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悼文
今天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写一篇自己的悼文。尽管我才十九岁,而且健康得能一口气吃下六块热辣香骨鸡。
有时我会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碎片拼凑而成的。回忆过往,总有种怪异的陌生感,仿佛在偷窥别人的人生。生活颓废的时候,我就经常幻想这样一个场景:小学、初中、高中的我一齐盯着现在的我:“你在干什么?对得起以前的自己吗?”
是的,我经常觉得,生命不同阶段的“我”不是同一个人。或许每时每刻,我都是方生方死的?这样看来,写一篇自悼文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在我看来,也只有自己写的悼文对我是有意义的。毕竟别人写的,我也读不到了。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好吧,这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即使我和我相处了快二十年。我一向很讨厌贴标签的行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由血肉与思想组成的人,不该被几个粗糙的词语随意概括。可现实中又不得不如此,毕竟克隆一个解剖给人看,也不太现实。
我喜欢想。喜欢想各种事情。初中时候的一篇作文,写自己最不愿放弃的五样东西,我的最后一样就是“思想”。我喜欢想各种事,积极的、消极的、真实的、幻想的……但必须是有趣的,哪怕最阴暗的想法,也得带点黑色幽默才行。一碰到无聊的事情,我那颗没用的脑子就要自行宕机了。可惜,大部分有关日常生活的事情都谈不上有趣。所以,或许用“幻想”描述我最不想放弃的事物更合适些。
我幻想过很多事情。有的已经实现,比如到另一个城市读书;有的大概没有机会了,比如发明长生不老药。值得一提的是“做一个科学家”,以前我从未质疑过,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它究竟是我自己的想法,还是儿时教育宣传的结果呢?或许我只是觉得,科学家是自己能想到最崇高的职业,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梦想吧。
说到底,什么是我呢?什么该被算作“真正的我”的一部分,什么又该被排除在外呢?诞生时,我只是一张白纸。如今我头脑中的全部观点,无不是接收外界信息,被外界塑造的结果。它们决定了我说什么、做什么。也许,我只是一个装满外界信息的容器,一个对外界刺激做出机械反馈的系统?我和我今天搭的电路,有本质区别吗?接收、反馈、输入、输出……这段话、这篇文章,我的一切行动,也不过是“输出结果”?这也太荒唐了。我在写悼文,却连哀悼的是谁都说不清了。
我听到自己固执地说“我是我自己”,可这话没有意义。“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话。可我们真的认识我们自己吗?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连“做自己”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由此看来,写一篇悼文确实是有必要的。哀悼那个或许从不曾存在过的我。
不过,乐观一点吧。我愿意相信,自己是有某些独特之处的,能够让造物主在世间万物、芸芸众生里一眼认出。事实上,我也常常感觉,自己和世界其他部分的差别有点太大了。以至于我和整个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当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比如现在,这感觉尤其强烈。我看着人们经过,听着他们说话,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
这很奇怪,离世界太近或太远,都不让人舒服。就像风雪中烤火取暖的人,畏惧风寒、渴望温暖,却又害怕靠得太近,被给予温暖的火焰灼伤。
大概,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症状。我相信,这是种普遍的病症,不过是有的人症状重些,有的人轻些罢了。这是某种时代的病症,用高大上的词来表述,就是“原子化”吧。世界似乎总是处于亚健康状态,让生活其中的人们能过活,但又总是不缺乏抱怨的话题。用文艺一点的话来说,就是“苦乐交织的人生”吧。
比起闭上眼睛空想,我更愿意想着这个世界,这个“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真实世界。自我封闭是无趣的。我知道,我与世界血脉相连。
呜呼,天苍苍而高也,上果有帝耶? 帝果有苑囿、 宫室、 观阁之玩耶?最讽刺的莫过于,人活着时无法知晓死亡何时到来,更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否存在、是何模样。等到人死后,如果没有鬼魂和死后世界,人也无法再确认这一点了——那时他的所有思想也一同消亡了。
向终将逝去的我自己,和今天离去的价值9.9元的热辣香骨鸡,致以最沉痛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