澡,还裹着一件黄绸长袍。
阿卡迪扎狐疑地拉开长袍左襟。刀伤清晰可见,他心脏外的胸肌上有一道整齐的黑疤。
“很甜美,不是吗?”
她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的阴影中传来,那边轻薄的窗帘正在轻柔的海风中懒洋洋地晃动着。阿卡迪扎惊讶地眨了眨眼。他慢慢适应了黑暗,看到她正倚靠在一扇敞开的大落地窗旁边;月光勾勒出双肩和臀部的优雅曲线。
“死亡可不仅仅是一个无尽的夜晚,它冰冷而空虚,活着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她稍稍转身,丝绸沙沙作响,苍白的夜空衬托出她完美的轮廓。“空气现在尝起来就像红酒一样,不是吗?丝绸的触感就像情人的爱抚。”
她转身从窗边走开,望着阿卡迪扎平躺的身体。黎明的微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色,乌黑的长发依旧紧扎,但她已经换下之前珠光宝气的华服,换上了一件简单到几乎透明的棉袍。她的双眼漆黑如夜,皮肤冰清玉洁。女神之容颜还是那样神秘迷人,只不过那面具似乎比平常更显苍白,更像是已故女王们所戴的葬礼面具。
她朝他又走了一步。微风掀动了她身后的窗帘,房间里又亮了一些,阿卡迪扎顿时无语凝噎。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不是面具,而是她的脸。白得就像雪花石膏,完美的嘴唇在一丝神秘的微笑中微微翘起。这超凡脱俗的容颜并非黄金打造的假面,而是真实细嫩的血肉。王子只觉心绪不宁。
“阿萨芙保佑,”他低声说,“那张——那张面具……”
她笑的更开心了。“你已经通过了重生的考验,我的王子,”她误解了阿卡迪扎震惊的眼神,“你我现在已是一体,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王子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举起手臂,向阿卡迪扎左边的阴影示意。一个身穿长袍的身影痛苦地拖着脚步走出黑暗,胸前紧握着一只高脚金杯。
“你的身体已经自愈了最严重的伤口,但这场磨难消耗了你的大部分力量。喝点东西,然后我们再讨论你的未来。”
仆人走近床边。他的肩膀笨拙地弓着,好像被看不见的重量所压制。虽然这名男仆低垂着脑袋,但阿卡迪扎还是认出了在他的光头周围蜿蜒缠绕却已褪色的纹身。“乌拜德?”他惊奇地说。
听到他的名字,乌拜德抬起头来。老仆的表情如此憔悴,他嘴唇松弛、微微发抖,但尽管如此,自从三十年前他将王子送进神庙以后却未显衰老。当乌拜德把杯子递给王子时,他那混浊的双眼深处闪出了一丝清醒的光芒。阿卡迪扎只能强忍着不在这可怜人面前退缩。
“我——我不明白。”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是我给你的礼物,”她回答,“乌拜德将陪你前往喀穆里,帮助你建造神庙。”她那张完美的脸突然皱了皱眉,乌拜德瘦骨嶙峋的双肩颤抖起来。“虽其貌不扬,但甚是博学多才,在许多方面都能辅佐你。”
这太奇怪了。不真实感随时都有可能压倒阿卡迪扎。他将一只颤抖的手举到前额。“怎么……这怎么可能?”
“是圣血的力量。”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她突然站在了乌拜德身边,似乎只用一瞬间就穿过了卧室。苍白的手指抓住那只沉重的杯子,将它从仆人麻痹的手中拿了出来。
“喝吧,一切自会清楚。”
他的手下意识地移动,这是多年来遵从神庙仪式的结果。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杯子深处那浑浊流动的黑色液体上,他第一次感到了厌恶。阿卡迪扎蹒跚地从床上爬起,光脚踩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摇晃着走向敞开的窗户和新鲜的海风。
“您想错了,”阿卡迪扎在窗前停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本应该失败的。在花园里冥想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无法献身于神庙。按理说我应该已经死了,可……可我现在却站在这里!”
起初她没有回答。当她终于回答时,声音变得干硬而冰冷。
“你前途无量,阿卡迪扎王子。是神圣的血统和神庙的教导让你免于——”
“那他呢?”阿卡迪扎转身用手指着可怜的乌拜德,“他也有王室的神圣血统吗?”
听到阿卡迪扎指责的口吻,她微微退缩了一下。“休得亵渎!”她声色俱厉。
“那这个可怜的人为什么还活着?”王子问道,“看看他遭受了怎样的磨难!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老人了;按理说在多年以前他就应该已经加入了自己祖先的行列。可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以来他丝毫不见衰老。这是什么巫术?”
“够了!”
房间突然变冷。阿卡迪扎感到身体变得僵硬,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伸进了他体内,攥住了他的脊椎。暗影蔓延,在黑暗中,她苍白的皮肤好似灯火般发亮。阿卡迪扎感到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他的意识则好像被拖到了悬崖边上;他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去反抗,但王子还是慢慢屈服了。
她的声音抚过他疼痛的皮肤。“喝吧。”她的话摄魂夺魄,连他的骨头都在因渴望而疼痛。
他的一只脚动了动,然后是另一只脚。他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跌倒了,跌进等在那里的酒杯。然而,他内心的一小部分扔在抗拒着它的吸引。恐惧使他的思维冷静而清晰,阿卡迪扎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醒过。
“你到底……是什么?”他挣扎着问到。
她的笑容可怖至极,像尖刀一样刺进了他的心里。
“我乃涅芙瑞塔。”
阿卡迪扎的嘴唇尝到了金属的味道。他能闻到金杯中液体的苦味。
“是我一直统治着莱弥亚。你是我的,阿卡迪扎。我们将一起统治尼赫喀拉,直到万物终焉。”
王子气喘吁吁。温热的液体开始涌进他嘴里。他呛住了,一些灵药流到了下巴上,但其余的还是灌进了喉咙。他的身体立刻有所反应,血管在高歌,肌肉充满了活力。曾几何时,这种感觉会让他兴奋;但现在他只感到恐惧。
更糟的是,阿卡迪扎感觉她对自己的控制越来越强。她执拗的意志就像铁爪一般紧紧扼住了他的思想,慢慢粉碎了一切反抗的念头。
突然,压力消失了。高脚杯掉在地毯上弹来弹去,叮当作响,一声兽性的怒吼划破黑暗。阿卡迪扎顿挫后退,挣脱了涅芙瑞塔催眠般的控制。阴影再次退去,他立刻意识到刚刚是谁救了他。
乌拜德方才趁涅芙瑞塔不备猛扑上前,将她撞倒在地。老仆正像野兽一样撕扯着她的脸,指甲深深刺进了她的眼睛。黑血如墨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侵染了老人的手指。
阿卡迪扎惊恐地大叫着冲向前去,想把乌拜德从怪物手里救出来。但是老仆严厉的目光却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在那一瞬间,乌拜德好似回光返照。
“快跑!以诸神之名!跑!”
王子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细长的手就猛地抓住了老人的喉咙。乌拜德顿时双眼爆凸、骨头变形、口喷鲜血。接着,伴随着一声可怕的嚎叫涅芙瑞塔抬起头张大了嘴巴,用尖牙咬住了他的脖子。她用力一扭,老人的头瞬间被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鲜血四溅。
涅芙瑞塔受伤的眼睛里涌出血水,她转向阿卡迪扎,喉咙里咕哝着低沉的咆哮。只要再多一会儿,他就会失去自我。
王子立刻转身逃向敞开的窗口。涅芙瑞塔的利爪划破了他身后的地毯。
他撕开薄薄的窗帘,借力落在楼下的石头阳台上。大殿斜坡离地很远,外面是广阔的王宫。宫墙外是另一座大山,山上挤满了贵族和富商的别墅;然后才是城市广阔的沿海地区。在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中,大海就像一枚锃亮的银币一般闪闪发光。
王子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一旦逃离这座城市,他将全力赶往阿斯崔。他必须将神庙里的真相;以及那隐藏在教派中心的邪恶大白于天下。他必须警告各大城邦,让他们警惕这个……涅芙瑞塔。
冰冷的手指已经扯住了他的长袍。阿卡迪扎默默向诸神祈祷,纵身跃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