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我是泓烧鸭。
当我开始敲出这一行文字之时,已是凌晨五点。这是个天色将亮,黎明即将到来的吉时。可我的灵魂却仿佛活在了另一个永不会日出、笼罩在无间之黑暗中的世界里一般,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我纠结了许久,才翻身下床、坐到电脑前,毅然决然的饮下了一瓶对我有大害、甚至有可能杀死我的‘禁药’。
然后新建了这篇文档,开始将我的思路记录下来。
这禁药,仅是一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拿铁而已。
我所纠结之事,我很清楚是什么,那是发生在昨天早上的、让我在接下来的一整天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安宁、都似是被梦魇所困扰的,一件很普通的小事——来自父亲的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击碎了我生理上的清梦。
也很有可能,将我心理上的幻梦残忍地浇灭,至少,它已成功在我这充满了迷茫、困顿与“痒”的豪情壮志之上,刻出了一道裂痕。
相信很多常人都遇到过,来自父母长辈的催促,或是逼迫。如好好读书,上大学,毕业找工作,成家立业娶媳妇…之类。
这通电话的内容说白了,就跟这些差不多。
还有不到两月,我就要满22岁了。我的父亲先例行问候了一下我的近况,如是否锻炼身体,正常作息等,而后便转入正题,提到了这事。他继续用看待正常人的眼光来理解我,说是我到了这个年纪,是该大学毕业、出去工作了。还想找朋友,看能不能介绍份文印店的工作之类。
尽管他的话语没有那么锋利与直白,但我仍听得出其中的“逐客”之意。
那一句句温和的言声,就仿佛拉开窗帘后的阳光一般,既是那样的美好,又是那样的刺痛。
就仿佛一只又一只地狱血泉中突伸而出的大手,要揪住我本已挣脱牢笼、尽力往上飞的双翼,把我拉下去,或者说,拉回去。
而电话这头的我,再是怎样能编,我却也编不出一个理由了。
父母容忍我的休学与退学,容忍我生病住院花去他们数万,容忍我任性的不工作、只选择在家写作。
在曾经选择了放弃拼搏、结婚过上平淡人生的他们眼中,也许我这七年的行为,从来就是一场胡闹。而他们这二十二年超过百万的投入,也是一场注定要全数赔本的投资。
眼下这单方面合约的日期快到了,那项目就得必须要中止了。
这逐客之意,我也能理解。
可我从来就不想白吃着生活费而荒废人生,我尽管有过全部作品遭封禁后近半年的颓废、有过第七年的痒、甚至有过等同于半途而废的自杀行为,可我仍想说:我的追梦步伐却是从未停下过的。我就是逼着自己写,也会要开出一部新书来。我已尽了所能的去继续创作,继续追梦,可命运就如同在跟我开玩笑般,仍要让我活在对他们的亏欠、愧疚与耻辱之中。
让我已经超过一年半,创作没有丝毫收入,读者接近于无。
我就连唯一刊登上过实体杂志的文章《梦舟》,也是通过我父亲的关系的介绍才做到,而且也还没有得到稿费。
如今的我,既不上学,也不工作,也没收入,又还在不停地花着他们的钱。我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与资格,来同他们谈判了。
再怎样宏伟磅礴的梦想,再怎样走过的艰辛的历程,只需他们一句话,就能变得一文不值,从此烟消云散。
就能让百万字武侠小说作者泓烧鸭,变成一个普通人。
变成一具如同不存在于世间一般的活骷髅,一罐找个地方随手就撒掉了的骨灰。
并从此被人遗忘,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如果梦想与现实,是两个持刀互捅的古惑仔,那么命运是什么呢?是否就是坐在边上掌控着一切,大部分时间负责当和事佬,并且想让谁赢就能让谁赢的那个“阿公”吗?
在我盖上棉被、躺着深思的这段黑暗与寂静之间,我想了许多。
命运让我在这七年里接连数十近百次的发病,无限的接近死神,却又每次都饶我不死,让我苟活下来,到底是想留我性命、让继续向前奋进,还是在玩弄我,想看我的热情“爬得更高,摔得更惨”呢?
我想不通。
我的思绪不得不回到了五年前,我的母亲大义点破我虚幻的留学空想之次日,我所留下来的那一幅《无间地狱》:

可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那其实是命运。
我也能理解了,为什么贝多芬想要扼住命运的咽喉。经历了这一切直到现在,我已经不止想扼住它咽喉那么简单了。
看到那张狰狞的笑脸,我几乎想摁破它的颈椎骨,用夸张到超出数学计算范围的力气,在它咽喉位置摁出一个黑洞来。
可是伴随这道深刻裂痕的出现,我竟开始怀疑我自己了,我能不能这么做?人生的真相,是否就如网友的毒鸡汤一样,杀人诛心呢?
是否我每一步都在向上,都仅是因为我一直处在低谷呢?
是否人没有梦想就和咸鱼没什么区别,但人有了梦想就会发现自己还不如一条咸鱼呢?
是否因为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我如今所奋斗来的一切、都只是那个“美好的东西”,而父亲的这通电话,就是开始动手撕碎前的预备呢?
是否我,或说我们这样的人,世界上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永远只能做馒头店前的酱爆和猪肉佬,尽管心里是作曲家与舞蹈家,现实却只能是荧幕前无数观众的笑话呢?
是否人生如梦,所有的诗和远方,永远都只能寄存在小餐馆的碟盘碗筷里,都只能淹没在电动车周围的倾盆大雨中呢?
是否你看着我们,就跟在看着荧幕里的他们一样,无时不咧开着如同命运在看着我们时一样狰狞、甚至更过分的讥讽之笑呢?

我本无意给大家看到丧文与毒鸡汤,可只是一个隐约或未的催找工作电话,就能使我联想到这么多,属实也是过分夸张了。
也许是因为到了晚上,人都是感性动物吧?
挂掉了那个电话后,我抱着惊恐与不安再次睡去,直到下午才醒来,接着便从那时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处在“晚上”中。
无论是打游戏,吃饭,喝水,服药,上厕所,甚至发呆,都在有意无意的思考到这个事。
父亲在电话那头的一段话,已经刻下了这道深痕,已经布下了这片阴霾。
它已经像梦魇一样,缠上了我了。
已经在我“宅家追梦,有人供养”之美好幻梦的外表薄皮上,生挖出了一个血流不止、深可见骨的窟窿。
让我在内心中发出像吕受益清创时那般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这十几个小时的迷茫里,我甚至再次想到了自杀。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我自己否决了。既不是因为我明白同样的骗术不能再次生效,更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意识到了,我这时的自杀已经并不像项羽、哪吒、姜维那样的英勇且决绝,或是像吕受益那样的为不当累赘,而是已经跟其它大部分的自杀一样,属于是纯粹的逃避与半途而废了。
我不想逃避,而且经过这七年,我已经深刻厌恶了半途而废。
可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难道真就只能选择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然后在工作之余继续写作,以期哪日得到出头?
即便我真忍得下去、并这样做了,就真能撑得到那一天么?
历史上完全不乏生前穷困潦倒,死后万古留名之辈,我都还不一定有他们有才,我万一是饿死了也没能出名呢?
就像拓海的AE86开得再快,也追不上坐在奔驰车里的夏树一样。
就像我写了几百万字的《槊蟒记》,准备了三个月的《海与梦的彼岸》,逐浪想封就封一样。
就像我前段时间、踌躇满志的连续两天写了两篇超过七千字的影评文,投稿到哔哩哔哩以参加文豪试炼场,并每天投票看别人的文章,都绝大多数只看到通篇水文、或是刷数量、甚至是压根小学生级的文笔,却只因能吸引读者进去看爽了,就有票了一样。
我怀疑要么评审根本不会点进去看文章,完全只看票数,以我那两篇文章的水平都还没进前六百,我甚至都要对已经用了六年的哔哩哔哩产生一丝失望了。这活动根本不能叫“文豪试炼场”,应该叫“比水大挑战”。
我能不能出头、都根本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而且,就算我这七年的文笔就算有了突破性的进步,就算我的故事励志到都能拍微电影了,就算还可以用“酒香不怕巷子深”来自我安慰,可真就万一所有人都爱喝臭酒了呢?
我是不是还得面对命运朝这边齐发而来的穿心万箭,被洞穿出无数个密集的疮孔,而后被万军践踏,死无全尸呢?
还是真就要从此放下空虚且不知终途的诗和远方,做一个在小餐馆端盘子的如梦一样,在小小文印店里苟活余生,最终也选择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硬扯也要扯回正常人的轨道吗?
我,泓烧鸭,找工作,征婚。22岁,男,两百斤死肥宅,性格孤僻、不易相处,高中学历,懒散无能、家务与厨艺等几乎为零,干不动体力活,还有癫痫和甲减等需服一辈子药的一身病。
别管我有什么才、脑子里装有多少东西,在现实面前,只需当我是个灵魂已死的躯壳。
谁爱要,谁就要。
尽管只有更不甘,可是谁管呢,呵呵。
我也不知我配不配说,可是…会不会是我的父亲太传统了?
即便我已坚持走过了这么长的路,我已打出了这样不易的战绩,他仍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我拉下、拉回“正常人”的范畴,想着让我剪掉头发,让我继续上学,让我赶紧找工作。
就如同视我历经七年所坚持下的百万战绩、与磨练出的创作水平如同草芥一样,全都比不上文印店里一份跟我的脑力与才能完全无关、工资固定流程重复且完全只关乎体力的工作。
在他眼里,正常人都要读书工作、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而似乎是都过了二十二年了他还没有意识到,我从来就不是正常人。
这里的正常不是自卖自夸,而是褒贬参半的。
毕竟有哪个正常人会选择大学退学,哪个正常人会被命运玩弄七年,三百万字一场空呢?
是,我知道这世上还有数不尽的、比我惨得多的,比我更励志的例子,比如在我这个年纪早就自力更生、不靠父母的许多同学,比如病得比我重、死时年纪比我还小的其他人,比如家里比我穷得多、从来就没有任何机会去想诗和远方的…数之不尽。
但我只能说,面对我所拥有的,和我所遇到的,这七年,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难道非得我现在就猛灌咖啡与红牛,卸载所有游戏,逼着自己坐在电脑前狂码字,码到发病,码到吐血,码到猝死,才对得起我父母二十二年来对我上百万的投资、才配跟那些例子比惨、才对得起“追梦人”三个字吗?
也许既不想工作、又不想因逃避而自杀的话,这样死去就是对我而言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结局了。
写到这里,太阳已经升起了。可我的内心仍是阴云密布,挥散不去。
退学后这一年多以来,我本已调整对了心态,只顾朝前走,不管我的未来是否是一片大雾。可是昨天发来的这道裂痕就仿佛在我正行走的路上雕刻下的无数龟裂开的纹路一般,让我看清前方的塌陷可能,让我随时有可能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一般,已经给我心灵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打击。
我的灵感不来自于我枯燥的生活,而是来自我充足的想象力与我的梦中;
四年前,我写《梦舟》之时,是梦到了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小舟,我虽迷茫,可好歹航向稳定、风浪平稳,于是我能写出那样励志的文字。
三年前,我写了《梦狱》,这次是梦到了血浆凝聚成大海的地狱,一具接一具的亡灵要把我往下拉扯,我虽还是迷茫,可我好歹看得到通往上一层的解脱之道,好歹还有挣扎的机会。
这次,我还什么都没梦到,我的梦就直接破碎了。
即便如今只是生理上的,但如果我的父亲坚持的话,也很快就要变成心理上的了。
屏幕前的你,不要怪我不够坚持,也别费心劝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追梦。
我做事的心态是很专钻且绝对的,我只认为,一心二用,只能两边都顾不好,最终拖垮了自己,连累了家人。
不专就不精,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
要写作就写作,要工作就工作。
我要是真就谈判不了、最终被逼得去工作了,那我就会放弃写作,放弃所有曾经对诗和远方的追求,就当这二十二年是一场长梦,醒来了也丝毫不会感动,只有对自己的嘲笑与讥讽。
然后在小文印店里,当一个无名之辈,苟活下去。
并在不久后,因为码字猝死、并临死前用血写下了“槊蟒记”三字而上新闻。
不对,也有可能即便就这么死了,因为命运也可以制造别的事件来充当头条、把我一个茫茫人海中的一枚沙粒的粉碎给淹没下去,就算死了也不让我出名,把我的这通妄想给毒打个够。
最终,我就逐渐被世人淡忘。
世上再无泓烧鸭,最多只有那个因为死过人而关门了的小文印店。
我猜很多同学肯定越看越想笑,找个工作就这么折磨吗?
你要是有过这么一段追梦的历程,相信你会理解我的心境,可惜茫茫人海,每个人的经历与心境都不能相同,谁也无法完全理解谁。看了几千字下来,也许你们就感觉在看一个怪物,看一个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键格瓦拉一样,隔着屏幕在嘲笑我。
无所谓,我也不是没被笑过。
所以,也不可能仅仅一通电话,一道裂痕,就能把我击垮。迷茫是迷茫,可只要理智还在,双手还在,键盘还在。
那泓烧鸭就会一直存在。
所以,就算我接下来要面对的真就是父亲的逼迫与幻梦的破碎,那我也要在这得过且过的几个月里用尽生命去创作,铆出比休学那一年更深入骨子里的狠劲去猛写。
最好把自己写到猝死了,我就对得起“追梦人”三个字啦。
所以,我即使是死了,烧成骨灰了被扬了,也要在风中,用这嘶哑的声音喊出:
“快去看我的小说吧!——”

此致,敬斗志,敬生命,敬梦想,敬自己。
——泓烧鸭
——完成于2020年5月24日星期日8时45分,柳州市柳南万达华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