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呓语–红墓·鸮客

　　又新添了一座墓碑，与其他墓碑所不同的是，它是红色的。

　　“我又梦到它了！”我大叫着，但没人应我，这里确乎是没人，我从一摊废墟中爬起，“我怎么睡在这种地方”，我自言自语到，我走出了这里，茫然无措地前进着，走了许久，出现了分叉路口，一条路枯燥又贫瘠，而另一条路则稀疏点滴着红花，而其远方亦有树林点墨着空白的天际线，我欣然选择了后者。

　　待不入林，且见金秋树梢，我又回到了这里，我意识到这还是梦里，我细想到“前面那个分叉口应该能带我走出去”，我尚未回步，一声沉啼便落到我头上，一只猫头鹰凝视着我，察觉我发现了它，它便不再啼叫，圆瞪着眼睛似若木雕，它的眼如射出了光一般，在阴影中穿透了我，不知觉间，我走到了它面前，着了魔般互视着，我便是它，它便是我。

　　魂似如被猫头鹰牵着，似如我便是猫头鹰，自由穿梭在密林之间，心神不晓早已忘归分叉回路。墨绿色的湖泊倒映翠蓝色的光纹，深处游伏的月亮将月光撒入黑夜，井口似的迸发着，天际漂浮的云网将其吸入腹下，空旷的深夜也似贴上了漏破的天花板，在一刻我已是魂归故里心有所向。

　　金秋叶在向我招手，紫莎枫也为我摇舞，晶蓝色的细叶流淌在我身边，轻快的钢琴声将我缠绵，这里太美好了，但我也确实该醒了。回途长路消失在记忆里，我也只好作罢前行，没多久，随着心中幻象的不再，周遭的景观也渐渐变得平淡，一条分叉路又出现了，不随以往，这两条路清一色的空白，没有生物的迹象，如白纸上随意画出的两条“纸路”，几条黑线便是它们唯一可认别的存在，似乎我也没什么好选的，挑了一条便去了。

　　随着深进这里，环境随着我的视线如代码般生成，无际的空白变成了我印象里现实生活中的景物，但它们是杂乱拼凑着的，天上没有一丝自然光，狭隘的土路被身旁高耸的土砖墙挤压着，一路远眺，昏黄的路灯悬挂着脑袋随风飘荡，昏黄的光线滴滴答答的摇摆着，但却似乎将时间囚禁于此，无论是何时，亦如凌晨的寂夜在回响。这里没有任何的生，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一切都在动着，呻吟的墙缝，摇晃的路灯，还有如藤火般燃烧曲动的建筑物，我迷茫地走在这唯一的路上，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些能离开这里的痕迹，长路漫漫不知许久，一道鲜艳的红光投射进了我的眼中，“它在哪？”我兴奋地追寻着光源，红光却不知何处，“它在哪！”我已然有些许着急，情绪多少有些脱缰，可它仍不知何往，“它在哪啊！在哪！在哪！在哪啊啊啊啊啊！”我癫狂地咆哮着，似乎要将这红光吞噬，要将这荒颓的环境摧毁，“红光！红色！赤旗！”这些词语慌乱地从我的嘶嚎中蹦出，红光充满了我的视线，它从脑内逃逸而出，从我的眼中射向了空中，我双膝跪地捂着眼睛，可到底抓不住它的尾巴，待我重新睁开眼睛之时，世间却换了副景象。

　　我不再置于荒芜之中，这里明亮而宽敞，这里是一间装潢得色彩丰富的房间，墙上挂着众多形形色色的名人框图，有哲学家、科学家、探险家、政客甚至还有许多虚拟的人物，它们在墙上的意义便是具象化着一种形象和思想，为人们填补和引导着心中的方向。我打开了房门，憧憬着外边世界的美好幻想，这里会是需有所供、人各有新、思想争鸣、人群向善、自由而平等的美丽新世界，但这终究是我的幻想。外面的一切并不叫我兴奋，更多的是失望和落寞，这里是我现实世界里的景象，它不再错乱的产生，而是完全复刻了，甚至让我怀疑已经逃离了梦境，回头看着我出来的房间，它是那么格格不入地存在着，就像砖墙上一块另别于色的砖块，这个社会机器般冰冷地运行着，我的出现是那么得多余乃至无意，就像流水线上超出生产需要的零件，我进不去这个社会，我也改变不了它，当我满腔热血向它讲述着我所见到的红光和其带来的幻想时，它冷漠而又热情地回复着我，可在它的套话中，我知道它应该已经见到过了无数像我一样的人，我到底是明了了它并不在乎，也许只是这里被红光所笼罩，它也确乎得做些工作。

　　怨恨、愤怒、狂躁、歇斯底里、落寞、无奈、感叹、悲苦、颓靡、孤独，“教员的时代不再了”，两道浑浊的泪水伴着悲叹流入了时代的汪洋，我愤怒地将房间里的画像全部翻倒，砸碎在地，我怨恨这红光为何要滋生在我心中，叫我做这般幻想，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让我憧憬这些幻想，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那般盲目，为什么一次次地戏弄着我，我恨红光出现我心中，我恨这个社会的冷漠，我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像怨妇般哭咒着，咒骂着一切特别是那个窝囊的自己，我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去想它，不要再去接触它，但是我怎么可能彻底断绝它呢，我终究是知道自己在骗自己，不过是想心中好受一些。

　　不知是多久，我在歇斯底里的狂风中苏醒了。又是这片竹林，竹叶混乱而拥挤地舔舐着洒在它们身上的月光，而作为载体的竹竿也扭曲着身板，这里没有一片是直的，也许它们曾是，或者说它们到底是没有直过。竹林没有有序地排出一条路来，而是杂乱地插入大地，没有任何所向可言，这里的没有尽头更没有方向，等待我的只有无尽的虚空，我知晓我在此已是入了最深的梦里–最无序和本能的世界，我也知晓我终究会梦醒，醒后可能会感叹做了一场非常漫长的梦，我甚至已是知晓我就是在做梦，我可以在梦里为所欲为，这里什么都有，我随意一想便能发生和出现什么，但是这场梦里，我感受到的只有我最无法战胜的梦魇，我的一生之敌，我的所有痛苦的根源––孤独，但也是它给我带来了许多东西，包括我所最崇拜的––知识。

　　这里已不再是一片混沌的竹林，我的身边开满了巨大而独立的红色花朵，每一朵的中间躺着一块灰色墓碑，它们是我已埋葬的回忆和感悟，我的初恋、我的中二病、我癫狂的信仰、我曾经的友情和已不再纯真的自己等等。我憧憬在我的生命长河里，每每拾起一朵红花时，我会为曾经的过往而喜泣，但是这里新添了一朵花，一朵白菊，上面的红墓碑还屹立着，我会为它的出现而悲叹痛苦，还有些许埋怨，但是它确确实实如梗在喉，不叫我一丝喜悦，希望我再能拾起它时，它能掀起一丝波澜。

（PS:虽说这篇文章写于上篇“人生何处不青山”之前，但是文中的感觉或已成了刻痕，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