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参观
汉娜·埃德蒙站在行人寥寥的偌大空间，左手托着下巴，神情沉凝若有所思。
她面前，有限的几名人形和人类员工身影来来回回，从各个房间内搬出家具和电器，放入用人造板材装订成的收纳箱里。冲击钻开凿混凝土结构的噪音从各个方向传入耳内，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刚刚粉刷、尚未干涸的墙面涂料挥发出的刺鼻气味。
半晌，她才仰头对立于自己左侧的谭瀚林：“这里真的是员工活动中心吗？”
谭瀚林点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得相信带路的G36。”
“但这里既没有员工，也没有活动啊。”汉娜重新望向空旷的场地。
“门禁的访问数据显示，这里的大多数常客都在那批劝退的人员里。”立在汉娜右侧的G36开口解释道，同时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一副小巧的金丝边框眼镜。
“因为这里绝大多数的任务是非强制性，这些人整天就是拉几个中意的人形泡在这里，混日子。”谭瀚林补充道，“虽说基地的米仓够养他们，但因为这些人形成的氛围严重影响隔离区整体的计划进度，引发了不少金主不满。所以才有了让他们卷铺盖离开的事情。”
隔离区发布的测试任务不是特别重要或者涉及机密，一般不会指名专人去做，大多都直接挂在主页上任参与人员自行认领，之后结算成叫‘钻石点’的格里芬内部货币。可以拿来兑换一些东西，也可以攒着等离开的时候全部折成奖金。
钻石点本身也是可以互相转账的，所以这些什么事情都不做的人仍然可以通过除干活以外的一切手段来保障自己的物质和精神生活。
谭瀚林和G36将整套系统向汉娜解释一番后，女孩皱起眉头：“这套激励机制听起来……调动积极性的效果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差吧？”
“本世纪初的电子游戏机制和剧情都很优秀，但现在一个习惯了VR的沉浸和真实的普通人会去玩吗？”谭瀚林道，“终究还是需要一些包装。这也是活动中心后续改造的思路。”
“改造？”
“这里会让出三分之二的空间，一半与相邻人形的训练和测试场地打通，另一半会改造成俱乐部——其实就是任务大厅，把先前只停留在网络上的系统搬一部分到现实里。线上发布的任务相比以前也会更加细碎，甚至按时起床，去人形宿舍转一圈，去靶场消耗一定数量的弹药，去车间对人形进行一次维修也能兑换一定的奖励。”G36道，“贡献点数交易的系统也会在下周一关闭，但会开放用通用货币反向兑换的功能，还会追加通过来任务大厅打卡和在特殊日期发放一定数量的方式来防止一些实在……难以适应这里工作的人会饿死在基地里。”
“这是什么游戏吗？”汉娜疑惑道。
“想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活在一部游戏里？”谭瀚林摇摇头，“这样一来，宿舍区、指挥中心、勤务部、战备区、支援组、俱乐部就都参观到了，你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去吗？”
“别的地方……我想想啊……”汉娜食指搭在脸颊上，歪头作沉思状。
为了让这批新人尽快熟悉并适应基地的环境，格里芬给了I.O.P.的科研人员3天的缓冲期，今天是最后一日。
在这理论上算是休假的3天里，汉娜一点都没闲着，第一天围观了谭瀚林去靶场测试自己改进后的弹药和其它烙印武器配件；第二天提着4罐替换用的氧气去地下仓库，用半天的时间盯着集散区的自律机械发呆，又用半天和安置区的人形们聊了不知什么话题。而今天，她终于想起了应该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一样四处参观一下这件事。
就在汉娜沉默的空当，G36开口道：“谭指挥官，有人找您。”
循着人形示意的手势，谭瀚林看到正沉着脸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的卢逸思。
“啊，卢，下午好呀。”汉娜收回思绪，自然也发现了来者，去过地下仓库的她自然知道现在负责那里改造和修缮的卢逸思，立刻挥手问候。
卢逸思笑着回应，但随即将明媚的表情一敛，压低声音严肃道：“谭，有人在盯着你们。”
“盯着我们？谁？”谭瀚林隐隐有些预感，但还是顺着话问道。
卢逸思警惕地望了望身后的入口和几个拐角，凑得更加近，用手掩在嘴边：“一个3米高的老变态，他已经不在我刚刚撞见他的位置，不知道躲去了那里。”
“……”谭瀚林无言以对，默默望向汉娜。
“这个……就是说，我们知道你说的那个人的存在，他是无害的。”汉娜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是吗，但愿如此吧。”卢逸思仍然一脸不相信，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对了瀚林，这个你拿好。”
一块三四公分长，表面光泽不再，能明显看出磨损和形变的金属薄片出现在卢逸思手中，递到谭瀚林面前。
这是那天在荒原上，从被JS05用存在质量问题的智能弹药击毁的弥诺陶洛斯舱内的驾驶员身上得到的铭牌。
“上面的字迹我委托人重建了，但没有联系到愿意接收它的三战公墓。”卢逸思道，“你把它留在那里吧。”
“那些公墓连刻一个名字的空位都匀不出来了吗？”谭瀚林盯着那块名牌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接下，“这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最初守墓园的老兵们还活着的时候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但对于现在那些接手的公务员而言，比做一件小事还轻松的是什么事都不做。”卢逸思干笑两声，“哦对了，我把那批物资送出去了。记得让暗哨的姑娘们我看看松采沃帮有没有好好利用它们。”
“我知道啊，当时我在用PPK的视角全程观察着。”
“是呢。”卢逸思点头道。
两人盯着对方，陷入了沉默。
半晌，谭瀚林忽然伸出双手，给了卢逸思一个熊抱。
“我和你用了这么多天，清点物资，写报告，和实习生交流，和城里取得联系。”卢逸思的声音闷在谭瀚林的肩膀上，上半张脸被垂下的刘海挡住，看不清表情，“但最后好像根本没人在乎。”
谭瀚林在她耳边轻轻道：“姐，你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你很了不起。”
“少和我来这套，你答应帮忙，就是为了通过这件事把PPK安排进钻石城里。”
谭瀚林感到卢逸思攥着自己衣服的手在使劲。
“但我仍然和你一起尽心尽力地清点了物资，写了报告，找了实习生，联系了城里。我没有否认过这是一件好事。”谭瀚林道，“有些好事不会获得称赞和答谢，甚至不会被关注。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永远记得。”
“真的吗？”
“我只针对既成的事实发言。”
卢逸思轻轻地推开了谭瀚林，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明明以前咱俩的角色是相反的。”她侧过脸小声嘟哝道。
“什么？”
“没什么！陪你的新同事吧，我没事了！多谢！”卢逸思板儿正地一个向后转，比来时更快的地离去了。
目送卢逸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谭瀚林才转向已经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观察了老半天的汉娜：“这是姐弟之间的心理咨询。”
汉娜缓慢地点了点头，一副懂了但没有完全懂的样子，最后开口道：“我应该学一学中文。”
她和谭瀚林虽然也在用不同的语言交流，但谭瀚林和她说的是英语，而刚刚谭、卢两人讲的都是汉娜并不能听懂的普通话。
“我在地下仓库见过那个人，她从血缘上讲和你并不是同族对吗？”汉娜又问道。
“她母亲是北兰岛的遗迹爆炸之后滞留在了我们那儿的新苏联——那会儿还是俄罗斯的外交人员，后面的故事你自由想象吧。”谭瀚林耸耸肩。
“那她在新苏联这边或许还有亲人？”
“有，而且已经取得联系了。”谭瀚林点头肯定道，“但比起生她的地方，她更偏向于养她的地方，哪怕是被不可抗力被迫促成的。”
“是吗……”汉娜低下头，若有所思，“亲人啊……”
“所以，有想到其它有意参观的地方了吗？”
“没有呢。”汉娜答道，“其实今天走这一遭更多的是一种仪式感。我可以默画出这座基地的所有设计图，包括水系统和风系统。”
“哦是吗，不算太意外。”谭瀚林抱起双臂道。
“你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平淡了？”
“What’s up! 默画几百张A0的图纸诶！！你是把大脑开发到了1000%的新人类吗？！”谭瀚林往后一个大跳，扎下马步摆开架势，朝着汉娜大声感叹道。
“太假啦！”汉娜被尬得直跺脚，“我收回刚刚那句话，平淡一点挺好的。”
谭瀚林摆摆手：“好吧，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想到新的去处了吗？”
汉娜又翻着眼睛思考了几秒，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但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但我不想现在就回去。”
“那么，我提个建议好了。”谭瀚林叉起腰，“你愿不愿意去一些设计图没有画的地方。”
汉娜一下子来了精神，双手举到胸前，眸子闪闪发光地：“愿意！非常愿意！”
“那跟我来吧。”谭瀚林转身迈步。
汉娜连忙小跑着跟上，在他身后小声嘟哝起来：“不过……哪里是设计图没有画的地方呀？”
谭瀚林没有回头，道：“地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