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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虚拟上海

2020-08-20 23:24 作者:有事没空mk  | 我要投稿


一、

        高考前一个半月的一次课间休息,阿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要去上海上大学!”

我“哦”了一声,心想他这分数无论是T大还是F大还是J大都考不上。再往下的以他的分数又有些吃亏。总之我还是先附和一句:“上海好啊!”

        可阿水一副急切的样子看着我,要我问下去。我只好按剧本走:“为什么?”

        “我最近又在看一个主播,叫77。”

        “女生?”

        “女生。”

        “虚拟的?”

        “虚拟的。”

        “在上海?”

        “在……上海。”他迟疑了一下。

       “您这不就是犯了‘不打扰虚拟主播现实生活’的禁忌了吗?”


        阿水是高二那年开始看虚拟主播的。“虚拟主播”究竟是什么也是他向我解释的。简单地说就是利用动作捕捉等技术使真人在屏幕上以动画人物的形象出现并直播。在这一层包装下,主播可以给自己更加丰富的设定,比如虚拟主播的始皇帝——是个拉跨AI。

        他给我推荐的第一个视频是“迷迭迷迭帕里桑,贴coki~”(見て見てPariさん、手コキ~)主要内容是一个自称清纯女仆的虚拟主播在第一次直播时就发现自己的手臂可以活动,于是一边上下撸动一边喊出:“看啊看啊帕里!是……”

        “是”字后面的就不说了,这个东西说起来是没有意思的,也是不好意思的。转述只能是上面那种不明不白的东西,亲自看视频才能感到有趣,才能发一个“草”的弹幕——不,这时候还是“2333”或者“哈哈哈哈”吧。

        美少女喊得,我喊不得?

        还真的是,我是个臭男人,喊了就是性骚扰。

        不过阿水那时候很喜欢到处大喊“迷迭迷迭”云云,丝毫没有羞耻心吗这个人?


        说起来,我对虚拟主播的第一个评价有些片面了。了解了虚拟主播之后我问阿水:“您知道乔碧罗吗?”

        “知道啊,按F进入坦克!”

        “那么……”我摇摇脑袋,“虚拟直播就是大家允许遮脸的潜在乔碧罗咯?”

        “你说的没错,但我只能说这是一种从刁钻角度放出的恶毒比喻的冷箭。”阿水说,“虚拟直播既然用了不同的一套形象、设定来直播,实际上是和中之人割裂的。‘不去挖掘中之人’是虚拟主播观众最重要的一项要则。

        “也就是说,在虚拟的设定下进行直播,观众对主播现实方面的探索会破坏整个形式。

“就算中之人是个五十岁大妈、像乔碧罗那样,但因为观众并不知情也不去想这方面的事,所以就没有关系了。”

        “就是说大家不在意屏幕另一侧的是不是乔碧罗咯?”

        他的神色纠结了:“不能说这样的人没有……但从逻辑上来说是这样的。”

        我认为这个逻辑上的保证是无力的。

        他又抬起头:“观众们也都很善良的,无法做出伤害自己喜欢的主播的事情。”

        好嘛,这就是二次元吗?爱了爱了。


二、

        阿水么,DD罢了。だ(Da)れでも大(Da)好き(无论谁都最喜欢)的DD罢了。每过一段他喜欢的主播就要换一个,也都清一色是女生,因此这次他说的77我也没当回事。倒是他说要去上海这件事,是可以奚落一番的。

        “喂,阿水,你不是说不干涉现实主播的吗?怎么想去上海了呢?”

        当然他也是丝毫不肯服输的。

        “上海,上海好啊。漫展、演唱会、线下活动不都一定会有上海的份吗?”

        这倒是。

        吃辣椒的、装洋葱的、酿纳豆的,总之很多虚拟主播已经或者将要在上海举行见面会——说是见面会,其实也是见不到真人的,大概是对着屏幕,然后禁止录像和直播吧。

        我像是在重复他的话:“上海,上海好啊……”

        他接着说:“所以想去上海有很多目的。和77关系不大。”

        “所以接下来那几个的几场见面会你都要去吗?”

        “不、不……我没什么钱。”

        “那么你之前的理由也就不能——”

        “不是这样的!去上海像是一个梦你明白吗?你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而且很难去触摸到它,但总有一种情感驱使着你,叫嚣着要你靠近一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是吗?我可没见到有什么声音驱赶着你去学习,而且现在你的分数仍然没法考去上海的高校。真愁人。


        阿水有些浪漫的理想主义。之前说过,他是个对谁都说是最喜欢的DD。我曾问他:“谁是你真正最喜欢的虚拟主播?”

        那是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散步。黯淡的路灯照着路边无精打采的矮灌木,在绿叶上晕开一层橘黄色,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小城在这个时间是睡着了的。

        “是XL。”他几乎是立刻回答了我,而且不是他最近挂在嘴边的人。

        “她不是隐退了吗?”

        “是啊,我认识她之后几周她就隐退了,我连一场她的直播也没看过,只看过一些录像。”

        “XL很有魅力我是知道的……”并且我也很喜欢她。尤其是带着害羞的语气说“我中文不太好”的样子。实际上XL是个英、日、汉语三语主播,是个笑声很可爱的女孩子,有时候会在直播时候唱一些歌。

        不过XL是如何在毕业(隐退)前几周时间内就成为了阿水心中最喜欢的虚拟主播了呢?我问他:“为什么她是第一?”

        他停下来,就径直坐在路边。他说:“我觉得XL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孩,有特别有才华。XL隐退后就永远停在了她最有魅力的一刻,明白吗?于是神秘感就会越来越厚重,她在我心中就成了一个最最美好的幻影,仿佛是一个真正的活在虚拟世界的人。

        “举个你明白的例子,你初中认识的那个女生——璎男——交往了几个月就甩了你的那个”

我一愣,听到了尘封很久的名字后竟然手足无措,就这么坐在他旁边。

        “你,高中当了人家三年的舔狗,看着人家男朋友一个接一个换,不就是放不下初中时候的人家的幻影吗?

        “不然你又不去追,就是看着,蠢蠢欲动。这不是最难受的事情吗?是什么补偿了你的难受?就是你心中的她的影子,她永远是最好的。它给你安慰。

        “声明一下,XL和璎男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们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好太多”阿水拍拍我的肩膀,“我只是来说明关于‘心中美好幻影是最好的’的件事,这是唯一共同点。”


        我也声明一下,讲述这件事仅仅是为了说明阿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浪漫理想主义者,什么幻影啊,Phantom啊,这就是他考虑的事。

        我还必须强调,本人对于阿水这种“XL和璎男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们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好太多”照顾我的说法才没有感到“那很有必要不然的话我就会哭出来”什么的!

        这就是二次元吗?怕了怕了。


三、

        冷清的咖啡厅、学习会。

阿水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我:“我走咱们这个国家专项还是有希望的。”

        我问:“考去上海?”

        “是虚拟上海!”

        “……那是啥?”

        “77是虚拟主播,她在的地方就是虚拟上海。”

        我傻了:“那么她直播期间喝的奶茶?”

        “是虚拟奶茶!”

        “是这样的”阿水和我解释,“这是是我在最近的直播里了解到的。77和她的主播朋友们就这样命名身边‘现实’的东西。”他一副十分安心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很好,竖起了一道现实与虚拟的障壁。”

        最近阿水和我提起77的次数越来越多,语气也越来越向往。我不免产生了忧虑,并且很担心阿水变成Gachi,就是那种要死要活喜欢偶像的粉丝,最常把自己代入男朋友视角。但我同时又欣慰他仍然看重“虚拟”和“现实”的区别。

        “你觉得77哪里好?”

        “嗯,她直播时候声音很温柔。每月末还会做一期情感电台。”

        小狐狸每个月倒也会有一个台词回——自从阿水给我讲了虚拟主播的事情之后我是不是看的相关内容太多了些?我沉默了。

        “这是我要强调的点,真的很温柔,特别是电台时。不过电台节目是有台本的,其他直播时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女孩的声音我真的是太喜欢了。”


        这人喜欢温柔属性我是知道的。之前他说日本一个主播,吃辣椒的那个,为中国粉丝学习了中文歌,为了粉丝要求努力着去玩害怕的恐怖游戏,是很温柔的。后来可能是因为语言壁垒使得这份温柔传达不了,于是阿水的“最喜欢”换了人。

        春物里他喜欢雪乃,也嚷嚷说雪乃温柔。名场景就是医务室里雪乃给八幡处理伤口。我说团子也温柔,他说团子太温柔了。

可恶,然而……(我才没有说我支持团子!)

我疑心他是在用古老英剧里的笑话嘲讽什么,是他自己还是我,我不太清楚。

        他说雪乃的温柔给他一种自己是被特别对待的感觉。


        想到这一层时我心里暗道不好。糟了糟了,一个粉丝这么想的时候他就离代入偶像的男朋友的视角就不远了,一个粉丝对于主播来说绝不是特殊的。粉丝的这种傲慢很烦人,还可能导致大麻烦。我不免又开始担心。于是我试探他:“你被77的温柔特殊对待了吗?”

        阿水反倒很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会,77的粉丝很多,其中有几个也很颇有分量。她怎么会特殊对待我呢?我连她直播间的牌子都没有!虽然我追她的直播,但唯一的贡献只有一点点热度,连弹幕都没有。”

        也就是说,阿水还没加入77的粉丝团。我安心了。有限追星,真好。

        还有一周就高考了,还在看直播。这就是二次元吗?爱了爱了。


四、

        阿水今天带着黑眼圈来和我聊天。他说昨天77的晚安直播播了很久。但我觉得单是这一点不足以让他这样憔悴。

        果然,他又说,我有了77直播间的牌子了。

        原来昨晚77的粉丝团人数逼近两千,为了争一争第2000的位置,阿水脑袋一热就充了钱,买了一个礼物送了,换到了一个粉丝牌。这是主播、平台、观众、税务局的又一次皆大欢喜。

        这样说有点冷嘲了。不过我想说这冷嘲只是针对阿水的,因为他之前是有些看不起直播,与看直播砸钱的观众的。 “女主播”这词总有些不明不白的朦胧味道,弄得他在讲话时要么是“虚拟主播”要么是“Vtuber”。九块九的礼物实在是比不上那些大粉,可对于他来说可能代表了一个开关。

        所以有些闷闷不乐吗?真是个纤细的人呢。我眼眶湿润了。

        “还有,我妈想让我去北京上学,她说好学校一样多,离家还近一些。”

        “你怎么想?还是虚拟上海吗?”

        “是啊,虚拟上海虚拟浦东虚拟陆家嘴。”

        “分数不够。”

        “我想有了一个更加真实和感兴趣的目标之后我会更有动力。简单说,77.”

        我没懂阿水说77究竟是想去上海——是虚拟上海找她还是什么无意识地就是想要靠近。不过这样的发言不妨碍我继续感慨:

        这就是二次元吗?爱了爱了!


五、

        阿水和我有一样脾气是相通的,就是喜欢在考试前讨论假期安排,说大点儿,就是在磨难来临前畅谈未来的故事。即使明天就是高考,即使阿水上上周的最后一次模拟测试分数还是不理想——

        有水珠沿着棱角分明的玻璃杯滑下,一路上融合了沿途密密的小水珠。可是我们两个人没有人动一动冷饮。电风扇不知疲倦地摇头,嗡嗡嗡。

        “你去过上海吗?”阿水问我。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我试着开导他:“那么,你不能说去别处就一定是不如上海的。你看,成都的电子科技大就不错。虚拟成都还有只鸟,她的直播你不是每期必追吗?比77的还勤”

        “别,其他主播好像不兴这个‘虚拟’前缀……天天播和一周播一次追起来的难度是不一样的。鸟么……她是偶像,已经是star了,明白吗?”

        “距离感不同吗?”

        “是的……鸟是偶像,粉丝还是很难去一对一地传达心意的。77……感觉离我很近,大约只有30厘米。”他比划一下,“是脸庞到麦克风的距离。”

        一阵恶寒传来我的天哪这就是二次元吗??服了服了。

        我同时又很生气。

        “你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真人上面了。说什么‘脸庞’说什么‘麦克风’,你在意的分明就是现实中的人!虚拟的话,不应该距离更加飘渺,更加遥远吗?”

        阿水把头深深低下,不敢看我,这回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单单是重复:“不是的、不是的……”

        一开始把我领入虚拟主播的人是阿水,也是他口口声声告诉我“主播的现实和虚拟形象是割裂的”、“不挖掘现实主播是最重要的守则”的。

        我现在也在看虚拟主播,看女仆、小狐狸、洋葱、海豹、锤子、学法的、学物理的、算不对乘法口诀的还有通过唱歌来拯救世界的。我偶尔也听到了目睹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一个主播怎么样了,于是一堆人跑过来唾骂,又一堆人维护,于是无限期停播;谁谁谁真的是乔碧罗,于是有人阴阳怪气……我从来不去想这些事,因为阿水你告诉我虚拟主播的存在本身就是和现实分裂的逻辑上就是不要去在乎现实的那一侧的而现在你和我谈什么脸庞与麦克风?!

        “你喜欢她?那你去找,去找啊!上海16个区,六千三百多平方公里两千五百万人!”

阿水一愣,抬起头,又摇摇头,没有否认,只是说:“你说的是真的上海。”

        “你要的她就在真的上海!”我掏出手机,“来,我想到了,她是这家公司的主播。”我把手机屏幕放在他眼前,“看吧,公司注册地址。没有虚拟,就在上海市杨浦区,去啊?去门口堵人家上下班啊?”

        “找不到的,她在虚拟上海。在某个弄堂外的老旧小区的一盏灯旁,巷口拴着一条狗,每个清晨都在叫,然后会有一个小贩推着板车扯着嗓子叫卖鸭蛋……这就是虚拟上海的全部。

        “然后有时候她的朋友们会来,她们一起打打闹闹的,还会要奶茶外卖,于是一条电话线连接着,真实上海的某家奶茶店突然模糊了,朦胧中递出一杯看不真切的什么东西。那一杯她一签收,于是成了一杯虚拟奶茶。

        “我没法找到她,因为我的周围是真实。我走过弄堂,那么弄堂就是一条弄堂,奶茶也就是奶茶。你明白吗?”

        我被他肉麻到,惊觉自己应该做出吐槽,但话到嘴边我却犹豫了。

        狗叫和小贩的叫卖声,都是77直播中出现过的。她的好朋友兼主播同事也的确住过她家。

        阿水还是分出了虚拟和现实,但同时大概也是真心喜欢着77.

        他一靠近,虚拟上海就消失了,那么他的恋情一定是没有结果的了。他却还是执意要去上海。这是他的浪漫主义。

        另外一层意思上,他也真正做到了完整剥离了虚拟主播虚拟的一面。

        阿水的脸色恢复,喝掉了桌上的冷饮。

        这就是二次元吗?爱了爱了。


六、

        二次元变现,据说是最难的。

        有做盗版的,有打擦边球的,有积累粉丝后转型的。

        有的发了财;有的入了狱。

        我眼前的冷饮差不多喝完了的时候,我试探着开启了新话题:“我之前在想,虚拟主播的那层虚拟外皮是为了打开你们这些二次元的市场的,‘主播’那一套的核心没变。”

        “嗯,也许是,谁能保证都不是呢?”他哼哼着说。

        “话说回来,其他的主播是什么样的我也根本不了解。咱们都不玩游戏,因此游戏主播被直接排除,没看过。”

        “也不好女色,因此女主播也没看过。”他接话。

        “那我之前的猜测倒是成了没根据的玄想。”我于是附和。

        但紧接着,我又有了新的玄想。我于是又开口:

        “阿水,我问你,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当然这是句废话。

        “我——”

        后半部分内容太过悲伤不予展示。

        啧,阿水大概也到了找对象焦虑期了吧,所以要在直播中寻找温暖吗?我同情,虽然这只是无端的猜测。

        “明天就高考了啊。”

        “是啊。”


七、

        高考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隐隐觉得从现在的生活到未来的生活将是一场混乱。时间把我目前身边的一切既有秩序打碎,然后一点点重新拼成一副更大更疯狂的图景。

        证据就是考试前两周左右,班主任抓到我晚自习看小说时只是弹一下我脑袋,不再去没收我的书了。

        那么,那里的人又如何生活呢?是在用更加高明更加隐蔽的方式过我现在的、重复的生活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无论如何,“现在的、重复的生活”已经是过去式了。

        阿水确实走了国家专项,去了……电子科技大……

        怎么回事?!

        “看看这分数!我是录取人数里最后一名!我就是分数线!我就是一分都没浪费!”阿水得意洋洋地指着电脑屏幕。

        “您的……虚拟上海呢?”

        “此一时彼一时嘛,你莫要这样宝里宝气滴,瓜兮兮——”

        “啥?”

        仔细想了想,我决定翻翻此人b站关注列表。果然长长的列表里赫然多出一个。

        “我最近发现四川话好有意思哦。”于是阿水向我推荐。

        他新关注了个成都青城山下山来的小道姑。

        这就是二次元吗?爱了爱了。




补充、

        从字里行间中,大概大家能看出其实我也是个DD。阿水推荐之后我就沉迷进去了。因此阿水的话对我来说分量还是很重的。

        “虚拟主播的内核还是那一套”——这种话,要是在阿水高二时和他说,他一定会暴跳如雷。到了真正和他说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一年之间,他和我一样,旁观了不少圈子里的事情,热情大概也凉掉一些了吧。

        在围观了阿水的那点破事儿后,我想到,也许DD文化,或者换个角度,不Gachi的文化,是我们用来对抗虚拟主播这个圈子饭圈化的的有力武器。

        阿水是很会圈地自萌的。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很少看其他粉丝、其他周边内容的,就是一个人单纯喜欢着中心内容。我想这也是他那套肉麻话诞生的源头吧。

        如此分割现实与虚拟,阿水那股浪漫主义劲儿,我倒是学不了。


以上故事情节来源于生活,出现的人物、主播都为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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