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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记得,我们说好去看日出(后篇)

2023-03-23 00:28 作者:困死浮了  | 我要投稿


于立风而言,他没有在任何地方久居的打算,于我而言,立风在的地方就是家。我们就一直向着西的方向慢慢走,也在某些地方短暂的停留。


在今后我们多数的时光中回忆起都映着暖光的记忆,也是带给我们最后的灾难的地方,全来自那天我们偶然经过却再也没有走开的村落。这样一个朴素外表下流动着富足生灵的村落。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看到那些粉白的树,是否一切都不再一样。


那是长在路旁的大片的树林,深冬的下午,清淡的阳光下远远看过去,白色树干的上部显出浅浅的粉红,好奇妙。所以我拉住立风,我们走过去。


然而走近后,那些颜色又消失掉,只剩一排排白色的枝干凛然立着。大约只是光的投影,立风说。我们沿着那片树林走,黄昏的时候树林在我们身侧戛然而止,露出一片空旷的土地,夕阳从后边照过来,照在我们的后背上,照在金黄的土壤里。


这片被斜阳镀了暖金的土地,横空在树林的尽头,倏然望去地势宽广却很不平整,好多个突起的土包,花朵一簇簇开在上面,再披一层斜阳里红金色的光,显得神秘而充满力量。立风笑我:“这里是墓场,小卷。”


背上的光推动着我向前走,融入隐秘的土地中,我站在聚拢的土堆之间,看那些被埋在土中盛开的花,并非素色的安葬之花,而是五彩的颜色,被人们精心搭配过,再埋到土中。只是很多埋得并不深,风一吹动,飘落到各处。


立风蹲下拾起一朵,埋到身旁的土地里,起身时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孔,在土地之下似乎连接着什么。我们这样慢慢的安静的在墓场之中走,捡起散落的花朵,轻轻插入隆起之地的花簇中。这样走了不知多久,潮湿的空气里细细的雨滴落,点到我笔尖上,我回头去看立风,立风背后的地平线泛着紫红的霞光,我们的身侧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我们该走了。”“我们走吧。”


然而我们走不了,天黑下来,愈来愈大的雨遮住道路,脚下花朵的色彩也褪去,唯一能看见的只剩天边一隅的紫霞,我们向着紫霞的方向走。渐渐微弱的光沉入地平线,土壤被雨水浸润,变滑变松软,每一步都将要陷进去。终于立风停下来,我紧拽着立风的手,雨打到我们身上。


“这样下去会踩坏这里的墓,我们不能往前走了,卷。”


“那我们在这里等天亮。”


没有什么狂风和硕大的雨点,只是细密的雨不断地落下来,我全部的衣服湿透了,雨水渗入皮肤混着一月里湿冷的空气。我和立风靠坐在四下的黑暗里,立风说,不要怕,我们是在花丛中的。我说,我知道的。


“那么,给我讲个故事吧,立风。”


“你想听我讲花仙子的故事吗?”


“嗯。”


......


立风讲了什么我没太听到,我的知觉在立风的环抱下逐渐散去,慢慢的我变得没那么冷了,慢慢的我似是感受到了立风的体温,我变得舒适起来,将要睡去。


光。有金色的光。“卷。小卷。”好像立风在叫着我,我猛地睁开眼。


我的周围,我们的周围。我的眼前盛满了金色的斑斓,似是回到幼时某个绮丽的梦境。“这就是花仙子的世界....”


“不是,这是我们的世界。”立风说着,起身将我拉起来。


光之中,我看不清外边的世界,不一会儿一位年轻人呼喊着朝我们跑来。


“喂!你们,你们还好吗。”


一个用简易的石头和木材搭成的屋子,墙边燃着火炉,人们把干燥的衣服拿给我们,叫我们雨停之前在此休息。暖烘烘的炉火把空气烤的干燥,我倚在床边轻轻闭上了眼。


我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正午的太阳直直的照进来,我躺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我起身,看到立风就在我旁边。


“睡得好吗?”立风把头凑过来,手抚上我额头,“昨天淋了那么久,有没有哪不舒服。”


“嗯——嗯——没有。”我使劲活动了一下全部身体。


我听到窗外似是放牧的吆喝声,完全醒来了,“这里是哪?我们昨天不是在小屋子里躲雨吗?啊立风,那金色的光!”


“我将你抱过来的。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我路上慢慢讲给你。”


立风给我讲了那天晚上我睡着后的情况。村落的长老来看望了我们,过问立风为何站于墓园中,立风讲述了从发现墓园直至迷路的经过。长老说,这座墓园远比它望上去的要大许多,园地里承载着这个村落存在以来全部逝去的生灵。你们见到的所谓金光,每一个葬息于此的生灵都会伴上一支,电力系统埋在地下,如今已经汇络成一道道密密的网,每月的中间那日,家家户户熄上灯,我们才能供给这样大一片生命之网,将他们连结,也将我们这个村落连结。这是我们代代都在做的事,一次也没有断开过。立风说,我们的踏入是否是严重的。长老微笑着,说这没有什么要紧,已经检查过了,你们并没踩断任何东西。


“这是在对死去的人致以尊敬与纪念吗?”立风问。


“不只是人,任何的生灵。只要它被所念想,我们就为它安上一盏灯。你们若是想亲眼看看,可以留下来,但请不要过度传播。”


......


我听懂了,我们差点就要弄坏很重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被那光吸引着,决定在此停留一个月,至下一次这个仪式到来。


村落朴素却绝不破败,长老给我们腾出一间独立的房子,内在布置的简洁干净,我们像本村的居民一样一同吃饭一同工作。村落的后面就是草原,再远些是山,地平线一望无际。我们和当地人一起放牧,这有成群的羊,连带着羊羔一起,小小的羊洁白的身体互相依偎。山脚上也住着人家,我们有时会敲响门,去里边讨一杯水。老先生续着花白的髭髯,抱一只狐狸幼崽出来向我们打招呼,将这小动物送到我怀里,继而去给我们取水。赤色的小身体被我抱着,温热的背脊在扭动,小爪子勾在我手上,绒毛透着尘土香。一个月几乎很快过去了。


二月中旬的这个夜晚,晚饭后村落的居民回去家中,断开各自的电源后聚集在一处高势的空地上,说笑着交谈着。我与立风站在人群里,听着人们晚饭后和谐的欢乐,我心里有着紧张与激动。


金色的光是乍然现出的,就像那个雨夜中的一样,不予任何告示。四方人群的声音猝然消失,好多束竖直的光线很强烈的向着黑夜闪出,不久后变为沉静的金色,我们的眼睛可以适应的看着它,像是头顶夜空映下来的星,却要比夜空更密集,更寥廓。我们被允许出声讲话,可所有人珍惜地沉默着,只是安静看着,看着这片星海。


不久后我们搬离村落的客房,在不远处修建了我们自己的房子,并把家和工作的地方区别开来,在村落所在的这座镇上买下现在这间工作室。房子是村里的居民帮忙修建的,好多的人来欢迎我们的到来。我们终究是找到了定居的地方,立风说,我从前就不明白人应当以何种方式对待生命,现在也还是不懂得。但立风在这里,变得快乐了。


后来几年的时光里,一切都显得平静和生机,我们还是去帮忙放牧,还是聚集在繁星之下,还是伴随着羊群躺在草野看云团看山脊。立风开始写一些自然的东西了,文字间不再有玄奥和挣扎。我们随村落静静地生长。


我以为我们会持续下去。我从没想过一场灾难会打破静谧。


那天村落里来了一位流浪者,也是那样金色繁星笼罩的夜晚,这位流浪的人跟我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村落的居民与他无法交流,只看出他病得很重。长老令人将他安顿在无人的空房,隔天去镇上聘请医疗替他救治。隔天清晨,那名来自异地的流浪者便死于榻沿。


这天之后,瘟疫在村落传开了,镇上派去大批的医疗队扶援,无济于事。几周间,过半的居民高烧卧床,昏迷,逝去。辽阔的土地上,昔日的村落见不到人的气息。立风从镇上向村落运送物资时被感染,不久后离世。


原谅我说的这样简洁吧,我没办法再一次描述那段时日,那么匆匆来,覆盖上从前一切。但这场灾难终会过去,村落挺了过来,人们变得比往常更坚韧,也更柔软。染上瘟疫的遗体,被集中送到火炼厂,消毒焚烧,装在小小盒子里,再运送回来。立风的骨灰按他的意愿和村落的居民葬在一起,我亲手将他撒进土里,遮盖好,将花儿埋进去,让他的生命,思想,灵魂都融入这片土壤。最终连结上一支独属于他的灯。


离开村落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站在这片宁静的空地上,人们和我一起。我看着光的乍现,高耸入夜空,然后再清晰地映入眼帘,一条黄金的密密的流动着的河。




        卷说不久前,他来这个工作室整理立风的书稿,将尚未发出的作品完成发表。剩下的一些私人手稿打理好之后,他大概就会辞别这里。未来的生活该怎样度过他还不清楚。他说他大抵会活成爱人的模样。


        离开前卷拿来作家的一些琐碎的字稿,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上,一行手写的字迹还很清晰的排在正中间:


        “卷,我是你永恒的爱人。”




        毫无疑问这是悲伤的。我不了解那位作家对卷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卷说他爱他,可我总觉透过卷的眼眸,湿湿的瞳孔下,有除他口中爱以外的其他什么,某种超然的,忘我的东西。


        我没有再回去那个酿造业小镇,而是直接从这里的港口返回海外。酒坊主传闻的秘密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一心想要赶快回到我的住所,完成为逝去作家的代笔,并且把这个故事尽我所能的记录下来。


        回到海外不久后我按照卷的地址将这封代笔信寄了出去。


致我永恒的爱人:


        见字如晤。


        卷,我为你写下最后一封信。


        你总在说我是人如其名,立风,立风,好似飘落在风里,紧抱我时总觉要从指尖流过,仿佛怎么也触碰不到我。每到那时我就戏谑问,那究竟为什么要爱我啊?你总思考很久,然后再久久地向我抱去。我现在要告诉你,我将彻底化成风,顺着雨水降在湿润的土地,如果你路过一棵橡树时听到沙沙的响声,那是我来到你身边,张开手掌吧,我会让橡子落下。从此我便穿拂于你耳侧,你再也不要害怕无法将我紧拥,因为现在你身侧的我会是无时无刻。你眼中的那风是什么颜色,怎么样的气息,它裹挟泥沙和香草气从你脸庞拂过时,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闭上眼就能清晰的感受。你能明白吗,卷,你愿意相信这个吗?你相信我吗。


        固执的你怎样相信。


        只是我要你明白,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去活。


        我的小卷,我的离去会给你带来前所未有的痛苦。真挚的情感早已分散在你的生活中,我们过往的体验如今都要转变成悲伤,从此你看到焰火时要难过,想到游乐园的旋转木马要难过,那么多曾经让你悸动的我的文字如今都将转变为哀痛。我们曾经的一切美好将给你带去巨大的绵延不断的痛苦,如此一来你认为我会要求你忘掉我。不是那样,你是要记得我,要爱我。并且我希望你活着。你会问我明明我都不在了,你活着就那么重要吗?是的。因为小卷,只要你活着,我就存在于你的思念中,我就顺着你的生命而延续,从此你会好好的生活,因为你会无数次看到属于我们的记忆,你会想起依托在你生命中的我的灵魂。每到那时,生命的喜悦与活力会重新注入到你体内。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么热爱生命,我多么热爱生活。


        亲爱的卷,你要一直热烈地活。


                                            你的爱人,华立风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伏案写下这个故事,卷讲给我的细节还很多,我把他们故事里的主要成分提一些选写在上文。


        由于海内外信息延迟,这些天我又在报纸上看到飒的死亡报道,又一次猜测卷故事中的立风与作家飒的联系,可据我所知飒并没有《红金鱼》这部作品,内容是类似讲述战争的倒是有一本《布拉什比尔》。况且,我回到海外后已经跑过许多家书店报社,没有寻得过一本名为红金鱼的书。可是距离那场瘟疫已有些时日,而飒的死亡却是最近被公布。这一切突然又脱离了原本的现实感,立风同飒之间的关联大概要我仔细读过飒的作品后才能知晓。


        过了很久后的某一天,我的信箱里突然得来一封来自海外的信,没有寄件人和寄件地址,但是我想收件人早已收到了它。


华立风。每当风吹来我耳边时,我就会在心底唤响你的名字:我 爱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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