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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

2022-02-04 03:49 作者:爱琴的书生  | 我要投稿

慧生虔诚地喜欢着一个女孩,这是一场注定不为人知的盛大朝圣。

江南春景明丽如画,一江绿水澄映天,一树春风桃李妍。上巳时节游人们踏青赏景,拂垂柳,穿花径,绿荫下打秋千,花影间斗百草,一派欢乐祥和景象。不过再明媚的春光也入不了慧生的眼,慧生只是个流浪四方的乞儿,比起眼前触手可及的好风光,她更在意自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世事本就如此光怪陆离,富饶美丽的江南,竟也有许多慧生这样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贱民。乞丐一多,慧生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年富力强的本地游丐,拧成了一股绳,专向慧生这种流浪的小乞儿收讨例钱,若是无例钱可交,仍在城中乞讨,免不了挨一顿痛打。慧生这样的女娃子,更加处境艰难,若是一朝不慎,被拐子拐去,只能生死由天了。慧生既要避着城中众丐,又要时时警惕身边的歹人,日间三餐不济,夜无安眠之地,不过十一、二岁的慧生早早被世事磋磨成一副冷硬心肠。

慧生对这个世道总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战事未起,朝廷苛捐杂税,地主敲骨吸髓,战事一起,北方胡人肆虐中原,皇帝与公卿权贵纷纷南逃,百姓牛羊一般被胡人宰割。慧生一家七口,最后竟只活了她一人。南逃一路上,慧生见惯了人心险恶,人若饿到极限,原是会吃人的。比起荒郊野岭的凶兽鬼怪,慧生有时候更怕身旁活生生的人。

但再恨,再怕,慧生也要咬着牙齿活下去,活着,是人类一种可怕的执念。

江南一派好风光,那些踏春出游的公子小姐们,锦衣华服,香车宝马,仆从拥簇,更是难得一见的盛景。不过这耀眼的光彩,又与慧生有什么相干,她早已深切地知晓平民与贵族身处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她一生也无法逾越那道亘古不变的天堑。

遇到李潇时,慧生第一次觉得十五年灰败的人生有了一丝微光。

世道厌弃我,我亦唾弃不屑于它,若说慧生是冷心冷眼铁石心肠,李潇便是一江桃花春水,温柔至极。不过对慧生来说,李潇看似光风霁月赤子心肠,实则是个同她一样被世道所不容的疯子,一个漂亮的疯子,一个让所有异想天开者喜欢的疯子。

“小慧生,我教你读书识字吧。”李潇温和地执起她的手,低垂的眼眸在晨光中星子般炽热明亮。

“读书识字有什么用,我能升官发财,还是能威风八面。我是女人,一个入了贱籍的丐户,连考场的门边我都摸不到。”慧生无所谓地说,她不是愚蠢,也不是愤怒,而是以一种冷酷平静的语气诉说现实。谁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年幼的慧生也曾幻想过求学的美梦,可先生一个月的束脩就能让慧生全家喘不过气。四书五经,笔墨纸砚,那一样缺得了钱,可慧生最缺的恰恰是钱。在这个时代,穷人原是读不起书的,因为无知所以贫穷,因为贫穷所以无知,贫穷与无知是一种底层人民世代传承的可怕诅咒。

“小慧生,你还是个孩子,不懂得读书的真谛。读书开智明理是为自己,为国家,为人民。”李潇语气热忱,可慧生只觉得她既天真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无畏狂妄。孩子,在这个时代没有人用“孩子”来形容十五岁的女人。十五岁,她的姐姐已为人妻,为人母。国家,这个国家属于皇帝,属于朝廷中的王公大臣,平民百姓只是上缴钱粮税赋,服苦役为奴隶的蝼蚁。

“慧生,封建社会具有时代局限性,封建统治者注定会湮灭在历史的尘灰中,压迫与反抗永远共生,人民才是历史的书写者,人民注定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李潇的话掷地有声,笃定真诚,一记重锤般敲响慧生的心门。

“这种疯话你别在外人面前说,大小是个要命的把柄。”慧生如往常一般劝诫着李潇,理智上她觉得李潇古怪疯癫,可内心深处又由衷地为李潇的“疯言疯语”欢喜。到底她们是一样的人,厌恶这个吃人的世道。只不过年幼的慧生为了生存伪装适应这个时代,而李潇彻彻底底将心中的喜恶剖白。

“历史洪流中的我微不足道,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还是想改变这个时代。”

“我还是想改变这个时代。”

许多年后,慧生早已两鬓霜白,却仍记得她说这句话时每一个微小的神情。李潇是那样的坚定无畏,清澈的水眸中燃起一团永远不灭的野火。

“我喜欢她,在很久很久之前,在我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虔诚地喜欢她。”慧生第一次如此清澈地明了自己心中隐秘的情思,在李潇死后。

李潇死了,死于战场,这个无畏的女子背起行囊北上参加起义,不久后死于一场惨烈的战役。

“我当时为什么不跟着她走?”,慧生余生中都在无限悔恨自己的怯懦软弱。纵使在敌人眼中,她是可怕的女修罗,纵使在战友眼中,她是英勇的常胜将军,可慧生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真正勇敢的人,早已死去。

慧生咬着牙趟过尸山血海,走过人间炼狱,只为再一次遇见她心中那美丽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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