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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

2023-05-26 00:27 作者:自己作i  | 我要投稿

掌心微微凉,不舍寒酥,俯首低眉,却见掌心空无一物,徒留一珠清露流转于素指之间。缓缓覆手,清露顺着纤长的指尖流下,悄无声息地坠入江面,仅一息之间便隐匿于这一江寒水之中。 举目四望,天地间都仿若覆上了银霜,江面上虚虚地浮着一层极为轻薄的玉尘。小小的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地飘在这满江素白之上,江面随着小舟的晃动泛起一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地慢慢晕开,很快又再次归于平静。 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负手立于舟尾,他一袭素衣白裳,好似与天地都融为一体。寒风拂过,衣袂随之上下翻飞,一时间,这身影竟透出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公子,江上风寒,还是回去吧。”身后传来书童的声音,他并未应声,随后肩上一沉——书童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然后又开口轻声唤道“公子?”他轻轻摆一摆手,书童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那白玉发冠两旁垂下的浅青色丝质冠带上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远远瞧去好似裹上了一层琉璃一般,倒是别有一番清冷韵味,但他却仿若未闻,只是静静地站着,站着...... 目光低垂,他看着那一片片轻飘飘的雪花落在江面上,落在先前落下的雪花之上,一片一片地重叠着。 是......雪啊...... 眸光微闪,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年...... 那年,也如今日这般下着雪,不过那时的雪较之今日要大,自然也寒于今日许多。他记得,那是何等彻骨的寒冷啊!他记得阿娘瑟缩的身影,记得那刺得人双眼生疼的满目的血红...... “公子?公子?”那书童看看阴沉沉的天色,这雪颇有些愈下愈大的意思,便再次开口唤那舟尾之人。 “嗯?”早已经飘远的思绪被书童唤回,他还有些恍然,不自觉地轻哼出声。 见他终于有所反应,书童赶紧继续说道:“公子,舟已行至江心,天色昏暗,雪愈发得密了,再不折返只怕是要困在这江心了。” “既是如此,那便回府吧。” 见他终于愿意回去,书童难掩喜色,应了一声便疾步走向那行舟的老翁,不消几时,那原本停在江心的小舟便晃悠悠地调转过来,向着岸边快速行去。 不过俄而,那原本细碎得如玉尘一般的雪变就飘飘扬扬似鹅毛般大小了。那老翁更是加快了动作,斑白的鬓角都渗出点点细汗。 见此情形,书童也是眉头紧皱,复又偷眼看看仍站在原处的公子,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道:“公子,眼瞧着这雪愈发得密了,此处着实寒凉,不若移步乌蓬暂为避寒?” “无妨。” “公子!若是公子不慎染了风寒,莫说梅姑娘,就是柔翰自己也是要怪罪自己的。” 听闻此言,那人终于不再执着于舟尾,抬手拂去衣裳上的浮雪,转身走进了乌蓬。 那乌蓬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其中摆着一方小小的矮几,矮几上有一个白玉酒壶,酒壶旁自然少不了小盏,浅望一眼,那里面似乎还留着浅浅的一汪清酒。 矮几的一侧则规规矩矩地立着两支白烛,豆大的烛焰轻轻跳动着。掀袍落座,随手捞起那小盏仰头一饮而尽。 跃动的烛光恰好落在那俊逸的面容上,那原本苍白得有些病态的面庞在橙红色的映衬下反倒多了几分血色。秀气的眉头紧锁着,其间似乎蕴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一双桃花美目因着酒气氤氲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叫人实在难以看清那中间的诸多情思。 终于,小舟赶在江水封冻前到达了岸边。那被唤作柔翰的书童在乌蓬外叫了几声公子,却迟迟不见里面应声,也只得暂且抛下规矩礼数,抬手掀开厚重的帘子就走了进去。 那乌蓬实在小得可怜,因此他一进来就瞧见了伏在小几上的公子,方才还端端正正立在那里的白玉酒壶此时也已经倒在地上,那小盏却是不知所踪。 暗自叹了一口气,柔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着。小几上伏着的人似有所感,很快便睁开双眼,刚醒来那双眸子里还有一瞬间的怔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讪讪地轻咳一声,然后抬眼望向柔翰,开口询问何事。比起他的不自然,柔翰倒是显得从容许多,微微垂头答道:“公子,船已靠岸了。” 岸上遥遥地立着一位红衣女子,撑着把伞,似乎是在等待着谁。在这茫茫一片的雪白之中,这唯一的赤色如雪后红梅一般,一如那年初见…… “梅姑娘。”,二人行至女子身前,南乔欠身行了一礼,这才开口唤那女子。 “阿乔,”红衣女子回了一礼,“你总是如此拘礼。” 面对女子的娇声嗔怪,南乔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礼不可废。” 男子的回复着实冷淡得叫人难过,梅疏却注意到了那如玉面颊处升起的绯色。她心下暗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人,还真是有趣呢。 梅疏不是人。对于这点,南乔心下是明了的,六岁那年二人初次相见时梅疏便是这般模样,如今自己已近弱冠,对方的面容却未改分毫,甚至愈发娇俏动人。 “眼瞧着三月便是殿试了,阿乔倒是从容。”梅疏笑着开口,语气却淡淡的,并无半分波动。 “梅姑娘说笑了,在下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姑娘厚望。”南乔微微垂下头答道。 “你这人啊,好生无趣。”梅疏的语调微微上挑,竟透着些娇媚。 无趣吗? 也许吧…… 夜已渐深,书房内却仍旧跃动着一豆灯火。 柔翰捧着热茶进去的时候就见自家公子正聚精会神地提笔画着什么。 将热茶放在桌上,他这才瞧了个清楚:那是梅姑娘。 “公子,梅姑娘瞧着也是心悦于公子的。公子何不就此表明心意,待公子高中状元,自然是与梅姑娘门当户对的。”柔翰毕竟年少,终究是没忍住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一旁伏案作画的南乔闻言笔顿了一下,一个墨点就此晕染开来,放下手中的笔,又将那幅毁了的画折起来,他这才开了口,“柔翰!莫要胡言,梅姑娘那样的女子,岂是我一介布衣可以肖想的?这种话以后莫要再提了,平白辱了梅姑娘的名声。” 柔翰闻言垂下脑袋,口中却还是喃喃着:“待公子蟾宫折桂就不是布衣了嘛。” “什么?”南乔没有听清他在嗫嚅些什么,问了一句。 “那公子这一片冰心该当如何自处呢?”柔翰再次开口问。 “如何自处……”南乔喃喃着,随后低低地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不知是在回答柔翰还是自己。 逝者如斯,转眼已是三春向暮,万卉成阴。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此时早已挤满了人,都翘首等着即将游街的状元郎。 无人注意的街角处立着一位窈窕的女子——是梅疏。仍旧是一身妖冶的红,撑着把浅青小伞,她并不上前,只静静地立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自远处传来一阵旗鼓声,其间还夹杂着清脆的马蹄声,人群忽地一下热闹起来。 在旗鼓声与喧闹声只中,梅疏远远地瞧见了那金鞍红鬃马上跨坐着的南乔,只见那马上之人面若冠玉,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鎏金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端的是春风得意! 南乔跨坐在马上,一双桃花含情眼四下张望,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待街角处的那抹赤色映入眼帘,这才安定下来。 懿和元年,新帝即位,下诏彻查南氏灭门案,时隔二十载南氏沉冤得雪。 懿和五年,朝政稳定,右相南乔告官回乡,未携一金,身旁只伴一书童一女子,那女子眼含秋水面若桃花,瞧着似是及笄不久。 转眼南乔已是花甲之年。 郁郁葱葱的竹林间,坐落着一个小小的竹屋,简陋却并不衰朽。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苦涩药味,细细嗅来期间似乎还夹杂着些极为浅淡的竹香。 角落处的床榻之上侧卧着一个极为瘦削的老者,即使如此那满头白发也还是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丝毫不乱。 床榻之前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厚重的烫金滚花小袄也遮不住那窈窕的身姿。 “梅姑娘…咳咳…在下自知时日无多,只怕再难…咳…再难护你周全……,你可否陪我去看看雪山”老者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阿乔,”那女子却只是淡淡地唤了一声,伸手替对方掖了掖被角,随后才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要想自保并不难。我可以去陪你去看雪山,但你知道的,你时日不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女人的声音一如几十年前那般婉转娇俏,那淡漠疏离的语气亦如从前一般丝毫未变。 此言一出,南乔那双本就浑浊的眼睛又黯淡了几分,于是他便不再多言,任由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恍惚之间,他又看到了记忆中那张娇俏的面庞,看到她一身红衣立于尸山血海中问他愿不愿随她回家;看到她撑着素白小伞立于皑皑白雪之间唤他“阿乔”调笑他“好兴致”;看到她上元节拎着花灯,跃动的烛火在那白皙面颊上映出的绯红……看到了那座雪山,在那座雪山之下,南乔袒露心声,红衣女子露出了动容之情。她下意识伸出了手,嘴角衔着微笑,摸了摸南乔的头,像是想要掸掉在雪山下,风吹到他发上的雪。 一个白头如新,一个倾盖如故。 懿和四十二年,布衣右相薨,享年六十八载,终身未娶未纳。 民间传闻右相曾有一心仪女子,女子嫁与旁人后遭遇不测,右相将其遗女抚养成人……无人注意的街角处,一白衣女子撑着把浅青色小伞,紧紧抿着双唇,胸前的白色绢花与那素白衣袍融为一体,她口中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吗……阿乔,也许,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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