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gal式小说丨乘着通往光辉之翼:第四章 Fantasia(3)
第二轮 复赛。
刚一登场,我就被远比上一次更加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声包围了。
初赛过后,我和雨森一同被媒体评为了最有望优胜的二人组。
同时,我和雨森未婚夫妻的关系也见诸报端。
作为日本人情侣,包揽“首届西泽创国际钢琴大赛”的冠亚军——这是本国观众和媒体对我们二人的期望。
我对媒体的评价丝毫不感兴趣,我的母亲大人更是想让我排除一切外界的干扰,除了练琴本身外,她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
但现实是,舆情已经沸沸扬扬到不容我忽视的地步了。
八卦传得铺天盖地,大厅、后台…处处都是对我和雨森实力和关系的赞许。
同时,他们还脑补出很多根本不存在的情节来——作为情侣,我和雨森二人相互扶持、相互竞争,共同走到了现在。
这些人还真的是,无聊啊。
不过也好,让我来利用你们的无聊吧。
我会在复赛和决赛中打败除雨森之外的一切选手,届时,全日本对成为冠军的雨森的追捧一定会达到最高潮。
雨森作为继承“西泽 创”之名的伟大艺术家之路,也由此启程。
我今天要弹的曲子有三首:
第一首是将古典音乐发展至顶峰的贝多芬所作的f小调《第23号钢琴奏鸣曲》,又名“热情奏鸣曲”。
第二首是浪漫时期杰出的钢琴家、作曲家李斯特所作的《唐璜的回忆》。
第三首是现代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所创作的《彼得鲁什卡》。
古典、浪漫、现代——我在第二轮的演奏会囊括这三个时期,并借此展现出我对音乐性的绝佳理解。
同时,这三首曲子不论是在难度上还是体力消耗上都无比惊人。
虽说《热情奏鸣曲》在难度上要逊色于我弹过的那首《槌子键琴》,但在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中,“热情”也绝对不算简单的一首。最重要的是,《热情奏鸣曲》在反映社会现实,表现社会矛盾冲突方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同时在结构扩展、语汇创新和布局丰富诸方面也极大地推动了钢琴奏鸣曲体裁的发展。《热情奏鸣曲》不仅是贝多芬最有代表性的杰作,也是古典钢琴音乐史中占有最高峰的经典。
至于《唐璜的回忆》和《彼得鲁什卡》,更是“钢琴难度排行前十名”曲子的常客。
母亲大人命我夺冠的意志是绝对的。
作为对这份绝对意志的回应,我会在今天以至高的技术和音乐表现力来完成这三首曲子。
行礼——调试座椅——深呼吸
贝多芬 f小调 《第23号钢琴奏鸣曲》
这首作品创作于1804-1805年,1807年在维也纳出版。在1838年时,一位汉堡市的出版商将其改编为四手联弹,并附上标题“Apassionata”,其含义为“热情的”。自此,《热情奏鸣曲》成为这首作品的名字并流传了下来。
第一乐章 活泼的快板 f小调 奏鸣曲式
呈示部第一主题肃穆徘徊,向生活提出质疑,颤音滑动似光影闪过,暗地里又有“命运动机”轻轻敲响。闪电划破天际,第一主题猛然爆发,气势宏大不可遏制,表现着贝多芬压抑的情绪和对光明的渴望,以及对所谓“命运”的强烈反抗。
第二主题在此背景下缓缓道来,这一主题换了另外一副景象,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充满了光明,与第一主题形成了强烈却衔接的天衣无缝的对比。
这一乐章是贝多芬音乐的英雄形象的发展阶段,表现了作曲家无法抑制的不安的情绪和顽强的意志。
英雄…吗?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贝多芬。
羡慕你尽管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却依然能不被压倒。
羡慕你尽管在面对人生的不利变故时也不屈不挠。
你曾想过自杀,但是对艺术的渴望把你留了下来。
但我却既没有你的那份才华,也没有你对音乐的那份热爱和渴望。
《热情奏鸣曲》吗?
无比讨厌音乐的我却成为了传播您音乐的使者,还真是讽刺啊。
第二乐章 行板 降D大调 变奏曲式
这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乐章,与热情澎湃的第一乐章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苦难坎坷的生活历程里,心灵仍充满活力,陶醉在美妙的理想境界中。
贝多芬在这一乐章中大体采用了传统古典变奏曲的写法,但于一些地方又往往另辟途径,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从旋律节奏上来看,主题后出现的三次变奏中,节奏一次比一次活跃,改变了主题的严肃庄重性格,而变得温柔亲切,增强了音乐的戏剧性。在这曲乐章的尾声,贝多芬回归了凝思,重现主题,由几个上行音直接进入第三乐章。
第三乐章 从容的快板转急板 f小调 奏鸣曲式
第三乐章是整首曲子的高潮。这一乐章的音乐虽然展现了非常激烈的斗争与冲突,但与此同时贝多芬并没有肢解乐曲的结构,这使得整首乐曲在同时也充满了理性的逻辑思维。
理性之美与情感力量并存,这也是贝多芬艺术成就的重要表现。
号角般的引子,暴风雨般的第一主题和顽强反抗、挣扎的第二主题。虽然以悲剧式的和弦收场,但是在终曲的尾声却出现了群众舞曲性质的节奏,出现了英雄的插句,表现了不屈不挠的斗志,和英雄本身所具有的巨人般的力量。
列宁曾对这首奏鸣曲赞不绝口:“我不知道还有比《热情奏鸣曲》更好听的东西,我每天都要听一听。这是绝妙的,人间所没有的音乐。我总带着也许是幼稚的夸耀想,人们能够创造怎样的奇迹啊!”
演奏结束,我的脸和手已满是汗珠——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与此同时,那股恶心感又从胃部涌了出来。
观众如雷般的掌声再度响起,那是他们自以为对我的赞叹和鼓励,殊不知,那只会让我更加作呕。
我站起身,朝舞台边缘走去,将工作人员递来的一杯水猛地灌进喉咙里,强行将那股呕吐感压了下来。
在用小翼的手帕擦净汗水之后,我开始了第二首曲子的演奏。
李斯特 《唐璜的回忆》
李斯特的这首改编曲主题来源于莫扎特的《唐璜》——这也是我和雨森在今年春天一同看过的歌剧。它讲述了花花公子唐璜在他生命最后一天毫无节制的爱情冒险,终因累累罪行不知悔改而被拖入地狱的故事。
第一部分 庄板 d小调
旋律源自歌剧第二幕:幽灵警告唐璜,以及终曲:幽灵现身晚宴拖唐璜下地狱。第一部分沉郁顿挫,减七和弦和半音阶的大量使用,凸显阴暗沉痛的气氛,表现了亡灵强烈的复仇情绪。
第二部分 小行板 A大调
旋律源自第一幕唐璜和农女Zerlina的二重唱,主旋律完全承袭歌剧,但是加入了华彩和两段变奏,使古典主义的旋律在浪漫主义的手法下有了新的内容。第一变奏以六连音为主,相当华丽;第二变奏更强调对位法,且后期半音阶再度大量出现,暗示幽灵的威胁从未消失。
第三部分 急版 降B大调
旋律源自第一幕唐璜的咏叹调("Fin ch'han dal vino"),也叫做“香槟之歌”。第三部分存在两个对立的主题:阴沉的降e小调(代表幽灵)和欢快明亮的降B大调(代表唐璜),两者相互交织,共反复三次,和声也愈加华丽。最终,唐璜的旋律占据了上风,全曲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
纵观全曲,在某种程度上是歌剧的倒叙,也正应了“回忆”的标题:唐璜堕入地狱,却回想起人间的欢愉,这种欢愉驱散了他的痛苦和恐惧,因此他无怨无悔。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原作的主旨。
“不过啊,虽然唐璜最后下地狱了,但我还是觉得唐璜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果然,辉君是Elvira。”
“是我说得不准确呢。辉君是一个温柔版的Elvira。”
“呵呵~也是呢。辉君是男性,所以不是Elvira。我是女性,所以不是Don Giovanni。”
“我想说啊…即便我们和剧中的角色有一些相似之处,但考虑到我们和他们不同的地方,我们的未来也会不可避免地因此而大幅更改。”
雨森春天时说过的话又再度浮现在了回忆中。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呢。”
这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拜伦的同名叙事诗:
“人生徘徊于两个世界中,犹如昼夜交替时星辰挂在天空。
现在是什么,我们知道得很少;
将来会怎样,我们知道得更少;
日夜不息,时间的流水滚滚而去,把我们宛如泡沫的生命带到远方;
新的诞生,旧的破灭,浮现于岁月浪花中;
强国青冢,沧海桑田,恰似那逝去的波涛。”
珍惜现在、珍惜美酒的欢愉…吗?
可最美好的时间已经逝去,对我而言,一切全都变成了回忆。
真羡慕你,Don Giovanni。
我羡慕你全身散发出的魅力。
我羡慕你即便面对鬼神依然会展露出的无上的勇气。
不过我果然,还是最羡慕你能自由地过活一生。
在辉煌的气氛中,这首《唐璜的回忆》结束了。
每当我演奏完一首曲子,掌声和欢呼声都会来得比以往更加热烈——我有这样的感觉。
但现在,我必须趁热打铁才行。
在简单的擦汗过后,我没有起身行礼,而是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
掌声如潮而起,又在一瞬间如潮而退。
深呼吸过后,我立刻开始了最后一首曲子的演奏。
斯特拉文斯基 《彼得鲁什卡》
这首曲子改编自斯特拉文斯基所写的一部芭蕾舞剧。故事描写在圣彼得堡的狂欢节广场上,农民、吉卜赛人、士兵、小商贩、卖艺人和精心打扮过的市民熙熙攘攘,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气。一个东方魔术师在小剧场中表演木偶戏,三个木偶———彼得鲁什卡、摩尔人和芭蕾舞女演员令人吃惊地活了起来,在广场上随着一支鲜明活泼的俄罗斯舞曲移动步子。
彼得鲁什卡爱上了芭蕾舞女演员,而女演员却对他不屑一顾,彼得鲁什卡只好向赋予他生命与情感的魔术师诉说自己的烦恼和绝望。摩尔人愚蠢凶恶,但长得漂亮,女演员喜欢他,想尽一切办法使他倾倒。彼得鲁什卡嫉妒得发狂,破坏了他们的爱情,摩尔人恼羞成怒,举起马刀砍死了彼得鲁什卡。
狂欢节集市上的人们发现了这里的谋杀案,人们去召唤魔术师,魔术师向人们解释这只不过是个木偶人,并将木偶脑袋中的锯末颤抖出来以证明这一点。在那之后,人群逐渐散去,艺人也开始拖动毫无生气的木儡。
夜色中,突然,一个加了弱音器的小号声划破夜空,魔术师惊恐地发现彼得鲁什卡的幽灵出现在舞台的幕布上方,他向魔术师伸出了长鼻子,魔术师恐惧地后退着,放下了彼得鲁什卡的尸体。
这首曲子中出现的托卡塔式双手轮奏、大幅度变换音位、和弦齐奏、滑奏等技巧都必须完成得无比顺畅。也正因此,这首曲子和《唐璜的回忆》《伊斯拉美》等曲子一起,共同被认为是世界中最难的几首钢琴曲。
被否认了灵魂的木偶——彼得鲁什卡。
我是多么羡慕你啊。
你是一个木偶,这样的你被否认灵魂本就无可厚非。
但即便如此,你还是用尽自己的一切,向名为“魔术师”的造物主奋起反抗。
而我呢?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但在我的母亲大人和雨森家眼中,我只是一个不需要有灵魂、不需要去思想的木偶罢了。
因为我创造了你,所以你的一切由我来定义…吗?
隐约间,我似乎真的见到了提在自己身上的透明丝线。
成为一个不需要去反抗、不需要去思考的木偶,果然还是这样对我好些。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去恶心、不会去厌烦、也不会去反抗……
就这样,我在第二轮的演奏结束了。
这三首曲子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即便是我,在接连弹完这三首后也有些吃不消。
我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将手支撑在钢琴上、微微鞠躬,对“支持”我的观众致以谢意。
但这样却完全不足以回应他们的热情。
无数的人在高喊着bravo和我的名字——仿佛我并不是在比赛,而是刚在这里开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独奏会一样。
我静静站在舞台上,沐浴在掌声之中。
看上去,我是在和观众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实则,我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已暗自调整了无数轮呼吸。
终于,在预感气力已经恢复后,我离开了舞台。
「热情、唐璜、彼得鲁什卡……三首连弹、完美技术,全场0错音,称为奇迹都不过分…我真是服了你了。」进入后台后,等在那里的Krystian感慨道。
我只是一个被母亲大人设定好的程序罢了,只要设计上不出现bug,我就会按部就班运行。
以此观之,不出现错音,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次轮到你在我之后第一个出场了。」尽管已经精疲力竭,但我还是选择和他开了个玩笑。
「决赛见。」Krystian面色凝重,说道。
「嗯,决赛见。」我淡淡回应。
「决赛你要弹什么协奏曲?」和上次一样,Krystian问道。
「贝多芬的“皇帝”,还有巴托克的第二钢协。」
「作为日本人,在展示了自己的超绝技巧以及大局观后,最后还要演绎充满“欧洲民族性”的巴托克吗?果然,你不是来参加比赛的。」闻言,Krystian说道。
是啊,我不是来参加比赛的,我是来…将除雨森之外的人全部碾碎的。
「祝你顺利,Krystian。」留下这句话后,预感到呕吐感即将涌起的我赶忙离开。
「星野君,恭喜你刚刚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节奏。这三首不论是难度还是体力消耗都是顶级的曲子在星野君的手中竟如同《小星星》一般轻松。」走到大厅后,捕捉到猎物的记者们一瞬之间冲到了我的面前。
「多谢您的夸奖。我只是不想让支持我的人失望罢了。」我回应道。
「不愧是竞赛的不败者星野君,照这样看来,这届比赛的冠军也非你莫属了呢。」其中的一位记者说道。
「您谬赞了。虽然因为练习时间比较紧张的原因我没有仔细聆听其他选手的演奏,但不论是现在正在登台的Krystian还是下午出场的雨森对我而言都是很强的对手。其他的钢琴家也是如此,这届大赛参赛者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我时常如履薄冰,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滑落深渊。」
问这种不长脑子的问题,我还要耐心回应。
应对记者,还真是麻烦啊……
「从刚才星野君的话来看,你是希望能和Krystian和雨森一同进入决赛吗?」
「是啊,他们二位都是曾和我一同参加比赛的朋友。我当然无时无刻不祈盼自己能够和他们一同晋级。」
「有传言说雨森是星野君的未婚妻,请问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
那只是,母亲大人、雨森家,还有雨森本人在自说自话罢了。
但我是一个木偶,木偶不会反抗木偶师的意愿。
「是真的。不过我希望大家还是能先将注意力集中到音乐上面,这届比赛是难得的音乐盛宴,不然就太可惜了。」我正面回应道。
在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我回到了家。
「我回来了。」
「辛苦了。准备下一场比赛吧。」
「遵命,母亲大人。」
巴托克《第二钢琴协奏曲》
这首曲子完成于1931年,巴托克时已50岁。这首协奏曲的特色是充满华丽的魅力。首演后,连续几个月,巴托克随乐团走遍了伦敦、维也纳、苏黎世等地,一直轰动。这是一首色彩丰富的炫技作品,它的旋律与节奏显然受匈牙利民歌影响,但钢琴背叛传统的风格,和声极端不和谐。
谱面上密密麻麻且混乱的音符、精巧设计的结构以及匈牙利的民间音乐在一首曲子中展现出来,共同使得这部作品成为一部极其艰深的协奏曲。
西班牙哲学家赛特曾说:“用客观性纯洁艺术,从主观性变成客观性,这是我们当今时代最重要的使命。”也许这就是拱形结构之所 以成为巴托克最重要的音乐创作形式的真正原因。巴托克在这部作品中成功运用赋予逻辑性的音乐发展手法,这使得材料的呼应巧妙又流畅,从而坚定的支撑了其对称式的拱形结构。可以说这部经典之作从音乐的最小细胞到整体结构无疑构建了完美的音乐建筑,它也成为巴托克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在演奏《伊斯拉美》时,我曾被母亲大人斥责不够了解东方风情。
但这不会再发生在这首巴托克身上了。
在强忍疲劳演奏完巴托克和贝多芬之后,我同母亲大人一起吃了午饭。
「辉,下午就休息一下吧。小光说希望你能去听她的演奏。」席间,母亲大人如是说。
「我会去的……那么,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我先是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在洗过澡后,一个人打车回到了音乐厅。
「马上就要到雨森的演奏了啊。」落座后,我听到自己后座的人在窃窃私语。
「是啊,在我看来她是唯一能和1号分庭抗礼的人……3号的演奏虽然也不错,但和这两人相比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我倒是觉得雨森的演奏要比1号好。1号的演奏怎么说呢…压迫力太强了,而且选曲也给我一种太自满的感觉。」
「是啊…《热情》姑且不论,《唐璜的回忆》和《彼得鲁什卡》连弹也太傲慢了。看他演奏时的神情,总觉得他完全没有把其他选手放在眼里。」
听到他们的话之后,我忍不住笑了。
果然,不论我演奏到什么程度,人们总有攻击我的理由。
对于钢琴家来说,最重要的不始终是他演奏出的音乐吗?我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而且,之所以选择《唐璜》和《彼得鲁什卡》,不正是因为我无比重视这场比赛吗?
他们只不过是,比起我而言更喜欢雨森罢了。
我的演奏确实不如雨森,但他们的鉴赏力不足以发觉那些微妙之处。
他们只是先不喜欢我,而后再为自己不喜欢我寻找理由罢了。
不过我也习惯了。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很好笑。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近10年前。
“明明是雨森的演奏让我们更加感动!”
是啊,雨森的演奏比我更加出色。
“星野的演奏我完全听不懂!”
是啊,怪我没法将作曲家的意志传达进你的心中。
“一定是存在黑幕!”
你说的没错,真的存在黑幕。
后座的窃窃私语还在持续,他们对音乐的见解明明肤浅且漏洞百出,却俨然一副大师的做派,随意点评着出场的各个选手。
对比其他选手,他们对我的言辞竟然还算说得过去——在得知这点之后,我的心态也放松了许多。
我竟然…变得这么扭曲了吗?
然而,尽管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评论家,在提及雨森的演奏时,却没有用到半个贬义词。
明明雨森是远比我更加狂妄的存在,但同时,她的身上、她的演奏所散发的光芒也令观众目眩神迷,
因此,他们不会去注意雨森的姿态、雨森的神情,以及雨森的话语。
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下,雨森登台了。
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神情严肃。
雨森要我来听她的复赛,她一定是想通过音乐来向我传达些什么吧。
具体,会是什么呢?
肖邦 《b小调第三钢琴奏鸣曲》 Op.58
这首肖邦晚期的奏鸣曲作于距离他去世5年之前的1844年夏天。这一年5月肖邦的父亲去世,他自己的身体亦每况愈下,与乔治桑的感情也开始恶化,因此悲凉和痛苦的情感不可避免地被注入这首作品。
同时,这也是我和雨森第一次在音乐教室相遇时我练习的曲子。
第一乐章 庄严的快板 b小调 奏鸣曲式。
乐曲开始的第一主题经由进行曲风格的和弦支持下沉重奏出。每前进一句,足以令人窒息的雾气就又多了一分。半音阶的出现更是加重了这首曲子想要传达的悲叹和苦闷。
人们常常认为,这首曲子的第二主题是美丽崇高的,它温柔地抚平了第一主题的哀伤,冲破了苦闷,使悲叹也烟消雾散,它是在D大调上出现的如歌的旋律。
然而,只需要仔细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一主题仍然是由下行旋律主导的,“凄美”才是最符合这一主题的形容词。
就在这时我才明白,雨森为什么那时要等我演奏完呈示部后再加入合奏。那不是因为她记不清这首曲子,拥有图像式记忆能力的她不可能记忆模糊……而是因为,她想要观察我在这首曲子中展现的性格——是积极向上,还是反复叹息。
我还真是井底之蛙,竟直到现在才完全理解雨森幼时随手展露的才华。
广义来说,这是我和雨森第一次合奏的曲子。
雨森让我一定要听她的曲子,她借由这首曲子到底想向我传达些什么呢?
无尽的哀叹和绝望,就是她想要向我诉说的心情吗?
不,那是和天使一般的雨森绝不相称的存在。
难道,她在描绘的…是我?
若雨森想对我说些什么,能在初赛传达的,她绝对不会等到复赛。
在初赛和复赛之间发生的事情……难道是我的演奏?
雨森是联觉者,她能借由琴声窥探到他人最深层的本质。
那么她到底在我的《超技》中看到了什么?
只要想想自己在演奏时是什么心情就知道了。
答案是,万念俱灰。
第一次,我好似透过雨森的演奏看到了她眼中的世界。
因为她眼中的世界,尽是我的身影。
如果说在暑假时与小翼和雨森的分别只是让我濒临崩溃的话,经过了上两个月的特训,置身地狱的我早已放弃了活着。
这并不是说我有自杀的想法,不如说我一点儿都不想死。
我只是,放弃了去作为一个人,遵循自己的自由意志来活着罢了。
我放弃了活着,选择去成为一个人偶,这既会让我好受些,也符合了母亲大人和雨森家对我的期望。
所以,我才认可了雨森自称是我“未婚妻”的话语。
对于母亲大人而言,我的存在价值是在这场比赛中拔得头筹,并趁着夺冠的东风成为青史留名的伟大艺术家。
对于雨森家而言,我的存在价值应该是成为雨森的丈夫,并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成为这个绝世天才背后的支持者。他们在培养雨森上花费的心血可一点儿都不比母亲大人倾注在我身上的少,所以,雨森家绝对不会让这场比赛出现黑幕——因为他们要见证雨森在最光辉的舞台上破茧成蝶。
除了成为母亲大人和雨森家的提线木偶,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我无法打败雨森,在那首《伊斯拉美》之后,我也放弃了打败雨森。
所以,为了尽可能两全其美,我只得拼尽全力去打败雨森之外的所有人,并让雨森踩着“竞赛不败”的我,登上冠军的领奖台。
对不起,母亲大人,您有一个这样无能的儿子。
……
在历经无数凄凉悲怆后,肖邦和雨森在惊涛骇浪般的第四乐章中共同传达出的,却是对痛苦的超脱和英雄式的胜利赞歌。
或许雨森想要借此方式向我的内心注入一丝阳光,但对于自甘成为木偶的我而言,一切已都是虚妄。
就这样,雨森的第一首曲子完成了。
我后座的观众们大呼“bravo”,一副已经成为雨森死忠粉的架势。
我不觉得他们真的听懂了雨森的演奏,但,就像我曾对小翼说的一样,在他们的内心中有一种如孩童般的纯粹。他们不喜欢我,但他们热爱音乐。于是,音乐也回应了他们,在他们的心中呈现出自身的美。
我静静坐在那里,没有随众人一起欢呼,没有和他们一同鼓掌,因为对雨森想要传达的意境而言,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致敬方式。
在行礼过后,雨森开始了第二首曲子的演奏。
舒曼 《C大调幻想曲》(Fantasia in C Major) Op.17
这首Fantasia是舒曼最成功的大型钢琴作品,它既显现了舒曼对音乐素材巧妙的引用及组织能力,也展示了一个充满诗意和幻想的内心世界。
舒曼早年随母亲前往莱比锡学习法律,但出于对音乐的热爱,在1830年,他开始跟随音乐家维克学习钢琴。也是在这时,他认识了自己的一生挚爱——维克的女儿克拉拉。
在创作这首乐曲时,他正为克拉拉的父亲维克以强硬手段拆散他与克拉拉之间的关系而深感苦恼,这一苦恼也在乐曲中发泄了出来。舒曼在给克拉拉的信中写道:“对于这个幻想曲,只要你想起来我再也无法接近你而不得不把你忘怀的1836年的不幸的夏天,你就可以理解的。”在1838年出版时,出版社将此曲名定为《幻想曲》。不仅如此,舒曼还取消了各个乐章的标题,并将施莱格尔的一首诗加在总谱之前。
Resounding through all the notes 回荡着的所有音符
In the earth's colorful dream 在地球斑斓的梦中
There sounds a faint long-drawn note 这音乐中的一个微弱长音
For the one who listens in secret 独奏给一个秘密的聆听者。
而你,既是我生命中的音符,也是那位神秘的聆听者——这大概就是舒曼想要通过这首诗向克拉拉传达的话语吧。
第一乐章 C大调
舒曼曾在给克拉拉的信中表示:“第一乐章可能是我以往所作的最热情乐曲——因你而起的深沉的悲歌”。这一乐章,完完全全是舒曼写给克拉拉的音乐情书。
这个乐章虽是以贝多芬式的奏鸣曲形式写成,但其主题的呈示方式及发展手法都完全是十足的浪漫风格。在波浪型的十六分音符的伴奏下,呈示出热情的第一主题,之后不断提高其热情及力度进入第二主题,第二主题仍为第一主题热情的延续。
不仅如此,这首曲子的第一主题源自于克拉拉在15岁所作《夜曲》的主题——在后世,这更是被直接称为“克拉拉动机”。
展开部没有贝多芬那样的戏剧性,而是充满了富于情感的浪漫风格。在这一乐章的结尾处,舒曼分别三次再现了贝多芬《致远方的爱人》的主题,而后在安静中结束。
“请你收下,我亲爱的,
收下我的真情歌唱,
愿你晚上伴着琴声把它们再次歌唱!
当那红霞出现西边,
反照蓝蓝湖面上,
它的最后一线光芒,
在那群上后消亡。”
这是《致远方的爱人》第六首的主题歌词。在这部声乐套曲中,贝多芬倾注了他对曾经的未婚妻———苔丽斯最初的思念以及最真挚、最深刻的爱情。
雨森曾对我说,这首《幻想曲》她永远也无法练习的曲子,因为自弹奏第一个音开始,她就无法将整首乐曲停下。
但她却在见到我的《超技》后,将它带到了比赛的殿堂。
在雨森唯美梦幻的演绎下,这首《幻想曲》结束了。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涅高兹的话,“声音应当被笼罩在寂静中,回绕在寂静中,就像钻石放在天鹅绒的小盒子里一般。”
全场沸腾了,而且不论是掌声还是欢呼声都远比我那时更甚——和我在《唐璜的回忆》与《彼得鲁什卡》中将技术发挥到极致的做法不同,雨森的演奏回应了人们内心深处最为纯真的美。
即便是一袭黑色长裙,也无法遮住雨森的闪耀光芒。
这样就好,
你会在决赛中击败我,将自己天赋的才能带到世界舞台上。
不久后,换好衣服的雨森来了。
见到自己的偶像登场,后座的观众们更是激动到难以自抑。
但雨森却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坐在了我的身边。
「很精彩的演奏。该说“当然这样”还是“不愧是你”呢?我也不太清楚。」
「辉君……」
「那首肖邦,主要描绘了你眼中的我,没错吧?」我问。
「你的《超技》,已经不再是灰蒙蒙的了……而是,更为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我心心相印的雨森开门见山道。
「嗯,我知道。」我轻轻说。
「那首《幻想曲》呢?辉君,你听了吗?」
雨森的语气有些焦急,或许这才是她最想传达给我的曲子。
「嗯,我听了。」
回荡着的所有音符,在地球斑斓的梦中。这音乐中的一个微弱长音,独奏给一个秘密的聆听者。
而我,正是雨森的秘密聆听者。
「辉君知道…舒曼这首曲子的背景,没错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过目不忘的雨森自然也知道我是知道的。
但她还是选择去问了。
「嗯,第二三乐章姑且不论,第一乐章是舒曼写给克拉拉的,没错吧。」
「辉君,我想…成为你的克拉拉。」
「我喜欢你,辉君。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雨森说。
“我喜欢你,辉君。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相识十年之后,相知五年之后,雨森对我告白了。
“我会永远做你的伙伴的,过去是,未来也是。所以如果辉君感到孤独的话,多依赖我一些也没关系。就像我现在正把自己的全身交给你一样,我也希望辉君可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我。”
雨森喜欢我,这点再明显不过。
但她之所以在今天向我告白,并不单纯是因为喜欢。
她想用那份她身上的独特光芒,来驱散我心中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是啊,雨森。
我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确实,人和人之间的陪伴确实可以治愈伤痛,但如果陪伴本身就是毒药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辉君被星野阿姨束缚得很重,但痛苦总会过去的。舒曼和克拉拉也总有一天会重逢,为了一起等到光明的那一天…我想成为你的克拉拉。」见我没有回应,雨森又说。
「天才的你是克拉拉,但我却不是舒曼。我很平庸,平庸至极。」我叹了口气,说道。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
束缚着我的,不仅是我的母亲大人。更有那个长久以来对你倾注了无限爱情的雨森家。
「那怎么可能?辉君上午那三首演奏得都很棒啊!辉君你在决赛要弹“皇帝”和“巴托克”没错吧?我打算弹“拉威尔”和“普三”。」
「这两首曲子倒是蛮符合你的性格。」
多彩的你一直向着光辉前进,却也偶尔会有性急和要强的一面。
「呐,辉君。换一个心情,和我在钢琴协奏曲上全力对决吧。」
「你说“对决”?」
「对啊,对决。」
短短两个字,好似一颗小石子一样,在我死水般的心中惹起了一丝涟漪。
「那个狂妄的你,会用出“对决”这个词?」
「真失礼啊,辉君!我才不狂妄呢,我只是自始至终都在客观评价自己和他人而已。虽然小学的时候辉君的技术比我要好,但那也只是单纯的“好”罢了。现在不同,辉君的技术已经精进到近乎完美的地步了。如果是拥有完美技术的辉君,当然有成为我对手的价值。」
「辉君在决赛要演奏巴托克没错吧?技巧、结构、民族性,我相信这三者在你的手中都会展现的淋漓尽致的。」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评价我……」
「因为这次的辉君要远比以往更加强大嘛。」
我果然,还是一个孩子啊。
仅仅是被雨森夸了两句,我长久压抑着的内心竟开始飘飘然起来。
「嗯,决赛全力对决吧。」而伴随着这份飘飘然,我的语调也不自觉有些高扬。
「嘿嘿,这样才对嘛。」
说完,雨森将我们两人间的扶手推了上去。
她搂住了我的腰,轻语道:
「一起睡一会儿吧,辉君。」
「嗯…好。」
就这样,我靠在雨森的肩膀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晚上10点半,音乐厅大厅。
「总觉得你们两个比以往要亲密很多啊。」Krystian来到我和雨森面前,说道。
「那当然了,辉君是我的未婚夫嘛。」
「真羡慕你们两个……全部12人中只有你们2个的发挥可以说是稳定晋级决赛的。」
我不清楚上午那几人的实力,但只要Krystian不出现明显失误的话,他绝对不会输给下午除雨森外的几人。
「你的演奏也还ok哦?虽然比不过辉君。」
「喂喂,你还真不客气啊。」闻言,Krystian爽朗地笑了。
就像小翼和雨森一样,Krystian的笑容里也不含任何的杂质。
他来到这个极东之国并不是为了冠军,而是单纯想和我再在赛场上较量一次。
隐约间,我有这样的感觉。
「对不起啊,Krystian。」
「为什么要道歉?」
「你说的对,我在之前的两场的确不是来参与比赛的。」
我是来,将除雨森之外的人全部屠杀殆尽的。
但为了回报你的这份心意,同时也是作为雨森首次认可我演奏的回礼…
后天,我会在真正意义上展现自己的全部。和你,和雨森一起,在这场“西泽创大赛”上,共同展现出最为精彩的对决。
和评委会怎样打分完全无关,到那时,我们只会尽情表现我们心中的音乐。
「但决赛不同,我会怀抱着对你,和这只树懒的敬意,奏出最出色的贝多芬和巴托克。」
「大懒虫辉君,大考拉辉君!你刚才睡了那么久还好意思管我叫树懒?」
「嗯,星野你能这么想,我来这里比赛也值了。」
此时Krystian的眼中闪烁的不再是充满竞争意识的深蓝火焰,而是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纯粹光芒。
「对了星野你知道吗?日本的食物…我还真是吃不惯啊。」Krystian摊了摊手,说道。
「比赛结束后我带你去吃你会喜欢的餐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现在公布入选决赛的人员名单:3号Krystian、16号Amemori(雨森)、19号Betty、22号Chris、25号Dalia、30号Frisch。首先恭喜这些入选者,落选的各位也请不要灰心,各位的水平都很高,评委的想法也各不相同,请不要因为这个结果而放弃自己,今后也请对音乐敞开心扉,继续努力……」
我没听错吧?
我竟然…没进决赛?
完美将谱子上的一切细节都演绎出来的我,
《热情》《唐璜的回忆》《彼得鲁什卡》三首连弹零失误的我,
被雨森和Krystian都双双认可的我…怎么可能会没进决赛?
「怎么会没有1号星野?他的演奏要比下午那些人精彩得多!」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喊了这么一句。
随后,质疑这次评委审查结果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定是存在黑幕!一定是存在黑幕!」
不同的是,我这回是受到大家维护的那方。
「太奇怪了吧……连我都能进决赛,凭什么星野进不了。」
Krystian的语气颤抖,他是真心把我当作朋友。
「辉君…」
质疑假赛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支持者们”冲到了主持人的面前,想要向他讨个说法。
这让主持人也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他并不讨厌我,否则在大师课上,他也不会一见到我就搂着我的肩膀。
但并未参与评审的他,又怎么会清楚我被淘汰的缘由和细节呢?
「肃静。」
低沉,却又霸道无比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在一瞬之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仰视。
在那里站着的人。
「父亲…」
「Charles指挥…」
我和Krystian的低语混杂在了一起,但这不可能会逃得过雨森的耳朵。
「由我来代表评委组向各位告知,星野在这轮中被淘汰的缘由。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对站在那里的星野说一句,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每月1万美元,我再也不要像今天一样,出现在我父亲的身边。”
这是我年幼时和父亲经纪人达成的约定。
可我…根本都不知道您是这届比赛的评委啊。
我对比赛根本不感兴趣,这几个月里,母亲大人更是阻隔了我同外界的一切联系,只让我专心在音乐的表达上。
难道,母亲大人这样做是因为她不想让我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届比赛的评委?
母亲大人命我在这场比赛一定获胜的理由、母亲大人对我比以往都要更加严厉的理由……
难道也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吗?
「说来惭愧,在初赛阶段我因为食物中毒住了两天院,所以其实我到目前为止只担任了复赛一天的评委。星野今天演奏的三首曲子分别是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李斯特的《唐璜的回忆》以及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什卡》。」
「我们全员都承认,星野不论是技术上还是对谱面的理解上都几乎做到了极致,但即便如此也要淘汰星野的理由……」
「音乐性。」
「星野的琴声,完全没有任何的音乐性可言。在《热情》中,我感受不到贝多芬的英雄气概,体会不到那种即便前方满是艰险也要一往无前的伟大精神;在《唐璜的回忆》中,星野虽然技术完美,但却并没有注重改编自歌剧的这首曲子的“可歌唱性”。同时,星野也根本没有将勇敢、自由、无拘无束的唐璜展现出来。」
「而至于《彼得鲁什卡》,这首曲子经常会被当做是炫技型的作品从而对其音乐性重视不够。而星野更是可以被称作典范的程度,因为他并没有把每一首曲子与芭蕾舞剧有机的结合。同时,星野对《彼得鲁什卡》的想象力也十分不足,这折射出星野对生活中美的敏感度也不够,使得演出的曲子没有灵魂。星野,我知道你是竞赛的不败者,在过去的儿童大赛和青少年大赛中,评委可能会更注重技术,所以你会不断胜出。但既然我是这场比赛的评委,我不会让一个将彼得鲁什卡弹成练习曲的,没灵魂的木偶晋级决赛。」
您在说什么啊?
英雄气概?演绎唐璜?音画完美结合?
您说的这些,不要说在场30岁以下的演奏者了,就连那些大钢琴家,也未必全都能做到您说的水准。
「可是这样对星野君也太苛刻了吧!他还不到18岁啊!」
第一时间反驳父亲说辞的,是尽管已在初赛淘汰,却还坚持听完第二轮演奏的君原同学。
谢谢你…君原。
你说的没错,但你不清楚的是,我父亲说的那些都只是托辞。
他只是单纯在嫌恶我罢了。
因为如果他真的按照那个标准来要求全员的话,或许也只有Krystian和雨森才能晋级决赛吧。
「难道其他参赛者就都能做到这些要求了吗?吹毛求疵谁都会,这是否真的公平呢?」
第二个发言的,是那位曾作出不慎发言的记者。
尽管总是挤不过其他人,但每当见到我,他都无比激动。
「你们说的没错,如果是其他大赛的话,我也会让星野晋级决赛。但唯独这场“西泽创大赛”,我不允许自己这样做。西泽先生既是我的恩师,又是我的朋友,在他的身上,我能感到对艺术无与伦比的热情和创造力。星野和一众参赛选手都很年轻,所以我不会拿创造力去苛求他们。但其余选手无一不具备的,是对音乐的热情。」
「贝多芬、李斯特、斯特拉文斯基……如果作曲家们仅仅只想写出当时最好的音乐,那他们完全没必要写成现在这样,只需要有现在的1/10就够了。驱动他们的动力是一种想要写出极具想象力、色彩感、戏剧性,同时又是极其鲜活的、能引起你我共鸣的作品的冲动。」
「我不会让一个对音乐没有热情的木偶进入到决赛之中,那是对我最尊敬的西泽先生的侮辱,也是对创作这些伟大作品的作曲家们的亵渎。」
「卑贱的灵魂必然会反映在他的音乐里。星野,你是一个卑贱的人,只要我还是这场大赛的评委,我就不会允许卑贱的你进入到决赛的舞台。」
卑贱…吗?
十多年过去了,您还真是没变呢。
您的说辞,恐怕其他评委都不会赞同吧。
因为我的确演奏出了相当精彩的音乐。这并非我的自傲,就连雨森和Krystian也如此认为。
为了确保所有人都能各抒己见,评委的审议过程是不公开的。
为了排除我这个卑贱的人,您到底动用了多少权力和金钱呢?
您又到底,威逼利诱了多少人呢?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您是这场比赛的评委啊,更何况,您坐在观众席里,我坐在钢琴椅上,我们完全没有见面不是吗?
您说我缺乏生活中美的体验,但这是我的错吗?
我的母亲大人将我的一切可能性都剥夺了啊,每当我刚一感到开心的时候,我的演奏就会被母亲大人严厉训斥。
同时,我又在地狱中煎熬了好几个月,不光是睡觉,就连吃饭都吃得很少,在我这种人的手里,又怎么可能流淌出你所说的神圣的音乐呢?
自始至终,我什么都没做错。
我的演奏要比其他人更出色,您却以和西泽先生的交情为借口,用最严苛的态度来要求我。
难道其他人就满怀音乐热情了吗?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谁又不是在一次次煎熬中爬过来的呢?
每次都是这样。
我比他人的演奏技巧更出色时,有人会拿对乐谱的分析不充分来攻击我。
我将技巧和乐谱分析都做到了完美,却还会受到“对东方文化理解不足”的批评。
动作、神态……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别人大肆攻击我的理由。
外行也就算了,您可是专业人士啊。
为什么要用不知所云的“热情”来讽刺我、嘲笑我呢?
再怎么说…我也是,您的儿子啊。
「虽然刚才的话不太符合大赛规定,但在诸君的逼迫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来聊些有趣的事吧。」父亲话风一转,说道。
「艺术向我们阐明了一切倏忽即逝的事物的象征意义。因此,谁继续以这种阐释来引导我们,谁就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现实生活的抄袭者教给我们的无非是一个聪明人和好的观察者没有他们也能知道的东西,他们并不见得比那些用艺术语言重复陈词滥调的理想主义者更好。只有当人们在无聊之极寻求暂时的精神刺激时,这两种人才派得上用场。我们期待着一种其力量和影响力有助于开阔视野的审美效果。艺术家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自由地放开双手来发挥自己的天才。」
狄尔泰《当代美学的三个时期及其当前的任务》
「雨森光。」父亲盯着我的身边人,说道。
「老实说,虽然西泽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人,但我并没有期待这场比赛。我刚才说,我不会用“创造力”来苛求参赛选手们,但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名为“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伟大品质。你的演奏不拘一格,不论是肖邦还是舒曼,我都感受到了触及人灵魂深处的美。我也曾短暂纠结过要不要让星野进入决赛,但在听了你下午的演奏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星野,没有和你一同站在决赛舞台上的资格。」
「肖斯塔科维奇曾说,“对于一首音乐作品的新的处理方式总是被那些对生活的其他方面、对总的人生有新的态度的人所得到。”在这一点上,你和无法体验生活美的星野完全不同,你是艺术的天才,而星野只是一个卑贱的木偶。我很期待你在决赛的表现。」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
雨森是amadeus,是被神爱着的孩子。
而我,只是用来衬托她光芒的,被父母全都舍弃的贱种罢了。
「我退出这场决赛。不懂欣赏辉君音乐的你,没有成为我评委的资格。」雨森说。
「还有我,星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通过音乐紧紧相连。虽然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但那都是和音乐本身无关的事情。既然这场大赛已经不够公正,那么我也不会再在这个舞台上演奏任何一首曲子。」Krystian说。
「评委组和比赛的权威不容置疑。如果你们想就这样葬送自己的音乐生涯的话,随便你们,但我们的决定不会动摇。」
没有再看我们一眼,父亲转身离开了。
死寂。
但随后:
「星野君,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果然是存在黑幕吗?」
「Charles评委说的誓言是指什么?」
「你的未婚妻和朋友都打算声援你,你对他们想说些什么?」
……
记者们像是闻到了腐臭尸体的秃鹫一般向我扑了过来。
雨森和Krystian在拼命阻拦他们,但那不会有任何效果。
我接过话筒,说道:
「之所以被淘汰,完全是因为我的实力不足,这场大赛不存在什么黑幕,我为能够参加这场“西泽创钢琴大赛”而感到自豪。」
这样说,我就可以回应日本政府的期待。
「至于我的朋友Krystian,我很感激他对我的友情,但我果然还是希望他可以全力参加决赛。Krystian,你打算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没错吧?拉赫本人曾遭遇的挫折远比我要严重。不,任何人都会在人生中遭遇失败,我只是万千人中平凡至极的一个罢了。作为朋友,我希望能在决赛中听到你奏出最动人的拉赫。」
这样说,我可以回应母亲大人的期待。
「至于我的未婚妻。我在毕业后会去欧洲留学,届时她应该也会随我一同前往。虽然我因为实力不济在这场比赛中被淘汰了,但我希望她能够夺冠来证明自己。」
这样说,我可以回应雨森家人的期待。
「不要弃权,加油啊,我的克拉拉。」
这样说,我可以回应雨森本人的期待。
「星野…」
「辉君……」
一度被记者挤开的雨森再度回到了我的面前,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没有其他人会在我们之间施加阻碍。
和预想中的一样,她抱住了我。
「我会继承你的意志,奏出这世间最美妙的音乐的。」
「嗯,雨森,这样就好。」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叫我小光啦…刚才将我称作克拉拉……辉君果然,喜欢我喜欢到不行呢。」
当着众人的面,我们紧紧相拥。
雨森哭了。
我没有哭。
「那么,我先回去了。祝各位在决赛中武运昌隆。」
…
……
………
我撒谎了。
我在媒体前迎合了众人的期待,
我在雨森面前接受了她的告白,
但我此刻的心中,却只有怨恨。
对母亲大人、对父亲、对雨森。
雨森什么都没有做错,即便是在最权威的音乐家面前,为了我,她也毫不退让。
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和雨森出生在了同一年罢了。
尽管并非出于自觉,但雨森确实夺走了我的一切。
因为雨森,母亲大人再也没有对我展示过一丝一毫的慈爱;
因为雨森,我在观众的眼中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
因为雨森,有望同我取得和解的父亲竟当众骂我卑贱至极。
“因为你不公正、不公平、不仁慈,我发誓要拒绝你。我要全力伤害你在这世上的代言人,我要尽我的能力去害他,我要毁了你的工具。”
你没有做错,萨里耶利。
而我,也没有做错。
母亲大人,父亲,您们不是喜欢雨森的音乐吗?
下午坐在后面的观众,您们不是雨森的粉丝吗?
我要夺走你们的喜欢、夺走你们的崇拜,
我要让,雨森身上的光芒在决赛舞台上彻底陨落。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相伴。影甚至会无视光的意志悄悄蔓延,并趁光衰弱的时候一举入侵……直至,将最后仅剩的一丝光亮全部吞噬为止。
黑色暗流喷薄而出,像是石油一般,将我曾一度鼓动着的心脏紧紧黏滞、包裹住。
雨森光,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母亲大人的回应无精打采。
「抱歉,没能晋级决赛,都是我不好。」
不,我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母亲大人是不会认可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母亲大人竟然没有训斥我。
她只是落寞地摇了摇头,说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Charles滥用职权的原因吧?」
到底为什么被淘汰,我已经不关心了。
「既然我的比赛结束了,我可以要回手机了吧?」我问道。
「嗯,我放到你的书桌上了。」
「那么,母亲大人晚安。」
「晚安。」
我打开手机,空荡荡的界面就和我的人生一样。
小翼依然会每天写一封信给我。
从line上的消息看,她来到了初赛和复赛的现场,但因为要回家学习,所以决赛名额的公布时,她只是在家看了网络直播。
「辉君…你还好吗?」应该是看到消息转至“已读”了吧,小翼关心道。
「明天能见一面吗?小翼。」我问。
我没有说好,因为我唯独不想在小翼面前撒谎。
「如果辉君愿意的话…」
「辉君,你越是在媒体面前表现得成熟,我的心就越痛苦。」
「让你担心了啊。明天见吧,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有些累了,先休息了,晚安。」
「晚安,辉君。不管怎样,辉君都是我的王子。」
我松开手,放任手机砸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样做…就好了吗?
我真的要葬送掉雨森那独特的光芒吗?
雨森什么都没做错,不仅如此,她还深爱着我。
但,现实不是童话,爱也没有治愈一切的能力。
甚至于,雨森越是爱着我,我心中的煎熬和痛苦就来得越甚。
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人生中还有雨森相伴了。
我无法成为舒曼。
而至于钢琴……
(a)我今后也不会再弹了吧;(b)我不知道
我果然,既不是萨里耶利,也不是Elvira。
我不是萨里耶利,直到现在,我也无法下定伤害雨森的决心。
我不是Elvira,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坚定报复父母的意志。
那我是什么?
我是星野辉,是母亲大人和雨森家的提线木偶,我是被父亲和观众们以各种毫不讲理的理由讨厌着的存在。
无法爱的干脆、无法恨的干脆。
这就是我,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精疲力竭,但又一夜无眠,就这样迎来了第二天。
洗漱过后,我来到了厨房。
母亲大人在烹调着早饭,但我此时却毫无胃口。
“黑幕!?钢琴竞赛的不败者首次遭遇滑铁卢!”
我拿起母亲大人放在桌上的平板,读了起来。
上面的内容并无新意,质疑存在黑幕的话、父亲辱骂我的话、雨森和Krystian退赛的话、我接受采访的话……光是这些本身,就足以编织出一篇生动有趣的新闻。
前一时间我在他们那里还是一个自信从容的超新星,但现在,我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悲惨兮兮的小白兔。
我没有变、媒体也没有变,我一直都是那个我,媒体也一直在利用着我。
「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总归还是吃点东西。」母亲大人将餐盘放到我的面前,说道。
「遵命。」我答。
母亲大人昨晚没有训斥我,没有再逼迫我练习,这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看来,这次我的演奏的确足够精彩,精彩到母亲大人不会认为是我的错,精彩到母亲大人也挑不出——
「辉,为什么不按照练习的时候演奏呢?在舞台上的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我不是说你的演奏低劣,事实上,你的表演的确比其他人水准高出很多。但如果你按照练习时那般来演奏的话,就算是Charles,也无法用“音乐性”这个词来指摘你吧。」
果然,母亲大人还是母亲大人。
平心而论,我昨天的发挥在某些地方确实不如练习时所展现的那样。
但对临场表演而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更何况,我也有比练习时做得更好的地方啊。
母亲大人…您为何,总是揪住这些地方不放呢?
见我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往口中塞着面包,母亲大人又说:
「等小光比赛结束后,我和雨森叔叔会安排你们的婚礼。圣诞节有点赶了,应该会在正月吧。你还没到18岁,等你生日那天我们再一起去把结婚证办了。婚礼后小光就可以住在我们家里了,这样也不用被别人说闲话。」
您就这么着急和雨森成为家人吗?
之前不是还说,等暑假时分,我成年后再回国举办婚礼吗?
因为我比赛失败了,不再配成为您的儿子了,是吗?
「雨森她,会住进来?」我问。
「对啊。我和雨森叔叔都觉得小光嫁过来会更好一些。一方面是我们和小光从此会正式变成家人,另一方面我和雨森叔叔也都希望小光顺便能为我们家添个后代。」
魔术师向人们解释这只不过是个木偶人,并将木偶脑袋中的锯末颤抖出来以证明这一点。
不再有利用价值的木偶——彼得鲁什卡。
因为您对我的培养失败了,所以就将目光投向到和雨森成为家人上了吗?
因为您对我的培养失败了,所以就打算让我和雨森结婚,用掉我的最后价值——为您再添个子嗣吗?
因为是雨森的后代,所以即便是女生,您也不会在意的吧。
「我吃饱了。」
「你不反对的话,我就这么继续安排下去了。」
我反对的话,您就不会这么安排了吗?
没有回应母亲大人,我离开了家。
「辉君……你果然瘦了好多。」
我和小翼的约定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
一见到我,她就冲了过来,她想握住我的手,但就在即将相触的一瞬间,她又缩了回去。
「谢谢你,小翼。如果不是你的手帕,我可能初赛的时候就因为扛不住恶心而被淘汰了。」
然而,此时的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小翼撒娇的渴求,
对雨森才能的嫉恨,
对母亲大人的叛逆,
对雨森家族的反抗,
对众人评判的厌烦,
……
从10年前就一直在积累着的黑色感情终于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我喜欢你,小翼,请和我交往。」我紧紧抱住了小翼,说道。
如果是温柔的小翼的话,
如果是爱我的小翼的话,
如果是疼我的小翼的话,
我笃信,这世间唯有她一人,不会拒绝我。
「可是…雨森同学……」
「婚约什么的,都是长辈们擅自定下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雨森,不如说我一直在心底讨厌着她。比赛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扮演一个无心的木偶,但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就连彼得鲁什卡这个木偶都是有灵魂的,又何况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我已经坏掉了,我深深明白这点。
「我再也不弹钢琴了,欧洲留学什么的我也不会再去了。正月过后我就成年了,到那时,不论是母亲大人还是雨森家,我再也不要受他们的束缚。」
但我的理性,却仍然可悲地在运转着。
诉说自己对小翼的喜欢;
澄清小翼对婚约的误会;
赋予小翼对未来的信心。
「辉君…无论何时都是我的王子。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辉君了,如果辉君想要和我交往的话,那么我会成为辉君的恋人。」
只需要做到这三步,小翼就会和我交往。
「谢谢你,小翼。」
我不知道今后的未来该怎么走,但我唯独想要避免的,就是让雨森这样顺利嫁过来的结局。
那时,母亲大人会和雨森其乐融融,而我,只会成为她们之间的一个外人。
不仅如此,雨森嫁过来也就意味着,我再也无法脱离母亲大人的束缚。她会像过去的十五年一样,不,如果有雨森在旁边的话,她一定会做得远比过去十五年更加严苛。
和小翼在一起的话,就算是溺死在深蓝之海中,也总比葬身恶魔要好。
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在那之后,我和小翼一同来到了第二音乐教室,原来她这些天一直在这里自习。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
「辉君一定非常累了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始终陪在辉君身边。」在意识模糊之前,我似乎听到了小翼这样的话。
决赛日 星期六。
昨天将小翼拥入怀中时的触感还停留在记忆中。
我对雨森等人的怨恨未有丝毫减弱,但与此同时,担忧和后悔开始悄然爬上我的心头。
我真的要剥夺雨森的那份光芒吗?
雨森是被神爱着的孩子,是amadeus……她的天才,不会因为我这样做就自此黯淡下去。
更重要的是,自我提出和小翼交往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无法回头。
这是我的…报复。
对,和萨里耶利想杀掉莫扎特不同,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报复,我只是想看到天使坠落时的姿态,我只是想让母亲大人和父亲见到,雨森并非总会满足你们的期待。
我如是欺骗着自己。
所以,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暴露给媒体。
我和小翼一同来到音乐厅,挑了一个无比隐秘的位置,静候雨森的到来。
「哟,辉君。」
整理好心情的雨森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我知道,她昨天一定花了一整天在练习上。若不出意外,她会在今明两天将自己的全部才华释放出来。如果合奏的乐团不掉链子的话,这两首曲子甚至有可能竞选“历史最佳版本”也说不定。
「樱井也在啊,你也是来看我演奏的吗?放心吧,我会完成辉君的愿望,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打败——」
「雨森。」实在不忍再听她说下去,我出言打断道。
「我和小翼,交往了。」
雨森的喧闹停止了。
「我今后再也不想弹钢琴了。成年后,我会在外面租一间房子。如果顺利的话,后年我会考入小翼所在的大学……我在将来也会找一份和音乐无关的工作,就这么和小翼一起生活下去。」
我毫不留情地向雨森挥舞起了双刃剑,在伤害雨森的同时,它也深深刺入了我的心脏。
「辉君,你在…开玩笑吧。」
我别过头,不敢去看雨森的脸。
「呐,辉君,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好吗?」雨森祈求道。
爱,果然是这么卑微的感情啊。
就连高傲的雨森,也会因此而低头折腰。
「我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一切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
「我……」
「辉君,别闹了,好吗?待这场比赛结束之后,我们就结婚。我会用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的。不管是星野阿姨还是Charles,我都会让你远离他们的束缚的。」
你可知道,若你嫁过来,会和我的母亲大人生活在一起?
你可知道,你所依仗的雨森家,正是害我痛苦的祸首之一?
你可知道,和你相处这件事情本身,就令我…饱受折磨?
「回答我啊!辉君!」雨森凄厉地叫着,她强硬地把我扭到一边的头掰了回来。
和她心心相印的我清楚,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每当我痛苦之时,她都会朝我主动迈出一步。因为她坚信,只要有全身散发着光芒的她的陪伴,我就不会堕入黑暗。
雨森想要在这里,和我亲吻。
但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既是为了小翼,也是为了…我自己。
如果那样的话,恐怕一切真的会崩坏掉。
「啊……」
我甩开了雨森的手,随后朝着站在旁边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小翼,吻了过去。
「这下你相信了吧?我不是在开玩笑。」长长的嘴唇相接之后,我强忍着内心的抽搐,说道。
「你……」
「我们走吧,小翼。」
我牵起了小翼的手,朝观众席的位置走去。
自始至终,小翼没有说一句话,但从她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她和我一样,也为此景而感到无尽的悲伤。
人生中和恋人的初吻,除了空虚,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样…就好了吗?辉君。」落座之后,小翼朝我问道。
因为自己受到伤害而去伤害她人的做法,真的是蠢爆了。
但…我已无法再用理性压制住那些愚蠢的负面感情。
只要我下定决心和小翼交往,雨森就一定会受伤,换言之,今天的事情迟早会发生。
之所以挑到了决赛前,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小小报复罢了。
作为上帝传播音乐的天使,雨森会在今天折翼,但今后,不再和我这个庸人扯上关系的她会绽放出远比这些天更加耀眼的光芒。
「嗯,这样就好。对不起,第一次的亲吻是这样。」我一字一句说道。
「如果辉君下定决心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至于亲吻,没有关系啦,我们今后还要……做好多次不是吗?」
我和雨森,总有一人要受伤,但我已厌烦了总是承受伤痛。
站在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雨森会很快恢复过来,失恋带给她的悲伤,和与她共度一生给我带来的痛苦相比,当然是前者更少些吧?
这么不断给自己找理由,我还真是…不干脆啊。
即便是面对这样的我,小翼也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今后绝对不能辜负她。
我暗自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今后,我会努力和小翼一起,变得幸福的。」凝视着首位登台的Krystian,我说道。
贝多芬 C小调 第三钢琴协奏曲
此曲是贝多芬唯一以小调写成的钢琴协奏曲。这首曲子作于1803年,失聪和失恋的双重打击让贝多芬曾一度写下了遗嘱,但他还是没有向残酷的命运低头。
“我的青春时代,是呀,我感到了它,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一定要抓住命运的喉咙,它决不能使我屈服。”
第一乐章 灿烂的快板 C小调 奏鸣曲式
在这首曲子中,虽然仍然存在着些许海顿和莫扎特的痕迹,但贝多芬独有的崇高、戏剧性和英雄主义也由此展现。主部主题果敢、坚定,副部主题优美、抒情。C小调的调性也将贝多芬想要在这首曲子中传达的激奋和热情很好地展现出来。钢琴与乐队进行的交替表演,使得音乐之间产生宛如人们对话一般的效果。
在双手齐奏八度的主和弦分解琶音和连续四个八度上行音阶后,这一乐章英勇而热情地结束在了C小调的主音上。
……
「找你找了好久…我的贝多芬怎么样?」演奏结束后,Krystian来到了我的身旁。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我问。
「我唯独不想听你说废话。」Krystian答。
「如果是前天下午的话,我觉得这首贝多芬最多只是让你拿到第三名。如果是前天晚上的话,我觉得这首只能让你拿到第二名。你传达的情感很细腻,戏剧性的跌宕起伏也做得很好,但你还是太浪漫了,这导致你在节奏把控上稍稍有些不足,有种钢琴在弹你而不是你在弹钢琴的感觉。」我评论道。
「哎,这也是我一直想攻克的难题。我上大学后打算找一位精通德奥音乐的老师,仔细训练一下。」Krystian叹了口气,说道。
「嗯,祝你顺利。」
「不过你说的前天下午和前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前天下午我懂,但为什么不是今天而是前天晚上?」
「你看着吧,她来了。」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雨森和指挥一起登场了。
只需要看她一眼,她的困惑、伤感、愤怒就一并传到了我的心中。
我和雨森是心心相印的,这就意味着我不仅会因为伤害她这件事本身而感到难过,她所感到的痛苦也会原原本本地反射到我身上。
明明是加害者,却反而承受了双倍痛苦。
我不得不拒绝雨森,为了今后能有幸福。
但到底该不该在比赛前呢?
我想要反抗母亲大人,反抗她对和雨森成为家人的期待;
我想要反抗雨森家族,反抗他们对雨森在此夺冠的盼望;
我想要反抗我的父亲,反抗他对雨森天才般演奏的希冀。
如果连彼得鲁什卡都会向魔术师伸出长鼻子的话,我所做的,应该也没那么过分吧。
尽管已安慰了自己无数遍,但我还是无法确信这个答案。
雨森她,没有和首席小提琴握手,没有对指挥和观众行礼。
连座椅都没调试,她就直接坐在了那里。
在短暂的寂静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指挥还是命乐团开始了演奏。
拉威尔 《G大调钢琴协奏曲》
这首曲子热情洋溢,充满了西班牙风格和阿拉伯情调,使拉威尔赢得了斯特拉文斯基“管弦乐法魔术师”的美誉。
浓郁的民间色彩在这部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第一主题中完满而洒脱地展现出来。乐曲在乐鞭的响亮声中拉开了序幕,由短笛奏出的轻快主题旋律和钢琴在高音区以分解和弦音型快速流动一起,共同织成一副热闹情景。
然而,雨森的弹奏却既不热闹、也不欢快。
她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重重地砸了出来。
乐手愣住了,指挥愣住了,就连了解这首曲子的观众,也愣住了。
音乐,停了。
雨森站起身来,没有解释,没有致意,
她只是,一步步朝后台走去,将不知发生何事的乐团和观众留在了原地。
我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开心了吗?一点也不。
我满意了吗?似乎没有。
我所感到的,只是无尽的愧疚,以及…空虚。
母亲大人会因为这样更爱我吗?不会。
父亲会因为这样而去认可我吗?不会。
观众们会因为这样而喜欢我吗?不会。
我到底,在做什么。
只要雨森活着,她的光芒就绝对不会被我掩盖。
只要雨森死了,我就能成为名留青史的艺术家?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是吗?
我能走到什么样的程度,只能靠我自己不是吗?
我为什么,非要做第一名呢?
阿什肯纳齐、内田光子……这些钢琴家们,也没有在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上获得第一名的成绩啊。
我…
我……
就算我想远离钢琴,逃到小翼身边,但我为什么非要剥夺雨森身上的光芒呢?
我做过头了。
我要向雨森道歉。
哪怕下跪也好,我不想她的光芒就此被掩盖。
哪怕只剩一首,我也希望她能以最佳状态将普三的魅力向观众展现出来。
「小翼我们走,去后台。」我抓起了小翼的手,说道。
「等等。」然而,我却被坐在过道一侧的Krystian拦住了。
「我现在很着急……」
「她这样,是因为你,没错吧?」Krystian问。
「你现在牵手的这位女士,和你是什么关系?」见我没有回答,Krystian又问。
「她…是我的女朋友。」
「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
「昨天……你先让开,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随便你问个够。」
「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吗!」
Krystian抓紧了我的衣领,优雅的波兰绅士已经不再,他面部狰狞,像是一个凶猛的野兽。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才要去道歉啊!」我推开了他,朝他吼道。
衣领上的力量松开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感情纠纷,但她那么爱你,如果你敢对不起她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知道。」
「记得来听我的拉二,那是为你演奏的曲子。」
说完,Krystian让开了过道。
「谢谢你,我会——」
突然,一阵强烈的腹痛向我袭来,这让我不由得屈膝。
「我会…去听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跪倒在地,就连呼吸都不能自己。
这份令我窒息的腹痛,一定是来自于神明的惩罚吧。
因为我剥夺了祂的音乐,我伤害了祂爱着的孩子,祂愤怒了。
一定…是这样的。
「辉君!」
「星野你怎么了!」
这是我在昏倒前,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睁开双眼,所见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我缓缓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我这是…被送到了医院?
「啊!你醒啦。」大概是听到了我起身的声音吧,在窗台插花的小护士回过头来,朝我露出了一个充满温暖的微笑。
「我这是怎么了?」我朝她问道。
「什么问题都没有哦?只不过是因为太过劳累…因为太过劳累而…而有些贫血罢了。」
护士的语气有些颤颤巍巍的,她不仅稍稍别过头去,而且双脸涨得通红,就连手也不自觉地挠起了脖子。
她这是在,骗我?
在深呼吸后,我决定吓一吓她。
「你是在骗我?」我装出一副土匪流氓的架势来,问道。
自己学过的表演技巧竟然在医院派上了用场,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我…我没有。」
「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敢骗我的话,我会花重金找一位律师以“侵犯患者知情权”为名义起诉你们医院的。学医很辛苦没错吧?几年的日夜奋战因为一次裁判而失去意义,这种后果,你担得起吗?」
「我……」
「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我厉声说道。
「胃…」
「胃什么?快说!」
「胃癌,而且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没有割除可能。我只是负责这间病房打扫的一个新人而已你千万别起诉我啊……」被我彻底吓到的小护士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病情全部说了出来。
胃癌?
晚期?
「不做化疗的话,我还能活多久?」我问。
「具体的情况各有不同,但…应该是4-6个月。」
「怎么只有这么少的时间?」抑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我问道。
压抑感情压抑惯了,竟然连这种时候我都能沉着应对。
我还真的是……
「你最近,胃部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吗?」护士小心翼翼问道。
不舒服这点,一直都有啊。虽然近几个月来变本加厉。但这在我小的时候……
小的时候就是经常……
我明白了。
我一定是错把因胃癌导致的恶心归结到了钢琴身上。
「我明白了,谢谢你。刚才凶你十分抱歉,因为你骗了我。」我说道。
「我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在哪?我要出院。」
「你不能走!接下来还有几项检查你需要做……」
我就要死了,还做什么检查。
真是可笑。
「我问你,我的衣服在哪?」再也压抑不住烦躁的我猛锤了一下床板。
「在…这里。」
「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你…不要就这样出院啊。除了检查之外,还有一些药没给你开呢。」
「快走!」我拎起枕头,猛地朝她甩了过去。
小护士离开后,我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现在的时间是…周日的下午四点。
比赛还在进行中。不过Krystian的表演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终归,还是没来得及和雨森道歉。
对不起啊雨森,我不该这样做。
希望你能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上,原谅我。并在接下来也能将你的天赋带到整个世界。
因为和我不同,你是能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美好的存在。
我换好了衣服,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然而,在大厅里,我却见到了来看望我的雨森爷爷。
他穿着纯黑的衣服,手捧一束兰花。他的表情充满了哀伤,不再是一直以来的爽朗模样。
「雨森爷爷,您好。」我问候道。
「辉,你……不住院吗?」
「住院也没意义吧,反正我就要死了。」我耸了耸肩,说道。
「我得知你的存在之时,我真的非常开心,因为我的旧友终于有后代了……但我实在没想到……」雨森爷爷长叹一口气,哽咽起来。
「我对您最喜爱的孙女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您不责罚我吗?」我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辉,对你而言如此,对小光而言也是如此……」
「我会向雨森道歉的。不过能麻烦您将她叫出来吗?对了,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做,也能麻烦您一并在今晚准备好吗?」
随后,我对雨森爷爷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毕竟压抑太久了,想在天空下自由地弹钢琴啊。」
「好的,我答应你。」在听到我的示弱后,雨森爷爷点了点头。
「雨森爷爷,既然您是来看我的,不妨陪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
在车上,雨森爷爷开始交代手下去办理我说的事宜。
「雨森爷爷来过家庭餐厅吗?」下车后,望着“GoodDays”的牌匾,我问道。
「你小子,该不会以为我每天都像个王公贵族一样生活吧。」
「哈哈,也是呢。抱歉。」
GoodDays…吗?
对我而言,能称得上Good的,或许只有文化祭那一天,不,严格来说连一天也算不上。
看来这个“s”还是去掉会比较好。
「这是…我和雨森,还有我的女朋友小翼第一次聚餐时的地点。」走进餐厅,在那个我们第一次聚会的位置坐下后,我说道。
雨森爷爷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坐在那里,环视着这间餐厅的一砖一瓦。
而趁这段时间,我朝服务员要了纸笔,在上面写起字来。
「雨森爷爷,我还想请您办一件事……这些年来,我一共攒了200多万美元。虽然来源有些微妙,但它们都是合法的。这是我几张银行卡的账户和密码,待我几个月死后,能麻烦您将这些钱转到我女朋友的家中吗?老实说,我对不起您的孙女,但我同时也对不起小翼。刚和她交往了还不到一天,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本打算用这些钱和小翼共度一生,但我马上就要走了,至少,我想让这些钱全部陪在小翼身边。
借着它们,变得自由起来吧,小翼。
尽情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你向往的职业,你的梦想……不要再被其他事物所束缚。
「如果这是你的遗愿的话,好吧。」
「我想坐在这里看那场大赛最后的颁奖仪式。顺带在这里吃个晚饭什么的。雨森爷爷您有何打算呢?」
「我回去和小光沟通一下吧。她现在也有些混乱。今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雨森爷爷。」叫住了即将起身的他,我问道。
「您是为了让小光变得谦虚起来,才买通大赛评委的吗?」
闻言,雨森爷爷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又恢复了正常,说道:
「怎么会呢。小光那孩子,即便你将她评为最后一名,她也会坚定认为是评委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这样反复几次的话——」
「我只是,希望你和小光能够交好罢了。你那时候没在上学,小光的脾气你也清楚,如果不让你们两个先熟识起来的话,她是不会和你成为朋友的。」雨森爷爷摇了摇头,说道。
「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单纯是因为,我爱着你们两个罢了。」
爱?
「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特别喜欢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旧友的影子。不仅如此,在我说“小光的演奏虽比不过你,但还不错”的时候,你明显生气了对吧?那时我就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和小光成为好朋友的。」
「虽然我们接触的不多,但你的事情我基本全都清楚。了解的越多,我就越喜欢你。因为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崇高的灵魂。」
崇高…的灵魂?
「我只是,希望你能和小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罢了。但小凛那孩子你也懂,总是爱钻牛角尖。所以我想着,等你们结婚了之后,我们几个人再一起去劝劝小凛。就算这样不成功,你和小光也可以名正言顺搬出去住。」
「原来自始至终,我只是在给自己施加枷锁啊。」
雨森家自始至终就没有操控我的想法,他们并不希望我成为雨森的支持者,相反,作为家长,他们只希望我和雨森能够幸福。
如果我能早一些向雨森爷爷确认的话……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吧。
但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我不能抛下小翼不管。
「谢谢您,雨森爷爷。这是我此生以来听到的最感动的话,我发誓。」
为了不让泪水流出,我将手遮到脸上,吸了吸鼻子,说道。
「也怪我…作为家长,我实在不想太过干涉到你和小光中间来。但这样反而…辉,其实你和小光之间的缘分比你想的要深得多…哎,不说了。」
语毕,雨森爷爷离开了餐厅。
看来,雨森家在我死后,应该也会照顾好妈妈的吧。
想着快到颁奖仪式的时间了,我打开了手机的直播界面。
「经过激烈的角逐,获得首届“西泽创国际钢琴大赛”冠军的是——来自波兰的Krystian。」
「作为冠军,你有什么话要说吗?Krystian。」
接过话筒后,Krystian长舒一口气,说道:
「星野,你在听吗?」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但我按照我们的约定,奏出了最好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一定要完整听一遍啊。」
「对熟知音乐史的你说这些会是废话呢……但我还是要和你说。在《第一交响曲》因乐队指挥醉酒登台而首演失败后,饱受攻击的拉赫玛尼诺夫抑郁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他写不出任何的作品。最终在达尔医生的帮助下,他走出了困境,并创造了这首伟大的杰作。」
「星野,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在我眼中,你都是这个世界中最棒的青年钢琴家。就算是雨森,在我的眼中也不及你的分毫。」
「仅仅17岁的你,无论是在技术、思想深度、还是对乐曲整体的把控程度都已经达到了大师级别的水准。虽然你没能进入决赛,但我相信,你就是日本的拉赫玛尼诺夫。」
「振作起来吧,星野,到那时,我们再一决胜负。」
「所以,我要拒绝接受这次的冠军奖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样,星野不该在复赛被淘汰。他对音乐的演绎要比Charles指挥,你年轻的时候强无数倍。只能拿那些“大词”来压人的你,让这场比赛变得不公正。既然这场比赛不公正,我就不会去接受奖杯——哪怕它是冠军。」
「我之所以登台演奏,只是为了向星野奏出这首曲子,说出以上的话罢了……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在我今后的人生中,你想怎么打压我都没关系。但就像你说的一样,卑贱的灵魂一定会反应在音乐里。你几天前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伴随着首届“西泽创大赛”之名,一同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的致辞结束了。星野,我会等着重逢的那一天,那时,记得再请我吃饭。」
在话语的最后,Krystian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爽朗微笑。
我一边哭,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泪水,因为我不想错过Krystian的光辉分毫。
Krystian,你真是一个纯粹的人啊。
能认识你这个异国朋友,是我的荣幸。
只是,我已经等不到三年后了。
我马上,就要死了。
所以我只能,爽掉和你的约定了。
对不起,Krystian。
对不起……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我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Krystian的那首拉赫玛尼诺夫循环播放了无数遍。
夜晚 学校天台
我独自一人坐在钢琴椅上,深冬的寒风吹得我全身冰凉。
为了不让手指僵硬,我有些狼狈地捂着提前准备好的热水袋。
「你们来了。」
小翼和雨森一起推开了天台的门,在她们走近后,我微笑道。
「辉君…」小翼有些担心地望着我。
而雨森,则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别那么望着我啦。你看,这是我首次的独奏会哦?作为女朋友,开心些怎么样?」
「我…我会尽力开心的。」
「真是个傻姑娘。」
「小翼,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你知道的,在练习的时候我总会感到恶心,而每当我感到恶心时,我都会弹一遍这首曲子。但不知为什么,只要有你在的场合,那种呕吐感一次也没有向我袭来。这么看,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孩子呢。」
「这是我为你奏的曲子,名为巴赫的《恰空舞曲》,我所演奏的是布索尼的钢琴改编版。恰空舞曲是一种特定的舞曲形式,本来是有两个声部的,但巴赫竟然仅凭着一把单音的小提琴就谱出了200多个小节、30多个变奏,很厉害吧?在这种严格的规则下,他竟然能达到如此宽广的自由……同时,这也是我对小翼你的期望。我希望你能在今后的人生里,自由地活着。因为那就是在我看来人之为人最大的幸福。」
语毕,我开始了弹奏。
琴声回荡在夜空之中,我透着这些琴声,仿佛看到了宇宙。
原来,雨森所说的宇宙是这个意思啊。
怪不得你一直在说,“如果想弄明白的话就合奏吧”。
如果不喜欢音乐的话……我是无法将自己的琴声提高至这种境界的。
能在死之前参透这个道理,也值得了啊。
一曲奏罢,小翼早已泣不成声。
「不要哭,小翼。这是我的首次独奏会啊,要开心些才行。对了,来kiss吧。上一次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真的对不起。」
闻言,小翼停止了颤抖,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的亲吻,倾注了我对小翼的所有感情。
喜欢、安心、依赖……还有期盼。
小翼,你一定要变得自由啊。
不知过了多久,亲吻结束了。
整个过程,雨森始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小翼,你可以回到第二音乐教室等我一会儿吗?还有一首曲子,我想只弹给雨森一个人听。」
「好……」
小翼离开后,我对雨森说道:
「我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现在已经不打算道歉了。因为,我想说的…都在接下来弹奏的这首曲子里了。和我心心相印的你的话,一定会全都明白的。」
Mozart Fantasia in C Minor
莫扎特《C小调幻想曲》K.475
这首曲子和雨森在复赛时为我弹奏的曲子题材一样,也是幻想曲。
但内容,却刚好是两个极端。
这首曲子和人们对莫扎特音乐阳光、明亮的印象完全不同,冷漠与孤独、失望和无助、思愁兼痛楚、扭曲及愤怒……莫扎特将无数的负面情绪挥洒在了这首曲子中。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明白的吧,我到底想借由这首曲子传达什么。
我的演奏结束了,雨森还是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
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流了下来。
我和雨森,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果然还是心意相通啊。
我站起身来,朝天台的栏杆处走去。
雨森也只是陪我一同走着,她没有阻拦我,只是,在整个过程中她都牵着我的手。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和她第一次牵手的时候。
那时候体会到的温暖,现在依然透过雨森的体温传达了过来。
我松开了雨森的手,翻到栏杆外,正对着她。
「你知道吗?小光。」
「其实,我一直都想成为你的舒曼。」
留下必须用语言传达的一句话后,我朝后方仰去。
在下落的过程中,我似乎看到了属于我的,那片宇宙。
BAD END
第四章 Fantasia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