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烬猎人】缇赛诺与虹桥之卷 其四
门德瑞菲尔港于21世纪20年代开始兴建,是一座规模中等的港口,虽比不上利物浦港这种如同城市命脉般的出海门户,但作为观光旅游和运输轻散货物的好去处绰绰有余。二人来到港口时天空正下着濛濛细雨,这是英国常有的天气,作为旅客的他们却对此不知所措,心想淋点小雨无所谓,便快步跑到码头,寻找着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
“我们被放鸽子了吗?”诺尔拨开被雨打湿贴在额头上的前发。
“如果是我想的那位,她应该不至于放我们鸽子……”奥德赛也心急如焚,不停地环顾四周,少数几个来往的行人都打着雨伞匆匆走过,看起来没有一个是他们要找的。
“抱歉,二位。我来晚了。”
两人同时转身,发现身后停的那艘货船已经放下了舷梯,水手装束的高个子船员推着一位坐轮椅的老妇人缓缓踏上陆地。老妇人看起来年逾六十,依然很有精神,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还穿着白色的洋服,让她显得更年轻了。
“您就是虹桥分部的管理人,蕾切尔·温蒂妮?”
“是我,辛苦二位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见我这把没人要的老骨头。另外,记得回去以后告诉匿默,我只是嫌他太聒噪,他没必要那么抗拒。”
她用最不怒自威的态度说出最谦逊的话语,这让奥德赛和诺尔都体会到异样的危险感。
“详细的去船上说,我们走吧。”温蒂妮招呼身后的船员,“你要小心,上船的时候注意脚下,如果摔倒的话,不止你自己会遭殃。”
奥德赛跟在她身后上了船,问道:“这艘船是您的吗?”
“是我们杜兰达制药公司的。小货船一般运输的都是药品外包装和没什么危险的原材料,你们不必因此感到担忧。”
“‘杜兰达制药公司’……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诺尔随后上了船,当他想起来原来是以前在浮空岛上偶然见过以后,就没再把自己心里的答案告诉别人。
“很正常,我们生产的药品在全世界都有销售。”温蒂妮通过甲板进入船舱内,潮湿的空间并没有让她的脸色发生任何变化,“而且我们还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拥有‘万能灵药’生产专利的公司之一。”
“万能灵药?”
她示意让船员离开,然后拿起一直搭在膝上的那根檀木手杖,重重敲打地面。
“你们应该知道‘贝鲁德因’除了可以用作能源,也是‘万能灵药’最重要的原材料。它本身几乎不含任何带有副作用的成分,只是数量极其有限,所以才要严格控制生产。但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并不反对缇赛诺的那小子让体育馆浮空的想法,只是他,甚至地球上的大多数人,都搞错了一件事情。”
温蒂妮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贝鲁德因不是纯天然矿石,是人造的。它的雏形叫作‘坚方石’,上世纪还有少数地方可以开采,现在就几乎销声匿迹了。坚方石与贝鲁德因相比多了一种元素,因此拥有极其强烈的辐射,它的能量也比贝鲁德因高上好几个数量级。现在维持浮空岛所用的能源绝非大众所知的贝鲁德因,而是坚方石原体,在人们眼中这两种石头除了颜色以外几乎没有区别。”
“您的意思是,只有贝鲁德因本身的能量是不足以支撑体育馆浮空的?”
“更可能的情况是,可以浮空,但只要一个小时左右,浮空的体育馆就会如同陨石般坠落下来,五万多人的性命将与周围的建筑一同化为乌有。”
二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奥德赛继续追问道:“那您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莱文呢?”
“我说的话他会听吗?现在除了他自己,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温蒂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做什么都先放狠话是个坏习惯。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会失败,并且被别人狠狠嘲笑!”
现在奥德赛能够理解为什么温蒂妮会说“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作为管理人也不能拿五万人的生命开玩笑”,她是真的在为民众着想,才会反驳这个听起来不切实际的计划。
“要保证浮空计划百分百成功,必须拿到至少0.5千克的坚方石,别无他法。可我都没法通过任何途径把这种强辐射性的危险矿石弄到手,更别说他了。”
“不用担心,我们会去告诉他这件事。至于坚方石,我暂时也没有头绪。”
“我有个问题想问……”诺尔忽然插话,“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贝鲁德因和坚方石的关系呢?”
“绝大部分人认识这两种石头,却不清楚它们之间有着联系,是因为‘有人想要隐瞒什么’——我只能这样说。”
连管理人中岁数最大、最博学多识的温蒂妮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看来其中纠缠的内情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我清楚你们的想法,如果到时他的计划真能成功,我会如约把芯片交给你们。”温蒂妮浅笑了一下,“就算我是个腿脚不便,只能坐轮椅代步的老太婆,在专业领域的研究上也不会输给任何人,你们以后还想了解贝鲁德因和万能灵药的话,随时来找我。”
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颗豆粒大小的绿色晶体,“这是初次见面的礼物,抱歉现在才送给你们,收下吧。”
“这块小石头难道就是贝鲁德因吗?”奥德赛接过晶体,“看起来挺漂亮的。哦,我手表上还有个孔洞,嵌进去刚刚好。”
“它是经过数次加工以后的贝鲁德因残渣,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能量,更没有任何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的物质,作为装饰再特别不过。”
“谢谢您了,温蒂妮女士,不枉我们费力找到这里。下次见到匿默的时候送他一块更大的吧!”
我可对这种礼物一点都不稀罕!——要是匿默的话,多半会这样说。即使相互交流过的时间并不长,奥德赛也早已经摸清他的性格,好像对具体的过程毫不在意,仅仅期望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同时非常顽皮……或者说随心所欲,以捉弄人为乐。
诺尔简单告别温蒂妮后,跟着奥德赛下了船。雨依然没有停,并且比之前更大,天空被乌云笼罩,灰蒙蒙的,让诺尔想到在梅雷亚德的车站里看到“死城”远处的天空也是这个样子。二人按原路返回TOD的录音棚时,以落汤鸡的姿态灰溜溜地站在门前,让来开门的陈娥很震惊。
“我早该料到这里的天气变化无常的……”奥德赛边嘟囔边走进屋内,顿觉暖和许多,“有没有酒?咖啡之类的热饮也行。”
陈娥拿起旁边椅子上的毛巾扔给他们:“地下室还有几罐啤酒,我去拿吧。”
“不,不用麻烦,我自己来。顺便问一下,我和诺尔今晚应该睡哪儿?”
“我们乐队的成员都在地下有自己的临时房间,不过你们睡的话就只能在这里或者车库凑合了。”她说着指了指棚内唯一的沙发。
“老师,你之前旅行的时候也是睡得这么随意吗?”诺尔一想到总是睡在大床上的自己现在居然要睡沙发,哪怕跟莉莉玛莲姐妹搭档的时候也至少有个睡袋,不禁往外冒冷汗。
“你得习惯啊。我们现在没时间再跑出去住宾馆了,况且我还有事想跟他们聊聊。”
地球之旅果然不全是快乐的。往好处想,至少比睡在郊外要强太多。
问过地下室的位置后,奥德赛把外套丢在沙发靠背上,便快步去拿啤酒了。诺尔也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放在靠背上,然后在那躺下,望着棚内的各种乐器和设备出神。不一会,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慢慢进入了梦乡。
“你们的地下室看起来挺大的嘛,我觉得比录音棚都大。”
“那倒不至于,只是地下空间宽敞,又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才给你这种错觉而已。”
陈娥拿起通道中央桌子上的两罐啤酒,递给奥德赛一罐,后者立刻开罐大口畅饮起来,感受到略带涩味的液体流入自己喉中,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陈娥见他喝得如此痛快,自己也随之开了罐,不过一直小口啜饮,没有他那样张扬。
“丑话先说在前,我们的临时经纪人并不是非你不可。以马尔克的人气,在SUP里随便说一声就会有不少人抢着见他,别说是一周,一天他们都愿意。”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退出,你们再另谋高就咯?”
“……马尔克他,太过追求‘完美’了。”她没有正面回答奥德赛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今天他的态度比以往都要奇怪,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但明坂雪那说要解散的那番话在他心里确实有造成不小的影响。”
“即使到现在,他还是害怕乐队解散吗?”
“我是目前的乐队成员里跟随马尔克时间最长的,从2046年到今天。之前的成员离开多半是感觉到他有些时候太钻牛角尖,或者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耍大牌’,无法适应这种性格。要我说,他们离开是好事,以我对马尔克的观察而言,他总耐不住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心情好和不好的时候都会酗酒,跟队友产生矛盾的情况更不在少数。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用糟糕来形容的人,面对法萨拉和帕万他们,居然也很少吵架。”
“只认识一天的话,确实看不出来他还有这种性格啊。”
“我其实很讨厌散漫的人,包括马尔克,现在我还是讨厌他。不过他有种与生俱来的领导力,总是能让人们都心甘情愿照他说的话去做,让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本来他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出尽风头,要求我们必须站在后面当陪衬,可他却始终没有这样做——他努力与队友培养默契,就是因为觉得乐队是一个整体,彼此之间要配合得像同一个人。”
二人都没有再喝手中的啤酒,显然已经进入了讲述者与倾听者模式。地下室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其他成员都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所以陈娥的语气相对白天听起来格外轻。
“这应该是为了从他母亲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作为知名爵士乐歌手瑞拉·凯斯汀纳的儿子,一直想抛弃‘星二代’这个身份,只做自己,才会离家出走开始组摇滚乐队。瑞拉最有名的时期大概是在15年以前,现在已经从歌坛隐退,很快要被人们遗忘了。”
“嗯……他是不是也挺害怕不再唱歌以后被遗忘的?毕竟大家对待现实世界中萍水相逢的人都是这个态度,就算是粉丝,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嗓音不如从前明亮,也是会逐渐离他而去的吧。”
陈娥沉默不语,她在思考奥德赛的话。以前她并未察觉到马尔克有别的想法,他在自己开朗的性格底下藏了一潭死水,稍有不慎,心智就会沉沦其中。
“不,算了,就聊到这吧。你应该是个嘴挺严实的人,所以我说的这些,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
看样子这是对话要结束的意思,奥德赛赶紧抓住最后的机会,举起手中的易拉罐笑道:“那,来碰个杯?”
她根本没想理会奥德赛,瞥了他一眼,拿着啤酒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毫无情调的女人。他这样想着,无奈地喝光了最后一点酒。
明坂真司很确定自己在夜晚听到了小提琴声——就来自于他们的临时公寓里,他隔壁的房间。窗外闪烁着霓虹灯的广告牌与嘈杂的暴雨让他明白自己没有身处梦中,然而会拉小提琴的只有孙女雪那,她现在也好久没练习过,几乎已经放弃了。
如果真是她的话……这样想的同时,真司坐在客厅,想象着自己面前是一架钢琴。他伸出双手,尝试为这位偶尔会走两三个音,但能听出其中真挚感情的演奏者伴奏。年轻时练习过数百遍的曲谱浮现在脑海,他在挑选用何种情绪、何种节奏的旋律才能够跟得上她。
他现在也六十岁有余了,头发花白,记性相比以前差了不少,可那些亲手创作过的旋律是一生都忘不掉的。反复品味这仿佛寒夜中的篝火般充满复杂思绪的旋律时,他想到当年的代表作,一首名叫《槲寄生》的曲子。无论是前半段若隐若现的孤独,还是后半段强烈的希望,几乎每个音节都对得上,天衣无缝。
还记得最后一次在舞台上弹奏这首曲子是2029年,那时他有事业和家庭,有志同道合的友人,现在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自己也没有重回聚光灯前的想法了,只能退居幕后,陪伴着雪那直到她实现自己的梦想。也许她说要解散组合只是气话,NOI现在正蒸蒸日上,有无数支持她们的粉丝,想来想去根本没有解散的理由。是不是真的缺乏与她的沟通呢?又或者是这么多年都不能完全参透她的想法?还是……
悠扬的提琴声与幻想中清脆的钢琴声重叠在一起。或许明坂雪那就是他生命中的另一架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