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而不能

一

在南京站与⽗亲告别后往回⾛，顾⽂路那沉重的⼼愈加沉重。和⽗亲又看了⼀天的房，从地铁⼀号线这头坐到那头，从迈皋桥看到百家湖，从这个中介到那个中介，健谈的⽗亲和过去⼀样，⼀路上苦口婆⼼地把⾃⼰⼀直以来的思想灌输给他。他挑着些话语冷冷地听着，只觉着⽗亲温柔了许多，不再暴戾，他也是有妥协的，但没有顾⽂路妥协的多。 ⾛进回单位宿舍的地铁，⼈流不息，⽗亲的碎⾔碎语还在⽿边萦绕，他的脑袋有些晕眩，不想再回味，戴上⽿机，放起⾳乐，试图将⽗亲的声⾳从脑袋⾥排挤出来。 ⼆

地铁站⾥都是⼈，各种类型的⼈，但和昨天的那⼀批没有什么不同，都按着各⾃固定的路线漂浮着，移动着，消逝着。顾⽂路和往常⼀样，只露出⼀双眼睛观察着他们。他们过着怎样的⽣活呢？他们幸福吗？开⼼吗？有知⼰吗？他们在为⾃⼰的爱⽽奋⽃吗？他们是在为⾃⼰的梦想拼搏吗？…… 没有的，他看得出来，每⼀张脸上都写满了忧郁，被口罩包裹着，掩藏着，窒息着。他们在这座城市的⾓落⾥逼迫着⾃⼰喘息，因为他们要活着，为⽣命⽽活着，为亲⼈⽽活着，为家庭⽽活着。喔，这不就是为爱⽽奋⽃吗？是啊，他们都是在为爱⽽活着，为了⾃⼰的理想⽽活着，他们的活着是有意义的！是吗？是吧！ 他被口罩捂得喘不过⽓来，他又想起⽗亲的那些话，每⼀句都是对⾃⼰深深的⽆私的爱——虽然不是他想要的⽅式——这份爱让他痛苦，让他悲恸，让他辗转⽆眠，他的内⼼⽆时⽆刻不在哭泣，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好想知道。幼时的他习惯了⽗亲的淫威，如今⽗亲低声慢语地和他说话，在他看来就近似于哀求。他好想拥抱⾃⼰的⽗亲，还有那善良到极致⽽愚昧单纯的母亲，给他们拥吻，把⾃⼰的⾝⼼交还给他们，告诉他们⾃⼰多么爱他们，和他们爱他⼀样。但他不能。 三

爱就是要相互牺牲，如今的他已经参悟。他⼼中哀叹，我何德何能拥有这样深爱着⾃⼰的亲⼈，他们颤抖地斩钉截铁地捧出⾃⼰⼀辈⼦的积蓄，只为⾃⼰的⼉⼦能够以他们所期许的⽅式幸福地⽣活，随时准备为此付出⼀切。喔，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流泪，他们能为我牺牲，我也必须为他们牺牲！ 他的内⼼炽烈地翻涌着，他想要彻底放弃⾃⼰的⽂学艺术之梦了！他想要和⾃⼰谈了两年多的真⼼爱⼈说拜拜了！他不想和前段时间在⽹上认识的形婚对象见⾯了！他要去真⼼爱⼀个⼥⼈，结婚⽣⼦，享天伦之乐，在现在的⼯作岗位上好好地⼲⼀辈⼦，去过正常⼈的⽣活。他的内⼼被明镜照亮了。 车厢⾥⼈挤着⼈，他站的不远处，⼀对母⼥在那⾥窃窃私语着。她们在探讨着什么，互相交换着各⾃的观点。母亲没有戴口罩，⾯相显得温⽂尔雅，⼥孩戴着口罩，举⽌洒脱⼲练，顾⽂路突然觉得那个⼥孩好美，她的头发梳得紧致，露出光亮的额头，眼神中充满爱与智慧。他的⼼脏忽然间在狂跳，天啊，她好美，这不就是⼀见钟情吗！原来⾃⼰真的能对⼀个⼥⼈有感觉，她就是⾃⼰要找的终⾝伴侣！他颤动着⼼，颤动的⼿摘下⽿机，稍稍靠近这对母⼥，想听清楚⼀点她们的对话。他看着她们交谈，互相尊重，互相真⼼关爱，他确定⾃⼰终于遇到⾃⼰的另⼀半。 地铁到了下⼀站，车上下去了很多⼈。他不能再等了，过去的他太多次地在⼈⽣关键路口让机会溜⾛，这⼀次他⼀定要把握住。车即将到达下⼀站，他⿎⾜了勇⽓，凑上前去，平⽣第⼀次和⼈搭讪：“请问你有对象吗？可以加个微信认识⼀下吗？” “不能。”⼥孩别过脸去。 “哦。” 车到了下⼀站，那对母⼥下了车。 四

车到了熟悉的站台，他找到⾃⼰的电动车，迎着风，在⿊暗中，向宿舍的⽅向飞驰。 他在风中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